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喝了酒，天然第二天睡到快中午才起来，又接到公司的电话，说是之前拍的一部戏有几句台词需要补录，叫她去公司一趟。
她和何镝的事早该去找秦方处理了，只不过她一直拖着。距离他们上次在珠宝店不欢而散已有大半个月，看来今天不得不做个了结了。
她梳洗打扮好去到公司，先去录音室补戏。录到最后一句台词时，和她演对手戏的演员问：“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得不到还能祝福的，一种是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你是哪一种？”
天然念出她的台词：“我当然想做个好人，”念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到秦方正站在监视器后注视她，她顿了顿，念出后半句，“可是我做不到。”
“卡！收工，大家辛苦了！”
大家纷纷起身互道辛苦，然后收拾东西离开，天然则跟着秦方来到她的办公室。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又出去玩了？”
“家禾最近生病了，我去照顾她。”天然随口编了个瞎话。
秦方打趣她：“你还会照顾人？”
“就帮她点点外卖什么的。”天然暗骂自己借口没编好，在家躺那么多天也没提前准备好说辞，差点儿露馅。
秦方笑着摇摇头：“你呀，都是快结婚的人了，也该学着做点事了，有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可以学而不用，不能用而不学。”
天然简直纳闷儿了，怎么人人都想让她学东西？可她毕竟不敢对秦方回嘴，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秦方又问：“最近跟何镝怎么样了？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各家公司都鸡飞狗跳的，他也挺忙的吧？”
天然自上次分开后就再没跟何镝联系了，对方竟也矜持地连信息都不肯发一条，所以她哪儿知道何镝忙不忙，只能胡乱回答：“是呀，他当然挺忙的。”
秦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眯着眼睛看她：“那怎么我昨天在球场碰到他，他跟我说他们公司没受到什么影响，他这几天一直在休假呢？”
天然这才惊觉自己被套话了，一时间额头直冒冷汗，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秦方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放缓语气道：“女人都喜欢被男人哄着、捧着，可何镝不是普通男人，对比他的身家，你属于高攀了。现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人家也不是非你不可，不过是咱们两家特别有缘分罢了。你把你的架子收一收，把姿态放软一点，把男人哄好了，什么样的钻石没有？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小孩子都懂你不懂？”
天然意识到，原来他们都以为她这段时间的消失，是为了上次那颗钻石故意跟何镝闹脾气呢。他们这样想，对她来说倒是很有利的，于是她稍稍放松下来，温顺地点了点头。
秦方这才满意，语气温柔地说：“今天晚上就跟他约个饭、服个软，赶紧把人哄回来吧。哎，经济下行，影视圈也受到波及，投资都收紧了，好多项目都暂停了，加上最近几部流量电影票房惨败，躺着赚钱的时代怕是要过去了。”这话是真的，最近坏消息不断，她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不过你找到何镝这个归宿，也算是在海啸到来之前上岸了，之后不管是继续留在娱乐圈打拼，还是回家洗手作羹汤，都算得上人生赢家了。所以更要把握住机会，不能因为意气用事，就断送大好前程。”
天然听得心头一紧，没想到经济下行，连他们也要受影响。
秦方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这儿还有个好消息，奇遇公司要开发自制剧，第一个项目的女主角属意你，来，看看。”
“奇遇吗？”天然虽是商业白痴，但奇遇的名字她还是听过的，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文件夹，边看边听秦方说：“奇遇作为零售行业巨头，本就财大气粗，流媒体平台也运营得风声水起，现在要出品自制剧，更是不计成本只要质量，挑选的班底全是最顶尖的。你虽然一直走的是偶像路线，但也到了转型的年纪，我跟你爸爸不遗余力地帮你争取了，对方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同意给个机会让你试试。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回家里住，我要给你找个表演老师好好补补课。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天然合上夹子对她说：“方姨，我的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重新续约的话，我想提高我的收入分成。”
秦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面上不显，只问：“怎么了，最近钱不够花了？”
“不怎么，就是想多赚点儿。”
“你想涨到多少？”
“一九分。”
“一九分？你知道公司从来没给过艺人这么高的分成吗？”
“我知道。”
“你知道上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最后的下场吗？”
“我知道。”
“那你还想重蹈她的覆辙？”
“唔，据我所知，她好像没有一个能登上富豪榜的未婚夫吧？”
“哦！我怎么忘了，你现在是何镝的未婚妻，那身份自然是不一般了。”秦方恍然大悟，“我想想，我想想。”她背靠在老板椅上沉思良久后开口：“我同意。”
