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八月的时候郁阳收到了这半年来唯一一条来自国内的消息，来自她父亲的邮件和转账。
盯着邮件看了好几遍，郁阳才终于确定了他们的意思。
她的弟弟上个月出生了。
郁阳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她家里一直想要个儿子，但很可惜她是个女孩，所以她刚出生就被父母冷漠以对。
她母亲生下她后一直在备孕，可是都没能成功，于是她父母开始培养郁阳，但郁阳只是个普通人，无法满足他们对她的期待。
她父母逼她学了很多东西，她没一样有天分的，尽管她很努力想得到父母的爱，可她总是达不到他们预期，就连学习成绩也只是普通中等。
直到上高中后她被父母彻底放弃了，于是他们又开始一心备孕，想生出一个优秀的孩子。
后来郁阳高考失利，他们的预期落空，便送她复读。
结果复读期间，她母亲终于怀孕了，得偿所愿的他们便再也不用在普通的郁阳身上付诸期待了，就动了送她出国的念头。
就这样，在郁阳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送到了东京。而她父母选择让她念文学，也不知是不是对她最后的怜悯。
这次发消息也只是给她转了一笔钱，虽然话语很委婉，但意思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他们叫她没事别回去了。
“还挺大方的，给了这么多。”郁阳看着账户上多出来的二十万，想哭却哭不出来。
事到如今，她早就对那个家没什么留恋了，又何必再哭呢。
她照旧去打工，照旧按照自己的步伐生活着，好像她从来没有收到过那封邮件一样。
东京越来越热，温度一下子飚到了三十八度，郁阳在便利店的空调下都觉得热。
她打算下班了去买个新风扇，那个旧风扇一点风都吹不出来，每次启动都只是在浪费电。
去电器店的路上，她正巧遇到了八百胜家正在上高中的女儿胜田叶菜子。
“小郁姐，好巧啊！”叶菜向她挥手。
“是啊，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呀？”叶菜和她母亲一人抱着一卷布料。
“我们去前面订做浴衣啦，这个月月底有夏日祭哦。”叶菜拉着她的手：“小郁姐你参加过夏日祭吗？要不要一起去订做浴衣啊？”
“夏日祭？！”郁阳从来没亲眼见过夏日祭，说不想参加那是假的，可是订做浴衣的话，她有点期待，又有点犹豫。
“去吧去吧，你可以穿给灰二哥看啦！”叶菜在她耳边悄声说。
因为她经常和灰二来她家买菜，久而久之就和她熟悉了起来，甚至还被她看出喜欢灰二了。
“……好吧。”郁阳疯狂心动，把买风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叶菜是拿着自己的布料来做，郁阳就临时在店里挑布料，然后再量尺寸。
她站在橱窗前纠结又纠结，半天也没挑到心仪的，因为她看哪个都很心仪，完全选不出来。
“叶菜妹妹，我该选哪一件啊？”实在挑不出来，她只得求助叶菜。
“嗯，感觉小郁姐你比较适合明媚一点的颜色，红色怎么样？”叶菜倒是干脆，拿着一块红色的布料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哇，这块好看！”
郁阳看着镜子，想象自己穿上浴衣是什么样的，灰二看见她又会有怎么样的表情，想着想着她就脸红了。
叶菜看着郁阳的脸慢慢变红，忍不住偷笑，她可真是一点藏不住喜欢，每次看到灰二的时候眼睛里的情意都要冒出来了。
选好了布料后就开始量尺寸，量好后从裁缝铺出来外面已经天黑了，她活动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体，叹了口气：“订做浴衣还挺花时间的。”
“是啊，但还是量身定做的穿上好看嘛。”叶菜笑眯眯地说道，眼底闪烁着对夏日祭的期待。
“真期待那天呢。”郁阳也笑了。
在八百胜门口和叶菜告别后，她才想起来买风扇。
但是订做浴衣的时候已经花了她暑假兼职的大半了，接下来还有开学学费什么的，她忽然间就觉得心情不美好了。
回到家后，她发现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放在厕所门口的洁厕灵瓶子被撞倒了，还洒了一大半出来。
“什么啊，不会是老鼠吧？”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厕所门。
里面什么异常都没有，她松了口气，把瓶子扶起来，拿出拖把刚要拖地，一个黑影迅速从拖把底下窜出来，飞快地窜到了阳台。
“！”郁阳原地跳了起来，她尖叫着跑出门，恐惧地盯着屋里。
这公寓里住的基本都是宽政大的学生，一到暑假几乎就没人了，郁阳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人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进去打走老鼠，却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连门把手都握不住。
脚背上一阵冰凉，她低头一看，视线却已经模糊，她发狠地大叫起来，拿下拖鞋扔进房间里。
拖鞋大概被砸到了书堆里，郁阳听到了一声巨响，接着书堆坍塌的声音铺天盖地响起。
巨大的声响惊到了老鼠，它慌不择路地从阳台跑出来，蹭着郁阳的脚逃走了。
郁阳尖叫一声，大哭着跑进了浴室，疯狂地用水冲脚。
她听着水流声，内心的恐惧在不断扩大。
