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弦的忽然靠近,花念左手无名指勾挑的一下略略一颤。

    “怎么了,”容弦低声问,“累了就歇歇吧。”

    花念抿抿下唇要弹下去。

    容弦桌案上碳盆的火又烧得旺些,侧着脸看花念。花念安静的时候,是柔柔的乖巧,脸颊白嫩,唇不点自红,薄薄的两瓣,高兴时候总是不停的一开一合地讲话。

    一曲毕,花念放下手回头才发现容弦正看她。花念以为是哪里出了大岔子,有些慌地问他:“上遍那个地方的错误我……我改正了呀。”

    “嗯,这一遍没有错。”

    “那……那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小姐生得花容月貌。”

    花念对这无来由的吹捧不明所以,不过所谓礼尚往来,花念歪头道:“先生也生得轩然雅举。”

    容弦将热茶倒上,推到了花念手边。“容某——想问这延欢宴是个什么宴。”

    “延欢宴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宴会,只有皇室和世家大族才可以去,朝中官员只二品以上可以去。延欢会每年年底办,辞旧迎新,延续欢乐到明年的意思。去了延欢会的,每家都要有一个小姐或公子献才艺于众,皇家却不用,我们无非就是供皇家看乐活的。”

    花念一说到此就来气,嘟嘴道:“年年都有些小姐为家中不够进延欢会哭闹的,还有冒名前往的,就为在圣上面前舞一曲讨个圣上高兴,圣上一高兴就可以给她许个好婚事,或者赏赐个什么让她吹嘘去。”

    容弦见花念这模样可爱,又问:“那如此说,小姐是不愿去讨好宫里的人,才不高兴去的?”

    “那倒也不是,我们这些将相之家,手中掌权却为异姓,能在皇上面前讨讨好卖卖乖,也是个保全的法子。”

    “小小的年岁,想的却多。”容弦心里道,又问:“那这么说,小姐是不愿皇上指婚?”

    “我自然不愿。”

    “那小姐……可有意中人?” 容弦轻声低语。

    花念一怔。容弦不远不近地坐在花念身边,窗外的光亮投在他身上,好像一层薄薄的雾,容弦唇角带笑,眼眸微眯,正有些玩味地看她。

    “小姐看来已有意中人了。”

    “没有!”花念大声道,忽觉得自己被容弦给玩弄了,心中恼火,道:“快教我学琴吧,到时候学不好,你就代我去弹。”

    “小姐都说了,去的可都是大,家,闺,秀——容某可是沾不上边的。”

    “你……”

    “哦,我知道了,”容弦纤长的手指在下唇上抵了一下,“小姐是因为没有才艺才不高兴去的吧。”

    花念气道:“我不似你,那么些才艺,又是弹琴又是木工的。”

    容弦一向很懂分寸,立即见好就收,道:“那容某再为小姐弹奏一遍,小姐方才这处弹得不太好,我弹时请您用意看这处。”

    容弦的双手很好看,修长纤细棱角分明,轻轻地在琴弦上抚动,一起一落都如画中人诗中韵,一曲《枫音十二离赋》弹得清冽温劲,琴声如风如潮,一时如潺潺的溪流清脆澄澈,一时如悠悠的浓雾苍古迷蒙。指尖跳动,如蹁跹蝴蝶,灵巧干脆。容弦也不去看手指的动作,似乎是早就已经有了记忆。手下琴声渐歇,他将颤动的琴弦压稳,侧过脸来。

    “小姐可喜欢。”

    花念点点头:“ 你当年学琴,应当用了很多的功夫吧。”

    容弦道:“是啊,当年为学琴手指常都是红肿的。就为了早些学出来,以此补贴家用。”他这话的前半句倒不是编的,当年他学琴可是吃了苦头的,不过他倒是很喜欢,尤为用功,他也庆幸还有这样一个技艺,要不这几年早就在深巷里成了饿死鬼了。

    “你的家在哪里啊?从未听你提起。”花念又问。

    容弦想了想,答:“在南边,很偏僻的小地方上。”

    “我和我娘就觉的你像是个南方人呢。”花念也没在意容弦怎么说个故乡都犹豫了。

    容弦并不大想再被花念问起家世,正欲开口移开话题,花念又若有所思道:“你娘亲给你取名单字为弦,你又如此爱琴,确实少见呢。”

    “是啊……小姐再来弹弹这曲子吧。”

    花念坐至琴前,吸了一口气,又从头与那琴周旋。

    眼看着就到腊月下半了,曹夫人算了算日子,自言道:“恒儿这几日该回来了吧,怎还不曾有音信呢?”

    “快了吧,怕是路上什么耽搁了。”一旁丫头回应。

    这时花将军从外面回来了,曹夫人赶忙倒了热茶,伺候老爷把外袍去了。

    “见了两天日光,今天怎的又下开雪了。”花将军将佩剑放稳当,“诶,咱们府上住的年轻人,这快过年了,他不去找找家里人。”

    “花迄问过两回,他不肯说家里,想来有苦衷吧,实在不行,过年就留他到府上吧。”

    “这个孩子我见过几回,虽有伤在身,但我看得出来他武功是极好的。”

    “他是琴师,怎么还会武功。”曹夫人有些惊讶,“这些日子他还教导念儿练琴艺来着。”

    花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今年年跟前乱,南边不太平,你说他是打南方来的倒是信的过的,只是我如今身居要职,不得不小心些。”

    “我让张管家盯盯就是了,”曹夫人又低声问,“南边怎么了?是……”

    “唉,夫人也不用瞎紧张,这么多年过去了,溱州不会有事的。”

    “也是——”曹夫人叹,想说什么又没再开口。

    花念站在屏风那边,模模糊糊听到了琴师二字,又听到了南边的溱州。见叔父叔母议事,花念便没有露面,悄悄离开了。

    “琴师……南边——”花念琢磨。容弦曾经提到过,他是从南方来的,难道叔父寻到他的家中人了?那为何只与叔母单独议说呢……还是……还是容弦确有身世之谜的事叔父已经察觉呢。花念攥了攥衣角:琴师有那么多,南方也有那么多事,何必自寻忧愁。

    这日花念上午时分学了琴,午后闲来无事,带着玉白在荒草园子里收拾那几丛枯枝。玉白见小姐神色专注,只顾手上忙活,笑道:“小姐贵为千金女,却爱摆弄这花花草草。”

    花念直起身来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颇有成就地拍打衣裙上的土灰:“养花草还分人么?”她抚了抚手下半枯的枝叶:“花草是花草,又亦如人,会暖会寒,喜晴哭阴,荒败了怎能不觉得寂寞。”

    “花开花败,亦如人这一生。”容弦轻轻道。

    “你怎么来了。”

    “容某不是和小姐说好的再做几件花盆么,还望小姐笑纳。” 容弦弯腰把新做的木花盆放在地上。

    花念无端觉得他还有别的事。

    “容某——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延欢宴……可否请小姐将容某带上。”容弦说的楚楚可怜。

    花念歪头。

    “前儿个我才说那些闺秀小姐争相赴宴,你说你与她们不同,怎么……”

    “容某也是为小姐着想,小姐登了台子,有容某在,小姐只管安心从容。”

    花念本就有意让容弦一同去,见他先开了口,便刚好就答应了。容弦笑着谢过小姐,嘴唇轻抿着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可没有花开不败的道理啊。”花念突然接起容弦方才的那句话。

    “小姐怎的忽而如此感伤,”容弦声音温热,“莫想这么些念头了,只怕小姐下一句就是‘人终有一死’了。”

    花念本来正是想感慨这一句的,被容弦这一说,又觉得太过做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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