天然心中一惊，没料到秦方竟会接下她的漫天要价，一时间说不清是喜是忧。可下一刻又听见秦方说：“但是比例肯定没有你期望的这么高。”
她的心又提起来：“那是多少？”
“你现在是四六分，这样吧，我帮你跟公司争取一下，给你加5个百分点。”
“5个百分点？”
天然的脸瞬间涨红，恨不得将手中的文件夹向她脸上砸过去。她过去听家禾她们说起过侮辱性涨薪，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今天本来只想激怒秦方，把婚约搅黄，可没想到秦方居然会这么羞辱她，她站起来把文件夹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扔：“既然公司觉得我这么不值钱，那我想我也没有续约的必要了。”
天然情绪激动，秦方依旧不疾不徐：“现在环境真的不好，公司今天还在开会讨论要节省成本，从你这一批开始，之后续约的艺人，分成比例都不会像过去那样保证上涨，甚至还会视情况下降。你既是开程的艺人，开程又是你爸爸的公司，所谓的分成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与其纠结这点差别，不如帮助公司一起把这个困难时期渡过去，就当是投资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都很看好你之后的发展，你又何必纠结于眼前的蝇头小利。”
天然冷哼一声：“从我开始，怎么就这么巧？既然是左手倒右手，那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点？以开程的规模，也不至于多给我分一点就要垮了吧？”
“不是，我就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这么纠结钱的问题了？要嫁人了想给自己攒嫁妆？”
“因为这是我应得的！”
“你应得的？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做到一九分吗？是凭作品？凭奖项？还是凭你的富豪未婚夫？别忘了，你能攀上高枝靠的是有人托举，可不是你自己长本事了，我们能把你捧上去，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
一说到本事、能力，天然就只有闭嘴的份儿。
“你现在有的这些资源都是开程喂给你的，你不会真以为何镝看得上你？奇遇看得上你？你开口提涨薪的那一刻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般人得到这么好的资源，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你居然飘起来了，你脑子怎么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呀？”
天然又气又恨，原来她一开始就否定了她的要求，假装同意就是在耍她。她咬着牙问：“你凭什么说我是靠公司才有的这一切？当年又不是你们安排我进的娱乐圈，是我自己参加比赛得了第一名才有的机会。你们看我有了名气，才过来哄我，说什么娱乐圈潜规则多，为了保护我让我签自家的公司，骗着我签了低分成的合同。如果没有你们，我只会比现在更好！”
“我骗你了吗？娱乐圈潜规则不多吗？我没把你保护好吗？你觉得离了我们你能发展得更好，哎呦我的小姐，你这话说得我真是心寒！从你出道的第一天起，我就安排你去学表演、学声乐，你去好好学了吗？我最开始给你挑的都是大导演的好剧本，可你嫌不是主角、管得太严，全给推了，只接一些没要求的偶像剧，这是我逼你的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要讲良心呀！”
“我，我……”天然恨得牙痒痒，偏偏自己立身不正，对方说的这些她都无法反驳，“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呀，就别动那些歪脑筋了，脑子长了又不是非要用的，你有这么个脸蛋儿还想那么多干嘛？就老老实实待在公司，听家里安排，舒舒服服地当你的大明星、富太太多好！你这辈子就是个享福命，要懂得惜福，别越是瞎折腾越是把福气都折腾没了。”
经受过前面的一番羞辱，不管别人怎样，天然是绝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只是话说到这份上，何镝的事儿她已经全忘了，她现在只想为自己争口气。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偏要折腾！”
秦方假模假样地叹口气：“哎，我们还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没让你经受社会的毒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你这样的，在外面只怕是生存下来都难。”
天然扛住了打压、拒绝了利诱，此刻却在这恐吓面前感到畏惧。她其实本没打算离开开程，她从18岁出道起就一直在开程，开程对她来说是外界风风雨雨的遮挡，也是所有社会经历和社会关系的总和。愿意接纳她的经济公司当然多，可他们能像开程这样保护她吗？能给她这么多这么好的机会吗？走出去，到底是天高海阔还是万丈深渊呢？
秦方看出了她的犹豫，趁机坐到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再回头，你觉得你现在有的一切还会在原地等着你吗？”
天然站在两个世界中间犹豫不决，只觉得秦方如同恶魔在耳边蛊惑，她微微侧过头去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发觉，她的身影被完全笼罩在秦方的阴影之下。她猛地站起身，忍住想要屈服的冲动，攥紧了拳头，用指甲掐着手心，让自己痛到麻木，麻木到动不了才不会退缩：“不试试，怎么知道？”
见她去意已决，秦方也不再伪装：“那你就去试吧，去吧，等你折腾出一身伤回来，别哭着叫爸爸妈妈。”
天然只能麻木地重复：“不试试，怎么知道？”
“去去去。”她挥手驱赶她，像是打发一条狗一样。
天然擦擦脸，转身快步离开，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她用刚好能听到的声音笑话她：“蠢材。”
