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谈话很不愉快,结账的时候,江芜扫码直接扛起挑的那部分,李朗在后头跟着,自觉尴尬,也没有追上来。

    球馆主菜已经端了些上桌,江芜把碗筷摆好,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李朗在附近转悠,不敢落座。剩下的人跟着徐光也落座,矮李和林华提了几打自酿酒上桌。

    这帮人,永远无酒不欢。

    自从上次喝断片后,江柘没有让江芜沾半点酒的意思,将一听苹果醋放在江芜前面。

    琉璃盏被注满米白液体,微弱水泡在浮光之中跃动。以给宋娇娇践行的名义毫无止境往喉咙里灌。

    喝到最后难免触及真情。

    宋娇娇开始哭了,她20岁跟着江柘到球馆,球馆里的每个人都待她如家人。

    “娇娇你哭鼻子!”林华指着宋娇娇笑,眼睑却红得一塌糊涂,泪水也即刻下滑。

    徐光将脑袋埋进健硕手臂中,一上一下地呜咽,宋狗也悄咪咪抹眼泪。

    矮李看不得这煽情场面,将泪眼婆娑的宋娇娇搂在怀里,安慰道:“哎呀,也不是见不到了,以后我矮李一下班就坐车去看你啊……”

    江芜瞧对面的江柘,他红了鼻子,闷声饮尽一杯又一杯,喉咙上下滚动,应接不暇。

    她握住手里的杯子,苹果醋入喉,舌尖酸甜醒神。江芜将这场伴着酒气的温情收尽眼底,在迷离万花筒里独自清醒。

    过程中李朗悄悄抬眼瞧她,江芜权当没看见。

    酒过三巡,剩下还算清醒的人分任务送几摊烂泥回家。

    球馆最后剩下宋娇娇,江柘和江芜三人。

    宋娇娇已经醉得七八分,偏要去抓球馆壁上的壁虎。整个人倚在墙角,抬手去够。

    指腹和壁虎尾骨相触的瞬间,双方都迅速弹开。

    “啊!”宋娇娇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要倒酒洗手,奈何酒杯里一滴不剩。

    宋娇娇皱眉,不放弃地倒置往下甩。

    酒呢!

    没有酒怎么洗手啊?……

    “你等等,我去给你找瓶酒洗手。”江柘顺着宋娇娇,示意江芜看着宋娇娇,起身准备出门买酒。

    宋娇娇笑得合不拢嘴,喊他:“江柘!你傻啊!”

    “你就是个傻子!”耗尽了力气,宋娇娇有气无力地嚷着。

    绯红的脸颊瞬间滑落几滴泪。

    江芜意识到不对劲,缓缓抬头,见宋娇娇无力举着酒杯,脸几乎贴到墙上。

    她眼里太多的隐忍和悲哀,喃喃开口:“江柘,我喜欢你。”

    江柘停住脚步,急忙扶住要倒下的宋娇娇。

    没等对方应声,宋娇娇胃液翻腾,立即推开江柘,捂住嘴巴和肚子,踉跄着冲出去。

    江柘飞快扫了眼江芜:“你在这里等我。”

    愣在原地的江芜微张嘴巴。她像个小孩子,被嘱咐站在原地,等大人办完事回来。不许乱跑,也不许跟上去。

    江芜不说话,乖巧点头。

    江柘跟着宋娇娇也往外走,一前一后,男人慢慢和她并排。宋娇娇步履摇晃,在门口的台阶,江柘伸手稳住了她。

    江芜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杵在前台,指腹心不在焉滑动一本又一本登记簿,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偌大的球馆蔓延。

    人总是永求不满,她起初只是想找到他。后来,又想在他的世界里站稳脚跟。而如今,她还想要更多。

    此刻,她和宋娇娇一样,在等待江柘的判决。

    秒针转了几十圈,他们终于从外面回来。江芜竭力表现得平静,她的眼神不算清白,带着询问。

    对上二人,她又慌乱垂头。

    当晚,宋娇娇昏昏沉沉睡下去。江芜趴在床边帮她掖好被角。

    分明没有什么,江芜却觉得自己小人得志,心底生出对自己彻底的厌烦。

    回到江柘家,他正靠在沙发,头仰着,闭目。

    江芜在他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点。

    闭目的男人动了动,睁眼,眸里带着疲惫和暗沉的光,他偏头看江芜:“娇娇睡着了吗?”

