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那刘义果然找二舅母要银两去,他舌头被树枝搅伤,说不清楚话,于是送了封信给门口小厮,让其交给二舅母。

    二舅母拆开信后双手颤抖,瘫坐在椅子上,好在先前沈皎嘱咐,才没给气背过去。

    信中所写,若今日午时之前不交出一万银两,便在青天府门口挂上绣有二舅母小字的肚兜。

    并在门口的石板上写下他与李府小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让常州人和她的未来夫婿好好看看。

    二舅叔又一把撕碎信,撕得粉碎还踏上几脚,破口大骂。

    沈皎回来时便看到这副场景,李淑贤踉跄走来,握住沈皎的手。

    “皎皎,这该如何是好,那混蛋寄来信,这怎还提前了,明明说好三日后的,我和庭之一时半会真的拿不出这么多,实在不行,便告诉大哥和爹娘吧。”

    二舅母的手指很冷,沈皎反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宽慰道。

    “舅母不必告之李老爷和李夫人,也不必拿出银两,只需信任皎皎,写上一封信给刘义,四个大字便可,就写,爱告不告!”

    沈皎一字一句,尤其后面四个字,加重尾音。

    李淑贤花容交织着惊悚与不可思议,她犹豫许久,缴着手里的帕子。

    “皎皎,莫要再胡闹。”二舅叔忽厉声道。

    沈皎从不怕腥风血雨,但一向脾气好,逗她欢笑的二舅叔严肃呵斥,让她一下子怔住。

    谢庭之紧抓圆桌,手背青筋暴起,他转身瞥见小姑娘稚嫩的脸,一双杏眼与他对视,有些胆怯害怕,他平复下愤愤的心,拳头抓紧又松开,“我去借钱。”

    谢子衿拦住二舅叔,双手握住他的胳膊,“二叔准备向谁借钱,莫要走上歧路。”

    二舅叔掰开他的手,“子衿你莫管,二叔自有数”

    “够了。”二舅母哽咽喊道,她背脊颤抖,扶住椅子直起身,“我信皎皎……就依皎皎的去办。”

    “淑贤……”二舅叔张了张嘴,见妻子毅然决然的样子,没再说什么。

    按沈皎所说,二舅母沾墨在纸上写出“爱告不告”四字,沈皎双手接过信,拱手向二舅母重重一拜,恭敬,真诚。

    “二舅母请放心,皎皎定不负二舅母的信任。”

    她转身踏出门槛,陆之慈执伞,四目相对,又默契地向前走。

    烟雨中,他与她并肩同行。

    谢子衿望着远去的两人,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正午,青天府位于市集正东,门口往来行人如流水,这本是状告恶人之地,如今却成了恶人张牙舞爪的地方。

    刘义拄着拐杖站在鸣鼓前,往来之人投来目光,议论纷纷,沈皎收伞站于屋檐下,从这看,能看到偌大的青天府石台板,青天府的牌匾上刻着四字。

    沈皎凝视着远方的男人,双目微眯,她昂头扬起唇角,朝身旁的谢子衿道。

    “好戏要开始了,表哥请观赏。”

    谢子衿眉如远山,浓重在一起,又渐渐淡化开,表妹她,好像胸有成竹。

    如预料般,刘义收到那封信后便大怒,嘴里嚷嚷着,“你不仁,就别怪我无义。”

    他从怀里扯出肚兜,赤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下面还有一个贤字,人群攒动,谢子衿的脸红至脖子,嘴里念着圣贤书,孔子云。

    行人驻足,愈聚愈多,往来之人无不议论那肚兜是谁的,有人道:“上面那字是什么,太小了,看不清。”

    只见刘义沾墨,在石地上大大写了个贤字。

    贤,人声中各家女儿家带贤的都被拿来说三道四,其中不乏有二舅母,人们一口一唾沫,是会淹死人的。

    沈皎手指轻叩纸伞柄,敲算着时间,等敲到第三下时,刘义吃力地抬笔,人群中忽传来惊呼,一个曼妙婀娜的女子挤出,扑向刘义。

    众人诧异之下,她抱住还会缓过神的刘义的大腿,哭诉起来。

    “你个负心汉,你赌博欠债,还要奴家来还,用奴家的肚兜逼迫奴家,青天老爷啊,你给奴家做主啊。”

