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背靠大树发好文章，实际上没有真才实学。
——蛮严厉，人品不好难相处。
林意之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抬手扶额，缓缓用手掌遮住眼睛，不去看赵以鸿。
她欲哭无泪，去想刚才自己还说了什么话......好像方灵说的那些他如何上课发脾气、在实验室将师妹批评到流眼泪、又丝毫不留情面说学生借鉴别人论文之类的事情她都说了。
林意之：“......”
“赵教授，您这样有点过分，”林意之小脸苦巴巴，“刚才我说的时候您就知道我说的是您，对吗？”
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只喝茶，不说话。
“但您不要为难方灵哦，”反正已经在他面前出了丑，林意之也不在意了，“她来问我也是想辞职认真在您组里做科研，至于那些质疑导师的话，都是我的猜测，与她无关。”
赵以鸿微微挑眉：“原来在林小姐眼里，我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
林意之：“......”
“去转告你的朋友，如果不确定以后是否要走科研这条路，目前继续实习也无妨，”他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叶，“但我的课题必须完成。”
饮了口茶，赵以鸿将茶杯放回桌上，“我不会因为她是我未婚妻的朋友，就放宽标准。”
林意之一愣，差点没被他这句话呛到，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啼笑皆非道：“谢谢赵教授，我会转告她。”
虽然林意之在节食，但赵以鸿烧的早餐美味，加上今天没有拍摄，她也不刻意控制，不知不觉间，已经将碟子里面的食物吃了大半。
“另外还有一件事，”林意之差不多吃好，她端正坐在桌前，认真看着赵以鸿：“其实昨晚我深夜搬到这边来住，也不全是因为猫咪叫。”
林意之将在隔壁房间看到信件和照片的事情和赵以鸿讲了。
原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反应，谁知他全程无动于衷，表情几乎纹丝不动，末了，只说，“林小姐要想在家里搭摄影棚，跟我说一声就好，我来安排。”
“那那边的东西——”
“我来处理。”
“哦。”林意之点点头，他这样的反应让她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毕竟那是他父母的遗物，他竟也不在意。
可她也没立场再去深问，只说：“昨晚的铃兰，真的很抱歉。”
赵以鸿“嗯”了声，不再提这事，又说：“摄影房可以搭在这边，二楼的书房我不常用，你得空去看一眼，没问题我叫人来设计——”
他抬眸，狭长的眼睛注视她：“当然，会以林小姐的想法为主。”
“那样的话，我周末会叫外面的人进来赵宅，”林意之想了想，跟他解释，“虽说大多数都是我合作的化妆师和摄影师，但也可能会临时找工作人员帮忙，有时候会忙到比较晚，不知道会不会打搅到您。”
“无妨。”赵以鸿答应的利落，话也说得不矜不伐：“作为林小姐的先生，我理应支持你的事业。”
林意之心蓦地一软。
明知他说的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可她还是忍不住百感交集，心也像是被泡进温水里，柔软，没了着落。
家人都说她拍视频是不务正业，是消耗自己，是抛头露面，只有他将这件事称为“事业”。
赵以鸿其实说得不错，从内心而言，林意之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事业。
她初中时就开始运营这个账号，即便抛除她对时尚的热爱，拍视频分享给大家已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视频中的她不再是现实中那个林意之，只是一个带给大家美与快乐的符号而已，她享受所有人的赞美与关注，而那些误解与谩骂，只会让她内心更加强大。
已是深秋，日光不像从前那样炽热，朝霞带着懒意，静静洒在庭院里。
