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和杜肯又恢复到原来一起上工、一起聊天、一起收工的相处模式。天然自己也不懂,像她这样坏脾气的人,是不会有很多朋友的。但神奇的是,走了一个家禾,又来一个杜肯,她的生命中总能遇到愿意包容她的人。对于这种人,她知道自己是戒不掉的。

    这天早上,二人一起去片场。今天要拍的是客栈戏,走另一个方向,路上有个上坡。天然还没完全睡醒,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宽阔的背影,伸手拉住他衣服的下摆耍赖:“我走不动,你拉着我走。”

    杜肯听话地拖着她往前快走了两步,可天然手上没劲儿,衣服从手中挣脱,她又晃荡着两只胳膊走在后面,像一只丧尸一样。杜肯无奈地停下脚步,歪着头等她,天然依旧龟速前进,杜肯干脆绕到她身后。

    她懒得回头,只有气无力地问:“干嘛,想报复啊?我可拉不动你,你别把我衣服扯坏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上衣。”她说着,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人往后拖的准备,没想到背上竟传来稳稳的一股推力,她被杜肯推着,一路吱哇乱叫地跑到了片场。

    他们刚一到片场便察觉到不对劲,客栈外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所有的设备放置在外无人看管。而一走进客栈,里面真如茶馆一般热火朝天,所有人聚集在一楼大堂激烈地讨论着。场面如此混乱,导演制片这些管事的却一个都不在场,必然是出了什么状况。天然拉着杜肯往前排挤,只见笑云一个人被围在中间和其他人争吵。天然幸灾乐祸地打算吃瓜,哪知越听越气。

    “抄袭就抄袭,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那么较真儿干嘛!”底下一个工作人员对着笑云指指点点。

    “抄袭剧多了去了,观众顶多骂两天,之后该看还不是照样看。”另一个人也跳出来补充。

    “就是就是。”一圈人跟着附和。

    “别人犯错,我们也要跟着犯错么?”笑云气得满脸通红,其他人只是跟看猴似的围着她笑。

    “怎么回事呀,到底发生什么了?”天然拽着一旁的周助问。

    “害,谢逸兴的成名作涉嫌抄袭,被原作者告了。目前所有的拍摄都暂停了,一切等通知。”

    “啊?那咱们这部戏也是抄的吗?”

    “这我哪儿知道,导演和制片他们正把他关起来审问呢。”

    “你不知道?!你们两天天在一起你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不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周助莫名其妙挨一顿骂,瞪大眼睛问:“嘿我说,你针对我干嘛呀,又不是我抄的。”

    “谁让你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就像个帮凶!”

    “诶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他正想和天然好好评评理,又听见笑云在中间大声说:“就在上周,谢逸兴自己亲口对我说,他说创作是金饭碗、银饭碗,那抄袭不就是明晃晃的抢饭碗?我们绝不能容忍这种盗窃行为!保护创新不能只靠原创者一个人的力量,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创作者,保护创新就是保护我们自己的利益。如果这一次我们选择袖手旁观,那么将来我们的作品被抄袭了,其他人也会坐视不管。怎么能让抄袭者横行霸道而原创者孤立无援呢?我仅代表我自己,宣布绝不向任何抄袭行为妥协,如果剧组要包庇谢逸兴,我第一个退出剧组,还有谁要和我一起!”

    底下的人哄堂大笑,其中一人带头鼓掌:“好!说得好!咱们剧组离了一个实习生就要不能转了!”

