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天高云淡,清风拂。

    奉元时任知府高槐之母八十大寿,各路人马携礼以祝。

    山怀略和卫宛央准备了一幅寓意为福荣有余的芙蓉鲤鱼图,是托卫母在蜀中找了两位蜀绣手艺精湛的绣娘,绣好后再送来奉元。

    寿宴是中午,山怀略打算在巳时正出发,前往高家,不早不晚。

    山怀略骑马,九思和卫宛央同坐马车。

    马车里,九思努力地瞪圆了眼睛,听着卫宛央的叮嘱。

    “记得少喝些茶水,在主人家净手会不太方便。”

    “到时候会有一些姑娘夫人来搭话寒暄,也就聊几句而已,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笑就行了。”

    “寿宴上来往人多,别乱跑,你要去哪儿都带着温酒一起。”

    “……”

    往日里,九思不愿出门,甚少参加宴会;故,卫宛央才会这般。

    她絮絮地说了一会儿,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啰嗦,摆手放弃道:“算了,到时候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九思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记着她的叮嘱,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连忙摇了摇头,浑身放松下来,往后靠在了车壁上。

    卫宛央不解其意,问她:“摇头做什么?我哪儿说得不对吗?”

    “不是,我把刚才记的那些少喝茶水什么的,都给甩掉。只要记住一条:待在嫂嫂身边就好。”

    卫宛央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头,配合道:“这些东西记住又不碍事,快装回去,下次再用。”

    九思还是摇头,“下次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嫂嫂。”

    “好,你就乖乖跟着我。”

    卫宛央想,她最近愿意出门走动一二,这是好事;也就不拿参加这些宴会的繁琐事吓退她了,有自己看顾,料想也出不了什么错。

    ……

    奉元府衙三堂之后就是官邸,因籍贯回避制度,异地前来上任的高知府在奉元并无屋舍田业,故,高知府及其眷属按照旧例住在官邸。

    官邸不同于府衙前三堂,衙役等人禁止出入此处,所以官邸通往三堂的前门常年关闭,钥匙在高知府手里,另开了后门进出。

    府衙官邸的后门也就是高府的大门,众人带着寿礼纷纷前来,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门口迎客的正是高知府本人,和他的大儿子高琅。

    两个人笑容满面地刚送进去一拨客人,转头看到山怀略三人,又是笑着招呼。

    高知府自然识得山怀略,当下香料稀缺,说是‘一两香料一两金’也不为过。如今奉元的香料买卖,算得上是山怀略一家独大,结交这样的人不是坏事,所以他让儿子给山家递了请帖相邀。

    高琅朝山怀略拱手一笑,率先开了口:“山老板大驾光临,可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他说完这话,视线落到了九思身上,顿了一瞬,礼道:“山二姑娘。”

    最后问了卫宛央一声山夫人好。

    高知府在一旁含笑看着。

    山怀略笑着还了一礼,“高公子客气,老夫人大寿,怀略作为晚辈,自然是要来给老人家祝寿的。这样的好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也望沾染些,此后好运了。”

    他这话说得谦逊有趣,高知府父子哈哈笑了两声,只听他又道:“这是蜀绣而成的芙蓉鲤鱼图,以祝老夫人福荣有余。”

    山怀略把手里的寿礼递给了高琅。

    高知府看了一眼,又转向山怀略,笑说:“贤侄有心了,快请进去落座喝茶,稍作休息,寿宴不久后便会开始。”

    高琅伸手请三人进府。

    “两位先忙。”

    山怀略带着卫宛央和九思进了门,由人领着去宴客厅。

    宴客厅里已有不少人,三三两两,攀谈闲聊。

    山怀略自然要各处走动结交,卫宛央就带着九思落了座。

    果然如卫宛央所言,刚坐下不一会儿就有几位夫人过来找她说话聊天,都是她之前在各府宴会上认识的人,自然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九思身上。

    九思捡了一些问题回答,大多数时间都是卫宛央在说,她在旁得体地笑着,适时点头附和。

    期间,沈与之过来打了个招呼,九思又跟着他去给沈父沈母问了好。

    九思和沈父沈母聊完,回到卫宛央身边时,离宴席开始且还有一段时间,对面戏台上的伶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八仙庆寿。