脑海中不断涌现儿时那个黑暗的小屋和头顶老鼠爬过的声响，就连指尖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崩溃地抱着头蹲下，无声恸哭。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觉得屋里还有老鼠，晚上不敢睡，也不敢去角落，长时间精神紧绷再加上睡眠不足，导致她精神恍惚，打工时也心不在焉，犯了好几个错。
店长见她面色不好就让她先回去了，她抱歉地告别店长，慢慢回了家。
她安慰自己已经没有老鼠了，今天可以睡个好觉。
那天塌了的书堆她还没整理，她甚至不敢靠近那堆书，生怕里面还有什么。
她裹着被子坐在屋子中间，神经质地盯着所有角落和阴暗的地方巡视了一圈，才慢慢躺下。
不到一秒钟又噌的一声坐起来，她好像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料理台那边传过来，那一瞬间她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一股寒意直冲头皮。
她裹紧被子，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鼓起勇气站起身，一手提着扫把一手捂着被子慢慢靠近了料理台，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接着声音又从阳台那边传来，郁阳又跑到阳台，还是什么都没有。
郁阳觉得她屋里可能不只有一只老鼠。
这个认知让她的恐惧加倍，她手抖地几乎要抓不住扫把了，冷汗也越来越多，顺着额头滴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屋里静地可怕，但她似乎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老鼠移动时发出的声音。
她快要哭了。
手机在此时铃声大作，她从阳台蹦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小郁，是我，明天你有时间吗？”灰二清朗温和的声音从听筒穿出来，微弱的电流使他的声音有一点失真。
郁阳紧紧捏着手机，她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轻轻应了声。
“明天一起吃个饭吧。”灰二似乎笑了，郁阳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他笑起来时微眯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似乎是在书堆里，她死死盯着坍塌的书堆，泪流满面，声音却冷静到近乎冷酷：“好啊，明天去吃什么呢？猪排饭好不好？”
灰二听到她的声音有点奇怪，便问她：“小郁，你怎么了？”
她刚想回答没事，却看见一个黑色的物体在角落里蠕动，冷静的声音拐了个弯，一句没事演变成了尖叫。
“啊……”凄厉地惨叫从手机里传来，灰二的心跳猛然停跳了一瞬。
“小郁，你怎么了？小郁！”灰二来不及多想，立即夺门而出，边穿衣服边大声问道。
郁阳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的视线里只有那只蠕动的老鼠，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想起小时候被母亲遗忘在山里的小屋时的那种恐惧。
她紧紧捏着手机，胡乱地把手底下的东西都砸到书堆上，歇斯底里地尖叫哭喊：“走开，别过来！啊啊啊啊啊！走开啊！救我，救救我啊！”
电话一直没挂断，郁阳崩溃大哭时，灰二已经跑到了商店街入口。
她住的地方离青竹中间只隔了半个商店街。
“小郁！”灰二喊她。
可是电话里除了哭声尖叫声乞求声以外，听不到她的回答。
灰二心急如焚，他很快到了郁阳家楼下，上楼梯的时候一步跨越好几个楼梯，恨不得能飞上去。
因为郁阳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小郁，听得到我说话吗？”灰二放轻了声音，继续呼唤郁阳。
他拿出郁阳交给他的备用钥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打开了门。
当时郁阳老是忘带钥匙，就在他这儿放了把备用的，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郁阳的哭声已经停止了，她呆呆地坐在屋子中间，身上裹着被子，双目无神地盯着书堆。
屋子里一片狼藉，扫把、衣服胡乱地扔在地上，原本堆放整齐的书墙也倒塌了，书本凌乱地堆在地上，像一片废墟。
“小郁，怎么了？”灰二看着一头乱发，满脸泪痕的郁阳，彻底乱了阵脚。
眼前的人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剧烈发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小郁。”他伸出手想抱抱她，可是又搞不清楚现状，怕刺激到她。
听到声音的郁阳浑身一抖，忽然回了神。
她缓慢地转过头，动作像橱窗里的手作人偶般木讷僵硬，无神的双眼里满含泪水，在看见灰二脸的一瞬间夺眶而出。
“灰二哥，你可以帮我看看它死了吗？”郁阳的泪水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一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地面般沙哑。
