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外又飘起雪花，盛宝珠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止住了想要转身离开的步伐。
她抿了抿唇，讪讪地笑道：“殿下真是好雅兴。”
今日是烧尾宴，圣上在麟德殿设宴，满朝文武大臣都在那里，李存珩位居东宫，不去麟德殿舞一舞长袖，怎么反倒在这里煮茶。
“躲清闲罢了，”李存珩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去碾茶粉，语气平静地说道，“盛娘子若愿赏脸，便先坐下吧。”
他似乎察觉到了盛宝珠对于自己称呼她闺名的隐约抗拒，并不强求，就如煎茶一道，总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
盛宝珠可不知道他还会煮茶，毕竟在她能见到李存珩的场合，都不需要太子殿下亲自去做这些，自会有宫人将一切所需之物奉上，无论是从前在东宫，还是后来在紫宸殿。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盛宝珠也不得不依言坐于案前。
李存珩将茶粉筛好，一旁的铜釜内适时地响起咕嘟咕嘟的水声，水雾腾起。氤氲水汽间，他不疾不徐地将茶粉倒入釜中，静默片刻待茶煮好，又将茶汤缓缓舀出。这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盛宝珠觉得他煮起茶来比清河公主还要好看。
“我知道你更喜欢酒，只是怕你在宫宴上又要贪杯，”李存珩一边舀出茶汤一边缓缓说道，语气温和又自然，“待会儿记得少饮些酒。”
这语气太过熟稔亲昵，盛宝珠一时有些不大自在，从前她追着李存珩跑的时候，他总是有礼又生疏的。李存珩身为储君，虽不受今上宠爱，但亦是师从大儒，学习君子六艺，何况长年修行，待人接物总是进退有度，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沟壑，近在咫尺却无法跨越。
至于前世……彼时李存珩御极，威势愈重，她几乎没出过东宫，自然也没见过他几面，偶有听闻其雷霆手段，朝廷之中人人自危。
盛宝珠望着他怔怔出神，眼下李存珩的身影仿佛与当时立在御辇上居高临下的君王渐渐重合，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判若两人。
她知道自己一向看不懂李存珩，但是，不对。
比起上一世，李存珩的态度过于亲昵了。前世李存珩遇到流匪，她撒谎说是自己救了他，李存珩的态度不仅没有变得亲近，反而更加疏远。这一世她没有挟恩图报，怎么李存珩反倒……
“盛娘子，怎么了？”
一句疑问将盛宝珠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鬼使神差地去接李存珩手中的茶碗。
李存珩愣了愣，随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并没将茶碗给她，只是将一旁的琉璃盏递了过去：“这个才是给你的，糖蒸酥酪。”
这就尴尬了。
饶是盛宝珠也被这一笑惹得面上发热，双颊飞上浅浅的霞色，有些慌乱地去接那盏糖蒸酥酪。
一接之下才发现那只拿着琉璃盏的手纹丝不动，似乎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盛宝珠有些疑惑地抬眼，正对上李存珩的目光。半明半晦间，他眼中的温和笑意间含着几分探究与难以察觉的阴郁。
“盛娘子宴前出来，是打算去找谁？”
盛宝珠一愣，他问这个做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陈述：“清辉阁里人多，太闷了，我原本是打算唤颂玖一起出来看梅花，可惜谢贵妃将她留在了身边，似乎……是在和几位夫人说话。”
颂玖是襄阳公主的闺名，襄阳公主与她交好，阖宫的人都知道。
李存珩眉眼略舒，复又归于往常的温和模样，将琉璃盏轻缓地置于她面前案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笑了笑：“六妹确实也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
盛宝珠又想起了前世，若她没记错，襄阳公主来年秋季便会出降。
襄阳公主婚后与驸马也算恩爱，只是后来李存珩即位，身为敌党的驸马被下狱，最终病逝于牢中。当时她身处东宫，对外面的消息知之甚少，直到襄阳公主来东宫见她。
