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重鸢一句话不说，拉着宋黎就往外面走。
丹殊皱了下眉，抓住了宋黎手。宋黎一愣，夹在两人中间不好动弹，好一会儿，她无奈问道：“阿姐要带我去哪儿？”
苏重鸢看着丹殊冷冷道：“去找美人皮。”
宋黎注视着苏重鸢，像是要看穿她这一身不知如何而来的伪装，问道：“美人皮，阿姐知道在哪儿？”
丹殊放开了宋黎，道：“可以一试。离霄再不济也是个妖王，要想对他有威胁就需要理清其中的缘由，如今魇城正值多事之秋，多方发难，美人皮便是一个关口。”
丹殊和宋黎说清了其中的利弊，宋黎笑道：“好啊，阿姐，我们走吧。”其实就算丹殊不说，她也会跟着苏重鸢走。
宋黎不是没有犹疑，她身心都在紧绷着。魇城古怪非常，自她进来很少有放松的时候，她生怕自己肉眼凡胎，误认了一个妖怪，又或者错认了一个熟人。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她得把魇城的路探好，即便以后她无法平定西北，她也得给后来者一条活命的机会。
宋黎跟着苏重鸢走了，丹殊跟在她们身后。
丹殊长叹一口气，不知何时，九重阙底已经没有妖怪打斗了，总有零零散散的花叶从高处落下，就像一场盛大的戏落幕。
丹殊伸手接过一片，那花瓣竟活了过来变成一个血虫飞走了。
这哪里是盛大的落幕，分明是沉寂的开始。
宋黎也看到了，步伐也慢了下来。
苏重鸢提醒道：“小心那些虫子，它们可不是好招惹的。”
有一只飞到宋黎身边，苏重鸢一巴掌给它扇飞了，它打了几个转，显然是被扇懵了，连带着好几个飞到宋黎身边的虫子都飞得远远的，再不敢过来了。
宋黎道：“谢谢阿姐。”
苏重鸢道：“这样的妖怪总是以数量取胜，少的时候就打，多的时候就烧，烧不完就跑，战场上容易扰乱人心，你都记着，空闲时想一想怎么解决，别被它们阴着了。”
宋黎点点头，道：“好。”
宋黎一直垂眸笑着，她又想到当初爹爹他们还未举兵出征的景象，他们总是很忙，她一个人待在军营见不到亲人，也见不到亲娘。
那时候苏重鸢刚被她爹带回来，她们两个年岁相仿，苏重鸢就总是带着她，苏重鸢天生就是领兵作战的，刀枪剑戟都学得很快，沙盘演练的时候把她身经百战的几个叔叔打得落花流水，她就跟在苏重鸢身后，跟着她学各种各样的东西。
宋黎看着苏重鸢的背影总想到很多年前在训练场她叫她练剑拿弓的场景，想到苏重鸢的那一张笑颜。
她没有苏重鸢高，也没有苏重鸢厉害，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就被她打落在地上，然后苏重鸢就笑着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说道:“起来吧。”
后来所有人都上了战场，家中只剩下她和母亲，母亲总在思念着什么，或许她也想到了年轻的岁月，想着合家团圆，后来她走了，家中唯一的牵挂便是母亲。
京城险恶，母亲是大族小姐，全仗着殊荣立足在京城，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就像她和父亲，她和苏姐姐。
苏重鸢还活着吗，不可能了。
宋黎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她父亲领兵出征，却在最后一战全军覆没，将领背负叛逃的骂名，士兵被指责胆小懦弱，或许是天生人力难及妖力，即使拼尽全力也难以获得胜利。
可偏偏是捉妖师来上报朝廷，偏偏是捉妖师。
群妖的恐怖散布京城，人心惶惶，求神拜佛供奉全都吃进了捉妖师口中，捉妖师如日中天，百姓民不聊生。
她不知道为什么苏重鸢会出现在魇城，难道真的要她如话本上一样相信是将士们弃城逃跑了吗。
她等到了现在，到如今，告诉她，她熟悉的人已面目全非，他们站在她面前却不知死活。
宋黎冷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想，这些时日她想得太多了。
