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啸,裹挟着细微的雪花袭来,寒意似乎能沁入骨髓。

    盛宝珠的心咚地一跳,但面上神色依旧镇定:“公主告诉我这件事……意欲何为?”

    清河公主盯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回道:“盛娘子的胆子这么小,我还以为你听完会大惊失色呢。”

    “太子殿下做什么,似乎与我并没有关系。”盛宝珠竭力维持着嗓音的平缓,继续说道。

    “真的吗?”

    清河公主用团扇掩唇一笑,“你真的不想知道……李存珩是怎么杀了那个人的吗?”

    盛宝珠又答:“不想。”

    清河公主闻言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好吧,你错过了一个了解真实的李存珩的好时机。”

    言罢,她翩然离开了凉亭。

    真实的?她到底想说什么?

    方才清河公主的一番话确实让盛宝珠很是惊愕,但比起她说的李存珩九岁杀人这件事,还是对那把团扇的描述更为令人作呕。不管清河公主所说的是真是假,都足够让她接下来三天吃不下饭了。

    盛宝珠跌跌撞撞地出了凉亭,守在不远处的琥珀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忧地问道:“娘子怎么了?是清河公主难为你了吗?”

    盛宝珠摇了摇头,心脏仍旧在狂跳,她缓了缓,这才说道:“先回去罢。”

    踏入清辉阁,正好是女眷入席的时辰。她带着一身霜雪的寒意回到阿娘身边,谢玉荷百忙之中抽出空,压低了嗓音问她:“去哪儿了?”

    “去外面转了转,”盛宝珠脱下斗篷,残存的寒气与清辉阁内的暖意使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些发麻,她心绪平复了一些,支支吾吾地答,“赏赏花,聊聊天什么的。”

    好在谢玉荷并没有追问,拉着她入了座。

    待众人落座,位于上首的皇后朝身旁的女官颔首示意,便有宫娥鱼贯而入,呈上各式菜肴。

    方才那碗糖蒸酥酪没吃上几口,她喜好甜食,宴席上的糕点一向是她的最爱,例如名唤玉露团的奶酥雕花,或是名唤甜雪的加入蜂蜜烘烤而成的酥脆甜饼。

    然而现在,盛宝珠一点胃口都没有。

    可她确实是有些饿了,于是勉强舀了口面前的生进二十四气馄饨。这是用二十四种蔬菜与包法制成的馄饨,很麻烦,但确实美味。她渐渐感受到馄饨带来的暖意流向四肢百骸,凛冬的寒意被驱散,也不再有那种反胃的感觉。

    宴席中总是少不了美酒,盛宝珠的手触及食案上的葡萄佳酿,又鬼使神差般的想起了方才李存珩说的话。

    让她少饮些酒……

    想到李存珩,盛宝珠的心又沉了沉。

    九岁……她九岁的时候还要阿娘唱摇篮曲哄着入睡呢,李存珩已经杀过人了。盛宝珠又想了想,他九岁的时候应当是在玄真观,或许是与人起了龃龉一时失手?

    盛宝珠有些头疼,如今的李存珩是为人称颂的温润君子,起码她所见到的确实如此。即使上一世他清扫敌党,也是作为君主的雷霆手段,并没有展现出残忍嗜杀的一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不懂,不明白。算了,不想了。

    烧尾宴会持续到深夜,皇后并不拘着她们,于是众人朝贺过后便三三两两地去各式各样的娱乐游玩。

    盛宝珠还未踏出清辉阁,便被人拉住。她回首望去,果不其然,是襄阳公主。

    襄阳公主着了松花色的衫裙,裙头是灵芝团花纹,裹着毛茸茸的斗篷。她素来是跳脱的性子,不过碍于今日宫宴,鬓边的鎏金步摇都稳了不少。清辉阁门口人来人往,她牵着盛宝珠的手到了偏僻处。

    她一脸神秘,引得盛宝珠附耳过去,压低了嗓音说道:“我觉得皇后像是中意崔家九娘了。”

    崔家九娘?

    盛宝珠望向远处正在亭中投壶的众位贵女,身处其中的崔姝妍身量高挑,天水碧的褙子搭着青白间色褶裙,让她想起了越窑青釉瓷的梅瓶。

    她问:“你是说……皇后有意让崔九娘做陈王妃?”

    襄阳公主点了点头,亲上加亲,这在如今长安城内的世家门阀里再常见不过。她的兄长晋王,娶的便是谢家二房的女儿。

    盛宝珠沉默了,她记得前世晋王早在谋逆当日便被诛,而陈王则是在新帝即位后前往封地,同他一起的陈王妃……是崔家五娘崔淑慎啊。

    她正犹豫着该不该说,便听到襄阳公主颇为遗憾地说道:“要不是我大哥早就娶妻,你就是我亲嫂嫂了。”

    盛宝珠正要提醒她别乱说话,襄阳公主紧接着又说道:“你做我二嫂也不错,我带你去找我二哥。”

    说着便要拉着她往麟德殿的方向去。

    “等等!”

