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的教训，天然在之后的拍戏过程中，不说十分尽力，也的确称得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的工作总算是渐渐顺手起来，与杜肯的关系也日渐亲密，一到拍戏的间隙，便满片场地找他。
“你闻！”天然突然出现在杜肯身后，把袖子伸到他鼻子下面。
“嗯？什么味道？你去翻垃圾桶啦？”杜肯用手捏住鼻子，嫌弃地看着她。
“哎呀，比垃圾桶还臭呢！我这套戏服穿了好多天了，身上出了一身臭汗，还在泥地里打过滚，脏得要命！可导演说了，拍戏就是要在细节上追求极致，这几场战争戏的场面是连续的，演员的服装也必须保持一致，所以戏没拍完，我的衣服就不能洗。”
杜肯觉得，对天然的敬业精神，他应该表现出些许尊重，所以他尝试着松开手，可下一秒又被熏得捂住鼻子。
“程老师，我十分敬佩你的职业操守，但你能不能站远点儿？”
“不能！”他越是嫌弃，天然越是要靠近。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跑到了制片组，正好跑到笑云面前。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天然一看到笑云，脑子还没转过来弯，一个白眼就自动飞了出去。
笑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挨了一记眼刀后当即就嘲讽起来：“哟，尊贵的208万来与民同乐了？”
正巧杜肯被制片组的其他人叫到一边去，天然没人撑腰也不敢和她吵，撂下一句“神经病”就要转身去找杜肯。
笑云却想起了什么，拉住天然问：“天然姐，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么？我和杜肯都是月薪三千的臭要饭的，凭什么你不让杭杭姐和我做朋友，你自己却可以和杜肯做朋友呢？”
天然一时间被问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并且她心底里不太愿意他人将自己和杜肯的名字捆绑在一起，毕竟他确实月薪三千……她正为难之际，见笑云一脸得逞的表情，心中更加恼火，冲动之下，大吼一句：“谁跟杜肯是朋友了？我跟他只是玩玩儿而已！”
她吼完，终于如愿见到笑云脸上那讨厌的笑容消失了，但她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天然身后。天然心中大感不妙，回头一看，果然见到杜肯正站在她后面。
尽管在天然七年的从业生涯中，也演绎过不少类似的被抓了个现行的桥段，但是当戏剧照进现实时，她还是尴尬得不知所措。
杜肯倒是大度，双手松松地叉着腰，脸上带着玩味的笑：“给你个机会解释。”
他的宽宏大量反而让天然更加羞愧。她能解释什么呢？她确实嫌弃他穷呀！哪怕她对他很有好感，他年轻、勤奋、脾气好，并且与他的相处也很愉快。她从杜肯看她的眼神中，也能感觉到他对她是不一般的。可那又怎样？她从没动过一分和杜肯在一起的念头，就算她放弃了嫁入豪门的想法，今后的择偶标准也绝不能低于同级别男演员的条件，杜肯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况且男女之间又不可能有纯友谊，与其放纵这份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情感发芽生长，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它扼杀在萌芽阶段。
“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做朋友。”
“为什么？”
“因为你穷呀！”
杜肯点点头：“的确。但这重要吗？我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能力和人品。”
“你没钱你当然会这样说啦！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你。”
“我可没占你便宜吧！”
“现在是没有，以后谁知道呢！骗子又不会把目的写在脸上。”
他有些哭笑不得，问：“那我们以后……”
“谁跟你我们你们的？我是剧组的女一号，你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小打杂，以后不许你来找我，和你站在一起我都觉得丢脸！”
她的眼睛不敢看向杜肯，更加不敢想他听到这话的感受，干脆跑开，跑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她拿出手机，然而没有心情打开，黑色的屏幕上映着她忧愁的脸，心里想着的还是他。想到他一个月的工资连一部手机也买不起，心头泛起一阵被命运牵绊住的忧伤。哎，他为什么偏偏是个穷小子，他这样穷，纵是有千好万好，也好不过一个穷字。