    她听着听着,眼神就不自觉地飘到了其他地方。

    月知行坐在月父身旁,听他和桌上的其他人侃侃而谈,推杯换盏。

    清淡目光从旁边月父倒满的酒杯,移到了旁边一桌的空凳子,又到席间跑动的孩童手上的瓜果,再到厅门口那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收回时,恰好和几桌之外的九思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先点了头。

    九思笑笑算作回应。

    此时,卫宛央唤了她一声,她便转过头同人说话去了。

    月知行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宴会正是好时候。

    高老夫人端坐上方,小辈们一一上前说着吉祥语,奉上精挑细选的贺寿礼。

    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众人叹说天伦之乐,莫过于此。

    人多,四下嘈杂。

    九思耳鸣着很不舒服,她跟卫宛央说了声,带着温酒悄悄地退出了宴客厅。

    宴客厅在后花园附近,两个人向端着茶水的高府丫环问了路,打算去后花园看看,透透气。

    后花园里寥寥几人,九思很快地扫了一圈,无一认识,也就不用上前同人打招呼,遂直接进了小池旁的凉亭。

    她侧坐于美人靠,低头看池里的红鲤。

    鱼儿见亭上有人,都争先恐后围了过来,张着嘴等投喂。一看便是被人喂熟了的,完全不怕生人。

    温酒笑问:“姑娘,要不我去问问有没有鱼食?”

    九思点头,让她快去快回。

    温酒走前还是嘱咐了几句,让她注意安全,就在凉亭里等自己。

    九思目送着温酒消失在月洞门口,转过头来,伸出右手作投食状,池里的红鲤瞬间活跃起来,嘴一张一合,却迟迟没等到鱼食落下。

    如此反复几次后,她觉得无趣,遂起身在亭子里走了一圈,红鲤跟着她的方向游动。

    九思不好意思再逗它们,于是到凉亭外的鹅卵石路上站着,等温酒取来鱼食再进去。

    “你又迷路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九思闻声回头,是月知行。

    他站在那儿,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瞧着九思,任凭衣角被清风勾起,染上秋意。

    九思听到这个又字,不免被勾起了一些回忆。

    她隐约闻见空气中有一丝酒味,不答反问道:“你是喝酒了吗?”

    月知行没躲过月父的那些朋友,确实是被劝了两杯酒,但并没有到醉的程度。

    他只是拿醒酒做借口,出来躲清净罢了;走至此处,见九思在原地干站着,才有刚才那一问。

    “嗯。”月知行走近几步,垂在胸前的一截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了晃,他察觉 ,随手拂到了脑后,问:“这回,带你回去吗?”

    九思指了凉亭,摇头解释说:“我没迷路,我是在等温酒拿鱼食过来喂鱼,不过还是谢谢你。”

    温酒端着一碟鱼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姑娘对不起啊,刚才遇到两个喝醉的人拉着我问路,我第一次来,哪儿知道这些啊,我给他们解释了好久才脱身。”

    九思接过鱼食,“没事儿,我们喂鱼吧,我逗它们好一会儿了。”

    她又想起月知行还站在旁边没走,就问:“你要喂鱼吗?”

    月知行摇头,抬脚欲走。

    喂鱼?

    他怕自己那两杯酒意忽然上来,再一头载进去,以身饲鱼。

    九思想起他之前的好意,礼貌地多问了一句,他自己是否可以回去。

    月知行回头,道了一声:“我没醉。”

    九思见他脚步确实没有踉跄凌乱,这才转头进凉亭去喂鱼。

    她们喂完鱼后就回了宴客厅。

    九思安静地坐在卫宛央旁边没再走动,等着宴散回府。

    寿宴结束已是未时二刻,日头最是毒辣的时候。

    山怀略约了人在竹里茶楼聊生意,让卫宛央和九思先行坐马车回府。

    九思昏昏欲睡之际,马车猝然停下,她的头磕在了车壁上,瞬间清醒过来。

    “你这人怎么驾的车!”

    “哎哟,好疼!疼死我了!”