“什么死了吗？”灰二的手轻轻放在郁阳肩膀上，郁阳只是在他刚触碰到她的时候抖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排斥。
“老鼠，那里有老鼠。”郁阳说的中文，但灰二现在也能简单听懂一些中文，他的两只手都放在了郁阳肩膀上，他扶着郁阳的肩膀，温柔地看着她：“那里吗？”
郁阳点点头，灰二想起身去看，郁阳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还是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他回身牵住郁阳的手，慢慢靠近了书堆。
可是那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灰二忽然心酸万分，手心里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而郁阳虽在努力控制了，却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哭泣。
他不知道郁阳到底经历过什么，她平时太过于天真活泼，在面对各种困难时都能微笑以对，简直坚强得让他惭愧，以至于现在他见到仅仅因为一只不存在的老鼠而恐惧成这样的郁阳时，乱了心神。
他心疼郁阳，怜惜郁阳，想要保护郁阳，不要再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什么克制，什么郁阳的喜欢全部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郁阳一直笑着。
“死了，死了。”灰二再也忍不住，他回身紧紧把郁阳抱进怀中，死死搂着她：“小郁，死了，老鼠死了。”
“真的吗？”郁阳哽咽着问。
再次得到灰二的肯定回答后，郁阳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次她的哭声里没有崩溃恐惧，只是单纯大哭，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灰二抱着她，眼眶里也渐渐泛起了红。
面对精神已经崩溃的郁阳，灰二不敢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双手捧着郁阳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今晚先去青竹睡一晚，明天我来收拾过了你再回来好不好？”
郁阳点了点头，被灰二牵着回了青竹。
灰二的房间还和上次一模一样，他铺好床，让郁阳躺进去，然后要出门，郁阳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我去打水给你洗脸。”灰二握住她的手。
她不说话，只是摇头。
灰二叹口气，牵着她去卫生间洗漱，洗完又牵着她回了房间。
郁阳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笑了笑，也躺在她身边：“睡吧，我不走。”
郁阳紧紧抓着他的手还在颤抖，他伸出双手，把她的双手包在掌心里。
“一个月前，我弟弟出生了，然后我父母他们叫我别回去了。”郁阳忽然开口说道：“我是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小孩，所以我从小就很听话，想做到更好来获得父母的关爱，可是无论我做的再好，父母也从来不关心我，他们只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可我是个女孩，还是个普通平凡的女孩，所以我无论怎么做，他们都不爱我。”
听着郁阳故作轻松的口吻，灰二的心都开始泛起了细密的疼。
“六岁那年回老家，母亲因为打牌把我遗忘在了山里的小屋，一天一夜都没人发现我不见了，我又饿又冷，浑身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年久失修的小屋里有很多老鼠，成群结队的老鼠爬过我的头顶，甚至啃烂了我的手指，我颤抖着，哭喊着妈妈，却没有得到回应。”郁阳的声音逐渐哽咽，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小屋，饥饿、寒冷、恐惧席卷了她，让她坠入黑暗。
“小郁，小郁！”灰二紧紧抱住了她，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嘶哑哽咽。
郁阳咬着牙，继续说道：“后来我还是被亲戚发现，才被救了回去，我被救回去后，身上有好几处老鼠啃伤，还有数不清的冻伤。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看到甚至听到关于老鼠的任何事，只要一看见我就会想起当时，就会害怕得要发疯。”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屋子里钻进老鼠，或许是天注定她和父母的缘分到头了，所以用了这样一种方式让她死心。
她对老鼠可能本身没有这么恐惧，但父母对她的漠然又投射了一部分恐惧在上面，所以她才看都不敢看到，但现在她觉得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了。