对方显然是掐好时间点说的，此刻转身回去掀桌大骂也已失掉了气势。天然心里不能更气，按电梯时恨不得把按钮锤烂。
等她走后，秦方立刻把助理叫进来。“两件事。第一，程总现在应该在开会，你联系一下他的秘书，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程总汇报，让她在开完会后第一时间通知我，并且告知程总会后先不要见其他人了。第二，程天然的合约到期不再续约，你马上把她涉及到的所有项目梳理一下做个表格给我，列清楚项目情况、进度、处理方案，并且通知相关工作人员做好交接。”
“好的。”小助理连忙应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要放她走么？”
“她和家里关系本来就不好，对公司也有怨气，要是被她搭上何镝和奇遇，翅膀长硬了再反咬一口，开程未必招架得住，现在走了也好。哼！年轻人不识好歹，不去外面闯荡闯荡，就不知道自己被保护得有多幸福。”
“与她相关的其他项目基本都完结了，只是奇遇这个新项目还没开始，要找人替代吗？”
秦方想了想，还是说：“推了吧，当初项目对接的时候是对方专门指定的她，况且公司目前也确实没有能接下这么大项目的女艺人。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虽然可惜，但开程要做的是长远的买卖，就不能做以次充好的事情。只是跟奇遇那边回复的时候，记得说是程天然自己拒演的。”
小助理笑道：“其他人虽然‘次’，可程天然也算不上‘好’吧，想不通奇遇怎么会看上她？”
秦方也纳闷：“她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跟奇遇搭上关系，想来无非是她长相过得去、名气过得去、演技也没差到看不下去的程度，综合分最高吧。演艺圈这几年也实在是没人了。”
助理想想觉得有道理，问：“那她走了之后，我们需要对她采取什么干预措施吗？”
秦方低头沉思片刻，摆摆手说：“算了，这种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哪有什么生存能力？由她自生自灭吧。”
天然一进电梯就开始狂打家禾的电话想要诉苦，可始终打不通，她只能把电话扔回包里，然后去附近的商场进行发泄式购物，一连挑了上十件衣服，情绪才稍微缓和那么1%。
最后结账刷卡的那一刻她却突然犹豫了，她虽预想过会跟秦方谈崩，但没想到连工作都丢了。再加上最近人人谈之色变的经济环境，她不由得对自己的收入前景有些悲观。望着机器上的一长串数字，输入密码后却迟迟按不下确定键。
“程小姐？”女店员亲切地问，“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
天然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商场里依旧是一副衣香缭绕、鬓影徘徊的安乐景象，似乎外界的阴霾并不能遮挡上流社会的堂皇。她暗骂自己没有胆气，人惧亦惧，即便世界末日来了，她也是有船票的那一群人。于是她潇洒地按下按钮，结账回家。只是拎着大包小包路过首饰专柜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看到了两个她认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家禾看着玻璃柜里一对对价值不菲的耳环，有些担忧地问：“这也太贵了吧，你确定要给她买？她臭美得要死，首饰多得都戴不过来。”
夏莉却兴奋地说：“便宜的她肯定看不上，而且30万人家自己拿去投资做生意也能赚不少钱了，送贵点儿的是应该的。我是真的很感激她，拯救我于水火之中，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跟我们主管说我不干了的那一刻有多扬眉吐气！”
家禾被她的积极情绪感染，高兴地大手一挥说：“买买买！不花钱哪有挣钱的动力！”
她们有说有笑地试戴耳环，并未注意到不远处，天然正在直直地注视着她们。
她们昨天还装模作样地对着自己哭穷，今天就跑来这种地方消费，还不是看在自己马上就要借钱给她们的份上么。在天然心中，她们的做法无异于是一边挥霍着自己的钱，一边撇下她在背地里偷偷快活。她是金主，她不高兴，她们凭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恶念像浸泡在酸水里的毒蛇将她紧紧缠绕，她转身回去，看到大理石墙壁上、玻璃柜上、化妆镜上，处处倒映着她扭曲的脸。
“我回来了！”家禾回到家，来不及脱鞋就四处张望，看天然在不在家。她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天然打过来的20多通未接来电，心知不妙，赶紧把夏莉打发回去了，生怕今天又触到她什么霉头反倒坏事。
感觉家里似乎没人，她才转身把包包挂好，正蹲下脱鞋时，光线突然被遮挡，天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回来了。”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不在家。”
“我在呀，只是你没有看到我。”
她的语气平静得诡异，家禾心中警铃大作，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去公司谈得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挺好的，解决了，你呢？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呀？是不是去店里了？”她虽一句接一句地问，语气竟异常温柔，温柔得让家禾头皮发麻，仿佛站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上。
“是呀，我今天去店里了，下午人多，没听到电话响。”她也不知为何，谎话脱口而出。她的球鞋今天系了双色鞋带，此刻鞋带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起，她蹲在地上半天解不开。
“哦。可是我下午去商场，怎么看到你跟夏莉在一起买耳环？”
“你看到我们了？那你刚才还故意那么问。”家禾急了，该死的鞋带像是打上了死结，她恨不得一把扯断。