之后的一整天，杜肯都没有再来找她，可她却总是能感应到他所处的方位，眼神自动就飘了过去。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不停地凑到剧组其他人身边聊天。
正好这天杭杭、笑云、还有编剧谢逸兴和录音师周助几个在聊这部戏拍完之后的计划。笑云忧愁地表示，实习之后还要面临毕业找工作的问题，而谢逸兴和周助则计划着项目结束后要去哪儿旅游，休息好了再重新工作。
杭杭羡慕地问：“现在影视业寒冬，不是说工作难找么？你们怎么都不担心呀？”
谢逸兴笑着说：“有钱呗！”
周助从旁边勾着谢逸兴的脖子说：“他有铁饭碗，还怕什么寒冬呀！是吧，大佬？”
谢逸兴把他推开又指着他说：“我有铁饭碗，那你就有金饭碗，你才是大佬！”
笑云听不懂，追着问：“什么铁饭碗、金饭碗的，你们俩打哑谜呢！”
周助说：“他的上个剧本卖了一千万，早就财富自由了，出来工作就是图个开心，是吧，土豪？”
谢逸兴则故作谦虚地说：“我卖版权都是一锤子买卖，比不上你细水长流，每年都有版权费。”他转头又对两个女生解释道：“他之前是写歌词的。”
周助说：“我那个少，每年也就收入个十多万。”
杭杭长大了嘴：“十多万还少？”
笑云则问：“是不需要再做别的工作，每年就等着钱到账吗？”
“对啊。”周助回答地理所应当。
笑云一拍大腿：“我说工作日是什么人在逛商场呢，原来是你们！”
杭杭又问：“这笔钱可以拿多久呀？”
周助刚要说话，被谢逸兴抢答：“著作权法规定了，作词作曲的版权保护期是作者终生及死亡后50年，在这期间，他就算不小心挂了，版权还能由他的后代来继承。这是不是金饭碗？”
周助说：“十多万在一线城市真不算的多的了，只能说是当成个养老保险，跟大佬们还是不能比。像周杰伦那种级别的，每年版权收入只怕能上亿。”
“就是说，每年躺着不动就能净赚一个小目标？”笑云惊呆了，“不是说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吗？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助打断：“说这种话的人是最傻的。那种刀尖上舔血赚来的能叫钱么？那叫纸钱吧！而且违法行为就算没被抓住，也会给自己留下把柄，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杭杭已经用手机找到了《专利法》看，一边看一边感叹：“是啊，怎么我翻开这《专利法》，只见上面白纸黑字、横平竖直地写着五个大字：稳稳的幸福！”
“这就对了！”周助赞道。
“诶，那要怎么才能写剧本、写歌词呢？是不是非得学文学专业的才行呀？”杭杭问。
周助说：“谁说的，只要想写就行。黄家驹和方文山穷得连学都上不起，还不是照样写咯！”
杭杭不禁感叹道：“哎，都说寒门难出贵子，可到底什么才是贵子呢？是李公子们、王公子们，还是方文山们、黄家驹们？”
笑云用胳膊撞了下她，“你想那么多干嘛，出不了贵子就出贵女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有道理。”杭杭点点头不再纠结，转而问起，“你们把行业财富密码都透露了，不怕其他人都往演艺圈内卷呀？”
周助笑道：“那么小心眼干嘛？文化的隔阂是可以通过真善美的普世价值观来打破的，全球的市场是广阔的，观众对于好作品的需求是没有上限的。根本就没有‘内’，哪里来的‘卷’呢？”
“哦！”杭杭大悟，继续问：“那我们普通人怎么才能入行呢？你们是怎么开始写作的呢？”
周助说：“我反正上学的时候就开始玩乐队，很早就开始写了，就是随便写写，所以写得也一般。”
谢逸兴说：“我也是上大学的时候，闲着无聊在网上写了个中篇小说，结果有家影视公司的人找我，说想买我的版权，让我报个价。我当时就是个穷学生，哪知道行情，就报了个5万---5万当时还挺值钱的。可能是人家老板惜才吧，反正没跟我讨价还价，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拿着5万块钱狠狠潇洒了一个学期，从此正式走上了文学之路，哎，想当年……”
他正回忆青春呢，其他几个女孩都笑起来，连天然都笑他：“你没在步行街买过衣服吧？”
谢逸兴有点儿懵：“什么意思？”
笑云接道：“意思就是，你卖亏了！他让你报价，看起来是尊重你，其实主动权掌握在人家手上。你报高了，他慢慢跟你砍价；你报低了，他就一口答应。你怎么被人坑了还帮数钱呢？”
其他几个人都笑起来，谢逸兴觉得有点没面子，于是找了几个大作家给自己背书。“那谁，那谁谁，知道不？人家这些大牛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个行业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我还能怎么样？”
笑云不屑道：“切！人人如此，便对么？”
谢逸兴心里有点儿搓火，不服气地说：“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是当代鲁迅，你以后就跟别人不一样呗！”