而且她以后不会再渴望父母的爱了，因为有人会爱她，真正地爱她。
盯着邮件看了好几遍，郁阳才终于确定了他们的意思。
她的弟弟上个月出生了。
郁阳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她家里一直想要个儿子，但很可惜她是个女孩，所以她刚出生就被父母冷漠以对。
她母亲生下她后一直在备孕，可是都没能成功，于是她父母开始培养郁阳，但郁阳只是个普通人，无法满足他们对她的期待。
她父母逼她学了很多东西，她没一样有天分的，尽管她很努力想得到父母的爱，可她总是达不到他们预期，就连学习成绩也只是普通中等。
直到上高中后她被父母彻底放弃了，于是他们又开始一心备孕，想生出一个优秀的孩子。
后来郁阳高考失利，他们的预期落空，便送她复读。
结果复读期间，她母亲终于怀孕了，得偿所愿的他们便再也不用在普通的郁阳身上付诸期待了，就动了送她出国的念头。
就这样，在郁阳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送到了东京。而她父母选择让她念文学，也不知是不是对她最后的怜悯。
这次发消息也只是给她转了一笔钱，虽然话语很委婉，但意思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他们叫她没事别回去了。
“还挺大方的，给了这么多。”郁阳看着账户上多出来的二十万，想哭却哭不出来。
事到如今，她早就对那个家没什么留恋了，又何必再哭呢。
她照旧去打工，照旧按照自己的步伐生活着，好像她从来没有收到过那封邮件一样。
东京越来越热，温度一下子飚到了三十八度，郁阳在便利店的空调下都觉得热。
她打算下班了去买个新风扇，那个旧风扇一点风都吹不出来，每次启动都只是在浪费电。
去电器店的路上，她正巧遇到了八百胜家正在上高中的女儿胜田叶菜子。
“小郁姐，好巧啊！”叶菜向她挥手。
“是啊，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呀？”叶菜和她母亲一人抱着一卷布料。
“我们去前面订做浴衣啦，这个月月底有夏日祭哦。”叶菜拉着她的手：“小郁姐你参加过夏日祭吗？要不要一起去订做浴衣啊？”
“夏日祭？！”郁阳从来没亲眼见过夏日祭，说不想参加那是假的，可是订做浴衣的话，她有点期待，又有点犹豫。
“去吧去吧，你可以穿给灰二哥看啦！”叶菜在她耳边悄声说。
因为她经常和灰二来她家买菜，久而久之就和她熟悉了起来，甚至还被她看出喜欢灰二了。
“……好吧。”郁阳疯狂心动，把买风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叶菜是拿着自己的布料来做，郁阳就临时在店里挑布料，然后再量尺寸。
她站在橱窗前纠结又纠结，半天也没挑到心仪的，因为她看哪个都很心仪，完全选不出来。
“叶菜妹妹，我该选哪一件啊？”实在挑不出来，她只得求助叶菜。
“嗯，感觉小郁姐你比较适合明媚一点的颜色，红色怎么样？”叶菜倒是干脆，拿着一块红色的布料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哇，这块好看！”
郁阳看着镜子，想象自己穿上浴衣是什么样的，灰二看见她又会有怎么样的表情，想着想着她就脸红了。
叶菜看着郁阳的脸慢慢变红，忍不住偷笑，她可真是一点藏不住喜欢，每次看到灰二的时候眼睛里的情意都要冒出来了。
选好了布料后就开始量尺寸，量好后从裁缝铺出来外面已经天黑了，她活动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体，叹了口气：“订做浴衣还挺花时间的。”
“是啊，但还是量身定做的穿上好看嘛。”叶菜笑眯眯地说道，眼底闪烁着对夏日祭的期待。
“真期待那天呢。”郁阳也笑了。
在八百胜门口和叶菜告别后，她才想起来买风扇。
但是订做浴衣的时候已经花了她暑假兼职的大半了，接下来还有开学学费什么的，她忽然间就觉得心情不美好了。
回到家后，她发现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放在厕所门口的洁厕灵瓶子被撞倒了，还洒了一大半出来。
“什么啊，不会是老鼠吧？”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厕所门。
里面什么异常都没有，她松了口气，把瓶子扶起来，拿出拖把刚要拖地，一个黑影迅速从拖把底下窜出来，飞快地窜到了阳台。
“！”郁阳原地跳了起来，她尖叫着跑出门，恐惧地盯着屋里。
这公寓里住的基本都是宽政大的学生，一到暑假几乎就没人了，郁阳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人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进去打走老鼠，却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连门把手都握不住。
脚背上一阵冰凉，她低头一看，视线却已经模糊，她发狠地大叫起来，拿下拖鞋扔进房间里。
拖鞋大概被砸到了书堆里，郁阳听到了一声巨响，接着书堆坍塌的声音铺天盖地响起。
巨大的声响惊到了老鼠，它慌不择路地从阳台跑出来，蹭着郁阳的脚逃走了。
郁阳尖叫一声，大哭着跑进了浴室，疯狂地用水冲脚。
她听着水流声，内心的恐惧在不断扩大。
