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沅汐兴冲冲离开濯缨馆,走到通往外院的垂花门时,正好遇上席堃。

    “少将军——”

    贺沅汐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顾大人在哪儿?那顾淮敏可还在府上?”

    席堃按捺下了原本要说的话,脸上的晦暗藏在了夜色中,贺沅汐没有留意到。

    “顾公子已经离开,已经派人跟着了,顾参军应该还在外书房。”

    贺沅汐闻言不再多说,径直往外书房去了。席堃立在垂花门下,望着她带着雀跃的背影,心情复杂,踌躇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

    顾允和独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盯着跳跃的烛火发呆,直到房门关上的声响将他从回忆里唤醒,他才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门口,看见了那抹让他心跳骤然加快,呼吸跟着一紧的倩影。

    “我们谈谈吧,星爻。”

    贺沅汐坐到了顾允和对面,目光专注又真诚地望着他。

    顾允和却更加紧张了,在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不堪,在原本想竭力隐瞒的晦暗往事被毫不留情地掀开后,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和惶恐几乎达到了顶峰。

    “好。你放心,顾淮敏不会在外面乱说的,若是万一外面有什么不好的传言,我会立刻离开漠北军,不会——”

    顾允和极力忍耐,才没让自己的声音里的颤抖太过明显,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沅汐打断了。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星爻,你喜欢我吗?”

    贺沅汐的眸子里仿佛盛着星光,认真又期待的神情看得顾允和呼吸都窒住了。

    当然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贺沅汐这样耀眼的姑娘,第一次出现时,就如同三春暖阳般点亮了顾允和灰暗的人生,他的喜欢隐秘又卑微,初次被母亲窥破时,就遭到了惨烈的打击,将他拉入了更深不见底的黑暗,后来他就只敢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喜欢藏起来,如有必要的话,藏一辈子都可以。

    可是他也向往光明,向往他生命中难得的这抹暖阳,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顾允和小心翼翼地看了贺沅汐一眼,敛目垂头,又忍不住再抬眸看一眼,反复确认着她脸上的神情,确认着她到底是不是有反感和抵触。

    贺沅汐始终坚定真挚的眼神终于鼓舞了可怜的顾允和,他哑着嗓子开口:“我,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贺沅汐没有说话,她用行动给了顾允和最坚定的回答。

    当女子特有的柔软温暖扑进怀里时,顾允和以为他拥住了太阳。

    他迟疑了片刻才敢抬起手,试探性地碰了碰怀中人的腰,仿佛是要确认一下这是真正的贺沅汐,然后才渐渐收紧了双臂,抱紧了这轮暖阳。

    那一瞬间顾允和差点落泪,就像是跋涉在寂静雪原上的一抹孤影,终于寻到了一处篝火,终于能停下喘口气。

    “你真是傻瓜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贺沅汐温柔的埋怨是顾允和这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他不想回应,只是将头紧紧靠在了她柔软的肩上,轻嗅着少女发间飘来的幽香。

    可惜贺沅汐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顾允和不吱声,她便掰着他的头将人推离了自己的肩膀,有些生气地撇了撇嘴,盯着顾允和的眼睛继续问:“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我?”

    顾允和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似乎想采撷她眸中熠熠闪动的星光,而后露出了有点羞涩的笑意:“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不敢告诉你,你这么好,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可爱的姑娘。”

    贺沅汐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得意道:“那你眼光真不错!”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变得认真无比:“星爻,你没有哪儿配不上我,你十七岁便金榜题名,十八岁入翰林,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你来我爹身边不过一年,就能将整个漠北军的粮草后勤调度得宜,行兵布阵、作战演训你也样样精通,你性子也好,对身边人从来都照顾周到,从前在京城时,再无聊的话你都愿意耐心听我说,你还偷偷帮我抄书,帮我瞒着姑父姑母溜出府玩,帮我扯秦漠那小子的后腿,告他的黑状......”似是回忆起少年时在京城恣意妄为的岁月,贺沅汐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顾允和也跟着笑了,那些他自以为不动声色的示好,原来她竟然都记得啊。

    贺沅汐捧起顾允和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诚挚地道:“星爻,你很好,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你没有任何配不上我的地方,我也喜欢你,五年前就喜欢你。是我不够勇敢,才没能早些告诉你,但是现在也不晚,以后你不准不搭理我了,知道吗?”

    顾允和整个人都被温暖又酸涩的情绪的填满,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使劲点头,一滴晶莹的泪珠忽地从眼角滑落。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几经挣扎,他才涩然开口:“当年,当年谢家被满门抄斩,凌北的死讯也传开了......”

    当年的顾允和也不过是刚满十八的少年,在翰林院任七品的编修,所谓的天子近臣、清贵要职,在天子都是个傀儡的大卫王朝,实在没什么大用。

    谢家案发得极为突然,案子也没能按照正常流程经三司会审,谢首辅入狱不到十日便传出畏罪自尽的消息,紧接着谢家妇孺也被尽数赐死,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顾允和还没能找到门路打听消息探望谢家人,人就已经全没了。

    那时候谢瑾言跟贺沅汐都在漠北,顾允和在京城也没有别的故交好友,顾家也向来不待见他,实在没了办法,他不得不去求伯父顾桓,好歹想办法保谢瑾言一命,他知道顾桓跟贺大将军交情匪浅,求顾桓帮忙的话他很有可能看在贺将军的面子上应下,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好友做的了。

    但顾桓根本不想搭理他。

    顾允和在顾桓的书房外跪了三日,每日下值就去跪着,熬过一夜后又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躯去翰林院上值,直到第三日的深夜,撑不住的顾允和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见到了母亲顾楠。

    顾允和长到十八岁,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楠坐在自己床边。可她不像其他忧心孩子的母亲,守在床前是为了照顾病中的孩子,她看着苍白病弱的儿子,嘴边挂着渗人的笑意,一双眼睛更是亮得吓人。

    “呵呵,我的好儿子啊,为了贺家那丫头,你是连命都愿意豁出去呀!”