透过树叶的缝隙，一小片光亮落在赵以鸿眉眼间，一晃一晃，他长睫投下的阴影也格外明显。
林意之心跟着漏了一拍，别开眼，低声，“谢谢赵教授”。
依旧是赵以鸿洗碗——林意之很过意不去，可他执意如此，她只好作罢。
林意之离开后，赵以鸿又在餐厅后小花园静静坐了片刻，上午有两篇同行评议文章要看，下午还要参加项目评审会，本来他还想今天抽空去实验室看一下学生那边的情况，可评审会结束还不知道要到几点。
他读书时总以为自己建立课题组就有自由，做了课题组长才发现，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很难面面俱到。
赵以鸿背靠在椅子上，仰面抬手捏了捏眉心，他闭着眼睛，不知想起什么，唇紧紧抿着，眼底薄薄一片青灰，脸色也不好。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赵以鸿看了一眼，开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继续一下一下按着眉心。
“阿鸿，你们最近要养猫了嘛？”赵莺那边背景嘈杂，她声音却温柔，“我听思雪说你把小区那只流浪猫带去了赵宅，你真打算养猫，我家里有闲置猫爬架猫窝玩具，让人给你送过去。都是去年思雪闹着养猫才买的，谁知道她猫毛过敏。”
“女孩子都喜欢猫猫好不好！等我脱敏结束我还是要养猫的！”
伍思雪甜腻的撒娇声从听筒传出，“还是舅舅最好啦，前几天你们去马来看爷爷，家里就我一个人，半夜听到流浪猫喵喵叫就做噩梦睡不着，结果舅舅直接让人把猫给带回去了，嘿嘿，既帮了我，又给了小猫一个家，一举两得。”
赵莺嗔怪女儿不懂事：“舅舅很忙，你不要总打扰他。”
伍思雪不情愿地叫出声，“哪有啦，八成是‘舅妈’想养猫，舅舅做顺水人情而已，妈妈你错怪我。”她格外强调“舅妈”两个字，话也拖腔带调，意味深长。
赵莺不去理女儿，又说，“不过阿鸿，你平时那样忙，有时间养猫吗？还是说真是林小姐想养？”
赵以鸿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转了个弯。
“好，我过几天直接去云庭壹号取，不用姐姐送过来。”赵以鸿说。
“妈妈你看，舅舅就是要讨好舅妈，他自己哪会想养猫。对啦舅舅，我建议你最好帮那只猫做下绝育，否则它一直叫也很吵的。”
挂电话时，伍思雪还不停念叨，说是过段时间要去赵宅看猫咪。
赵以鸿不常在家里工作，有事情都会在学校办公室直接处理，今天吃完早饭时候已经不早，开车去学校又浪费时间，他便直接带着手提电脑去了一楼书房。
书房在客厅背后，挑高优越，宽敞明亮，两面墙是全透明玻璃，内有半透明遮光纱和窗帘，是奥地利知名建筑师邬华克参与设计，民国时期不少上层名流都曾在此参加聚会沙龙。
窗外是一片蔷薇花架，石板小路在草坪上绵延向前。
赵以鸿坐在书桌前，肩背挺拔，身形端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不时轻敲几下，白衬衫领口纽扣开了两颗，玻璃上有几片光斑照在他的锁骨上，更显得他肌肤苍白如雪。
他专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论文，手机上门铃提示震动许久他才发现。
赵宅正门以及三栋洋房的大门开关他均会收到提示，老太太不在春申，赵莺不会无故前来，这个时间点，还有谁会按响门铃。
他眉心蹙起，心里立刻升起一个不详的念头——难道是爷爷。
赵以鸿指尖轻点手机屏幕，听筒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
“您好，上门安装洗碗机，麻烦开下门。”
和赵以鸿同住之后的生活，比林意之预想中的要平静许多。
两人生活节奏不同，几乎没有什么过多交集。
赵以鸿起得早，林意之起床匆忙收拾好赶往杂志社的时候，他早已经在实验室巡视学生工作；林意之一般不加班，但下班后要去拍摄视频，有时还要跟伍思雪的活动，作息不固定，她倒是没什么过多社交，所以要么回来很早，不然就要凌晨才能到家，赵以鸿回家也晚，可十一点前总能到家，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几乎很少碰面。