脑海中不断涌现儿时那个黑暗的小屋和头顶老鼠爬过的声响，就连指尖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崩溃地抱着头蹲下，无声恸哭。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觉得屋里还有老鼠，晚上不敢睡，也不敢去角落，长时间精神紧绷再加上睡眠不足，导致她精神恍惚，打工时也心不在焉，犯了好几个错。
店长见她面色不好就让她先回去了，她抱歉地告别店长，慢慢回了家。
她安慰自己已经没有老鼠了，今天可以睡个好觉。
那天塌了的书堆她还没整理，她甚至不敢靠近那堆书，生怕里面还有什么。
她裹着被子坐在屋子中间，神经质地盯着所有角落和阴暗的地方巡视了一圈，才慢慢躺下。
不到一秒钟又噌的一声坐起来，她好像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料理台那边传过来，那一瞬间她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一股寒意直冲头皮。
她裹紧被子，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鼓起勇气站起身，一手提着扫把一手捂着被子慢慢靠近了料理台，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接着声音又从阳台那边传来，郁阳又跑到阳台，还是什么都没有。
郁阳觉得她屋里可能不只有一只老鼠。
这个认知让她的恐惧加倍，她手抖地几乎要抓不住扫把了，冷汗也越来越多，顺着额头滴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屋里静地可怕，但她似乎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老鼠移动时发出的声音。
她快要哭了。
手机在此时铃声大作，她从阳台蹦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小郁，是我，明天你有时间吗？”灰二清朗温和的声音从听筒穿出来，微弱的电流使他的声音有一点失真。
郁阳紧紧捏着手机，她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轻轻应了声。
“明天一起吃个饭吧。”灰二似乎笑了，郁阳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他笑起来时微眯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似乎是在书堆里，她死死盯着坍塌的书堆，泪流满面，声音却冷静到近乎冷酷：“好啊，明天去吃什么呢？猪排饭好不好？”
灰二听到她的声音有点奇怪，便问她：“小郁，你怎么了？”
她刚想回答没事，却看见一个黑色的物体在角落里蠕动，冷静的声音拐了个弯，一句没事演变成了尖叫。
“啊……”凄厉地惨叫从手机里传来，灰二的心跳猛然停跳了一瞬。
“小郁，你怎么了？小郁！”灰二来不及多想，立即夺门而出，边穿衣服边大声问道。
郁阳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的视线里只有那只蠕动的老鼠，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想起小时候被母亲遗忘在山里的小屋时的那种恐惧。
她紧紧捏着手机，胡乱地把手底下的东西都砸到书堆上，歇斯底里地尖叫哭喊：“走开，别过来！啊啊啊啊啊！走开啊！救我，救救我啊！”
电话一直没挂断，郁阳崩溃大哭时，灰二已经跑到了商店街入口。
她住的地方离青竹中间只隔了半个商店街。
“小郁！”灰二喊她。
可是电话里除了哭声尖叫声乞求声以外，听不到她的回答。
灰二心急如焚，他很快到了郁阳家楼下，上楼梯的时候一步跨越好几个楼梯，恨不得能飞上去。
因为郁阳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小郁，听得到我说话吗？”灰二放轻了声音，继续呼唤郁阳。
他拿出郁阳交给他的备用钥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打开了门。
当时郁阳老是忘带钥匙，就在他这儿放了把备用的，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郁阳的哭声已经停止了，她呆呆地坐在屋子中间，身上裹着被子，双目无神地盯着书堆。
屋子里一片狼藉，扫把、衣服胡乱地扔在地上，原本堆放整齐的书墙也倒塌了，书本凌乱地堆在地上，像一片废墟。
“小郁，怎么了？”灰二看着一头乱发，满脸泪痕的郁阳，彻底乱了阵脚。
眼前的人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剧烈发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小郁。”他伸出手想抱抱她，可是又搞不清楚现状，怕刺激到她。
听到声音的郁阳浑身一抖，忽然回了神。
她缓慢地转过头，动作像橱窗里的手作人偶般木讷僵硬，无神的双眼里满含泪水，在看见灰二脸的一瞬间夺眶而出。
“灰二哥，你可以帮我看看它死了吗？”郁阳的泪水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一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地面般沙哑。
