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怀略吃过早饭就出了门,这会儿突然下起雨,卫宛央派人给他送了伞去。

    秋雨淅沥,如银丝垂下。

    檐廊下,卫宛央正核对账本,九思在一旁拨弄算盘玩。

    她忽地停了手,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嫂嫂,你说,开间铺子难吗?”

    卫宛央闻言一顿,转看向她,“开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每天在家待着也就那些事,所以啊,就想着找件感兴趣的事做做。”就像之前伯父伯母说的那样,做些自己喜欢或者感兴趣的事。

    “若是开间铺子太难的话,我再想点其它的。”

    “让我想想。”卫宛央合上账本,放在桌上,认真地思考给她找个什么事情做,来打发时间。

    九思安静地坐着,听细雨绵绵。

    过了一会儿,她道:“我想起来了,怀略最近在十字街口,往我们城东方向的位置盘了个铺子;之前是个酒馆,不过老板一家要搬到别处去,就不做了。”

    “哥哥不是做香料生意吗?他要改行了?”九思会有此疑问,一是因为她对山怀略做的生意不懂,也不太感兴趣,所以很少过问。二是山怀略就算把生意带回家里处理,也只是在书房;他和卫宛央觉得,九思还小,不用知道这些生意琐事。

    卫宛央摇头失笑,“当然不是了,你哥哥看那个铺子的位置不错,所以就盘了下来。”

    “哥哥原本打算用来做什么的?”

    卫宛央说:“他还没有定下来吧。”

    前些日子将铺子盘下来的时候,山怀略跟她提了几句,但没说到底做何用途。

    “嫂嫂,还是开酒馆怎么样?”九思说着便畅想了一下,“原来是酒馆,应该会有一些回头客;我们再去接着开,指不定能让原本的回头客,变成我们的新客。”

    卫宛央略微思索后,点了点头。“这个想法也不错,既然如此,等怀略回来,你自己跟他说,还是我帮你说?”

    正巧,她们说的人出现了院门口。

    山怀略撑着油纸伞过来,拾阶而上。

    “我回来了,这雨啊还真是说下就下。”

    他收伞,递给身后的小厮,而后坐下。

    “你们要和我说什么?”他刚才听到了一两句。

    卫宛央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我和九思正说呢,把你新盘下来的那个铺子给她,开个酒馆。”

    山怀略不做多想,看向九思,语气自然道:“你要去店里煮酒?”

    “……我是想去做老板,让人煮酒。”

    “你左右在家也是闲着,试试也无妨。”

    山怀略心想,反正自己也没想好这铺子做什么用途,给她打发时间正好。

    九思咦了声,惊讶道:“哥哥,你居然这么爽快?”

    她以为要多争取一下,哥哥才会松口答应。毕竟刚才嫂嫂也说铺子的位置不错,要是给自己这么一个对开铺子一窍不通的人,听起来确实有点儿戏。

    山怀略万万没想到,自己爽快地答应了她,居然还有问题了?

    “山九思,我答应了,你嫌我答应得太快;我要是不答应,你又打算怎么说我?”

    九思连忙否认,自己没那个意思。

    山怀略听罢,嗯了声,算是相信了她。

    她又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哥哥嫂嫂,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亏得一塌糊涂的。”

    “开店你不想着赚银子,竟先说起亏损的事来了。”卫宛央哭笑不得,又安慰她说:“不要担心,要是真亏了,还有哥哥嫂嫂呢。”

    山怀略和她的想法不同,苦口婆心地告诫道:“这世上没有十分圆满的事,也没有一直成功的人。你就当是平时下的一盘棋、作的一幅画,并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下错位置,或是画错方向;但你当下的那一步,需得认真对待,也是一定要走的。”

    “等开了店就好好去经营,不要新鲜个几天就甩手不干;我大概没工夫替你管,也别想着丢给你嫂嫂。你自己要先想好,到底能不能坚持。”

    卫宛央一听便知这说出来的话,与他心里想的有些出入,无奈地暗叹一声,而后转看向九思。

    “怀略是想说,让你不要有太大的负担,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他不好意思说罢了。”

    山怀略偏头看她,颇为不解,自己的想法有这么明显吗?

    卫宛央轻拍了拍他的手,微微点头。自己能听出他的拐弯抹角,可九思年纪小,什么话还是直说给她听。

    她便不会独自困于某个人所说的,某句话的含义,不解甚至误解心意。

    九思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山怀略道:“你这是第一次做,我会安排人把酒馆的一应事情处理好。那些府衙报备取得经商凭证、税课司缴纳商税、加入行会、酒源、招人的事,你都不用操心。”

    “你呢,找时间去店里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往后便是你的店了,自己喜欢怎么改,就怎么改吧。”

    山怀略还不忘补上一句警告,“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许喝酒!”

