白小白移开了视线,道:“我让她入了陈年的梦。”

    少秋惊讶道:“小白,没想到你还是性情中人!”

    她拍了拍胸脯,道:“没事儿,出了事我给你担着,我担不了就让妖怪录担,让天雷都劈妖怪录去吧,不怕!”

    白小白瞥了她一眼,懒得说话,忍了半天,还是插着小兜、稚声稚气道:“我是狐狸,不是人,不是我帮陈时,是她要找她妹妹,我只是顺手帮忙,还有,你根本打不过我,何况妖怪录!”

    少秋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差点就笑出来了。这白小白应该是想发火来着,只是音色不允许,有点可爱。

    妖怪录不服气,跳出来显示出四个大字:

    秋大人能!

    少秋十分感动,抱着妖怪录装腔作势,道:“录子,我没想到你还挺护主,它们这群老妖怪太可恶了,我们别和它们说话了!”

    妖怪录没挣脱出来,气得消失了,留下少秋和白小白大眼瞪小眼。

    守了一天,陈年做了二十多个草筐,少秋和白小白迷迷糊糊靠在了一起,头贴头睡得很熟。

    清醒过来时两个人一下跳开了好远,月亮也升起来了,在他们头顶散发出尴尬的光。

    少秋想缓解一下情绪,傻笑道:“我说怎么那么挤呢。”

    白小白戴着墨镜哼了一声,撇开脸不看她。

    少秋见无事发生赶紧通过妖怪录与陈时取得了联系,拉着白小白进入了陈年的梦。

    按理说记忆这种东西很乱,一瞬间就是好几年光景,但陈年却好像停住了岁月一般,浮现在少秋和白小白眼前的记忆都无比清晰。

    二十年前的小村子,山间开着不知名的花,溪水比稚子的眼眸还要干净。那个山谷飞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蝴蝶,环绕着他们的小村庄。

    陈年六岁时就能当家了,更不要说她的姐姐陈时,她们两个不能去上学,每天就背着箩筐去割草捡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候赶得急了,天没亮就要出发,携带着一清晨的露水。

    陈时长陈年九岁,一直把陈年当宝贝看待,重一点的活儿都不舍得让她干,总是把自己的箩筐给她,自己再来一遍。

    陈年还太小,总是嬉嬉闹闹,在陈时边上跑来跑去,她什么都抓,水里的鱼,树上的鸟,草里的虫,还有夜晚出来的萤火虫。

    那是她们唯一的快乐,寂寂之夜里唯一的光明。她会把她摘到的所有东西分给陈时,为她编上最美的花环。

    陈年很爱她姐姐,无比热爱。

    她太活泼了,一整天都在胡扯。

    陈时有时候听不懂,还要蹲在她身边仔细分辨,才知道她表达的意思。

    后来直接看清了她,陈年眼睛一转,她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的小妹妹总在重复着,我要这个,我要那个,这个给姐姐,这个给爸爸,这个给妈妈,剩下的留给隔壁总爱找她玩的小姑娘。

    可惜那个小女孩被人蒙上了眼睛,跌倒在后山的湖泊里,从此死掉了,没有人在意她,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了。

    那是陈时第一次看她妹妹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陈年不停地找人问,没有人告诉她真相。

    只是有时候在大人们讲的恐怖故事里她明白了。

    村子里需要男孩,需要传宗接代,需要传承祖宗香火。

    红河谷里飞着的从来不是蝴蝶,是一具具或悲伤、或稚嫩的尸体。

    陈年发了场高烧,差点没挺过来。

    她总听见一种声音说要把她丢进河里淹死算了。

    她太害怕了,梦里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尸体,一句一句哀嚎着,像是要把她也拖入地狱一样。

    ……

    少秋浅浅吸了口气,小心查着陈时的踪迹。

    这样让陈年再经历一遍痛苦会不会不太好啊。

    然后她就发现记忆开始出现变化了。

    陈年从那次噩梦中惊醒,逃脱了一死。

    陈时没日没夜照顾她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说话。

    陈年还反过来安慰她,追着问她有关她们过去的故事。

    陈时也都说了。

    原本陈时会有一个弟弟,陈年会有一个哥哥,可惜被她们爹娘当成女婴给打掉了,五个月大,已经成型了,连带着她娘的身体也伤了。老人们哭得死去活来,联合村里人几乎把那算命的打个半死。