有些事情苏重鸢不方便告诉她，但她不是傻子，慢慢就能猜出来，她需要苏重鸢一句话，给她一个准信，到时候哪怕让她亲自动手她心中也无犹疑了。
丹殊知道宋黎又在想事情，他便没有打搅，有些事情只有她自己弄明白才不会心生怖惧。
他能看出来苏重鸢对他们没有恶意，看架势倒像是兆海城从前的将领，不知道她待了多久，又对魇城近些年的变故知道多少。
他正思索着，却见苏重鸢几次回头，丹殊礼貌地回笑，这一笑，苏重鸢却不愿意看他了，她扭过头问向宋黎：“这是你请的军师？”
宋黎回头看一眼丹殊，丹殊笑了一下撇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宋黎懂他的意思，让她随便说，无所谓，他不会生气。
宋黎回头笑道：“是我请来的。”
苏重鸢道：“挺好的，看着确实不一样，不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可能杀妖？”
宋黎挑了下眉，这倒与她从前的苏姐姐大不一样。
宋黎笑道：“我与军师各司其职，如今能打到魇城便是军师的功劳，只是姐姐话有偏颇，若是全仰仗军师杀敌，那要阿黎还有什么用处呢？”
苏重鸢回头看着宋黎，满意地笑道：“阿黎长大了，可以统帅三军了。”
他们不再说话，一心想着出去。
可惜环状回廊走了好多遍都没有找到九重阙的出口。
宋黎扫视一眼九重阙，更觉得其间凶险，从外向里不好进入，从里向外却是难以出去，若不是熟知此处恐怕便要困死这里了。
苏重鸢终于意识到九重阙有人不想让她出去了，她也不再犹豫，从袍子里拿出一只引路鸟在前面给他们指路。
丹殊觉得惊奇，引路鸟少有，还十分忠心，一生只认一个主，除作引路之用，还作定情信物，是真正金贵的鸟儿，没想到她竟会有这种东西。
他想苏重鸢应该知晓，便没有多说，心中倒是有了另一个想法，什么时候他也给宋黎找一个来。
宋黎的弓似乎不怎么称手，到时候给她找一张金弓来，皮再厚的恶妖都能杀，他不在的时候还能替他保护她，只是天上谁有呢，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就是不知道那人愿不愿意给了。
丹殊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引路鸟已经找到了方向。
九重阙的门太多，宋黎一点一点地记下了路线，方便日后出去画下来留给后人。
他们出去了，宋黎一回头，竟见高阁之上殷生正在看着，但他只是看着，没有阻拦，没有任何动作。
苏重鸢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宋黎和丹殊赶紧跟上了。
苏重鸢边跑边道：“魇妖王离霄不是个好相与的，想要他帮助我们就需要找到可以和他谈判的筹码。
这些年他一直有意放纵捉妖师和美人皮，以他的个性不会如此，必然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我难以出城，若是有机会解决掉美人皮的事，就立刻捉拿滞留在西北的捉妖师，除恶务尽，全部杀掉。”
宋黎点点头，苏姐姐说的意思竟与殷生一致。
丹殊跳到一个房子上，远远看着，喊道：“不用跑了，找到了。”
宋黎和苏重鸢停了下来，翻到丹殊所在的位置，宋黎看着前方一大片空地，问道：“阿姐对魇城了解有多少？”
苏重鸢跳了下去，道：“很多。”她站起来看着黑蒙蒙的烟雾，接着道：“比做人时知道的要多。”
宋黎已经来到苏重鸢身边，她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问出口。
苏重鸢道：“身为美人皮，身份越高，能召唤的美人皮就越多。”她将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道：“阿黎看好了。”
宋黎认认真真地看着，空地上无端出现一个硕大的房子，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越往前走就越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气。