    只听见车门外的车夫焦急呵斥道:“你胡说八道!我勒住马了,根本没撞到你!”

    卫宛央掀开窗帘往外看,一个头发微白的大叔倒在马前,捂着肚子喊痛。

    她暗道不好,嘱咐正在揉头的九思不要出去,自己急忙揭开车帘,下车处理。

    车夫一脸的着急无奈,见她下车来,忙上前低声说明情况:“少夫人,我看得真真的。我勒住马的时候,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一片,他突然冒出来撞我们的马车,肯定是想讹人!”

    卫宛央瞧着躺在地上□□的大叔,和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人,心里暗叹了口气,此事如果不解决妥当,日后定会成为山家的诟病。

    她敛了神色,走到大叔身边蹲下,问:“这位大叔,您是说我家的马车撞了您,是吗?”

    大叔打量了她一眼,“大家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话毕,又捂着肚子一声接一声地□□。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这样吧,我们现在先去医馆,让大夫诊诊您的伤。”卫宛央说着站起身来。

    地上的大叔□□停了,指着她大声说:“好啊,你就是想抵赖!等到了医馆再反口,到时候我一个老弱,怎么拗得过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

    车夫指着他,怒斥道:“你还装,我根本就没撞到你,你就是想讹钱!”

    此话一出,大叔立马坐了起来,一手依旧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拍着大腿叫嚷:“大家都来帮我评评理,他们撞了人不负责,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是什么世道啊!”

    卫宛央给了车夫一个眼神,他只好忍下,闭了嘴退后。

    “嫂嫂,你忘了,我会医术。”九思突然掀帘下车,扬声说了这话。

    卫宛央蹙眉,医术?

    九思到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微微点头。

    随即又走到大叔面前蹲下,问:“大叔,您可是被我家马车撞到了腹部?”

    大叔哼了一声,像是不满意她这话。

    “不是你家马车撞的,难不成我还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九思也不在意他这话有多冲,点了点头道:“正好我会医术,您要是不愿意去最近的医馆,那我就先帮您看看吧;要是撞出些什么内伤,拖得久了对您身体不好。”

    “你会医术?”大叔打量着她,满是不信。

    九思让温酒拿了张帕子给自己,回道:“当然了,自小习得。”

    “我可不信你,你们是一起的,定是有伤说成无伤。”大叔不伸手,“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会医术。”

    这话说得围观的人大多都点了头。

    九思笑了笑,说了句:“怎么会?”

    她转头示意车夫过来,帮自己拉住大叔的手。

    这大叔年过半百,自然和年轻力盛的车夫无法相比。

    他的手被车夫紧紧抓住,挣扎不开,只能冲周围的人求助,“大家快救我!他们这是要害人!”

    卫宛央见此,忙扬声道:“大叔,您说不去医馆,我们只是想先替您看看伤而已;您放心,要真有伤,我们会负责到底的。”

    “您这样喊,要是旁人上前来耽误给您看伤的工夫,你找谁说理去?”

    周围的人闻言,踌躇要不要上前,毕竟谁都怕引火上身,或是好心办了坏事。

    九思将帕子盖在他的手腕处,利用帕子的褶皱处稍微遮住了自己的手指,装模作样地开始把脉。

    “大叔,您确定是腹部受伤?”

    大叔的右手臂被车夫箍得死死的,心里慌张,但还是梗着脖子点头。

    不一会儿,九思收回手,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看,一本正经道:“我观您面色正常,脉搏有力,并无不妥,您的腹部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的前一半,是她前些日子落水醒来后学到的。

    她话锋一转,“倒是您的头有些问题,若是不及时医治,长久下去,您就会神志不清,行为怪异,乱说胡话。”

    大叔愣了,只听她又说:“您刚才说今天伤在腹部,那这头上的便是旧疾,可就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大叔回过神,一把挣开了车夫,站起身来,满脸恼怒地指着九思吼:“你胡说八道!你才有病!你根本就不会医术!”