笑云才不怕他：“不是我了不起，是你们这些作家，写起小说来，主人公个个都是勇敢前行、保持愤怒，可一落实到自己身上，就开始找个理由、随波逐流。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天然坐在一旁，一边吸果冻，一边听笑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着谢逸兴指指点点。她发现笑云这人就是属机关枪的，就爱突突别人，但只要枪口没对准自己，观赏性还是挺强的嘛！
不同于天然的隔岸观火，杭杭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她急忙岔开话题，终止笑云和谢逸兴的战斗。“诶，我从来没学过写作，我能学会吗？我上学的时候就不爱写作文。”
谢逸兴说：“《红楼梦》里面，小丫鬟香菱都能学作诗，你一个大学生还学不会？再说了，咱们是现代人，选择就更多了，你也不一定非要学写作啊！凡是发明创造类的，都有专利权，你自己发掘自己的天赋嘛！”他说着，把手指向录音组，“你看人家那小伙子，什么都学，什么都学得飞快。听说入行不到两个月，道具的工作、摄影的工作、剪辑的工作都能上手了，每天休息时间还跟着录音组的小钟学作曲。要是有人家这好学精神，什么学不会？”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小钟正对着一本乐谱向旁边的人讲解：“编曲是什么？作曲就像你生了一个孩子，编曲就是造型师帮他穿好看的衣服。孩子可能生得不是很好看，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给他穿很好看的衣服。”
杜肯坐在他旁边抱着一把吉他听讲。天然注意到他的神情极度专注，手脚不自觉地跟着打拍子。衬衣的袖子微微挽起，小臂的肌肉线条时隐时现。
“很少见到这么勤奋好学的年轻人了，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学东西。工作特别积极，都不需要人安排，自己就知道该做什么。而且真肯吃苦，摄影的时候跪地上拍、趴地上拍，衣服都磨破了也没有半句抱怨。”
周助玩笑道：“也可能是因为衣服太便宜了，他说他的衣服都是在超市买的。”
天然这才注意到他的穿着：一点装饰也没有的纯棉衬衣和款式过时的肥腿牛仔裤，一身行头加起来恐怕超不过200块，可她之前竟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她是物质到底的人，唯独看向他时，所有的价值符号都自动剥落，只留下一具原始的躯体。
谢逸兴道：“别看不起人家起点低，他将来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笑云用胳膊肘怼了怼天然，小声说：“听到没？莫欺少年穷！”
天然心中有所触动，但还是嘴硬地说：“切！先混出头了再说吧！”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基本上都是一条过，晚上的通告待定，但天然估计没戏，所以在剧组的房车上把脏兮兮的戏服换了在旁边等着，等到太阳下山还是没戏就回去休息。
她本来站在摄影组，杜肯也在，不过两人中间隔着好几个摄影师。结果导演临时有事，把几个摄影师都叫到一边去了，只剩下她和杜肯两个人留在原地。
天然不敢乱走，怕等下导演找不到她，只好低着头，假装旁边没人。可杜肯还是走过来叫她：“天然？程老师？”
天然不回答，只侧过身去。
杜肯又走近，在她眼前挥挥手：“天然？”
天然只好把头低得更深，心中正期盼着他快点走吧，可他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半蹲着身子，从下往上寻找她的眼神。
天然再也绷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天什么然！请叫我：一、次、O、K、大、明、星！”
杜肯双手插兜，有些无语地向后仰了下身子：“臭屁！”
“才不是臭屁，是事实好不好！”
“OK！”他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又问：“你这两天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就拍戏啊。”天然有些心虚。
“你等下还有通告吗？”
“没有，但是导演不是说要拍一个残阳如血的镜头来表现战争的残酷嘛，这几天大家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日落，太阳下山之前，我都要时刻准备着。”
杜肯笑她：“你衣服都换了还时刻准备着。”
“哎呦，今天是阴天嘛，估计是不会有日落的。”
“哦，”杜肯点点头，“那你等下就回去？”
“嗯。”
“我跟你一起。”
天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行，”她努力放缓语气，“上次不是说了么，让你不要来找我了。”
“可是一个人走路很无聊诶。”
天然实在不忍心把上次的话再重复一遍伤他的自尊，看在他帮过她的份上，她决定把锅都揽到自己身上。