    九思嘟囔哪有人卖酒不喝酒的,刚好被山怀略听了个正着。

    “谁说卖酒的人就得喝酒,难不成那些卖衣服的人,都得能织布,会裁剪不成。”

    “九思,怀略说得对。”她这样赞同地说了一句后,又凑近九思小声道:“要是实在想喝,就悄悄喝一点儿,我们不让你哥哥发现就行。”

    九思忙不迭点头。

    山怀略怀疑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转,问:“你俩说什么呢?还不让我听到。”

    “没什么。”九思矢口否认,又说起其它的,“哥哥今天不忙了吗?”

    “原本不忙的,现在有的忙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桌上的茶。

    九思立时懂了,端起他面前的茶,双手奉上,嘴甜道:“谢谢哥哥,辛苦哥哥了。”

    山怀略架子十足地接过喝了。

    “能者多劳。”

    ——

    是日,九思带着温酒去了那个铺子。

    铺子是在城东街上,靠近繁华的十字街口。

    卫宛央原本说要和她一起去的,结果被九思开玩笑似的拒绝了。

    她笑称‘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要一个人去点;哥哥嫂嫂去了的话,肯定会影响到自己的火势。

    “姑娘,到了。”

    车夫将马车停稳后,摆好脚凳,出声提醒马车里的人。

    温酒先下了马车,转身扶九思下来。

    店里的四个人在门口站成了一排。

    九思抬头看向招牌,“悦来酒馆。”

    悦来这两个字听着很耳熟,像是哪家客栈。

    温酒也有同感,想了想,道:“姑娘,城门口是有个悦来客栈。”

    “公子说了,姑娘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让我们改。”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许是生意做久了,面上一团和气,看着是极好说话的人。

    九思知道他,山怀略刚经商时,他就在其左右,自己该称呼一声吴叔。

    “吴叔好。”九思行了个敬长辈的礼,笑道:“哥哥昨天同我说,要请您来酒馆帮我;我当时还不信呢,没想到他是说真的。”

    “许久未见姑娘,姑娘安好。”吴叔侧了侧身,未全受她这一礼,道:“姑娘这是第一次开店,公子安排我来酒馆协助您一二。”

    山怀略不放心九思第一次开店,所以就派吴叔来执掌柜台;譬如钱柜钥匙、银两收支、人员支配和月钱等事。

    九思微一弯腰,礼道:“那以后就辛苦吴叔了。”

    吴叔也回了一礼,“姑娘,不敢当。”

    旁边三个是山怀略亲自招的人,九思没见过他们,道:“你们先说说自己叫什么吧,我记一下。”

    堂中跑腿的有两个人,机灵又能说会道的叫一万,右脸有一颗小痣看着憨厚的叫两万;负责后厨的叫大松,生得壮实,话少。

    九思好奇地问一万两万,“你们是一家兄弟吗?”

    二人齐齐点头,说是。

    “我说看着是有些像。”她又介绍了自己。

    吴叔把门让了出来,请道:“姑娘,要不您先进去看看?”

    九思点头,抬脚进门。

    整个铺子不算大,打扫得很干净,陈设整齐。设有四张长桌和四张方桌,正对着门口是大半人高的柜台,柜台之上挂着各式佐酒小食的木牌:花生米、核桃、酱牛肉、煎鱼、蜜枣……柜台之后靠墙立着一个木架,摆着装有各种酒的手持小酒坛:黄桂稠酒、柳林酒、女儿红、梨花春、秋露白、竹叶青……柜台左边有道挂着布帘的门,进去便是后院。

    “把方桌挪到左边,长桌挪到右边,中间的地方先空出来吧。”

    一万两万应好,开始抬桌子,大松搬板凳。

    吴叔问她:“姑娘,中间这块空地有什么安排吗?”

    “我之前看中了一个黄杨木的随形花几,苦于不知该放在家中何处,就没买。现在想想,若是摆放在这儿,上面再养些花草以供观赏,应该还不错,吴叔觉得呢?”

    吴叔是长辈 ,九思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还是要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好,那我先记下来。”他又多问了一句,“姑娘对花的品种有什么要求吗?”

    九思对此倒没什么想法,就说:“吴叔看着买就行。”

    吴叔点头答好。

    她又指着左右两边,空空如也的墙面,“我会买几幅画来挂上。”

    “对了,吴叔,您记得帮我买一个屏风。”九思指着进后院那扇门旁边的空角,说:“到时候就在那儿放套桌椅,我用。”

    吴叔应下此事。

    两个人一同进了后院查看。

    后院共有四间房,一为厨房、二为贮酒房、三为杂物存放之地、最后一小间为五谷轮回之所。贮酒房的檐下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器,院角有一石砌圆坛,未种花草。

    吴叔见九思目光落在那处,适时解释道:“那儿是用来倒客人没喝完,或者已脏污的酒水。”

    九思恍然,经此提醒,强调道:“我们所售是入口的酒水,干净是最重要的,酒具酒器的洁净多加注意;至于厨房,须得日日打扫,佐酒小食的食材定要新鲜。”