苏重鸢看起来很高兴，甚至手都是抖着的，她突然冲向前去，房子里也不知道跑出来一只什么东西。
苏重鸢状似癫狂，疯了似的往前跑，宋黎大惊，赶忙追了上去，她这样上前只会受伤，美人皮要是再死了会变成什么样啊。
宋黎大喊了一声：“阿姐！”
这一声，似乎把苏重鸢的理智喊了回来，她跪在地上，不再跑了，她虔诚地合着双手，趴在地上。
宋黎愣住了，泪水夺眶而出，苏重鸢在乞求，她在求。
门离她们远远的，突然里面一声马蹄，像从悠远的地方传来，重重黑影中宋黎这才看清了他们，相熟的，不熟的，都向着她们走来。
他们愣愣的，眼中一片漆黑，像是蒙着一层烟雾，直挺挺地站着。
苏重鸢起了身，她笑着抽走了宋黎的刀，说道：“站远点。”
一道尖喝从房子里传来，烟尘四起，一只浑身肉瘤的妖怪从众人中穿过，又向他们暴喝一声。
宋黎被这股劲风吹得后移了几步远，丹殊扶住了她，道：“这是多目怪，负责扣押美人皮的。”
“扣押？”宋黎反问道：“它如何扣押？”
丹殊看着正在与多目怪对峙的苏重鸢道：“多目怪没有开智，很容易饥饿和暴躁，这一身血肉便需要供养……”
丹殊话已至此，艰难开口道：“它的血肉本就由生人熬炼而成，天性压制美人皮，若未及时得到供养，便会……”
他们看着多目怪，它抓起旁边站立着的士兵，将它撕碎填入口中，它在挑衅他们。
苏重鸢眼中泛起杀意，宋黎怒目圆睁冲了过去，丹殊沉声道：“便会吃掉美人皮。”
异族之间很少会相互共情，再好的异族那都是异族，隔着尸山血海的仇恨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做朋友，妖与人是，神与妖是，人与神更是，高高在上、冷漠视之这是常态，可惜各族之间自相残杀也是常态。
宋黎又从袖套里抽出一把匕首，和多目怪缠斗了起来。
丹殊克制着自己忍下来没有动手，宋黎匕首一扬，趁着苏重鸢闪避的时机，多目怪的注意力全在苏重鸢身上，她一刀捅进了多目怪的头顶。
多目怪疼得大吼，宋黎和苏重鸢连忙退开，二人据守在原地看着它发疯。
多目怪的震颤使得那些士兵有了些动静，纷纷苏醒。
它见情况不对想要躲在士兵之间，苏重鸢掀开袍子抽出三支箭射了出去将它定格在原地。
多目怪浑身的眼睛都睁开来在月光间闪着异样的寒光，看得人直发抖。
如果这样一只妖怪留在这世上，整日以人的血肉为食，那天理公道又何在呢。
丹殊看在眼里，走了过去。
杀了，就一了百了。
只是没想到，那多目怪在丹殊走过去后似乎兴奋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丹殊，它似乎在笑，又似乎露出了一些杀意，绕开宋黎和苏重鸢就向丹殊冲了过去。
丹殊伸出手，只指尖一落，那与宋黎和苏重鸢打斗好久都杀不死的多目怪就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多目怪仍不死心，还在看着，丹殊从它的眼里似乎见到了什么，那一只只眼睛里是生前被它吃掉的人，是它们最后的记忆。
有回到家乡见父母的少年人，有披星戴月扛着锄头的农人，有织布的妇人，还有正与伙伴嬉闹的孩童，最后是它自己，被杀死的他自己。
就连多目怪，从前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曾经是他们眼中的世界，现在化作了泡影。
多目怪看着他们惊奇的目光，突然想起作为人该如何笑了，他竟然也知道如何“想”了，它又想道，谁曾经还不是一个向往世界的妖了呢，看不起谁呢，哈哈。
苏重鸢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将一支箭插入它的后脑，直从它眉心穿出。
多目怪睁大了双眼，它不再动了，已经死了，变成了一滩肉泥。
苏重鸢道：“不知道这多目怪是从哪里来的，从我来到魇城它就在了，一直神出鬼没，不见踪迹，只是没想到竟然被你们找到了，也算是命运吧。”
苏重鸢看了看宋黎，又瞥了眼丹殊，向着那群士兵走了过去。
丹殊叹了口气，和宋黎一起跟上了苏重鸢。
士兵们恢复了些神智，仍然未动。