    顾楠边笑边说,她的语调带着奇异的亢奋和古怪的腔调,顾允和有些没听懂。

    但这也正常,顾楠本就疯疯癫癫的,时常认不出顾允和来,若是认出他是谁,那她通常就会用淬了毒般的阴狠目光盯着他,用能拿到手的所有工具往他身上招呼,恨不能将他除之后快。

    顾楠这样平静地跟顾允和说了句完整的话,还是第一次。

    “您,您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贱种,你还想骗我呢?你就是为了贺家丫头,才天天跪在我哥哥书房外吧?让我猜猜,是不是想救那丫头的表哥?”

    顾楠的语气愈发癫狂,并且带着些不明意味的得意。

    顾允和紧紧抿着唇,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否认。

    “告诉你个好消息,谢家那小子还活着呢,是贺问岳将他保下的,你是不是很高兴呀?”

    顾楠一脸期待地看着顾允和,仿佛真的是想让儿子听了这个好消息能高兴起来。

    顾允和的确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顾楠说的是不是真话,但就算是骗他的,他也愿意相信一下。

    “哈哈哈哈哈!贱种,你高兴得太早啦!你说,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往外面一说,往太后娘娘那儿一说,他们贺家是不是就通通都得去死啦!”

    说到最后,顾楠咬牙切齿,表情怨毒又疯狂,仿佛贺家人真的通通都得去死了。

    “你!你胡说八道!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疯话!”

    就算不知道真假,顾允和还是忍不住厉声反驳。

    “对,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没有人信......但是他们会相信贺问岳亲笔写给我哥哥的信,你说对不对?”

    顾楠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纸,像个小孩一样,得意洋洋地冲顾允和挥了挥。

    顾允和瞳孔一缩,没有时间分辨真假,伸手就去夺顾楠手中的信。

    顾楠起身将信举得高高的,越笑越大声,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不,不要!娘,求求你,不要!”顾允和顾不上膝盖针扎般的痛和眼前一阵阵的眩晕,慌忙起身追顾楠。

    这是顾允和懂事后第一次叫顾楠娘。

    顾楠却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诅咒一般尖叫起来:“不准叫我娘!你这个贱种,我不是你娘!”

    顾楠一把推开朝她追来的顾允和,疯了似的往外奔去。

    顾允和实在没办法,只能扑过去抓住顾楠,试图从她手中将那信纸夺过来。

    或许是病中头脑发昏,或许是情急之下失了轻重,母子俩争夺中,顾楠被一把推倒,后脑勺狠狠磕在了书桌的尖角上。

    顾允和慌乱地打开信纸,才发现里面只是抄了一句诗: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哈哈哈,贱种,被,被骗了吧!”顾楠倒在地上,似是感觉不到疼痛,嘴里仍不依不饶地骂着,张狂地笑着。

    顾允和这才注意到顾楠后脑勺已经渗出了大片血迹,他慌忙过去扶顾楠,语带哭腔地道:“娘,你,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了......”

    滚烫的血沾了他满手,那全是他的罪孽,是要将他燃烧殆尽的罪孽。

    “不准,不准叫我娘!贱种!信,信我早就交给别人了,再过一会儿,就该放到郭家大门口了!哈哈哈,你喜欢贺家丫头是吧?我会让她到地下来给我当儿媳的,你得不到他,你这个贱种,你休想......”

    顾楠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一声声恶毒的诅咒,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一次次狠狠地往顾允和心口扎,几乎要将他钉死在原地。

    “来人!来人!快去请大夫!来人啊!”

    顾允和声嘶力竭地喊了半晌,才终于有仆妇过来,一见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顾楠和满地的鲜血,仆妇吓得魂都快丢了,赶紧跑去找人请大夫。

    等下人赶来将顾楠送到床上躺下后,顾允和失魂落魄地直奔马厩,随便挑了匹马就往郭家赶去。

    但他并未赶到郭家就被顾桓派来的人追上了。

    侍卫们得了顾桓的令,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顾允和带回去,所以当顾允和不管不顾冲出侍卫们的阻拦时,他们毫不犹豫举刀劈断了马腿,顾允和像只破风筝般从马背上跌落,摔断了左腿。

    顾楠当天晚上就死了。

    顾桓气疯了,若不是顾家祖母拦着,差点一剑杀了顾允和,而顾允和也终于知道,所谓的贺问岳的亲笔信,不过是子虚乌有。

    他就像个笑话,为了封子虚乌有的信,背上了一生都洗不掉的弑母罪孽。

章节目录

我渣过的男人重生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明天吃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天吃鱼并收藏我渣过的男人重生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