每天早上赵以鸿会给林意之留一份早餐，就放在客厅茶桌上，有时是三明治，有时是可颂，搭配牛奶或是黑咖啡。
林意之原本想说不用这样麻烦，她平常都是去便利店买来，可吃了几天，习惯了这个味道，便也戒不掉了。
偶尔深夜两人碰到面，赵以鸿煮夜宵，她也跟着添双筷子，有了洗碗机，她少了许多不安。
有时林意之下班路上也会顺便开到山姆，采购一些食材存在冰箱，后来赵以鸿也同她说了不必再买，赵宅的食材是乾叔安排好的，她不需要多此一举。
影棚搭好之后，林意之周末就更方便，不用开车特意跑很远。
她的摄影师第一次来时还感慨，能住这样的豪宅，还做什么自媒体，林意之都只是笑笑，说还是要自己赚钱用得才踏实。
只是每每赵以鸿跟他们碰面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可林意之只装作看不到。总归这事当初他是答应的，现在反悔，可来不及。
春申的夏日总是迟迟不肯退场，可连着下了两场秋雨，天气也一天天凉下来，赵宅的香樟依旧一片墨绿，梧桐早已枯黄下来，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
生活节奏依旧快，可忙碌却充实，加上不用住在家里天天听父母耳边念，林意之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天晚上林意之没安排，下了班吃好饭便早早回到赵宅。
浴室里面的按摩浴缸是新装上的，都是赵以鸿在处理，她只挑了款式。林意之放好热水，在里面滴进几滴玫瑰精油，又点上山茶花香薰，走到卧室将露台窗子打开。
她饮一小口红酒，身体浸泡温热的水中，闭上眼睛，惬意又舒适。
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响声穿过卧室，模糊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乌黑的发用一根簪子挽起，斜斜盘在脑后，浴室水汽蒸腾，她白皙的肌肤泛着一层薄红，柔嫩又脆弱，骨肉匀停的长腿支靠在瓷白浴缸边缘，仰着面，纤长手臂垂下。
山茶花香薰后调有微弱的柠檬香，透过鼻息，呼吸之间都是香气。
时间好像停滞在此刻——直到电话铃声将平静打破。
林意之一脸不耐，手臂带着水花抬起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便将手机调静音放到一边。
手机锲而不舍震动着，过了许久，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起电话。
秦风香的声音劈头盖脸，听得林意之皱起眉。
“之之，下个周是林昂十六岁生日，你爸爸在景园定了包厢，到时候你跟阿鸿都要来，之前妈妈说见面的事情你一直推三阻四，这回你弟生日，你们总不能还不来。”
“为什么就不能。”林意之睫毛上都还沾着水汽，面无表情盯着墙上淡黄色的壁灯，声音平静，“我在国外读书那么多年，生日不都是自己过。”
“这次就是要说你弟弟出国的事情，”秦风香不着痕迹又将话题引到林昂身上，“他马上高中毕业，我跟你爸打算送他出国，你跟阿鸿到时候也帮着出出主意，毕竟你们都在国外待过。”
林意之已经不想说话了。
“之之，当时你跟阿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订婚，而且你订婚到现在他都还没正式跟我们见过面，”秦风香语重心长叹了口气，“说心里话，妈妈是欣赏他，但你要真不想跟他在一起，也不用勉强自己。”
这话听得林意之心里一酸。
“当初爸妈支持你跟正尧在一起，有看中顾家的原因在，可主要还是因为正尧这孩子我们从小就熟悉，他虽说算不上顶级优秀，可毕竟也不差，最主要的是对你好，把你交给他，爸爸妈妈以后也更放心些。”
秦风香一讲电话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赵以鸿这人，在领域内都是有名气的，程功勋院士那么多学生，比他更优秀的也不能说没有，可程老将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待，有些事情你未必知道，妈妈电话里也不好多说，就和你提一句，他这个人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就算他赵以鸿背景再深，妈妈也不会不为你考虑。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选错了人，苦的是自己。”