盛宝珠还记得，那是一个如现在一般的冬日。襄阳公主挽着妇人发髻，一袭紫色冬衣，精致的妆容掩不住底下的憔悴，分明还是桃李年华，却犹如枯败的枝叶，几乎下一刻便会凋零。
“宝珠，阿兄死了，驸马也没了，我再也见不到阿娘了，”她望向盛宝珠的眼眸满是迷茫与木然，“我好恨，可是我不知道恨谁。”
晋王谋逆被诛，驸马病逝，谢贵妃免去一死，被尊为太妃，但也和没有子嗣的前朝妃嫔们一同被送往他处修行，此行几乎等同于软禁，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谢家满门抄斩，和当初的魏氏一族一样。
思绪回拢，盛宝珠抿下一口酥酪，连同喉间的酸涩一同咽下。
李存珩望着她，说道：“尚食局做的酥酪，应当合你的胃口。”
“多、多谢殿下。”
酥酪的香甜盈满唇齿，盛宝珠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我与阿玖一同玩耍时，她时常夸赞殿下。”
李存珩抬手抿了口茶汤，闻言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地说道：“是吗？”
襄阳公主：二哥身子弱，风吹一下就要倒了。
盛宝珠：“她说……殿下芝兰玉树，犹如谪仙。”
襄阳公主：二哥天天闷在东宫里不见人影，见到了也不爱说话。
盛宝珠：“她说殿下深居简出，沉稳内敛。”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盛宝珠绞尽脑汁地要替襄阳公主讲一些好话，却被李存珩打断。
他将手中茶碗搁置于案上，缓缓开了口：“那你呢？”
“什么？”
盛宝珠话语一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问道。
李存珩莞尔，颇有耐心地继续问道：“盛娘子觉得在下如何？”
盛宝珠又愣住了，她总不能说……自己想离太子远远的，千万不要招惹他，或者求他以后不要问责盛家吧？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是垂下了眼，透过花窗洒下的日光显出她纤长的眼睫，如震颤的蝶翼。
李存珩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发髻上的山茶花。
这样艳丽的花，若是簪在别人的发髻上，只会喧宾夺主，显得容貌黯然失色。可盛宝珠不一样，她容貌本就明媚秾丽，又喜着红色，戴上这样颜色鲜艳的花，只会衬得她愈发艳丽，甚至会让人觉得俗气。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李存珩知道，盛宝珠对于他的追逐，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皮囊。她今日会因为看上这一副皮囊而心悦于他，明日便会因为另一副皮囊而投向别人。
他可以学习如何玩弄人心，但不能接受自己将心交出去之后，却被他人弃如敝履。
他赌不起。
“我对殿下……犹如对兄长的仰慕之情，绝非男女之意，”盛宝珠将那日与太后说的话再说了一遍，缓缓道，“之前是我年少，若有得罪，还望殿下……”
她话未说完，就被李存珩打断：“好了。”
水榭内一时静默，只有一旁的风炉内时不时有燃炭的“哔剥”声响，以及水榭外隐约传来的朔风呼啸。
出乎盛宝珠意料，李存珩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弯了弯嘴角，说道：“快到开宴的时辰了，盛娘子先回去罢。”
这番会面结束得有些突然，但盛宝珠并不大在意，她觉得自己已经和李存珩说开了，往后若他再与顾菱之间发生什么，总不能怪她了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开心了不少，唇畔的笑意也真心实意了几分，弯了弯眉眼，语气轻快地说道：“好。”
内侍替她掀起厚重的帘子，盛宝珠离开之前，不由得回首望去。
日光透过花窗洒下，月白色的大袖衫显得李存珩身形单薄，他伸出手靠近炉火，似乎是在借此汲取温暖。他垂着眸，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只觉得无悲无喜。
花窗半开，有雪花穿过，落在他肩上，又渐渐消融，化成一滴水痕。
-
盛宝珠出了水榭，往清辉阁的方向去，却又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瞧见了未曾意料到的人。
清河公主。
自遇到流匪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清河公主。分明已至凛冬，清河公主手中却握着一把团扇，团扇上绘着一树红梅，与凉亭外的红梅相映衬，十分醒目。