“那你找别人一起好了，反正不要来找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总和我在一起，会带坏你的。”
杜肯惊讶地笑出来：“你怎么不是好人？”
“我又懒又馋又不爱劳动，还拜金得很，对朋友也不好，我简直十恶不赦，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杜肯笑得不行，笑完之后说：“不行，我就要和你一起。”
这一次轮到天然问：“为什么？！”
“因为你这个人虽然缺点不少，但你也有优点，比如你很坦诚，并且知错能改。每个人的性格不是一成不变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管你现在怎样，只要你想，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我相信你。”
天然的心怦然一动，只见他的眼神温柔笃定，像是有光芒闪动。她回头一看，落日跌破重重云翳，染红了身后的半边天。不远处，导演和摄影们也正在往西山的方向看去。她来不及多想，将杜肯一把推开：“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拍戏了。”
杜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飞也似的冲向房车，一边跑一边朝其他人喊：“开拍了！开拍了！”
她跑过去两步后，看到其他人还坐在原地慢悠悠地朝天空张望，又折回来，一手拽起一个：“快起来呀，开拍啦！”把所有人都拉起来了之后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房车，急冲冲地换好衣服后一头冲向片场。
终于，在天公的帮助下，等了一周的战争场面全部拍完。这是全片场面最大的一场戏，收工之后，大家都很兴奋。天然连衣服都没换就去找杜肯，想和他分享喜悦，其他的顾虑统统抛到一边，她现在就只想和他说话。
她跑到各个工作组找了一大圈，才发现他原来就在片场附近。她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喂，还不下班啊，快点走吧，我都累死了。”
杜肯显然也累了，双手叉腰说：“还要等一会儿，明天一早还要拍一幕战争后的场面，今天晚上要把景布置好。”
他说完拎起手边的一个大桶。
“这是什么？”
“红色素。”他往地上泼去。
“哦，那就是我们拍戏用的假血。”
“嗯。”他泼完一桶又拎起另一桶，而旁边还有上十个空的桶和上十个满的桶。
天然不禁问：“要倒这么多吗？”
杜肯放下桶，往地上看去。血水将土地染成了比残阳还要深沉的红，一直蜿蜒到远方。
“你闻！”天然突然出现在杜肯身后，把袖子伸到他鼻子下面。
“嗯？什么味道？你去翻垃圾桶啦？”杜肯用手捏住鼻子，嫌弃地看着她。
“哎呀，比垃圾桶还臭呢！我这套戏服穿了好多天了，身上出了一身臭汗，还在泥地里打过滚，脏得要命！可导演说了，拍戏就是要在细节上追求极致，这几场战争戏的场面是连续的，演员的服装也必须保持一致，所以戏没拍完，我的衣服就不能洗。”
杜肯觉得，对天然的敬业精神，他应该表现出些许尊重，所以他尝试着松开手，可下一秒又被熏得捂住鼻子。
“程老师，我十分敬佩你的职业操守，但你能不能站远点儿？”
“不能！”他越是嫌弃，天然越是要靠近。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跑到了制片组，正好跑到笑云面前。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天然一看到笑云，脑子还没转过来弯，一个白眼就自动飞了出去。
笑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挨了一记眼刀后当即就嘲讽起来：“哟，尊贵的208万来与民同乐了？”
正巧杜肯被制片组的其他人叫到一边去，天然没人撑腰也不敢和她吵，撂下一句“神经病”就要转身去找杜肯。
笑云却想起了什么，拉住天然问：“天然姐，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么？我和杜肯都是月薪三千的臭要饭的，凭什么你不让杭杭姐和我做朋友，你自己却可以和杜肯做朋友呢？”
天然一时间被问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并且她心底里不太愿意他人将自己和杜肯的名字捆绑在一起，毕竟他确实月薪三千……她正为难之际，见笑云一脸得逞的表情，心中更加恼火，冲动之下，大吼一句：“谁跟杜肯是朋友了？我跟他只是玩玩儿而已！”
她吼完，终于如愿见到笑云脸上那讨厌的笑容消失了，但她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天然身后。天然心中大感不妙，回头一看，果然见到杜肯正站在她后面。
尽管在天然七年的从业生涯中，也演绎过不少类似的被抓了个现行的桥段，但是当戏剧照进现实时，她还是尴尬得不知所措。
杜肯倒是大度，双手松松地叉着腰，脸上带着玩味的笑：“给你个机会解释。”