    刘义的腿折了,连弱柳扶风的女子他都挣扎不了,刘义的舌头被树枝搅伤,男人的声音如牛,却含糊不清,不如女子绵软的声音清晰。

    不过是故事里的主人公调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女子是谁?”谢子衿问。

    沈皎不紧不慢道:“常州瘦马。”

    谢子衿惊讶,转而神情严肃,“瘦马?表妹,你从哪结识的。”

    沈皎摆手,“问那个壮汉要的,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名里带个贤字的,我替她赎身,她替我办事。”

    天青雨如丝,沈皎伸手,任其落入掌心,缓缓开口道:“不过,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那女子敲了鼓,青天府的大门当真打开,走出一名官员,底下的百姓一众跪下喊大人。

    刘义的脸色苦得发青,愣是没料到衙门的人会出手,如若今日是二舅母或是别的瘦马,衙门的人会将闹事者轰出,并不会追究。

    可沈皎找的那瘦马可不一样,她正是眼前那位大人偷偷养在暖香阁的瘦马,跟了他多年,至于为何是偷偷,常州之人都道,青天大人唯有一妻,原因是惧内。

    最重要的是,凡是为官者,七廉三贪,暖香阁那种鱼龙混杂之地,酒后床榻失言之所尤为多疑谨慎,为此沈皎买下这姑娘费了不少力气。

    而刘义似是掌握着瘦马的命脉,二人关系匪浅,这让生性多疑的青天大人不得不防。

    此刻百姓聚多,大人深怕那二人胡言乱语,于是招了招手,让手下将二人抓进去,闭庭审。

    远处屋檐下,谢子衿早已目瞪口呆,沈皎抬手舒展筋骨,“可惜了,后面的看不到。”

    谢子衿还愣着,沈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啦,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嗯。”沈皎点头,昂头注视他,“你信不信,刘义他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死……死了?”

    沈皎莞尔一笑,“当然不是。”

    随后她撑起伞,溅起雨水数点,从看戏的人群边平常悠哉地路过,谁都不知她是导戏之人。

    婚期如约而至,那日是天晴,良辰吉日,谢府与李府结亲,宾客满座,好不热闹,谢府灯笼高挂,红喜字镶着金边于高堂。

    与之随来的喜报是,刘义被发配至岭南做苦役,永世不得回常州。

    彼时,沈皎正打着饱嗝,与昨日那洞悉一切聪明伶俐的沈皎不同,此刻才像个小姑娘。谢子衿递去一盏茶,“慢点吃,别呛着。”

    “我这才发现,原来喜酒便是考据当地美食的绝佳之机,这个醉鱼是真好吃。”

    “无人与你抢。”谢子衿拨下一块鱼肉,夹入沈皎碗里,“表妹怎知刘义会被发配。”

    “我只是弄伤了他的舌头,他迟早会说话,而犯人之所以会被发配,无非是此人罪大恶极又不好杀,怕带坏影响监狱风气,又或者是怕嘴把不了关,发配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沈皎嚼了嚼口中肉,“嗯!这丸子也好吃。”

    谢子衿又夹了只丸子过去,“从前竟不知表妹如此聪慧。”

    沈皎笑了笑,因为这里是常州,要比京城自由。

    她吃得正欢,二舅叔和二舅母敬酒忽敬到这边来,可这明明是小辈的席座,席间投来目光。

    有人喊:“谢检校,你是不是喝醉了酒,走错地了。”

    二舅叔摆手道:“我清醒得很,我来是找我的好外甥女。”

    席间议论纷纷,沈皎更是举着蹄子不知如何自处,她左右瞥了眼四周投来的目光,以讯雷之速擦去嘴角的油渍。

    二舅母穿着红嫁衣,她双手抬酒,语气温柔又庄重,“皎皎,这一杯二叔母敬你。”

    二舅叔也随之抬手,“是我们夫妻二人敬你。”

    沈皎赶忙放下蹄子,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谢兰意也上前制止,客气地收回那夫妻二人的手:“哪有长辈给小辈敬酒的。”

    谢庭之认真道:“阿姐,这酒庭之与内人是一定要敬的。”

    “二舅叔,二舅母,这宾客众多,实在折煞皎皎,不如这样,皎皎与二舅叔二舅母碰杯,就当敬过了。”

    语罢,沈皎举起桌上的酒,迅速与二舅叔和二舅母碰杯,再一饮而下,酒火辣,她忍住咳嗽蹙眉道:“皎皎已饮,二舅叔二舅母请自便。”