    江柘的发丝此刻离她很近,两人的距离过分暧昧,她想象到自己一转头就能吻上他。

    江芜点头,斟酌着开口:“你拒绝娇娇姐了吗,她看起来很伤心。”

    江柘承认:“不能误人前程,这些话早一点说,伤害反而会更小。”

    “你不想谈恋爱吗?”她又问。

    他默了会,道:“如果你要刨根问底,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很忙,无暇顾及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江芜没搭腔。

    “还想知道什么?”江柘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又温声添了一句。

    他又继续说:“其实最简单的一点是,我不喜欢她。”

    “但我们这么深的交情,我不想让她伤心。”

    落音,叹息卷入肺腑。

    这才是真话。

    不喜欢,也不想伤害,但没法不伤害。

    “你没办法控制这件事。”江芜轻轻开口。

    “其实从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伤心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喜欢’和‘友谊’的罐子里增增减减,尽力保持天平的平衡。但心动总会自动加磅,已经无可避免地倾斜。每每固执地想要站在黄色安全线内,但双腿不受控制地迈出那一步。

    为何她也在难过,为宋娇娇难过,为自己难过。

    “你看起来很有见解。”江柘闭目凝神,淡淡道。

    “情感经历很丰富?”他问。

    “嗯。”江芜仍在为前头的事伤神,忿忿答。

    这下轮到江柘不吭声了。

    江芜怎么总觉得有些醋意在周围横生。

    难道脑子也迷糊了?

    她揉揉太阳穴:“江柘,我有点晕。”

    “有点晕。”他缓缓重复:“苹果醋也会醉吗?”

    他似乎也有点醉了,抬手轻放在江芜额头,手臂的皮肤滑过她的耳廓,心脏一时酸麻难忍。

    “这周末王叔叔约了饭局,你能和我说一起去吗?”

    江柘垂睫,他的气息裹挟着江芜,似无形拥抱。明眸因倦意湿润,像只贪恋主人垂爱的小金毛,让人无法拒绝。

    有点不要脸的想法,此刻她真的想亲上去。

    -

    宋娇娇离开得比计划要早一些。那天后半夜的事情谁也没说,就当一阵风吹了过去。

    当天,宋娇娇亲自到实习报社楼下同江芜道别。

    “你呀,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宋娇娇忍不住道,眼睛又红通通。

    江芜鼻子酸溜溜:“娇娇姐,你到了南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假期我待在学校的话,就去南湾找你玩。”宋娇娇笑眯眯。

    江芜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分开前,宋娇娇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一笔钱,不少的钱。

    她说:“今天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我本来想直接拿给江柘,但小芜你也知道,你哥他是不会领的。”

    “你是他妹妹,给你也是一样的。”

    江芜连连后退:“娇娇姐,我不能拿。”

    “我欠江柘的,我这辈子也还不了。这些,连零头都不够的。”宋娇娇回忆着,红了眼。

    江芜两手反扣在后背,说什么也不肯收。

    宋娇娇笑了,也不为难江芜,将信封放回包里:“行,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离别前,她们还是谈起了那场无疾而终的告白。

    “小芜,我以前曾和你说过,我一辈子都感谢江柘。其实,那份感谢的开始,也捎来了讨厌的心动。”

    “小芜,我该怎么克制自己的心呢?”

    那天,宋娇娇鼓起勇气,借着醉酒的由头将心底晦涩的暗恋说了出来。

    姜庄晚风绕得她有些头晕。吐了一轮后,江柘贴心递上一杯水。她的世界渐渐清晰,对上男人的眉眼,仿佛见到了几年前街头遇到的少年。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他像一道光,照亮身处黑暗的她。

    她突然放声大哭。

    哭累了之后,她忽然觉得一切舒坦。

    江柘将纸巾递给她,她明白了,他不是那个会给她擦眼泪的人。

    他们聊了很多,南方的未来,南方的过去。

    未来是关于宋娇娇的畅想,而过去是关于江柘记忆里的甜蜜。

    最后,江柘坦诚地说抱歉,他说,他会是她永远的亲人。

    哪天累了,一张车票,他永远在这里等她。

    宋娇娇吸吸鼻子,开玩笑,岂不是白捡了一个哥哥?

    江柘也笑,是啊……

    南方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吗?宋娇娇看着天上的寥寥星辰。

    江柘沉思了很久,微风拂乱了头发,他静静望向远方。

    有江芜在的南方,很好。

    “把喜欢说出口的一瞬间,我还抱有幻想,但现在,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宋娇娇云淡风轻道。

    “如果因为这事他有了负担,我就更有负担了。”

    “他说他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无条件支持我。”

    “挺好的,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宋娇娇舒心笑着,为自己躲猫猫一般的暗恋画上句号,告别那个带给她第一丝希望的少年。

    江芜心中泛起酸楚,她看着宋娇娇的笑脸,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答案。

    她和宋娇娇是如此地相似,对于江柘来说,她们是不是无二差别?

    中午,宋娇娇独自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她不需要任何人送别,孤身一人,像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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