苏重鸢看着他们，难得露出一些柔善，道：“自雀离一战，我和义父都身受重伤，不得不退至后方，兵困马疲之际撞破了捉妖师暗中的勾当，涉事之多简直令人心惊。
原本我们以为打仗嘛，拼命就可以了，哪怕战死沙场，那也是一生的荣耀，可惜从始至终不知道杀了几只妖，死去了战士都被熬炼成新的妖，我就说怎么打来打去，那些人都那么熟悉呢。”
宋黎听完，懂了一丝，她颤抖地问道：“父亲……他……”宋黎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所以，阿姐你……”
苏重鸢转身看着宋黎，好一会儿她松开了头发，露出上面的畸形疤痕，那疤痕蔓延到脖子下触目惊心。
苏重鸢道：“捉妖师汇集了西北的各种妖兽意图将我们杀死好保守住他们的秘密，几位叔叔和义父料到了，便带领着先锋军在雀离给我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是没想到大火一瞬间燃起将我们围困在中心，到处都是哀嚎，我听到他们念咒的声音，领着人冲了出去，可是大火之中还有千千万万人，逃出来的不过数十，到处都是血肉的焦糊味。
我回头一看，原来我也已经死了，他们说这叫美人皮，殷生带我回来的，我从此受命于他，留在了魇城，一直没能离开。”
宋黎闭上了眼，丹殊握住了她的手，苏重鸢道：“跟你说这些是想你不要重蹈覆辙，当初义父精于练兵没有顾及后背之人，这才致使他们有空可击。
当初出卖了我们的人现在应该都已经获封受赏了吧，他们是不是说我们是叛军来着。”
宋黎点了点头，苏重鸢笑道：“无所谓了，只是可惜不能手刃仇人。”
苏重鸢走到士兵之间，这些都是当初和她从火海走出来的人，本以为闯出了一条活路，没想到是另一条死路，做了多目怪的养料。
苏重鸢笑道：“阿黎，你该多笑一笑，打仗不能总低头丧气的，这才叫什么事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西北还没有平定，这些都是小事。
我一直在等着你来，他们也是，我就说你有这个实力吧，你的军师也很厉害。”
宋黎笑着看着她，问道：“阿姐是要和我告别了吗？”
苏重鸢摇摇头，道：“我得送你最后一次。”她退开了。
盈盈月光之下她还是没有等到这些士兵苏醒，她没有办法了，拿出火折子继续等着，宋黎和丹殊也在看着。
很久很久，终于有一个士兵动了下手臂，苏重鸢立马注意到了，她惊喜地看着，接二连三的士兵醒了过来，他们良久伫立，齐声道：“请将军杀了我们。”
苏重鸢退后几步，低下头遮去了眼中的不忍，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火折子扔在了他们之间。
美人皮最怕火，他们迅速燃烧了起来，苏重鸢知道，他们不愿意这样活。
宋黎不解地喊了一声：“阿姐！”
苏重鸢摇摇头，没有说话，目送他们离开。
宋黎不再阻拦，在大火即将熄去的那一刻，宋黎又听到一句告别：“将军们保重！”
宋黎浑身一颤，拳头迅速握了起来，咬紧了牙关。
苏重鸢抬头看天，没有说话。
丹殊看着她们不知作何感想。
好一会儿，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宋黎回头一看，竟是夏燕他们跑了进来，这片空地已经消失了，他们仍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内。
夏燕惊奇道：“将军，你怎么在这儿，属下正找你呢！”
宋黎看了眼苏重鸢，道：“什么事？”
夏燕道：“有捉妖师进来了，还跟着几个人，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就来向您禀报了。”
宋黎脸一沉，道：“我知道了，你们在城楼做好准备，听候号令！”
夏燕等人齐声道：“是！”他们问候了一下丹殊便跑走了，还向苏重鸢那边多看了几眼。
他们正觉得奇怪，这身形，怎么那么像当初训练他们的苏将军呢，他们不敢再想，当初训练场可是要了他们命了，也不知道宋将军怎么撑下来的。
他们也向她的方向抱了抱拳，苏重鸢露出一抹笑。
宋黎看向九重阙的方向道：“看来要赶在他们之前见到妖王了。”