    九思把帕子递给温酒,胡诌道:“教我医术的师父曾摸着我的头,夸我很有天赋。”

    大爷根本不信,嘴里还是他们撞了人,不想负责诸如此类的话。

    这会儿,谁都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卫宛央把九思拉到自己身后,冷着脸说:“您若是不信,又不想去医馆,我们现在就请个大夫过来,帮您再看一遍;要是大夫也说您腹部没问题,那我们立马报官,告你讹诈。”

    九思还不忘补上一句,“ 报官可是要上公堂的,那这样的话,大爷您的头病可就不能及时医治了。神志不清,行为怪异,乱说胡话,发作起来挺严重的。”

    “李妈妈,你去请个大夫,温酒去报官。”卫宛央吩咐道。

    大爷见事情不如他所想的计划一般进展,脑子转了几转,又计上心来,重新坐回了地上,哭诉道:“这位夫人,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初到此地,身上的钱被人偷光了,一时着急被猪油蒙了心,我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的。”

    九思和卫宛央对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这便不是她们的马车撞了人的事了。

    旁边站着围观的人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成了这样,有说大爷做得不对,有说大爷事出有因。

    这些人说话时,不是站在高处,就是远处;他们或不知前因,或不顾结果,再或者整件事,都与其无关;他们只是就目前,肆无忌惮地说自己想说的话。

    “你家住何处?原本到这儿来是做什么的?”围观的人问。

    大爷一把鼻子一把泪道:“我家住南郑,本来是想来这儿寻亲的,哪成想妹妹没寻到,就遭了这祸事,这才出此下策想着要点钱,我好回家去。”

    有人又问:“你被偷了多少钱?有没有报官?”

    “只不见了钱还是有其他的?”

    “被偷了二两又两百文,还没来得及报官。”大叔手握成拳似在悔恨,说:“我把钱袋子放在包袱里,全被贼人给偷了去。”

    九思微垂着眼,听完这番对话,似在沉思。

    众人看向他身上确实几天没有换洗的衣服,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

    九思也不再提他倒在马车前讹钱的事,只道:“正好今天是高知府家办寿宴,离这儿也不远,我带你去报官,你和知府大人说说钱是怎么被偷的。”

    大叔不答这话,又诉起苦来,“我膝下也没个儿女,家里老婆子前些年瘫了,我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这回好不容易从乡亲邻里那儿东拼西凑借了二两半,就指望能寻到我那多年未见的妹妹接济接济,哪想到才来几天,钱就被偷了个干净。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妹妹没寻到,还把钱给弄丢了,我无颜面对我家老婆子啊!”

    九思悄悄观察着面前这个自称钱袋被偷的大叔,他说着内疚自责,无颜回家;可九思却看不出他眼里有几多的着急难过,不肯报官,却拦着人诉苦要钱。九思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总觉得,说得上是仅剩积蓄的二两又两百文被偷,怎么也不会是这幅模样。

    况且,他意图讹诈在前,九思自认不是圣人,做不到心里毫无芥蒂;但并未反驳他的话,改问道:“你确定钱是被偷的,你看到那贼人了?”

    “没看到模样,他跑得太快了,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大叔说。

    九思点头,又问:“你是想要我如何帮你?”

    “钱袋被偷,我也没法子待在这儿继续寻妹妹了,就连回家的路费都给不起,求您大发善心帮帮我吧,我一定会铭记您的大恩大德。”大叔说着,眼神期待地看向九思和卫宛央。

    “钱不是问题。”九思答应给钱后,紧接着问:“你既说包袱全都被偷了,便没有可抵押的东西,那总要写份字据吧。”

    “对了,你回家之后,如何将钱还我?派人送过来,还是你亲自送来?”

    这时,旁边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了,“看你这姑娘穿得倒是一身好衣裳,怎么钱还没借,就想着要人还呢?”

    这话一出得到了旁人的几声附和。

    九思朝这道声音的方向看去,没看到是谁开的口,却看到不少如出一辙的,看好戏的表情,淡笑一声说:“听这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位大方心善的好人,要不这钱您给好了?您刚才说得这么好,我猜您应该也不差这点钱吧。”

    “他求的是你,结果哪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有人不服气地嗤笑,又开口指责:“看着倒是个好说话的姑娘,怎么一点怜悯同情都没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哪样的人?我与这大叔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他有手有脚能走能动,拦着一看就知道是坐了姑娘家的马车,拦着我这样一个看着好说话的姑娘,先是故意撞上马车讹钱,现在又改口说要路费,这是为何?难不成就是想着姑娘家好说话,看我这样的人好说话?”