他的宽宏大量反而让天然更加羞愧。她能解释什么呢？她确实嫌弃他穷呀！哪怕她对他很有好感，他年轻、勤奋、脾气好，并且与他的相处也很愉快。她从杜肯看她的眼神中，也能感觉到他对她是不一般的。可那又怎样？她从没动过一分和杜肯在一起的念头，就算她放弃了嫁入豪门的想法，今后的择偶标准也绝不能低于同级别男演员的条件，杜肯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况且男女之间又不可能有纯友谊，与其放纵这份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情感发芽生长，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它扼杀在萌芽阶段。
“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做朋友。”
“为什么？”
“因为你穷呀！”
杜肯点点头：“的确。但这重要吗？我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能力和人品。”
“你没钱你当然会这样说啦！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你。”
“我可没占你便宜吧！”
“现在是没有，以后谁知道呢！骗子又不会把目的写在脸上。”
他有些哭笑不得，问：“那我们以后……”
“谁跟你我们你们的？我是剧组的女一号，你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小打杂，以后不许你来找我，和你站在一起我都觉得丢脸！”
她的眼睛不敢看向杜肯，更加不敢想他听到这话的感受，干脆跑开，跑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她拿出手机，然而没有心情打开，黑色的屏幕上映着她忧愁的脸，心里想着的还是他。想到他一个月的工资连一部手机也买不起，心头泛起一阵被命运牵绊住的忧伤。哎，他为什么偏偏是个穷小子，他这样穷，纵是有千好万好，也好不过一个穷字。
之后的一整天，杜肯都没有再来找她，可她却总是能感应到他所处的方位，眼神自动就飘了过去。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不停地凑到剧组其他人身边聊天。
正好这天杭杭、笑云、还有编剧谢逸兴和录音师周助几个在聊这部戏拍完之后的计划。笑云忧愁地表示，实习之后还要面临毕业找工作的问题，而谢逸兴和周助则计划着项目结束后要去哪儿旅游，休息好了再重新工作。
杭杭羡慕地问：“现在影视业寒冬，不是说工作难找么？你们怎么都不担心呀？”
谢逸兴笑着说：“有钱呗！”
周助从旁边勾着谢逸兴的脖子说：“他有铁饭碗，还怕什么寒冬呀！是吧，大佬？”
谢逸兴把他推开又指着他说：“我有铁饭碗，那你就有金饭碗，你才是大佬！”
笑云听不懂，追着问：“什么铁饭碗、金饭碗的，你们俩打哑谜呢！”
周助说：“他的上个剧本卖了一千万，早就财富自由了，出来工作就是图个开心，是吧，土豪？”
谢逸兴则故作谦虚地说：“我卖版权都是一锤子买卖，比不上你细水长流，每年都有版权费。”他转头又对两个女生解释道：“他之前是写歌词的。”
周助说：“我那个少，每年也就收入个十多万。”
杭杭长大了嘴：“十多万还少？”
笑云则问：“是不需要再做别的工作，每年就等着钱到账吗？”
“对啊。”周助回答地理所应当。
笑云一拍大腿：“我说工作日是什么人在逛商场呢，原来是你们！”
杭杭又问：“这笔钱可以拿多久呀？”
周助刚要说话，被谢逸兴抢答：“著作权法规定了，作词作曲的版权保护期是作者终生及死亡后50年，在这期间，他就算不小心挂了，版权还能由他的后代来继承。这是不是金饭碗？”
周助说：“十多万在一线城市真不算的多的了，只能说是当成个养老保险，跟大佬们还是不能比。像周杰伦那种级别的，每年版权收入只怕能上亿。”
“就是说，每年躺着不动就能净赚一个小目标？”笑云惊呆了，“不是说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吗？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助打断：“说这种话的人是最傻的。那种刀尖上舔血赚来的能叫钱么？那叫纸钱吧！而且违法行为就算没被抓住，也会给自己留下把柄，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杭杭已经用手机找到了《专利法》看，一边看一边感叹：“是啊，怎么我翻开这《专利法》，只见上面白纸黑字、横平竖直地写着五个大字：稳稳的幸福！”
“这就对了！”周助赞道。
“诶，那要怎么才能写剧本、写歌词呢？是不是非得学文学专业的才行呀？”杭杭问。
周助说：“谁说的，只要想写就行。黄家驹和方文山穷得连学都上不起，还不是照样写咯！”
杭杭不禁感叹道：“哎，都说寒门难出贵子，可到底什么才是贵子呢？是李公子们、王公子们，还是方文山们、黄家驹们？”