丹殊皱了下眉，抓住了宋黎手。宋黎一愣，夹在两人中间不好动弹，好一会儿，她无奈问道：“阿姐要带我去哪儿？”
苏重鸢看着丹殊冷冷道：“去找美人皮。”
宋黎注视着苏重鸢，像是要看穿她这一身不知如何而来的伪装，问道：“美人皮，阿姐知道在哪儿？”
丹殊放开了宋黎，道：“可以一试。离霄再不济也是个妖王，要想对他有威胁就需要理清其中的缘由，如今魇城正值多事之秋，多方发难，美人皮便是一个关口。”
丹殊和宋黎说清了其中的利弊，宋黎笑道：“好啊，阿姐，我们走吧。”其实就算丹殊不说，她也会跟着苏重鸢走。
宋黎不是没有犹疑，她身心都在紧绷着。魇城古怪非常，自她进来很少有放松的时候，她生怕自己肉眼凡胎，误认了一个妖怪，又或者错认了一个熟人。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她得把魇城的路探好，即便以后她无法平定西北，她也得给后来者一条活命的机会。
宋黎跟着苏重鸢走了，丹殊跟在她们身后。
丹殊长叹一口气，不知何时，九重阙底已经没有妖怪打斗了，总有零零散散的花叶从高处落下，就像一场盛大的戏落幕。
丹殊伸手接过一片，那花瓣竟活了过来变成一个血虫飞走了。
这哪里是盛大的落幕，分明是沉寂的开始。
宋黎也看到了，步伐也慢了下来。
苏重鸢提醒道：“小心那些虫子，它们可不是好招惹的。”
有一只飞到宋黎身边，苏重鸢一巴掌给它扇飞了，它打了几个转，显然是被扇懵了，连带着好几个飞到宋黎身边的虫子都飞得远远的，再不敢过来了。
宋黎道：“谢谢阿姐。”
苏重鸢道：“这样的妖怪总是以数量取胜，少的时候就打，多的时候就烧，烧不完就跑，战场上容易扰乱人心，你都记着，空闲时想一想怎么解决，别被它们阴着了。”
宋黎点点头，道：“好。”
宋黎一直垂眸笑着，她又想到当初爹爹他们还未举兵出征的景象，他们总是很忙，她一个人待在军营见不到亲人，也见不到亲娘。
那时候苏重鸢刚被她爹带回来，她们两个年岁相仿，苏重鸢就总是带着她，苏重鸢天生就是领兵作战的，刀枪剑戟都学得很快，沙盘演练的时候把她身经百战的几个叔叔打得落花流水，她就跟在苏重鸢身后，跟着她学各种各样的东西。
宋黎看着苏重鸢的背影总想到很多年前在训练场她叫她练剑拿弓的场景，想到苏重鸢的那一张笑颜。
她没有苏重鸢高，也没有苏重鸢厉害，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就被她打落在地上，然后苏重鸢就笑着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说道:“起来吧。”
后来所有人都上了战场，家中只剩下她和母亲，母亲总在思念着什么，或许她也想到了年轻的岁月，想着合家团圆，后来她走了，家中唯一的牵挂便是母亲。
京城险恶，母亲是大族小姐，全仗着殊荣立足在京城，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就像她和父亲，她和苏姐姐。
苏重鸢还活着吗，不可能了。
宋黎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她父亲领兵出征，却在最后一战全军覆没，将领背负叛逃的骂名，士兵被指责胆小懦弱，或许是天生人力难及妖力，即使拼尽全力也难以获得胜利。
可偏偏是捉妖师来上报朝廷，偏偏是捉妖师。
群妖的恐怖散布京城，人心惶惶，求神拜佛供奉全都吃进了捉妖师口中，捉妖师如日中天，百姓民不聊生。
她不知道为什么苏重鸢会出现在魇城，难道真的要她如话本上一样相信是将士们弃城逃跑了吗。
她等到了现在，到如今，告诉她，她熟悉的人已面目全非，他们站在她面前却不知死活。
宋黎冷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想，这些时日她想得太多了。
有些事情苏重鸢不方便告诉她，但她不是傻子，慢慢就能猜出来，她需要苏重鸢一句话，给她一个准信，到时候哪怕让她亲自动手她心中也无犹疑了。
丹殊知道宋黎又在想事情，他便没有打搅，有些事情只有她自己弄明白才不会心生怖惧。