从小到大，秦风香从未像这样同她说过话。
当初送她出国是一句话的事情，她与顾正尧订婚，母亲也都是劝诫她安分守己，林意之从来不知道，对于顾正尧，原来母亲还有过这样的考虑。
终究秦风香是母亲，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没有赵以鸿，还有张以鸿、李以鸿，”林意之手指卷起发丝，嘴硬道：“恐怕我和顾正尧决裂后，您心里已有了不少和我结婚的合适人选吧。”
“妈妈自然会为你打算，之之，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你未必一定要跟赵以鸿，”电话那端的秦风香继续说，“你们之间差别悬殊，他又比你大了八岁，现在他喜欢你年轻漂亮，可这种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他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吗？”
林意之心里说不出的恼火，为什么母亲总凭自己的臆断胡乱揣测，难道在她眼里，自己就只有“年轻漂亮”这点值得人喜欢吗。
“之之。”
“那顾正尧呢，他一样喜欢我年轻漂亮，您怎么不怕我与他在一起久了色衰爱弛？我明白了，您现在说这些话，就是让我趁自己还年轻赶紧嫁出去，以免年龄大了被人嫌一无是处，对吗？”
“妈妈没要和你吵架，有话好好说。”秦风香沉声，顿了顿，“那妈妈问你，你与他在一起，谁是主动的那一方。”
林意之冷声：“这不关您的事。”
“如果他真在意你，又怎么会订婚这么久都不肯随你见我们，再忙也不至于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吧，”秦风香字字句句如钝钉子一般扎到她心上，“之之，妈妈知道你怨正尧，但你是林家的女儿，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林意之彻底明白了。
绕了这么大一圈，秦风香心疼她是假，意思就是让她识时务，不要委曲求全高攀赵以鸿拿他报复顾正尧，最好认清现实，赶紧把自己嫁了。
她还是太乐观，以为秦风香真会发自内心去为她考虑。
“妈妈，我是学您呢。”林意之冷笑了一声，声音都轻轻颤抖着，“当初父亲公司发展如日中天，不也正是看中了您“书法才女”的名声才与您结婚，想必当时一生清高的外公也没少受委屈。”
窗外雨势愈发大，轰隆隆的声音又闷又响，林意之胸脯微微起伏着，气血上涌，还是压着语气，尽量平静：“不然为什么您都三十好几还要拼儿子，所以先不用心疼我，您自己也不容易。”
“林意之，你为什么说话永远都这么刻薄——”
“嘟”的一声，林意之抓起手机掐断电话，愤愤将手机摔进了浴缸。
水花四溅，香薰蜡烛微弱的火苗被浇灭，一缕细细的白烟缓缓上升。
——蛮严厉，人品不好难相处。
林意之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抬手扶额，缓缓用手掌遮住眼睛，不去看赵以鸿。
她欲哭无泪，去想刚才自己还说了什么话......好像方灵说的那些他如何上课发脾气、在实验室将师妹批评到流眼泪、又丝毫不留情面说学生借鉴别人论文之类的事情她都说了。
林意之：“......”
“赵教授，您这样有点过分，”林意之小脸苦巴巴，“刚才我说的时候您就知道我说的是您，对吗？”
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只喝茶，不说话。
“但您不要为难方灵哦，”反正已经在他面前出了丑，林意之也不在意了，“她来问我也是想辞职认真在您组里做科研，至于那些质疑导师的话，都是我的猜测，与她无关。”
赵以鸿微微挑眉：“原来在林小姐眼里，我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
林意之：“......”