“盛娘子，许久不见了。”
盛宝珠本想绕开，奈何清河公主率先开口唤住了她，只好款步往她面前去。
“清河公主。”
盛宝珠行了礼，又问，“公主在这里……赏梅？”
清河公主身着华服，刺绣繁复，发髻间各式珠花发钗琳琅满目。她漫不经心地睨过来，抬起手中团扇，问道：“娘子觉得这扇子如何？”
盛宝珠愣了愣，再次望向那把团扇。她走近了才发觉，这团扇的扇面不是一般的丝绢，扇面上的红梅颜色艳丽，也不似一般的刺绣，乍一看仿佛鲜血画就。
“盛娘子见过的。”清河公主笑着提醒她。
盛宝珠愈发疑惑，这样特殊的团扇，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
于是她蹙了蹙眉，回道：“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清河公主叹了口气，摩挲了两下团扇扇面，半是嗔怪地道：“娘子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那日去玄真观的路上，娘子还与它同乘一车了呢。”
此话一出，盛宝珠顿时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敢背叛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我手下的人找回了他，”清河公主眉眼弯弯，笑靥如花，曼声道，“把他的皮剥下来制成扇面，再将骨头削断做扇柄，最后用特殊的材料和着血……”
她的嗓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朔风之中，恍如地狱恶鬼轻声低喃。
这在盛宝珠心中恍如劈下一道惊雷，骇得她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清河公主放声大笑起来，鬓边步摇轻晃，直到笑出眼泪，这才起身望向盛宝珠：“盛家娘子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盛宝珠看着她，眸中露出几丝犹疑，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公主到底何意。”
“你去过玄真观，就没有问过他们关于李存珩的往事吗？”
清河公主抬步至她身侧，几乎是悄悄话般低语道，“你不知道……李存珩九岁那年，就杀过人吗？”
她抿了抿唇，讪讪地笑道：“殿下真是好雅兴。”
今日是烧尾宴，圣上在麟德殿设宴，满朝文武大臣都在那里，李存珩位居东宫，不去麟德殿舞一舞长袖，怎么反倒在这里煮茶。
“躲清闲罢了，”李存珩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去碾茶粉，语气平静地说道，“盛娘子若愿赏脸，便先坐下吧。”
他似乎察觉到了盛宝珠对于自己称呼她闺名的隐约抗拒，并不强求，就如煎茶一道，总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
盛宝珠可不知道他还会煮茶，毕竟在她能见到李存珩的场合，都不需要太子殿下亲自去做这些，自会有宫人将一切所需之物奉上，无论是从前在东宫，还是后来在紫宸殿。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盛宝珠也不得不依言坐于案前。
李存珩将茶粉筛好，一旁的铜釜内适时地响起咕嘟咕嘟的水声，水雾腾起。氤氲水汽间，他不疾不徐地将茶粉倒入釜中，静默片刻待茶煮好，又将茶汤缓缓舀出。这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盛宝珠觉得他煮起茶来比清河公主还要好看。
“我知道你更喜欢酒，只是怕你在宫宴上又要贪杯，”李存珩一边舀出茶汤一边缓缓说道，语气温和又自然，“待会儿记得少饮些酒。”
这语气太过熟稔亲昵，盛宝珠一时有些不大自在，从前她追着李存珩跑的时候，他总是有礼又生疏的。李存珩身为储君，虽不受今上宠爱，但亦是师从大儒，学习君子六艺，何况长年修行，待人接物总是进退有度，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沟壑，近在咫尺却无法跨越。
至于前世……彼时李存珩御极，威势愈重，她几乎没出过东宫，自然也没见过他几面，偶有听闻其雷霆手段，朝廷之中人人自危。
盛宝珠望着他怔怔出神，眼下李存珩的身影仿佛与当时立在御辇上居高临下的君王渐渐重合，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判若两人。