天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因为我知道你会骗我吧。”
“骗”这个字眼刺了家禾一下，她思考了两秒，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换了一双拖鞋，然后站在天然面前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说谎，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漏接了你的电话我怕惹你生气，所以我很紧张，但我……”
“你怕我生气，你和我在一起很紧张吗？夏莉就不爱生气，你和她在一起就很开心吗？”
“你在说什么？这件事与她无关，我们俩今天去商场是专门去给你买礼物，感谢你借钱给我们的。”家禾转身从包里拿出了那副耳环递到天然面前。
天然却不伸手接，家禾话里的“我们”、“你”将她们三人的界限划分得明明白白，她终究还是个外人。
“是专门买给我，还是谎话被当场拆穿后为了赔罪不得不忍痛割爱呀？”
家禾一愣，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要，因为我不打算借钱给你们了。银行的客户经理今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最近经济不景气，让我把钱放到安全的地方，我就全部存起来了。”
“全部吗？”
“嗯！”
“那我们怎么办？”家禾呆呆地问。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之前没钱的时候不是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嘛！”
“可是你知不知道，夏莉今天已经把工作辞了。”
这一点天然确实没想到，她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可还是嘴硬地说：“辞了就再找呗，她不是挺有能耐的么？”
她吊儿郎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家禾，她伸出手就想打天然，可到了耳边还是生生忍住了。
天然也惊住了，她和家禾从小到大吵过无数次，可这是第一次家禾要动手打她。震惊过后，她反而率先反应过来，然后大喊着：“你要打我？为了夏莉你要打我？你打呀！朝这儿打！我知道你恨我！”
而家禾只是收回手，平静地说：“我不打你，也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救不了你。我想要介绍我的朋友给你，可你总是看不上她们；我想和你讲道理，可你从来都不愿意听。我小心翼翼地对你好，你只会变本加厉地依赖我；我狠心把你推开，你只能在外面受伤回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你，每次我们吵完架，我都很害怕，我害怕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接受你、没有人会喜欢你。我害怕你以后会孤独终老。”
天然隐藏在心中最深层的恐惧被人一把掀开，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的意识能感受到一切的存在，却又抽离出来，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待回过神来，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咆哮：“我需要你救？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怕没有人喜欢我？哎哟我的天！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
然而无论她再说什么，家禾都不再理她，只是蹲下身重新穿上了刚才那双鞋子。她此刻平静下来，才发现刚才解不开的结是两根鞋带缠在了一起，只要先抽出其中一根就好。
天然见她不说话，只是把耳环放回包里，就知道她是要去找夏莉。天然觉得自己是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人，只是还没死透，还留了一口气在，反正是活不了了，不如看看自己究竟能碎得有多彻底。
“又去找夏莉，她是你女朋友啊一刻都分不得，你们俩不会是一对拉拉搞在一起了吧？”
“你真的是没救了！”家禾对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后摔门而出，天然的眼泪非常争气地在她离开之后才流了出来。
网上总有粉丝给她留言，问她: “像你这样年轻、漂亮、有钱的女人，人生还有什么烦恼吗？”
可她只想问：“我虽然年轻、漂亮、有钱，可我真的过得不好，为什么？”
她趴在床上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附近校园里的广播传来音乐的声音，她被音乐吸引，走到阳台上。展眼望去，落日的余晖像极乐世界的大门敞开漏出的圣光，学生们从光里取经归来，下行穿梭于密林之中。欢声笑语在低空盘旋，在那之上，女歌手正在用怒音发出质问：“这世界到底怎么了？生活到底怎么了？”
大自然的辽阔壮美与人世间的平凡幸福生动地结合在一起，这美好的景象让天然的精神为之一振，一切似乎又有了那么点儿希望。她擦干眼泪转回身，屋子里没有开灯，外界的光线照不亮没有生气的房间，只能用黯淡的光影勾勒出寂寥的轮廓。
家禾再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有意不想与天然打照面。只是她发现鞋架上的鞋子少了几双，再仔细看，天然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衣服、首饰、游戏机，甚至是杂志，她极力抹去了自己在这里的一切痕迹，家里顿时空落落的。
家禾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机械地翻开一个个抽屉，也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当她拉开衣帽间的一个小抽屉时，一张病历单飘了出来。