他能看出来苏重鸢对他们没有恶意，看架势倒像是兆海城从前的将领，不知道她待了多久，又对魇城近些年的变故知道多少。
他正思索着，却见苏重鸢几次回头，丹殊礼貌地回笑，这一笑，苏重鸢却不愿意看他了，她扭过头问向宋黎：“这是你请的军师？”
宋黎回头看一眼丹殊，丹殊笑了一下撇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宋黎懂他的意思，让她随便说，无所谓，他不会生气。
宋黎回头笑道：“是我请来的。”
苏重鸢道：“挺好的，看着确实不一样，不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可能杀妖？”
宋黎挑了下眉，这倒与她从前的苏姐姐大不一样。
宋黎笑道：“我与军师各司其职，如今能打到魇城便是军师的功劳，只是姐姐话有偏颇，若是全仰仗军师杀敌，那要阿黎还有什么用处呢？”
苏重鸢回头看着宋黎，满意地笑道：“阿黎长大了，可以统帅三军了。”
他们不再说话，一心想着出去。
可惜环状回廊走了好多遍都没有找到九重阙的出口。
宋黎扫视一眼九重阙，更觉得其间凶险，从外向里不好进入，从里向外却是难以出去，若不是熟知此处恐怕便要困死这里了。
苏重鸢终于意识到九重阙有人不想让她出去了，她也不再犹豫，从袍子里拿出一只引路鸟在前面给他们指路。
丹殊觉得惊奇，引路鸟少有，还十分忠心，一生只认一个主，除作引路之用，还作定情信物，是真正金贵的鸟儿，没想到她竟会有这种东西。
他想苏重鸢应该知晓，便没有多说，心中倒是有了另一个想法，什么时候他也给宋黎找一个来。
宋黎的弓似乎不怎么称手，到时候给她找一张金弓来，皮再厚的恶妖都能杀，他不在的时候还能替他保护她，只是天上谁有呢，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就是不知道那人愿不愿意给了。
丹殊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引路鸟已经找到了方向。
九重阙的门太多，宋黎一点一点地记下了路线，方便日后出去画下来留给后人。
他们出去了，宋黎一回头，竟见高阁之上殷生正在看着，但他只是看着，没有阻拦，没有任何动作。
苏重鸢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宋黎和丹殊赶紧跟上了。
苏重鸢边跑边道：“魇妖王离霄不是个好相与的，想要他帮助我们就需要找到可以和他谈判的筹码。
这些年他一直有意放纵捉妖师和美人皮，以他的个性不会如此，必然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我难以出城，若是有机会解决掉美人皮的事，就立刻捉拿滞留在西北的捉妖师，除恶务尽，全部杀掉。”
宋黎点点头，苏姐姐说的意思竟与殷生一致。
丹殊跳到一个房子上，远远看着，喊道：“不用跑了，找到了。”
宋黎和苏重鸢停了下来，翻到丹殊所在的位置，宋黎看着前方一大片空地，问道：“阿姐对魇城了解有多少？”
苏重鸢跳了下去，道：“很多。”她站起来看着黑蒙蒙的烟雾，接着道：“比做人时知道的要多。”
宋黎已经来到苏重鸢身边，她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问出口。
苏重鸢道：“身为美人皮，身份越高，能召唤的美人皮就越多。”她将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道：“阿黎看好了。”
宋黎认认真真地看着，空地上无端出现一个硕大的房子，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越往前走就越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气。
苏重鸢看起来很高兴，甚至手都是抖着的，她突然冲向前去，房子里也不知道跑出来一只什么东西。