    一整年吵吵嚷嚷,砸东砸西,互相指责。

    那时候的陈时总会躲在一边,害怕那些尖锐的碎片到了她的身上。

    她被伤了太多次了。

    太痛了。

    被碎碗划一下,会裂开很长很深的伤口,她没法去干活了,会被打的。

    她有时候就在想,吵架又能怎么样,打掉了就是打掉了,她弟弟已经死了。

    她弟弟没了,他们已经没希望了。

    不过好运的是,陈年借着这个机会活下来了。

    老两口没那个胆子,要是再来个男孩可怎么办?

    可惜不是。

    她出生时只有她姐姐高兴,她妈妈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遍,正闭眼休息,她爹在外面,可能是在干活,也可能是在打牌。

    等他慌慌张张跑来那个小医院的时候,陈时已经把陈年哄睡了。

    陈时不太爱说话,她不懂该怎么和父亲表达喜悦。她爹一来就要看性别,粗暴地就把孩子抢走了,看了一眼又把陈年塞回了她手里。

    好半天瘫坐在椅子上,道:“女孩儿……女孩儿……女孩儿也行。”

    陈时没吭声,她不理解自己这么多年的感觉。

    她好像有点委屈,又好像有点不甘,又好像在期待着有人爱她,为什么她什么都想要,为什么。

    她奶奶总是骂她妈妈,说她生不出来男孩儿,是个没屁股的,怎么难听,怎么羞辱人,就怎么来。

    村里的人也在笑,笑她爹没用。

    陈时总想着,她要懂事一点,再懂事一点,可她奶奶还是不喜欢她,还拿开水烫伤了她的手腕,红了一大片,马上起了水泡。

    她疼得不敢叫,眼泪却止不住。

    他们都不喜欢她哭,他们好像总是很烦,甚至想冲上来打她,可陈时躲躲闪闪,打又不合适,就接二连三地喝止。

    “不许哭!”

    “有什么好哭的!”

    “你再哭一个试试!”

    陈时吓得浑身颤抖,趁着他们不在去了小河边给自己随意抹了点草药。

    那里飞着很多蝴蝶,各种各样的颜色,它们停留在那里,又会在某个时间离开。

    陈时微笑着给自己编了个草环,带着蓝色的小花,等伤口愈合就套在疤痕处,遮挡住丑陋的颜色。

    伤口抚平了,就该向前看了。

    陈时总笑着,看着她怀里的小婴孩,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可是她的妹妹,她太小了,她会保护她一辈子。

    陈年长得很快,刚断奶她爹妈就外出打工了,似乎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把她留给了陈时照顾。

    陈时依旧笑着,她好像能容忍一切伤害她的事。

    她的父母每个月定期寄回来一点钱,求着老人家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他们似乎是与这两个女孩儿和解了,忽视了好几年,他们也上了年纪,知道这将是他们一生的血肉了,便试图去关心她们。

    她们终究只是小孩子,她们爱自己的父母。

    只是那些钱不知道是到了谁的嘴里,可能是村里的哪个小男孩儿,也可能是老人家的干儿子,或者是其他人的宝贝孙子。

    陈年六岁的时候就跟着陈时在外面跑,她们熟悉每一个山头,这里将是困住她们一生的家。

    她们有这种预感,她们会在这里待一辈子。

    她们依旧在跑着,手牵着手跑上山头,跑上旷野,发丝随着她们摆动,整个世界都为她们停留。

    少秋和白小白躲在一边,看着眼前走马灯过境一般的景象,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两姐妹在梦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如痴如醉。

    晚上的山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陈时摘下了箩筐坐在石头上,从里面挑出一片合适的叶子,轻轻柔柔放在唇边,接着就是一串清脆绵长的乐声。

    陈年蹦蹦跳跳在草丛里捉虫子,她握着一只尾巴会发光的虫子跑到陈时面前,高兴地献宝,大声喊道:“姐姐,它会发光!”