    又是一阵哄笑。笑云的脸更加红了,但仍然攥紧了拳头站在中央。

    在众人的笑声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到笑云身边。

    “杭杭姐……”笑云有些担心地看着杭杭,她知道杭杭是文静内敛的性格,平时最不爱出风头。但是此刻,杭杭也和她一样,站在众人的对立面。

    “如果抄袭行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那我也会离开。”杭杭小声却坚定地说,“我在进入剧组之前,有过一段创业的经历,我投入所有积蓄创办了一家自己的服装品牌。创业之初,真的非常艰难,每天又辛苦又看不到什么成效,但是我为了自己的梦想,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熬了快有一年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销量增加了,结果突然被人质疑说我的商标是抄袭的另一个国外品牌。因为服装行业抄袭成风,客户几乎没怎么求证就直接认定了我是抄袭,打出一片差评,我的品牌还没做起来名声就坏掉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放弃梦想,重新回来找工作。可是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那个国外品牌的创立时间还在我之后,所以根本就不是我抄袭,只是碰巧撞了设计而已。

    被抄袭看起来是小概率事件,但是身处一个抄袭成风的环境中,我们的品牌形象被质疑、品牌价值大打折扣,却是板上钉钉的必然事件!抄袭者窃取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行业的品牌价值!我们作为行业的一员,抵制抄袭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请大家和我们一起站出来!”

    杭杭一番情真意切的呼吁让全场都安静下来,但不多时,又有一个人站出来泼冷水:“切,这行业之前躺着挣钱的时候没我的份,要出钱出力的时候倒惦记起我了,我招谁惹谁了?剧本又不是我抄的!我起早贪黑地打工养家,凭什么要被你们道德绑架!再说了,现在是影视寒冬,离了这个剧组,你们给我找下一个饭票么?”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又纷纷倒戈。杭杭急了,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真的要大家走,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团结一致,一起表明不向抄袭妥协的决心,倒逼导演他们做决定。”

    下面立马有个人出来反驳:“拉倒吧!小姑娘,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咱们说到底都是底层民工,人家分分钟就能找到人来取代你。重组一个剧组多少钱?重写剧本推倒重拍多少钱?这笔账你不会算,人家资本家可精着呢!”

    杭杭和笑云相视一眼,在现实面前,理想只能低头。就在她们心灰意冷时,天然大步走到她们身边。

    “还有我呢!如果剧组真的对抄袭行为姑息纵容,我也绝不留下。我可不是什么底层民工吧!我的违约金可不便宜哟!”

    见到剧组的女一号带头站出来,下面终于没人继续反对。天然第一回在这个破剧组感受到大咖的分量,得意洋洋地看了笑云一眼,见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心想:“小屁孩,让你还敢小看我!”

    她炫耀完,感觉漏了什么,又跑到人群中去拉杜肯。“你还愣着干嘛,跟我们一起表态呀!”

    而杜肯只是原地不动,笑着说:“你们现在争这些是不是有点儿为时过早了?导演他们都还没有发话。”

    “对哦!”天然于是转头问周助,“导演他们人呢?”

    “就在二楼客房。”

    “走,咱们听听去。”

    天然拉上杭杭和笑云,五个人当即组成听墙角小分队,耳朵贴在门上偷偷地听。

    屋子里非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清静,谢逸兴想象中疾风骤雨般的审问并没有出现,导演只是将他带到了二楼的客房。在客房靠窗的墙边摆了一张大桌子,导演坐在桌子一头,面前放着一沓厚厚的稿纸、一支笔和一个茶杯。谢逸兴坐在桌子另一头,面前只有一台没联网的笔记本和一台打印机。而制片则独自坐在另一张小茶桌旁,桌子上放了好几本历史书。

    “就是从进入客栈的部分开始抄的吗?”导演问。

    “也不能说是抄,只是借鉴……”谢逸兴终于找到机会解释。

    可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导演的怒喝打断:“不要再做多余的解释了!抄袭就是抄袭,没有任何借口,抄袭的部分必须重新写。外面200号人,多耽误一天就是多少损失,从现在起一秒钟的时间都不能浪费。你现在只要回答,是不是从进入客栈的部分开始抄的,别的一句话都不要多说!”