    她这话是对旁边围观的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看向面前这个要借路费的大叔。

    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

    大叔急着辩解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碰巧拦了你的马车,你要是不愿意……”

    九思不用听都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于是强硬地打断了他,“一不去报官,我只当你不看重丢的二两又两百文,或者不愿意麻烦府衙;二不去找个活计换路费,我只当你是着急回家;那我认为你是借,有什么问题;借钱要还,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在乡亲邻里那儿东拼西凑的二两半,他们也说不用你还吗?”

    九思下车来站这会儿,本就被太阳晒得头晕,又被那几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气得脸色更是不好。

    大多数的人不过喜欢从众,也天然地怜悯弱者。

    刚才还在指责九思的人,这会儿看她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和刚才那一番不可谓不锋利的话,心里多多少少倾斜了一点。

    九思缓了缓神,又语带嘲讽道:“刚才说话的那位,您既知道他拦的是我,那站在边上看着就行;他要是不愿意借我的,您再乐善好施也不迟。”

    “诸位,你们要是先被人故意讹了一道,还能毫无芥蒂地把银子奉上?”

    等九思这番话说完,周围声音更小了,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

    卫宛央在旁边听了九思说的这些话,已经猜到她要怎么做,悄悄吩咐李妈妈去雇好马车,还买了四天的干粮,拉着她低声道:“九思,奉元离南郑差不多五百九十里,马车日行一百五十里的话,最多不过四日的车程。我让人准备了马车和四天的干粮,送人走吧,我们不和他争论了。”

    她不打算给对方张嘴说借多少钱做路费的机会。

    九思一听就笑了,没想到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还都安排妥当了。

    “还是嫂嫂懂我。”

    “大叔,您刚才说家在南郑,离这儿的话不过四日的路程。我们已经雇好马车,还准备了四天的干粮;您放心,车夫保证会把您安全送回南郑的家。”

    周围的人哪想到九思二人会如此解决这事,仔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这人的本意不就是回家吗?

    大叔刚想说话,卫宛央先开了口:“大叔别担心,这马车和吃食的钱我们已经全部付过了,您不用还的,请吧!”

    她指着大叔身后不远处的马车,示意对方可以上车启程了。

    众目睽睽之下,大叔无可奈何,只好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再看不见车内人的神情。

    九思又让温酒拿了些钱给车夫,说:“麻烦您一定把这位大叔好好送回南郑。”

    车夫本就拿了应得的驾车钱,又得了意外之财,自然十分乐意,笑道:“姑娘,您放心好了,我一定看着这位大叔进家门再回来。”

    九思点头,退后了几步给马车留出道路,“那就辛苦您了,出发吧。”

    “得嘞。”车夫扬鞭,催马动了身。

    周围看热闹的路人散了开。

    九思二人解决完此事,上车,重新出发回府。

    殊不知,她这番举动刚好被另外两个人看在眼里。

    月父醉了酒,月知行让车夫驾车先把人送了回去,自己步行。

    其实这种自己撞上马车还有诉苦的戏码,在奉元并不少见,有几分真,那就有几分假。

    且,今天还是高家寿宴,来此祝寿的人家里,非富即贵的不少;无论真假,这种拦车的人,在这儿都会有几分收获。

    大多数都是出钱走人,或者把人赶走,再驾车离去。

    月知行站的位置使然,一眼便从九思把脉的手的姿势看出,她根本就不会医术,还有那胡诌的头病。她倒是胆大,不怕被人当众揭穿。

    后来,大爷见讹诈不成,换了诉苦的路子,月知行以为她也和旁人一样会出钱走人,直到她说出那一番话。

    月知行忽然明白,她是不愿做被动的善举,不想自己的善意被人欺骗;但如果大爷说得属实,她不出手相助,恐怕自己内心难安。大爷所说不过是回家的路费而已,那就替他雇车买吃食,算得上是合乎情理,仁至义尽。

    他想,这个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和她的表相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刚才围观的人中,有一黄衣姑娘意犹未尽,还未离去。

    身后跟着的人开口提醒她,“三姑娘,该回府了,夫人还等着的。”

    “知道了。”她说完,一把拉住了旁边的菜篮子,问:“大娘,刚才那蓝色衣服的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啊?”