笑云用胳膊撞了下她，“你想那么多干嘛，出不了贵子就出贵女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有道理。”杭杭点点头不再纠结，转而问起，“你们把行业财富密码都透露了，不怕其他人都往演艺圈内卷呀？”
周助笑道：“那么小心眼干嘛？文化的隔阂是可以通过真善美的普世价值观来打破的，全球的市场是广阔的，观众对于好作品的需求是没有上限的。根本就没有‘内’，哪里来的‘卷’呢？”
“哦！”杭杭大悟，继续问：“那我们普通人怎么才能入行呢？你们是怎么开始写作的呢？”
周助说：“我反正上学的时候就开始玩乐队，很早就开始写了，就是随便写写，所以写得也一般。”
谢逸兴说：“我也是上大学的时候，闲着无聊在网上写了个中篇小说，结果有家影视公司的人找我，说想买我的版权，让我报个价。我当时就是个穷学生，哪知道行情，就报了个5万---5万当时还挺值钱的。可能是人家老板惜才吧，反正没跟我讨价还价，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拿着5万块钱狠狠潇洒了一个学期，从此正式走上了文学之路，哎，想当年……”
他正回忆青春呢，其他几个女孩都笑起来，连天然都笑他：“你没在步行街买过衣服吧？”
谢逸兴有点儿懵：“什么意思？”
笑云接道：“意思就是，你卖亏了！他让你报价，看起来是尊重你，其实主动权掌握在人家手上。你报高了，他慢慢跟你砍价；你报低了，他就一口答应。你怎么被人坑了还帮数钱呢？”
其他几个人都笑起来，谢逸兴觉得有点没面子，于是找了几个大作家给自己背书。“那谁，那谁谁，知道不？人家这些大牛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个行业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我还能怎么样？”
笑云不屑道：“切！人人如此，便对么？”
谢逸兴心里有点儿搓火，不服气地说：“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是当代鲁迅，你以后就跟别人不一样呗！”
笑云才不怕他：“不是我了不起，是你们这些作家，写起小说来，主人公个个都是勇敢前行、保持愤怒，可一落实到自己身上，就开始找个理由、随波逐流。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天然坐在一旁，一边吸果冻，一边听笑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着谢逸兴指指点点。她发现笑云这人就是属机关枪的，就爱突突别人，但只要枪口没对准自己，观赏性还是挺强的嘛！
不同于天然的隔岸观火，杭杭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她急忙岔开话题，终止笑云和谢逸兴的战斗。“诶，我从来没学过写作，我能学会吗？我上学的时候就不爱写作文。”
谢逸兴说：“《红楼梦》里面，小丫鬟香菱都能学作诗，你一个大学生还学不会？再说了，咱们是现代人，选择就更多了，你也不一定非要学写作啊！凡是发明创造类的，都有专利权，你自己发掘自己的天赋嘛！”他说着，把手指向录音组，“你看人家那小伙子，什么都学，什么都学得飞快。听说入行不到两个月，道具的工作、摄影的工作、剪辑的工作都能上手了，每天休息时间还跟着录音组的小钟学作曲。要是有人家这好学精神，什么学不会？”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小钟正对着一本乐谱向旁边的人讲解：“编曲是什么？作曲就像你生了一个孩子，编曲就是造型师帮他穿好看的衣服。孩子可能生得不是很好看，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给他穿很好看的衣服。”
杜肯坐在他旁边抱着一把吉他听讲。天然注意到他的神情极度专注，手脚不自觉地跟着打拍子。衬衣的袖子微微挽起，小臂的肌肉线条时隐时现。
“很少见到这么勤奋好学的年轻人了，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学东西。工作特别积极，都不需要人安排，自己就知道该做什么。而且真肯吃苦，摄影的时候跪地上拍、趴地上拍，衣服都磨破了也没有半句抱怨。”
周助玩笑道：“也可能是因为衣服太便宜了，他说他的衣服都是在超市买的。”
天然这才注意到他的穿着：一点装饰也没有的纯棉衬衣和款式过时的肥腿牛仔裤，一身行头加起来恐怕超不过200块，可她之前竟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她是物质到底的人，唯独看向他时，所有的价值符号都自动剥落，只留下一具原始的躯体。
谢逸兴道：“别看不起人家起点低，他将来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笑云用胳膊肘怼了怼天然，小声说：“听到没？莫欺少年穷！”