    谢逸兴被导演的气势震慑,嗫嚅着回答:“是。”

    “从这里开始抄的,就从这里开始写吧!”导演说完,便埋头写了起来。

    可谢逸兴毫无头绪,他要是会写的话,他还用得着抄嘛!他大着胆子偷看导演在写什么,只见他把几个主角名字写出来,想来是在思考怎么重新塑造人物。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导演:“导演,重新写,写什么呢?要不把客栈这条线删了吧,否则我一想起这些掌柜的、跑堂的,脑子里固定就是之前的故事,写不出新的了。把客栈的戏份全改回城寨里,把武侠改成权谋,刚好现在正流行权谋剧。”

    导演停下笔,想了想说:“不行。现在拍的这些权谋剧、宫斗剧,全是一个套子,不过是些王公贵族的恩恩怨怨。在这些剧里,主角必定身世不凡且性情高洁,视金钱名利如粪土,但总因为各种原因,被迫卷入到各路斗争中。因其个性不凡,总能引起高人的赏识,让各个配角对他心生嫉妒,使出各种阴谋诡计加害于他,主角便‘身不由己’地也使用阴谋诡计去害别人。互相害来害去地,坏人么,当然是要死的了;好人么,也一定要死两个主角的至亲好友,以此来表示主创们对封建制度的批判。最后,当然是这些视金钱名利如粪土的主角们,取得了斗争的胜利,‘迫不得已’地享受着荣华富贵。哎,这样的结局在一些习惯了‘以成败论英雄’的观众眼里,哪里是对‘吃人’的批判,分明就是一种鼓励!”

    他喝口水接着说:“把斗争的残酷想得这样简单,真是编得连影儿也没有了。想来不过是这些主创们,既向往骄奢淫逸的生活,还要故作清高,一边卯足了劲儿地想当人上人,一边还手脚不停地给自己立牌坊。却忘了,有一个人上人就有一百个人下人,眼睛只朝上看,当心跌得更狠!哎,都已经是现代社会了,怎么还在崇拜贵族,怎么还不明白,一个人人平等、文明互助的环境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呐!”

    谢逸兴听了若有所思,却又问:“那,不写权谋、不写宫斗,还能写什么呢?”

    “斗来斗去的,大家都累了。这一次,我们来写一个化解矛盾、创造幸福的故事吧。”

    他说完,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制片起身出去拿水壶,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外来不及逃走的五个人。

    “你们干嘛呢!”

    杜肯机灵,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一只水壶递给制片。“我们来送水的。”

    制片接过水壶却不上当:“送水需要五个人吗?去去去,导演他们写剧本呢,都别来打扰。”

    天然一听,立刻问:“剧本要重写吗?”

    “废话!”

    “耶!”三个女孩欢呼起来。

    “别吵!赶紧去通知大家,这两天所有人原地待命,等剧本一出来就重新开拍。”

    “好嘞!”杭杭她们立刻下楼通知众人。

    天然和杜肯走在后面,天然不禁感叹:“咱们导演可真有魄力!”

    杜肯却没有那么兴奋:“但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剧组停工一天就是几十万的损失。”

    “让谢逸兴赔啊!”

    杜肯笑道:“你想得简单,要是作者需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他们哪还敢抄袭啊!”

    天然叹气道:“哎,不是抄袭者责任小,而是行业包庇纵容吧。抄袭不是违法的么,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呢?”

    杜肯道:“因为法律还没有对潜在的违法行为形成震慑。危险的道路即使没有被禁止,也没人敢走。对已知存在重大抄袭嫌疑的作品,行业非但没有避之不及,反倒趋之若鹜,说明他们根本就不认为接近抄袭作品是危险的或是耻辱的。那么只有对抄袭坚决抵制、严厉处理,在作品中一旦发现抄袭就立即下架,让抄袭作品无利可图,让抄袭成为高危职业,创新才能得到真正的保护。”

    天然却大声反驳:“错!大错特错!我才不希望抄袭者被处理、抄袭作品被下架呢!我希望这些人能常常出现在观众面前,我希望他们的作品被打上抄袭的标签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我希望抄袭者赚得盆满钵满,我希望他们的事迹万古流芳。岳王庙前香火不断,谁都不吝啬花一张门票钱,往秦桧脸上吐一口痰。”

    杜肯被她的态度吓到,惊讶地问:“你就这么讨厌抄袭吗?”

    天然仰起头不屑地说:“哼!没有最讨厌,只有更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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