    谢庭之与李淑贤面面相觑,“这……”

    二叔母望向四周看热闹的人才回过意,抿唇一笑,“是我们夫妻二人欠考虑了,便依皎皎的。”

    待那对新婚燕尔走后,沈皎才咳出来,捂着胸脯脸通红,举起酒杯道:“这酒怎那么辣,我明明记得我要得桃子酒。”

    一只白净纤长的手夺过酒杯,无奈叹气道:“表妹喝的是我的酒。”

    若仔细瞧瞧,还能发现谢子衿的脸颊通红,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

    反倒是沈皎跟个无事人一样,凑头道:“其实回过味来,这酒还不错,表哥哪拿的,再给我倒些。”

    “只能这么点,表妹不可再贪杯。”

    “知道了知道了。”

    闹剧散,婚礼散,佳人才子,喜结良缘。虽此趟行程重事已完,但在谢家的挽留下,沈皎和亲人还得在这呆半月,毕竟这江南的主线剧情还没开始。

    作死之前,沈皎先吃饱喝足,游山玩水,享完乐子,毕竟后面可有她好受的。

    沈皎人生地不熟,二舅叔与二舅母两人如胶似漆的,沈皎跟在后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于是她拉着沈离月出门,一转头的功夫,阿姐便被巷子里的神秘组织所吸引去,回来时,说给自己找了个工坊,认识了好多绣娘。

    于是,沈皎只好与表哥为伴,不过话说,沈皎本以为表哥就是个书呆子,只读圣贤书,只观书中景,不曾想,吃喝玩乐倒也有一套。

    二人吃遍常州美食,游湖爬山,赏花踏青,乐哉。沈皎这才知道,表哥身为常州第一才子,才情也是一等一重要,他每到一处便题诗作画,沈皎则在旁边哼曲。

    如此好日子稍纵即逝,等到杏花全开时,谢府办了个游园会,邀请各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赏花踏青,吟诗作画。

    美名其曰,修身养性。

    实则是大舅母,谢大夫人看自家儿郎到了适婚的年龄,不想让谢子衿与二舅叔那般托许久,等到最后娶个大龄媳妇。

    沈皎是从阿娘那才得知,原来大舅母一直不太喜欢二舅母。

    趁此游园会,大舅母准备在这些世家女儿里给表哥择一媳妇,不过表哥好像不太乐意。

    别问沈皎怎么知道的,问就是他们母子俩吵架时,她正好路过。

    那日,沈皎听闻茶馆里请了戏子,正准备邀表哥一同前往听戏,刚进院子便听屋里传来的争论声。

    大致是表哥不愿早早娶亲,更不愿以这种方式与人结亲。

    “你今年十八,也不算早,当年你爹如你这般大时都有你了。”

    “阿娘,儿想先立业再成家。”

    “不可。”

    “可二叔不也是先立业再成家,二十四岁才娶亲。”

    “你二叔就是这样,才娶了你二叔母那个没人要了的大龄媳妇。”

    一向有礼的谢子衿忽然朝母亲喊道:“母亲,不可胡言乱语。”

    谢大夫人皱眉,指着谢子衿道:“你……你竟敢为了你二叔母与你娘这般大声说话,你的礼教呢!”

    下人们皆避让,严肃之气愈浓,沈皎眼见着不对,上前盈盈一笑,“表哥!听说茶馆里来了戏子,快陪皎皎去看看。”

    她转头看见谢大夫人,故作吃惊,“不曾想大舅母也在这,皎皎唐突了。”

    随后她欠身行了行礼,拉着谢子衿的胳膊道:“茶馆的戏快开始了,大舅母可否将表哥借我半日,皎皎过几天便要走了,就再也看不到茶馆的戏了。”

    谢大夫人抿了抿唇,强颜欢笑道:“子衿,陪皎皎去吧,记得早些回来,莫要整日在外贪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日后被人说了闲话。”

    沈皎听出谢大夫人意有所指,嫌弃她整日带着谢子衿在外面玩呢。沈皎皮笑肉不笑,装作没听出来。

    谢子衿拱手一拜,“阿娘,儿先退下了。”

    去往茶馆的路上,沈皎道:“我知表哥现在定没心思看戏,不如买点果酒,去阳湖畔把酒言欢。”

    谢子衿轻轻叩了叩沈皎的脑门,“你呀,没个姑娘的样子。”

    沈皎揉了揉脑袋,只听他又道:“方才,谢谢表妹。”

    “这有什么可谢,不过表哥如今十七,当真没有心仪的女子?”沈皎漫不经心问。

    谢子衿愣了愣,摇头道:“我只想先立业,其实不瞒表妹,我想进京赶考,做官,像沈太傅那般。”

    什么?她二叔?