    大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提着菜篮子走了。

    黄衣姑娘想起自己看的话本里,这种时候不知姓名,那以后一定会再相见的。

    她笑了下,心想,那就下次再认识吧。

    ——

    城西许府。

    “你这丫头,居然敢偷偷跟着你父亲去边关,你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黄衣姑娘甫一进门,一声母亲还没叫出口,就被妇人指着鼻子一顿臭骂,“我让你去送完你父亲就回来,结果你倒好,偷偷跟着就去了,你还想跟着你父亲去守边关啊,是不是再过几年,你要给我挣个女将军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黄衣姑娘忙拉着妇人的手,讨好般笑了笑,又冲着旁边的男子不住地使眼色。

    “母亲,悠然她这刚回来,你就让她好好歇歇,改天我再和您一起骂。”

    这说话打圆场的男子便是之前的许有为,他话里的悠然便是许家的三姑娘,许悠然。

    许悠然附和着许有为说话,“母亲,我好累啊,等你改天空闲了再骂我吧。”

    “母亲,悠然回来了吗?”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正是许家的大姑娘,许言君,和许有为是双生子,因比后者早出生片刻,便做了姐姐。

    “我说不过你们两个,我让言君来说你们。”

    许母罢手,让许言君来跟这二人讲道理。

    许悠然一见到许言君,就和往常一样开口问她,“姐,最近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我最近得了一个很不错的白玉镯子,你要看吗?”叶悠然说起衣服首饰,兴致很高。

    “你要送我的话,我就看。”

    许言君作势捂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你想都不要想。”

    许悠然了然一笑,拉过她手臂一看,果然带着一个白玉手镯,二话不说就开始褪她的镯子。

    许言君刚才说着不行的人,这会儿随她动作。

    等许悠然把镯子带在自己手上后,许言君这才伸出右手,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道:“这下,我就只有一个了。”

    她的左手腕上,赫然有支一模一样的白玉手镯。

    许悠然晃了晃手臂,“谢谢姐。”

    许言君哼笑一声,不理她。

    “多好看啊!”许悠然伸着手晃到了许有为面前炫耀,“二哥,你没有吧?”

    许有为看了她一眼,对她这般得意的炫耀司空见惯,只问:“许悠然,书坊昨天送来一些话本,说是你之前订的,我替你付了钱,所以就让小厮放到了我的书房,你不想要了,是吗?”

    许悠然闻言,立马收起了笑意,“二哥,我错了。”

    她说着又把镯子褪了下来,要给许有为戴上,“二哥,你戴上这个镯子的话,肯定比我好看。”

    “你少跟我贫嘴。”许有为说完,起身要走,“母亲,我去书房了。”

    “你去吧,待会儿记得过来吃饭。”许母点头让他忙去。

    “知道了。”

    许母伸手点了点许悠然的额头,笑骂道:“你啊,成天就知道气你二哥。”

    许悠然不满地小声嘟囔,“明明就是他把我的话本扣在书房了。”

    许府的人都知道,许悠然是不能进许有为书房的,自是因为小时候贪玩,不小心把砚台打翻在他的书本,和花了两天新作的文章上,被许有为追着打了一下午。自此,许悠然放话绝不再进他的书房,更别说,许有为也坚决不允许她进去。

    许言君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忍心,安抚道:“好了,等哪天有为不在的时候,我去把话本给你拿出来。”

    许府的人也知道,许言君十次进许有为的书房,八次都是为了许悠然的话本。

    许悠然立马眉开眼笑,“谢谢姐,你最好了。”

    “我先陪你回院子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许言君拉了她起来,又对许母道:“母亲,我们一会儿就过来。”

    “好,去吧。”

    许悠然挽着许言君出了门,往自己住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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