她和何镝的事早该去找秦方处理了，只不过她一直拖着。距离他们上次在珠宝店不欢而散已有大半个月，看来今天不得不做个了结了。
她梳洗打扮好去到公司，先去录音室补戏。录到最后一句台词时，和她演对手戏的演员问：“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得不到还能祝福的，一种是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你是哪一种？”
天然念出她的台词：“我当然想做个好人，”念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到秦方正站在监视器后注视她，她顿了顿，念出后半句，“可是我做不到。”
“卡！收工，大家辛苦了！”
大家纷纷起身互道辛苦，然后收拾东西离开，天然则跟着秦方来到她的办公室。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又出去玩了？”
“家禾最近生病了，我去照顾她。”天然随口编了个瞎话。
秦方打趣她：“你还会照顾人？”
“就帮她点点外卖什么的。”天然暗骂自己借口没编好，在家躺那么多天也没提前准备好说辞，差点儿露馅。
秦方笑着摇摇头：“你呀，都是快结婚的人了，也该学着做点事了，有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可以学而不用，不能用而不学。”
天然简直纳闷儿了，怎么人人都想让她学东西？可她毕竟不敢对秦方回嘴，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秦方又问：“最近跟何镝怎么样了？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各家公司都鸡飞狗跳的，他也挺忙的吧？”
天然自上次分开后就再没跟何镝联系了，对方竟也矜持地连信息都不肯发一条，所以她哪儿知道何镝忙不忙，只能胡乱回答：“是呀，他当然挺忙的。”
秦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眯着眼睛看她：“那怎么我昨天在球场碰到他，他跟我说他们公司没受到什么影响，他这几天一直在休假呢？”
天然这才惊觉自己被套话了，一时间额头直冒冷汗，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秦方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放缓语气道：“女人都喜欢被男人哄着、捧着，可何镝不是普通男人，对比他的身家，你属于高攀了。现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人家也不是非你不可，不过是咱们两家特别有缘分罢了。你把你的架子收一收，把姿态放软一点，把男人哄好了，什么样的钻石没有？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小孩子都懂你不懂？”
天然意识到，原来他们都以为她这段时间的消失，是为了上次那颗钻石故意跟何镝闹脾气呢。他们这样想，对她来说倒是很有利的，于是她稍稍放松下来，温顺地点了点头。
秦方这才满意，语气温柔地说：“今天晚上就跟他约个饭、服个软，赶紧把人哄回来吧。哎，经济下行，影视圈也受到波及，投资都收紧了，好多项目都暂停了，加上最近几部流量电影票房惨败，躺着赚钱的时代怕是要过去了。”这话是真的，最近坏消息不断，她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不过你找到何镝这个归宿，也算是在海啸到来之前上岸了，之后不管是继续留在娱乐圈打拼，还是回家洗手作羹汤，都算得上人生赢家了。所以更要把握住机会，不能因为意气用事，就断送大好前程。”
天然听得心头一紧，没想到经济下行，连他们也要受影响。
秦方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这儿还有个好消息，奇遇公司要开发自制剧，第一个项目的女主角属意你，来，看看。”
“奇遇吗？”天然虽是商业白痴，但奇遇的名字她还是听过的，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文件夹，边看边听秦方说：“奇遇作为零售行业巨头，本就财大气粗，流媒体平台也运营得风声水起，现在要出品自制剧，更是不计成本只要质量，挑选的班底全是最顶尖的。你虽然一直走的是偶像路线，但也到了转型的年纪，我跟你爸爸不遗余力地帮你争取了，对方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同意给个机会让你试试。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回家里住，我要给你找个表演老师好好补补课。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天然合上夹子对她说：“方姨，我的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重新续约的话，我想提高我的收入分成。”
秦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面上不显，只问：“怎么了，最近钱不够花了？”
“不怎么，就是想多赚点儿。”
“你想涨到多少？”
“一九分。”
“一九分？你知道公司从来没给过艺人这么高的分成吗？”
“我知道。”
“你知道上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最后的下场吗？”
“我知道。”
“那你还想重蹈她的覆辙？”
“唔，据我所知，她好像没有一个能登上富豪榜的未婚夫吧？”
“哦！我怎么忘了，你现在是何镝的未婚妻，那身份自然是不一般了。”秦方恍然大悟，“我想想，我想想。”她背靠在老板椅上沉思良久后开口：“我同意。”
天然心中一惊，没料到秦方竟会接下她的漫天要价，一时间说不清是喜是忧。可下一刻又听见秦方说：“但是比例肯定没有你期望的这么高。”
她的心又提起来：“那是多少？”