    等了很久,但好像又没那么久。

    陈年就已经垂下了手。

    陈时伸出手想要接过来,脸上突然露出些惊恐的表情,整个人都在颤抖。

    少秋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回事!”

    白小白站了起来,冲了过去,“陈年不想回忆,她把自己杀死了!”

    少秋追了上去,急忙拉着陈时出了梦境。白小白在梦中停留了一会儿,试图控制住陈年的精神,直到他们出来,他好似听到残梦里一声凄厉的惨叫:

    “姐姐!”

    白小白颤抖了一下,瞬间回过头,一低头就见少秋正迷茫地看着他。

    因为被吓得太狠,少秋已经扶着陈时瘫坐在地上。

    “你……干嘛呢?”白小白有些无语。

    少秋抬起头,感觉有些莫名,“啊?喘气啊,我快吓死了,陈年怎么样?”

    “她没察觉到异常,只是以为做了个梦。”小白回道。

    他扭过头又对陈时说,说话风格倒像极了白俟,他道:“不用心急,你这个妹妹可能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心性刚强,和面上大为不符,可能有别的打算,需要再观察一下。”

    陈时迟钝地点点头,缓缓闭上眼,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

    陈年在她面前死去,双目暗淡,眼角嘴角都留着猩红的血,嘴一张一合,似在说着,对不起。

    她说:“姐姐,我爱你,但我们都不应该困在过去……”

    少秋抬起头,突然变了脸色,摆着手,催着小白坐下,“小白快蹲下,陈年出来了!”

    白小白身体一缩,快得非常,马上藏好了。

    少秋差点没憋住就笑了出来,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陈年身上,憋得脸都皱了。

    陈年出来后看了一眼月亮,快过节了。

    她的面色平静,手里提了把镰刀,好似对这种半夜惊醒的感觉太过于熟悉,她并不是很在意,拿起了磨刀石就开始打磨镰刀,上面卷了刃,劈她房子后的灌木劈的。

    “呲呲呲呲”的声音不绝于耳。

    月光打在陈年身上,投下半边的阴影,周围静悄悄的。

    少秋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怎么半夜磨镰刀?”

    小白没回她。

    少秋小心回头打量了一眼,接着道:“我怎么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黑漆漆的一片,并没有什么东西。

    她是真被陈年吓到了。

    陈年精神世界很强大,那毕竟是个梦啊,能在梦里杀死自己,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磨刀声突然停了。

    少秋赶紧回过头,陈年也站了起来,提着镰刀就出了门。

    少秋让陈时变成蝴蝶趴在她的肩头,拉着白小白跟了上去。

    陈年沿着村里的小路走到了村口的那户人家,屋里的人睡得很熟,她站在围栏外不再动了。

    门口的大黑狗率先发现了她,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撑着四条细腿,眼睛亮亮的,吐出舌头,向陈年摇尾巴。

    陈年上前割开了狗绳,看了一眼断口将绳子丢了回去。

    她站起来紧盯着那户人家的门,大黑狗就绕着她腿四处乱走,哼哼唧唧。

    陈年低头看它,摸了摸它的头,它倒像得了什么鼓励似的,引着陈年就往家跑。

    陈年难得露出点笑容,她有点跟不上了,一路小跑回去了。

    她给狗准备了吃的,放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往外栓了。

    她脑子太清醒,根本睡不着,就坐在一旁看着大黑狗吃东西。因为吃得太急,总有些饭洒了出来,它就先去吃地上的,盆里的却不再动了,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陈年,尾巴摇得很欢。

    一人一狗,就这样看到了天亮。

    少秋和白小白靠着她家的窗户睡着了。

    少秋很无奈,陈年这么好的精力,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是被早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吵醒的。

    村里的人起得早,需要提前去田间山头,拔些草锄个地,家里的东西有几样都知道,何况是少了条大黑狗。

    一共五个人,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妇女、一对老夫妻,直接踹开了陈年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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