    “姑娘说的是,这些我已嘱咐过他们;也请姑娘放心,食材是由我采购。”吴叔答。

    九思点头,接着说:“堂中尽量少出现烛火,火种更是不能接近贮酒房;对了,贮酒房外还得放个水缸,以防万一。”

    吴叔道是,“我昨天已定下一个水缸,店家承诺今天中午会派人送来。”

    九思点头说好,“吴叔,酒馆需要置办什么,您尽管先从哥哥给的银子里支,之后等酒馆开业赚了钱,再给补上。”

    她又行了礼,道:“我年纪小,有许多地方不懂的,还得仰仗吴叔您替我考虑。”

    “姑娘,言重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

    吴叔做事妥帖,后院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九思粗略看了看,就出来了。

    九思见吴叔已经记下自己说的需要改动的地方,和采买的东西,便让他带着其他人先去忙。

    她绕进柜台看了一圈,心情颇好地和温酒说笑,“温酒,以后记得叫我东家。”

    她之前去逛首饰店,成衣铺的时候,遇见主家来店巡视,就听见那些伙计是这样喊的。

    温酒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东家好!”

    九思矜持地点了头。

    “东家,为什么要把桌子分在两边,中间空这么一大块地方出来?”刚才人多,温酒没好意思问。

    “你不觉得中间空了,看着就没那么拥挤了吗?进门一看,心境都要开阔一些。”

    温酒又问“那买屏风做什么?”

    “吴叔算账收钱的时候,我在一旁坐着不太好,弄得像我不信任似的。再说,我又不是日日时时都在这儿,我总不能来了,就坐在这些桌子上看客人喝酒吧,所以我打算圈一个地方出来,自己用。”

    不多时,吴叔带着人回来了,指着身后几人共同抬着的屏风,问:“姑娘,屏风买来了,现在弄吗?”

    “弄上吧,辛苦各位了。”九思出了柜台,指挥他们把屏风摆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好,大功告成,到时候我再把说的那个黄杨木随形花几买来,放在堂中。”

    九思满意点头,又招呼几人坐下休息;大松抱着一盆芙蓉进来,看先九思,像是在询问意见。

    九思指了指柜台,“先放柜上吧。”

    她又转对吴叔,伸手请他坐下,才道:“吴叔,我刚想了一点事,想请您听听看。”.

    “姑娘,您说。”

    “虽然我们这店不像茶楼饭馆那么大,每天都会有很多客人;但我们也要想些办法方便自己,以防客人一多就慌乱出错。”她说了自己的预想,而后道出自己所想的办法:“我们在每张桌子上放一个木牌,比如左边方桌往外数一到三,右边长桌往里四到七。到时候客人点酒时记好桌号,一万两万就按桌号送上。”

    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正好九思提了出来,于是点头赞同,“姑娘考虑周到,我会尽快弄好的。”

    吴叔看了眼方桌数量,正欲开口,九思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先道出了原因,“吴叔,我刚才看了一下,四张方桌放在同一侧的话,可能会比较拥挤,所以,搬一张放在后院里用吧。”

    吴叔道好,“姑娘,我待会就安排。”

    九思微微欠身,“有吴叔您在,我就放心了。”

    九思为了开这酒馆,还是下了不少功夫。她特意去别的酒楼茶馆观摩,还请教了山怀略和卫宛央,虽说他们都没开过酒馆,但经验总不会错。

    她又想起招牌的事,说:“吴叔,我想了一个名字,打算把外面的招牌换掉,叫半闲酒馆,您看如何?”

    这名字其实是九思昨晚睡前想的,她当时只是心血来潮地想想而已;今天一看门口那块悦来酒馆的招牌,这才下定决心要换掉它。

    吴叔沉吟片刻,问:“姑娘,这名字的出处可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觉得这句诗不错,希望来酒馆的人能得片刻清闲。”

    “好,那我先请人把招牌做出来。姑娘您说的需要改动的地方,我会尽快处理;等府衙的经商凭证下来,公子解决好酒源和加入行会的事,就可以开业了。”

    吴叔办事细致周到,九思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其它的事,山怀略说他会处理,也不用九思管。

    “今天就先这样吧。”九思打算打道回府,毕竟她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姑娘,慢走。”四人送到门口。

    温酒扶九思上马车后,自己又跑回门口,同他们说了几句。

    ……

    下午,温酒又来了一趟,带着四副卷轴画,和九思说的那个黄杨木随形花几。

    两个山府小厮将花几摆在正中位置。

    大松便把柜上的那盆芙蓉花,转放在花几上。

    展开卷轴一看:一园百花、一轮明月、一林雪竹、和一片空白。

    “这幅怎么是空的?”两万看着手里的卷轴不解道。

    “姑娘说:‘诗偈有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空的一副,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温酒这般答道。

    众人恍然。

    吴叔笑了下,道:“姑娘巧思,与新定的酒馆名字也相衬,我这就让人挂上。”

    最后,酒馆内的左墙挂着春秋,右壁则是冬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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