    那倒不必,但沈皎还是昂头夸赞,“好志气,相信假以时日,表哥定能得偿所愿,高中做大官。”

    谢子衿笑了笑,“那便借表妹吉言。”随后又叹气道:“只是,我娘她不愿我进京,她希望我留在常州,做一名小官。”

    沈皎拍了拍他的肩,朗声道:“自己的路得自己选择,表哥定要心怀志向,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路。”

    “嗯。”他重重点头。

    沈皎望远方,如果她记得没错,谢子衿日后是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路,不过那是她死后的第十年了。

    朝廷纷争,一方是佞臣陆之慈,一方是为扳倒陆之慈的正派,而正派之一便有谢子衿这个名字。

    不过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了。

    游园会那日,正逢十五,按照谢家传统,若每逢十五办事,谢家长子需上寺庙替亲人求符,谢子衿早早便上寺庙,等沈皎起来用膳时,人已回来。

    谢家人聚于一堂用早膳。

    “这是孙儿给祖母求的。”

    “这是给爹的。”

    “……”

    谢子衿一个个递去,等走到沈离月与沈皎时,只剩下一个荷包。

    “糟了,怕是掉了一个。”

    谢子衿为难地在沈皎与沈离月之间徘徊,犹豫许久,他道:“离月表妹,这是给你的,愿此后平安顺遂。”

    沈离月接过,笑道:“谢表哥。”

    而沈皎则是气定神闲地喝粥,像是早有预料到似的。

    于此同时,一道极为熟悉许久未出现的声音响起,【配角沈皎因记恨表哥不给荷包,在游园会上羞辱他。】

    “诶,怎么就皎皎没有。”

    沈离月注意到沈皎手中空空,于是道:“皎皎,阿姐的这个给你。”

    沈皎连连摇手,“没事,都说祸害遗千年,我不用这个也能平安。”

    她若接了,还怎么安心祸害谢子衿。

    而谢子衿正坐在一旁,把头埋低低的。

    世家小姐公子们还未到,沈皎被二舅母叫去,说是要给她做一套衣裳。

    二舅母拉着尺带比划,“趁你还可以待一段时间,二舅母抓紧给你做一套,不然到时候见面又是猴年马月。”

    沈皎也不拒绝,笑脸盈盈道:“谢二舅母。”

    二舅叔吊儿郎当躺在榻上,“淑贤,也给我做一个呗。”

    “嘴贫,去给我穿线。”

    “得嘞。”

    沈皎在旁忍俊不禁,常州安稳的日子不错,她都不想回京了。

    从二叔母院子里出来后,沈皎远远瞧见谢子衿站在树下徘徊,沈皎径直走去,其实她心里还是有气的,所有人都有,独独她没有。

    记忆里的剧情,谢子衿才不是掉了一个,而是漏了有她这个人,他给阿姐是因为敬重沈太傅,同样也欣赏阿姐。

    不给沈皎,是因为如京城里的那帮人一样,认为她娇蛮,不喜她,厌恶她。

    这些日子,白在他面前放纵,视他为朋友了。

    沈皎心里堵,经过他身边时,也不喊表哥了。

    这下把一直犹豫不决的谢子衿给弄急,他一把抓住沈皎的胳膊,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不想给你。”

    沈皎抬头,“那你说说,为什么不给我。”

    他说:“离月表妹初来常州,身边无父母陪伴,若不给她,独独就她没有,让离月阿妹落得难堪,这是欺客。”

    沈皎低头,是她狭隘了,谢子衿是真君子,其实她也不在乎有没有她的份,只是在意谢子衿是怎么看她的。

    谢子衿小心翼翼问:“表妹可还生气。”

    沈皎摇头,“本来就没有生气。”

    谢子衿拍了拍她的脑袋,“还说没有,方才都不喊我表哥了。”

    “没有就是没有。”沈皎撇嘴,掸开他的手,“诶呀,走了,游园会快开始了。”

    谢子衿低低笑出声,跟在沈皎身后。

    池中暖鸭二三只,背后杏花揽春意,远处陆之慈静默地望着院中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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