苏重鸢状似癫狂，疯了似的往前跑，宋黎大惊，赶忙追了上去，她这样上前只会受伤，美人皮要是再死了会变成什么样啊。
宋黎大喊了一声：“阿姐！”
这一声，似乎把苏重鸢的理智喊了回来，她跪在地上，不再跑了，她虔诚地合着双手，趴在地上。
宋黎愣住了，泪水夺眶而出，苏重鸢在乞求，她在求。
门离她们远远的，突然里面一声马蹄，像从悠远的地方传来，重重黑影中宋黎这才看清了他们，相熟的，不熟的，都向着她们走来。
他们愣愣的，眼中一片漆黑，像是蒙着一层烟雾，直挺挺地站着。
苏重鸢起了身，她笑着抽走了宋黎的刀，说道：“站远点。”
一道尖喝从房子里传来，烟尘四起，一只浑身肉瘤的妖怪从众人中穿过，又向他们暴喝一声。
宋黎被这股劲风吹得后移了几步远，丹殊扶住了她，道：“这是多目怪，负责扣押美人皮的。”
“扣押？”宋黎反问道：“它如何扣押？”
丹殊看着正在与多目怪对峙的苏重鸢道：“多目怪没有开智，很容易饥饿和暴躁，这一身血肉便需要供养……”
丹殊话已至此，艰难开口道：“它的血肉本就由生人熬炼而成，天性压制美人皮，若未及时得到供养，便会……”
他们看着多目怪，它抓起旁边站立着的士兵，将它撕碎填入口中，它在挑衅他们。
苏重鸢眼中泛起杀意，宋黎怒目圆睁冲了过去，丹殊沉声道：“便会吃掉美人皮。”
异族之间很少会相互共情，再好的异族那都是异族，隔着尸山血海的仇恨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做朋友，妖与人是，神与妖是，人与神更是，高高在上、冷漠视之这是常态，可惜各族之间自相残杀也是常态。
宋黎又从袖套里抽出一把匕首，和多目怪缠斗了起来。
丹殊克制着自己忍下来没有动手，宋黎匕首一扬，趁着苏重鸢闪避的时机，多目怪的注意力全在苏重鸢身上，她一刀捅进了多目怪的头顶。
多目怪疼得大吼，宋黎和苏重鸢连忙退开，二人据守在原地看着它发疯。
多目怪的震颤使得那些士兵有了些动静，纷纷苏醒。
它见情况不对想要躲在士兵之间，苏重鸢掀开袍子抽出三支箭射了出去将它定格在原地。
多目怪浑身的眼睛都睁开来在月光间闪着异样的寒光，看得人直发抖。
如果这样一只妖怪留在这世上，整日以人的血肉为食，那天理公道又何在呢。
丹殊看在眼里，走了过去。
杀了，就一了百了。
只是没想到，那多目怪在丹殊走过去后似乎兴奋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丹殊，它似乎在笑，又似乎露出了一些杀意，绕开宋黎和苏重鸢就向丹殊冲了过去。
丹殊伸出手，只指尖一落，那与宋黎和苏重鸢打斗好久都杀不死的多目怪就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多目怪仍不死心，还在看着，丹殊从它的眼里似乎见到了什么，那一只只眼睛里是生前被它吃掉的人，是它们最后的记忆。
有回到家乡见父母的少年人，有披星戴月扛着锄头的农人，有织布的妇人，还有正与伙伴嬉闹的孩童，最后是它自己，被杀死的他自己。
就连多目怪，从前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曾经是他们眼中的世界，现在化作了泡影。
多目怪看着他们惊奇的目光，突然想起作为人该如何笑了，他竟然也知道如何“想”了，它又想道，谁曾经还不是一个向往世界的妖了呢，看不起谁呢，哈哈。
苏重鸢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将一支箭插入它的后脑，直从它眉心穿出。
多目怪睁大了双眼，它不再动了，已经死了，变成了一滩肉泥。
苏重鸢道：“不知道这多目怪是从哪里来的，从我来到魇城它就在了，一直神出鬼没，不见踪迹，只是没想到竟然被你们找到了，也算是命运吧。”
苏重鸢看了看宋黎，又瞥了眼丹殊，向着那群士兵走了过去。
丹殊叹了口气，和宋黎一起跟上了苏重鸢。
士兵们恢复了些神智，仍然未动。
苏重鸢看着他们，难得露出一些柔善，道：“自雀离一战，我和义父都身受重伤，不得不退至后方，兵困马疲之际撞破了捉妖师暗中的勾当，涉事之多简直令人心惊。