“你现在是四六分，这样吧，我帮你跟公司争取一下，给你加5个百分点。”
“5个百分点？”
天然的脸瞬间涨红，恨不得将手中的文件夹向她脸上砸过去。她过去听家禾她们说起过侮辱性涨薪，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今天本来只想激怒秦方，把婚约搅黄，可没想到秦方居然会这么羞辱她，她站起来把文件夹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扔：“既然公司觉得我这么不值钱，那我想我也没有续约的必要了。”
天然情绪激动，秦方依旧不疾不徐：“现在环境真的不好，公司今天还在开会讨论要节省成本，从你这一批开始，之后续约的艺人，分成比例都不会像过去那样保证上涨，甚至还会视情况下降。你既是开程的艺人，开程又是你爸爸的公司，所谓的分成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与其纠结这点差别，不如帮助公司一起把这个困难时期渡过去，就当是投资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都很看好你之后的发展，你又何必纠结于眼前的蝇头小利。”
天然冷哼一声：“从我开始，怎么就这么巧？既然是左手倒右手，那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点？以开程的规模，也不至于多给我分一点就要垮了吧？”
“不是，我就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这么纠结钱的问题了？要嫁人了想给自己攒嫁妆？”
“因为这是我应得的！”
“你应得的？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做到一九分吗？是凭作品？凭奖项？还是凭你的富豪未婚夫？别忘了，你能攀上高枝靠的是有人托举，可不是你自己长本事了，我们能把你捧上去，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
一说到本事、能力，天然就只有闭嘴的份儿。
“你现在有的这些资源都是开程喂给你的，你不会真以为何镝看得上你？奇遇看得上你？你开口提涨薪的那一刻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般人得到这么好的资源，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你居然飘起来了，你脑子怎么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呀？”
天然又气又恨，原来她一开始就否定了她的要求，假装同意就是在耍她。她咬着牙问：“你凭什么说我是靠公司才有的这一切？当年又不是你们安排我进的娱乐圈，是我自己参加比赛得了第一名才有的机会。你们看我有了名气，才过来哄我，说什么娱乐圈潜规则多，为了保护我让我签自家的公司，骗着我签了低分成的合同。如果没有你们，我只会比现在更好！”
“我骗你了吗？娱乐圈潜规则不多吗？我没把你保护好吗？你觉得离了我们你能发展得更好，哎呦我的小姐，你这话说得我真是心寒！从你出道的第一天起，我就安排你去学表演、学声乐，你去好好学了吗？我最开始给你挑的都是大导演的好剧本，可你嫌不是主角、管得太严，全给推了，只接一些没要求的偶像剧，这是我逼你的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要讲良心呀！”
“我，我……”天然恨得牙痒痒，偏偏自己立身不正，对方说的这些她都无法反驳，“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呀，就别动那些歪脑筋了，脑子长了又不是非要用的，你有这么个脸蛋儿还想那么多干嘛？就老老实实待在公司，听家里安排，舒舒服服地当你的大明星、富太太多好！你这辈子就是个享福命，要懂得惜福，别越是瞎折腾越是把福气都折腾没了。”
经受过前面的一番羞辱，不管别人怎样，天然是绝不可能再留下来了，只是话说到这份上，何镝的事儿她已经全忘了，她现在只想为自己争口气。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偏要折腾！”
秦方假模假样地叹口气：“哎，我们还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没让你经受社会的毒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你这样的，在外面只怕是生存下来都难。”
天然扛住了打压、拒绝了利诱，此刻却在这恐吓面前感到畏惧。她其实本没打算离开开程，她从18岁出道起就一直在开程，开程对她来说是外界风风雨雨的遮挡，也是所有社会经历和社会关系的总和。愿意接纳她的经济公司当然多，可他们能像开程这样保护她吗？能给她这么多这么好的机会吗？走出去，到底是天高海阔还是万丈深渊呢？
秦方看出了她的犹豫，趁机坐到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再回头，你觉得你现在有的一切还会在原地等着你吗？”
天然站在两个世界中间犹豫不决，只觉得秦方如同恶魔在耳边蛊惑，她微微侧过头去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发觉，她的身影被完全笼罩在秦方的阴影之下。她猛地站起身，忍住想要屈服的冲动，攥紧了拳头，用指甲掐着手心，让自己痛到麻木，麻木到动不了才不会退缩：“不试试，怎么知道？”
见她去意已决，秦方也不再伪装：“那你就去试吧，去吧，等你折腾出一身伤回来，别哭着叫爸爸妈妈。”
天然只能麻木地重复：“不试试，怎么知道？”
“去去去。”她挥手驱赶她，像是打发一条狗一样。
天然擦擦脸，转身快步离开，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她用刚好能听到的声音笑话她：“蠢材。”
对方显然是掐好时间点说的，此刻转身回去掀桌大骂也已失掉了气势。天然心里不能更气，按电梯时恨不得把按钮锤烂。