    盛宝珠连忙拽住她,待襄阳公主疑惑地望向她时,小声说道,“我不追求殿下了。”

    “啊?你不喜欢……唔……”

    襄阳公主惊讶得扬了声,盛宝珠立即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

    她这一声引得数人看过来,襄阳公主自觉失态,也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人往太液池的方向去,一路上积雪未消,襄阳公主放着宫人扫出来的路不走,偏要踩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太液池畔植了梅花,此时红梅开得正盛,衬着冰天雪地,犹如工笔图画。

    襄阳公主随手折了一枝梅花,回首问盛宝珠:“莫非你真是因为那个梦魇?”

    盛宝珠拢了拢披风,不知该怎么告诉她,一切都是她经历过的,并非是单纯的梦魇。

    襄阳公主叹息一声,又折了几枝红梅,很快情绪又欢快起来,语气轻快地说道:“那你可以嫁给谢乐言,反正你们关系好,做我表嫂也可以。”

    盛宝珠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那不行,我以后可是要选个青年才俊入赘盛家的,最好是寒门士子。”

    襄阳公主没料到她的回答,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又道:“没事,谢乐言那个呆子肯定乐意。”

    盛宝珠一怔,刚要开口,便听到襄阳公主笑道:“哟,‘说曹操,曹操到’。”

    她循着襄阳公主的视线方向望去,裹着红色狐裘的谢晏立于不远处的廊下,正侧身与人谈论。那人面容年轻清隽,身着深绿官袍,约莫是今岁登科的士子。

    “呆子!”

    襄阳公主随手捏了雪团成球丢过去,正中谢晏的衣摆。

    谢晏猝不及防,望过来见是她们,气急败坏地疾步走下连廊,又捏了个雪球砸过来。

    襄阳公主将怀中的梅花全都塞给盛宝珠,开始捏雪球反击。

    盛宝珠自然加入,一边捧着梅花一边还能抓一把雪撒过去。有雪球正好砸中她的衣襟,冰雪沾染了下颔与脖颈,冻得她一个激灵,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谢晏连忙住了手,跑过来关切地询问:“宝珠,没事吧?”

    盛宝珠抱着梅花,抬起脚虚虚地踹了他一下,没好气地答道:“你被雪灌进去试试。”

    谢晏替她拍了拍斗篷上沾染的霜雪,襄阳公主掏出绢帕替她擦拭,盛宝珠也不会真生气,几人又笑嘻嘻地打作一团。

    盛宝珠与他们打闹,互相扔雪球,然而她抱着梅花行动不便,一时躲闪不及,脚下便是一滑。

    她原本以为摔这一跤不可避免,却有人拉住她往旁边一带,然后结结实实地摔进一个怀抱里。

    耳畔有人闷哼一声,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李存珩因疼痛而略微蹙眉的侧脸。

    -

    太子的贴身内侍余知察觉到,近日来自家殿下时常夜半惊醒,似乎是受梦魇所扰。他隐隐觉得殿下自前往玄真观途中遇匪重伤以来,便与往日并不相同,但具体如何,他不敢多问,便也不知李存珩日日的梦魇,是一场大火。

    那场大火几乎将东宫的偏殿烧得干净。

    宫宴还有很长时间,李存珩再次出了麟德殿,不自觉地寻找那一抹身影。宫内的眼线很快来报,人在太液池附近。

    他换了一身常服立于廊上,望着雪地里的盛宝珠,鲜艳的山茶簪花,如春水潋滟的眸子,朱樱色的裙,言笑晏晏,丝毫不输于怀中的一捧红梅。

    李存珩想起方才水榭之中的盛宝珠,在他面前的盛宝珠会拘谨难堪,会自以为是,会拙劣地隐藏想要接近他的小心思,但从未有过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

    梦魇中的那场大火似乎要蔓延开来,一直烧到如今的李存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负在身后的手,面上温和得体的笑意摇摇欲坠。

    李存珩感觉心中有什么情绪快要涌出,他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酸酸涩涩,有失而复得的庆幸,亦有追悔莫及的痛苦,更多的是羡慕,羡慕旁人能与她相谈甚欢。那一点羡慕渐渐演变成嫉妒与不甘,李存珩在心中问:

    凭什么。

    凭什么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获取旁人的喜爱,凭什么她随心所欲地闯进他的生活又离开,凭什么……凭什么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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