天然心中有所触动，但还是嘴硬地说：“切！先混出头了再说吧！”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基本上都是一条过，晚上的通告待定，但天然估计没戏，所以在剧组的房车上把脏兮兮的戏服换了在旁边等着，等到太阳下山还是没戏就回去休息。
她本来站在摄影组，杜肯也在，不过两人中间隔着好几个摄影师。结果导演临时有事，把几个摄影师都叫到一边去了，只剩下她和杜肯两个人留在原地。
天然不敢乱走，怕等下导演找不到她，只好低着头，假装旁边没人。可杜肯还是走过来叫她：“天然？程老师？”
天然不回答，只侧过身去。
杜肯又走近，在她眼前挥挥手：“天然？”
天然只好把头低得更深，心中正期盼着他快点走吧，可他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半蹲着身子，从下往上寻找她的眼神。
天然再也绷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天什么然！请叫我：一、次、O、K、大、明、星！”
杜肯双手插兜，有些无语地向后仰了下身子：“臭屁！”
“才不是臭屁，是事实好不好！”
“OK！”他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又问：“你这两天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就拍戏啊。”天然有些心虚。
“你等下还有通告吗？”
“没有，但是导演不是说要拍一个残阳如血的镜头来表现战争的残酷嘛，这几天大家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日落，太阳下山之前，我都要时刻准备着。”
杜肯笑她：“你衣服都换了还时刻准备着。”
“哎呦，今天是阴天嘛，估计是不会有日落的。”
“哦，”杜肯点点头，“那你等下就回去？”
“嗯。”
“我跟你一起。”
天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行，”她努力放缓语气，“上次不是说了么，让你不要来找我了。”
“可是一个人走路很无聊诶。”
天然实在不忍心把上次的话再重复一遍伤他的自尊，看在他帮过她的份上，她决定把锅都揽到自己身上。
“那你找别人一起好了，反正不要来找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总和我在一起，会带坏你的。”
杜肯惊讶地笑出来：“你怎么不是好人？”
“我又懒又馋又不爱劳动，还拜金得很，对朋友也不好，我简直十恶不赦，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杜肯笑得不行，笑完之后说：“不行，我就要和你一起。”
这一次轮到天然问：“为什么？！”
“因为你这个人虽然缺点不少，但你也有优点，比如你很坦诚，并且知错能改。每个人的性格不是一成不变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管你现在怎样，只要你想，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我相信你。”
天然的心怦然一动，只见他的眼神温柔笃定，像是有光芒闪动。她回头一看，落日跌破重重云翳，染红了身后的半边天。不远处，导演和摄影们也正在往西山的方向看去。她来不及多想，将杜肯一把推开：“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拍戏了。”
杜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飞也似的冲向房车，一边跑一边朝其他人喊：“开拍了！开拍了！”
她跑过去两步后，看到其他人还坐在原地慢悠悠地朝天空张望，又折回来，一手拽起一个：“快起来呀，开拍啦！”把所有人都拉起来了之后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房车，急冲冲地换好衣服后一头冲向片场。
终于，在天公的帮助下，等了一周的战争场面全部拍完。这是全片场面最大的一场戏，收工之后，大家都很兴奋。天然连衣服都没换就去找杜肯，想和他分享喜悦，其他的顾虑统统抛到一边，她现在就只想和他说话。
她跑到各个工作组找了一大圈，才发现他原来就在片场附近。她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喂，还不下班啊，快点走吧，我都累死了。”
杜肯显然也累了，双手叉腰说：“还要等一会儿，明天一早还要拍一幕战争后的场面，今天晚上要把景布置好。”
他说完拎起手边的一个大桶。
“这是什么？”
“红色素。”他往地上泼去。
“哦，那就是我们拍戏用的假血。”
“嗯。”他泼完一桶又拎起另一桶，而旁边还有上十个空的桶和上十个满的桶。
天然不禁问：“要倒这么多吗？”
杜肯放下桶，往地上看去。血水将土地染成了比残阳还要深沉的红，一直蜿蜒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