等她走后，秦方立刻把助理叫进来。“两件事。第一，程总现在应该在开会，你联系一下他的秘书，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程总汇报，让她在开完会后第一时间通知我，并且告知程总会后先不要见其他人了。第二，程天然的合约到期不再续约，你马上把她涉及到的所有项目梳理一下做个表格给我，列清楚项目情况、进度、处理方案，并且通知相关工作人员做好交接。”
“好的。”小助理连忙应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要放她走么？”
“她和家里关系本来就不好，对公司也有怨气，要是被她搭上何镝和奇遇，翅膀长硬了再反咬一口，开程未必招架得住，现在走了也好。哼！年轻人不识好歹，不去外面闯荡闯荡，就不知道自己被保护得有多幸福。”
“与她相关的其他项目基本都完结了，只是奇遇这个新项目还没开始，要找人替代吗？”
秦方想了想，还是说：“推了吧，当初项目对接的时候是对方专门指定的她，况且公司目前也确实没有能接下这么大项目的女艺人。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虽然可惜，但开程要做的是长远的买卖，就不能做以次充好的事情。只是跟奇遇那边回复的时候，记得说是程天然自己拒演的。”
小助理笑道：“其他人虽然‘次’，可程天然也算不上‘好’吧，想不通奇遇怎么会看上她？”
秦方也纳闷：“她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跟奇遇搭上关系，想来无非是她长相过得去、名气过得去、演技也没差到看不下去的程度，综合分最高吧。演艺圈这几年也实在是没人了。”
助理想想觉得有道理，问：“那她走了之后，我们需要对她采取什么干预措施吗？”
秦方低头沉思片刻，摆摆手说：“算了，这种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哪有什么生存能力？由她自生自灭吧。”
天然一进电梯就开始狂打家禾的电话想要诉苦，可始终打不通，她只能把电话扔回包里，然后去附近的商场进行发泄式购物，一连挑了上十件衣服，情绪才稍微缓和那么1%。
最后结账刷卡的那一刻她却突然犹豫了，她虽预想过会跟秦方谈崩，但没想到连工作都丢了。再加上最近人人谈之色变的经济环境，她不由得对自己的收入前景有些悲观。望着机器上的一长串数字，输入密码后却迟迟按不下确定键。
“程小姐？”女店员亲切地问，“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
天然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商场里依旧是一副衣香缭绕、鬓影徘徊的安乐景象，似乎外界的阴霾并不能遮挡上流社会的堂皇。她暗骂自己没有胆气，人惧亦惧，即便世界末日来了，她也是有船票的那一群人。于是她潇洒地按下按钮，结账回家。只是拎着大包小包路过首饰专柜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看到了两个她认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家禾看着玻璃柜里一对对价值不菲的耳环，有些担忧地问：“这也太贵了吧，你确定要给她买？她臭美得要死，首饰多得都戴不过来。”
夏莉却兴奋地说：“便宜的她肯定看不上，而且30万人家自己拿去投资做生意也能赚不少钱了，送贵点儿的是应该的。我是真的很感激她，拯救我于水火之中，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跟我们主管说我不干了的那一刻有多扬眉吐气！”
家禾被她的积极情绪感染，高兴地大手一挥说：“买买买！不花钱哪有挣钱的动力！”
她们有说有笑地试戴耳环，并未注意到不远处，天然正在直直地注视着她们。
她们昨天还装模作样地对着自己哭穷，今天就跑来这种地方消费，还不是看在自己马上就要借钱给她们的份上么。在天然心中，她们的做法无异于是一边挥霍着自己的钱，一边撇下她在背地里偷偷快活。她是金主，她不高兴，她们凭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恶念像浸泡在酸水里的毒蛇将她紧紧缠绕，她转身回去，看到大理石墙壁上、玻璃柜上、化妆镜上，处处倒映着她扭曲的脸。
“我回来了！”家禾回到家，来不及脱鞋就四处张望，看天然在不在家。她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天然打过来的20多通未接来电，心知不妙，赶紧把夏莉打发回去了，生怕今天又触到她什么霉头反倒坏事。
感觉家里似乎没人，她才转身把包包挂好，正蹲下脱鞋时，光线突然被遮挡，天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回来了。”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不在家。”
“我在呀，只是你没有看到我。”
她的语气平静得诡异，家禾心中警铃大作，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去公司谈得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挺好的，解决了，你呢？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呀？是不是去店里了？”她虽一句接一句地问，语气竟异常温柔，温柔得让家禾头皮发麻，仿佛站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上。
“是呀，我今天去店里了，下午人多，没听到电话响。”她也不知为何，谎话脱口而出。她的球鞋今天系了双色鞋带，此刻鞋带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起，她蹲在地上半天解不开。
“哦。可是我下午去商场，怎么看到你跟夏莉在一起买耳环？”
“你看到我们了？那你刚才还故意那么问。”家禾急了，该死的鞋带像是打上了死结，她恨不得一把扯断。
天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因为我知道你会骗我吧。”