她知道自己一向看不懂李存珩，但是，不对。
比起上一世，李存珩的态度过于亲昵了。前世李存珩遇到流匪，她撒谎说是自己救了他，李存珩的态度不仅没有变得亲近，反而更加疏远。这一世她没有挟恩图报，怎么李存珩反倒……
“盛娘子，怎么了？”
一句疑问将盛宝珠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鬼使神差地去接李存珩手中的茶碗。
李存珩愣了愣，随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并没将茶碗给她，只是将一旁的琉璃盏递了过去：“这个才是给你的，糖蒸酥酪。”
这就尴尬了。
饶是盛宝珠也被这一笑惹得面上发热，双颊飞上浅浅的霞色，有些慌乱地去接那盏糖蒸酥酪。
一接之下才发现那只拿着琉璃盏的手纹丝不动，似乎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盛宝珠有些疑惑地抬眼，正对上李存珩的目光。半明半晦间，他眼中的温和笑意间含着几分探究与难以察觉的阴郁。
“盛娘子宴前出来，是打算去找谁？”
盛宝珠一愣，他问这个做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陈述：“清辉阁里人多，太闷了，我原本是打算唤颂玖一起出来看梅花，可惜谢贵妃将她留在了身边，似乎……是在和几位夫人说话。”
颂玖是襄阳公主的闺名，襄阳公主与她交好，阖宫的人都知道。
李存珩眉眼略舒，复又归于往常的温和模样，将琉璃盏轻缓地置于她面前案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笑了笑：“六妹确实也到了该选驸马的年纪。”
盛宝珠又想起了前世，若她没记错，襄阳公主来年秋季便会出降。
襄阳公主婚后与驸马也算恩爱，只是后来李存珩即位，身为敌党的驸马被下狱，最终病逝于牢中。当时她身处东宫，对外面的消息知之甚少，直到襄阳公主来东宫见她。
盛宝珠还记得，那是一个如现在一般的冬日。襄阳公主挽着妇人发髻，一袭紫色冬衣，精致的妆容掩不住底下的憔悴，分明还是桃李年华，却犹如枯败的枝叶，几乎下一刻便会凋零。
“宝珠，阿兄死了，驸马也没了，我再也见不到阿娘了，”她望向盛宝珠的眼眸满是迷茫与木然，“我好恨，可是我不知道恨谁。”
晋王谋逆被诛，驸马病逝，谢贵妃免去一死，被尊为太妃，但也和没有子嗣的前朝妃嫔们一同被送往他处修行，此行几乎等同于软禁，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谢家满门抄斩，和当初的魏氏一族一样。
思绪回拢，盛宝珠抿下一口酥酪，连同喉间的酸涩一同咽下。
李存珩望着她，说道：“尚食局做的酥酪，应当合你的胃口。”
“多、多谢殿下。”
酥酪的香甜盈满唇齿，盛宝珠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我与阿玖一同玩耍时，她时常夸赞殿下。”
李存珩抬手抿了口茶汤，闻言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地说道：“是吗？”
襄阳公主：二哥身子弱，风吹一下就要倒了。
盛宝珠：“她说……殿下芝兰玉树，犹如谪仙。”
襄阳公主：二哥天天闷在东宫里不见人影，见到了也不爱说话。
盛宝珠：“她说殿下深居简出，沉稳内敛。”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盛宝珠绞尽脑汁地要替襄阳公主讲一些好话，却被李存珩打断。
他将手中茶碗搁置于案上，缓缓开了口：“那你呢？”
“什么？”
盛宝珠话语一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问道。
李存珩莞尔，颇有耐心地继续问道：“盛娘子觉得在下如何？”
盛宝珠又愣住了，她总不能说……自己想离太子远远的，千万不要招惹他，或者求他以后不要问责盛家吧？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是垂下了眼，透过花窗洒下的日光显出她纤长的眼睫，如震颤的蝶翼。
李存珩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发髻上的山茶花。
这样艳丽的花，若是簪在别人的发髻上，只会喧宾夺主，显得容貌黯然失色。可盛宝珠不一样，她容貌本就明媚秾丽，又喜着红色，戴上这样颜色鲜艳的花，只会衬得她愈发艳丽，甚至会让人觉得俗气。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李存珩知道，盛宝珠对于他的追逐，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皮囊。她今日会因为看上这一副皮囊而心悦于他，明日便会因为另一副皮囊而投向别人。