“什么死了吗？”灰二的手轻轻放在郁阳肩膀上，郁阳只是在他刚触碰到她的时候抖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排斥。
“老鼠，那里有老鼠。”郁阳说的中文，但灰二现在也能简单听懂一些中文，他的两只手都放在了郁阳肩膀上，他扶着郁阳的肩膀，温柔地看着她：“那里吗？”
郁阳点点头，灰二想起身去看，郁阳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还是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他回身牵住郁阳的手，慢慢靠近了书堆。
可是那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灰二忽然心酸万分，手心里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而郁阳虽在努力控制了，却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哭泣。
他不知道郁阳到底经历过什么，她平时太过于天真活泼，在面对各种困难时都能微笑以对，简直坚强得让他惭愧，以至于现在他见到仅仅因为一只不存在的老鼠而恐惧成这样的郁阳时，乱了心神。
他心疼郁阳，怜惜郁阳，想要保护郁阳，不要再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什么克制，什么郁阳的喜欢全部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郁阳一直笑着。
“死了，死了。”灰二再也忍不住，他回身紧紧把郁阳抱进怀中，死死搂着她：“小郁，死了，老鼠死了。”
“真的吗？”郁阳哽咽着问。
再次得到灰二的肯定回答后，郁阳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次她的哭声里没有崩溃恐惧，只是单纯大哭，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灰二抱着她，眼眶里也渐渐泛起了红。
面对精神已经崩溃的郁阳，灰二不敢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双手捧着郁阳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今晚先去青竹睡一晚，明天我来收拾过了你再回来好不好？”
郁阳点了点头，被灰二牵着回了青竹。
灰二的房间还和上次一模一样，他铺好床，让郁阳躺进去，然后要出门，郁阳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我去打水给你洗脸。”灰二握住她的手。
她不说话，只是摇头。
灰二叹口气，牵着她去卫生间洗漱，洗完又牵着她回了房间。
郁阳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笑了笑，也躺在她身边：“睡吧，我不走。”
郁阳紧紧抓着他的手还在颤抖，他伸出双手，把她的双手包在掌心里。
“一个月前，我弟弟出生了，然后我父母他们叫我别回去了。”郁阳忽然开口说道：“我是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小孩，所以我从小就很听话，想做到更好来获得父母的关爱，可是无论我做的再好，父母也从来不关心我，他们只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可我是个女孩，还是个普通平凡的女孩，所以我无论怎么做，他们都不爱我。”
听着郁阳故作轻松的口吻，灰二的心都开始泛起了细密的疼。
“六岁那年回老家，母亲因为打牌把我遗忘在了山里的小屋，一天一夜都没人发现我不见了，我又饿又冷，浑身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年久失修的小屋里有很多老鼠，成群结队的老鼠爬过我的头顶，甚至啃烂了我的手指，我颤抖着，哭喊着妈妈，却没有得到回应。”郁阳的声音逐渐哽咽，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小屋，饥饿、寒冷、恐惧席卷了她，让她坠入黑暗。
“小郁，小郁！”灰二紧紧抱住了她，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嘶哑哽咽。
郁阳咬着牙，继续说道：“后来我还是被亲戚发现，才被救了回去，我被救回去后，身上有好几处老鼠啃伤，还有数不清的冻伤。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看到甚至听到关于老鼠的任何事，只要一看见我就会想起当时，就会害怕得要发疯。”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屋子里钻进老鼠，或许是天注定她和父母的缘分到头了，所以用了这样一种方式让她死心。
她对老鼠可能本身没有这么恐惧，但父母对她的漠然又投射了一部分恐惧在上面，所以她才看都不敢看到，但现在她觉得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了。
而且她以后不会再渴望父母的爱了，因为有人会爱她，真正地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