“骗”这个字眼刺了家禾一下，她思考了两秒，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换了一双拖鞋，然后站在天然面前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说谎，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漏接了你的电话我怕惹你生气，所以我很紧张，但我……”
“你怕我生气，你和我在一起很紧张吗？夏莉就不爱生气，你和她在一起就很开心吗？”
“你在说什么？这件事与她无关，我们俩今天去商场是专门去给你买礼物，感谢你借钱给我们的。”家禾转身从包里拿出了那副耳环递到天然面前。
天然却不伸手接，家禾话里的“我们”、“你”将她们三人的界限划分得明明白白，她终究还是个外人。
“是专门买给我，还是谎话被当场拆穿后为了赔罪不得不忍痛割爱呀？”
家禾一愣，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要，因为我不打算借钱给你们了。银行的客户经理今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最近经济不景气，让我把钱放到安全的地方，我就全部存起来了。”
“全部吗？”
“嗯！”
“那我们怎么办？”家禾呆呆地问。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之前没钱的时候不是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嘛！”
“可是你知不知道，夏莉今天已经把工作辞了。”
这一点天然确实没想到，她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可还是嘴硬地说：“辞了就再找呗，她不是挺有能耐的么？”
她吊儿郎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家禾，她伸出手就想打天然，可到了耳边还是生生忍住了。
天然也惊住了，她和家禾从小到大吵过无数次，可这是第一次家禾要动手打她。震惊过后，她反而率先反应过来，然后大喊着：“你要打我？为了夏莉你要打我？你打呀！朝这儿打！我知道你恨我！”
而家禾只是收回手，平静地说：“我不打你，也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救不了你。我想要介绍我的朋友给你，可你总是看不上她们；我想和你讲道理，可你从来都不愿意听。我小心翼翼地对你好，你只会变本加厉地依赖我；我狠心把你推开，你只能在外面受伤回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你，每次我们吵完架，我都很害怕，我害怕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接受你、没有人会喜欢你。我害怕你以后会孤独终老。”
天然隐藏在心中最深层的恐惧被人一把掀开，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的意识能感受到一切的存在，却又抽离出来，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待回过神来，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咆哮：“我需要你救？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怕没有人喜欢我？哎哟我的天！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
然而无论她再说什么，家禾都不再理她，只是蹲下身重新穿上了刚才那双鞋子。她此刻平静下来，才发现刚才解不开的结是两根鞋带缠在了一起，只要先抽出其中一根就好。
天然见她不说话，只是把耳环放回包里，就知道她是要去找夏莉。天然觉得自己是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人，只是还没死透，还留了一口气在，反正是活不了了，不如看看自己究竟能碎得有多彻底。
“又去找夏莉，她是你女朋友啊一刻都分不得，你们俩不会是一对拉拉搞在一起了吧？”
“你真的是没救了！”家禾对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后摔门而出，天然的眼泪非常争气地在她离开之后才流了出来。
网上总有粉丝给她留言，问她: “像你这样年轻、漂亮、有钱的女人，人生还有什么烦恼吗？”
可她只想问：“我虽然年轻、漂亮、有钱，可我真的过得不好，为什么？”
她趴在床上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附近校园里的广播传来音乐的声音，她被音乐吸引，走到阳台上。展眼望去，落日的余晖像极乐世界的大门敞开漏出的圣光，学生们从光里取经归来，下行穿梭于密林之中。欢声笑语在低空盘旋，在那之上，女歌手正在用怒音发出质问：“这世界到底怎么了？生活到底怎么了？”
大自然的辽阔壮美与人世间的平凡幸福生动地结合在一起，这美好的景象让天然的精神为之一振，一切似乎又有了那么点儿希望。她擦干眼泪转回身，屋子里没有开灯，外界的光线照不亮没有生气的房间，只能用黯淡的光影勾勒出寂寥的轮廓。
家禾再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有意不想与天然打照面。只是她发现鞋架上的鞋子少了几双，再仔细看，天然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衣服、首饰、游戏机，甚至是杂志，她极力抹去了自己在这里的一切痕迹，家里顿时空落落的。
家禾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机械地翻开一个个抽屉，也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当她拉开衣帽间的一个小抽屉时，一张病历单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