原本我们以为打仗嘛，拼命就可以了，哪怕战死沙场，那也是一生的荣耀，可惜从始至终不知道杀了几只妖，死去了战士都被熬炼成新的妖，我就说怎么打来打去，那些人都那么熟悉呢。”
宋黎听完，懂了一丝，她颤抖地问道：“父亲……他……”宋黎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所以，阿姐你……”
苏重鸢转身看着宋黎，好一会儿她松开了头发，露出上面的畸形疤痕，那疤痕蔓延到脖子下触目惊心。
苏重鸢道：“捉妖师汇集了西北的各种妖兽意图将我们杀死好保守住他们的秘密，几位叔叔和义父料到了，便带领着先锋军在雀离给我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是没想到大火一瞬间燃起将我们围困在中心，到处都是哀嚎，我听到他们念咒的声音，领着人冲了出去，可是大火之中还有千千万万人，逃出来的不过数十，到处都是血肉的焦糊味。
我回头一看，原来我也已经死了，他们说这叫美人皮，殷生带我回来的，我从此受命于他，留在了魇城，一直没能离开。”
宋黎闭上了眼，丹殊握住了她的手，苏重鸢道：“跟你说这些是想你不要重蹈覆辙，当初义父精于练兵没有顾及后背之人，这才致使他们有空可击。
当初出卖了我们的人现在应该都已经获封受赏了吧，他们是不是说我们是叛军来着。”
宋黎点了点头，苏重鸢笑道：“无所谓了，只是可惜不能手刃仇人。”
苏重鸢走到士兵之间，这些都是当初和她从火海走出来的人，本以为闯出了一条活路，没想到是另一条死路，做了多目怪的养料。
苏重鸢笑道：“阿黎，你该多笑一笑，打仗不能总低头丧气的，这才叫什么事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西北还没有平定，这些都是小事。
我一直在等着你来，他们也是，我就说你有这个实力吧，你的军师也很厉害。”
宋黎笑着看着她，问道：“阿姐是要和我告别了吗？”
苏重鸢摇摇头，道：“我得送你最后一次。”她退开了。
盈盈月光之下她还是没有等到这些士兵苏醒，她没有办法了，拿出火折子继续等着，宋黎和丹殊也在看着。
很久很久，终于有一个士兵动了下手臂，苏重鸢立马注意到了，她惊喜地看着，接二连三的士兵醒了过来，他们良久伫立，齐声道：“请将军杀了我们。”
苏重鸢退后几步，低下头遮去了眼中的不忍，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火折子扔在了他们之间。
美人皮最怕火，他们迅速燃烧了起来，苏重鸢知道，他们不愿意这样活。
宋黎不解地喊了一声：“阿姐！”
苏重鸢摇摇头，没有说话，目送他们离开。
宋黎不再阻拦，在大火即将熄去的那一刻，宋黎又听到一句告别：“将军们保重！”
宋黎浑身一颤，拳头迅速握了起来，咬紧了牙关。
苏重鸢抬头看天，没有说话。
丹殊看着她们不知作何感想。
好一会儿，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宋黎回头一看，竟是夏燕他们跑了进来，这片空地已经消失了，他们仍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内。
夏燕惊奇道：“将军，你怎么在这儿，属下正找你呢！”
宋黎看了眼苏重鸢，道：“什么事？”
夏燕道：“有捉妖师进来了，还跟着几个人，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就来向您禀报了。”
宋黎脸一沉，道：“我知道了，你们在城楼做好准备，听候号令！”
夏燕等人齐声道：“是！”他们问候了一下丹殊便跑走了，还向苏重鸢那边多看了几眼。
他们正觉得奇怪，这身形，怎么那么像当初训练他们的苏将军呢，他们不敢再想，当初训练场可是要了他们命了，也不知道宋将军怎么撑下来的。
他们也向她的方向抱了抱拳，苏重鸢露出一抹笑。
宋黎看向九重阙的方向道：“看来要赶在他们之前见到妖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