他可以学习如何玩弄人心，但不能接受自己将心交出去之后，却被他人弃如敝履。
他赌不起。
“我对殿下……犹如对兄长的仰慕之情，绝非男女之意，”盛宝珠将那日与太后说的话再说了一遍，缓缓道，“之前是我年少，若有得罪，还望殿下……”
她话未说完，就被李存珩打断：“好了。”
水榭内一时静默，只有一旁的风炉内时不时有燃炭的“哔剥”声响，以及水榭外隐约传来的朔风呼啸。
出乎盛宝珠意料，李存珩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弯了弯嘴角，说道：“快到开宴的时辰了，盛娘子先回去罢。”
这番会面结束得有些突然，但盛宝珠并不大在意，她觉得自己已经和李存珩说开了，往后若他再与顾菱之间发生什么，总不能怪她了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开心了不少，唇畔的笑意也真心实意了几分，弯了弯眉眼，语气轻快地说道：“好。”
内侍替她掀起厚重的帘子，盛宝珠离开之前，不由得回首望去。
日光透过花窗洒下，月白色的大袖衫显得李存珩身形单薄，他伸出手靠近炉火，似乎是在借此汲取温暖。他垂着眸，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只觉得无悲无喜。
花窗半开，有雪花穿过，落在他肩上，又渐渐消融，化成一滴水痕。
-
盛宝珠出了水榭，往清辉阁的方向去，却又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瞧见了未曾意料到的人。
清河公主。
自遇到流匪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清河公主。分明已至凛冬，清河公主手中却握着一把团扇，团扇上绘着一树红梅，与凉亭外的红梅相映衬，十分醒目。
“盛娘子，许久不见了。”
盛宝珠本想绕开，奈何清河公主率先开口唤住了她，只好款步往她面前去。
“清河公主。”
盛宝珠行了礼，又问，“公主在这里……赏梅？”
清河公主身着华服，刺绣繁复，发髻间各式珠花发钗琳琅满目。她漫不经心地睨过来，抬起手中团扇，问道：“娘子觉得这扇子如何？”
盛宝珠愣了愣，再次望向那把团扇。她走近了才发觉，这团扇的扇面不是一般的丝绢，扇面上的红梅颜色艳丽，也不似一般的刺绣，乍一看仿佛鲜血画就。
“盛娘子见过的。”清河公主笑着提醒她。
盛宝珠愈发疑惑，这样特殊的团扇，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
于是她蹙了蹙眉，回道：“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清河公主叹了口气，摩挲了两下团扇扇面，半是嗔怪地道：“娘子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那日去玄真观的路上，娘子还与它同乘一车了呢。”
此话一出，盛宝珠顿时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敢背叛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我手下的人找回了他，”清河公主眉眼弯弯，笑靥如花，曼声道，“把他的皮剥下来制成扇面，再将骨头削断做扇柄，最后用特殊的材料和着血……”
她的嗓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朔风之中，恍如地狱恶鬼轻声低喃。
这在盛宝珠心中恍如劈下一道惊雷，骇得她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清河公主放声大笑起来，鬓边步摇轻晃，直到笑出眼泪，这才起身望向盛宝珠：“盛家娘子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盛宝珠看着她，眸中露出几丝犹疑，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公主到底何意。”
“你去过玄真观，就没有问过他们关于李存珩的往事吗？”
清河公主抬步至她身侧，几乎是悄悄话般低语道，“你不知道……李存珩九岁那年，就杀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