“去转告你的朋友，如果不确定以后是否要走科研这条路，目前继续实习也无妨，”他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叶，“但我的课题必须完成。”
饮了口茶，赵以鸿将茶杯放回桌上，“我不会因为她是我未婚妻的朋友，就放宽标准。”
林意之一愣，差点没被他这句话呛到，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啼笑皆非道：“谢谢赵教授，我会转告她。”
虽然林意之在节食，但赵以鸿烧的早餐美味，加上今天没有拍摄，她也不刻意控制，不知不觉间，已经将碟子里面的食物吃了大半。
“另外还有一件事，”林意之差不多吃好，她端正坐在桌前，认真看着赵以鸿：“其实昨晚我深夜搬到这边来住，也不全是因为猫咪叫。”
林意之将在隔壁房间看到信件和照片的事情和赵以鸿讲了。
原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反应，谁知他全程无动于衷，表情几乎纹丝不动，末了，只说，“林小姐要想在家里搭摄影棚，跟我说一声就好，我来安排。”
“那那边的东西——”
“我来处理。”
“哦。”林意之点点头，他这样的反应让她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毕竟那是他父母的遗物，他竟也不在意。
可她也没立场再去深问，只说：“昨晚的铃兰，真的很抱歉。”
赵以鸿“嗯”了声，不再提这事，又说：“摄影房可以搭在这边，二楼的书房我不常用，你得空去看一眼，没问题我叫人来设计——”
他抬眸，狭长的眼睛注视她：“当然，会以林小姐的想法为主。”
“那样的话，我周末会叫外面的人进来赵宅，”林意之想了想，跟他解释，“虽说大多数都是我合作的化妆师和摄影师，但也可能会临时找工作人员帮忙，有时候会忙到比较晚，不知道会不会打搅到您。”
“无妨。”赵以鸿答应的利落，话也说得不矜不伐：“作为林小姐的先生，我理应支持你的事业。”
林意之心蓦地一软。
明知他说的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可她还是忍不住百感交集，心也像是被泡进温水里，柔软，没了着落。
家人都说她拍视频是不务正业，是消耗自己，是抛头露面，只有他将这件事称为“事业”。
赵以鸿其实说得不错，从内心而言，林意之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事业。
她初中时就开始运营这个账号，即便抛除她对时尚的热爱，拍视频分享给大家已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视频中的她不再是现实中那个林意之，只是一个带给大家美与快乐的符号而已，她享受所有人的赞美与关注，而那些误解与谩骂，只会让她内心更加强大。
已是深秋，日光不像从前那样炽热，朝霞带着懒意，静静洒在庭院里。
透过树叶的缝隙，一小片光亮落在赵以鸿眉眼间，一晃一晃，他长睫投下的阴影也格外明显。
林意之心跟着漏了一拍，别开眼，低声，“谢谢赵教授”。
依旧是赵以鸿洗碗——林意之很过意不去，可他执意如此，她只好作罢。
林意之离开后，赵以鸿又在餐厅后小花园静静坐了片刻，上午有两篇同行评议文章要看，下午还要参加项目评审会，本来他还想今天抽空去实验室看一下学生那边的情况，可评审会结束还不知道要到几点。
他读书时总以为自己建立课题组就有自由，做了课题组长才发现，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很难面面俱到。
赵以鸿背靠在椅子上，仰面抬手捏了捏眉心，他闭着眼睛，不知想起什么，唇紧紧抿着，眼底薄薄一片青灰，脸色也不好。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赵以鸿看了一眼，开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继续一下一下按着眉心。
“阿鸿，你们最近要养猫了嘛？”赵莺那边背景嘈杂，她声音却温柔，“我听思雪说你把小区那只流浪猫带去了赵宅，你真打算养猫，我家里有闲置猫爬架猫窝玩具，让人给你送过去。都是去年思雪闹着养猫才买的，谁知道她猫毛过敏。”
“女孩子都喜欢猫猫好不好！等我脱敏结束我还是要养猫的！”
伍思雪甜腻的撒娇声从听筒传出，“还是舅舅最好啦，前几天你们去马来看爷爷，家里就我一个人，半夜听到流浪猫喵喵叫就做噩梦睡不着，结果舅舅直接让人把猫给带回去了，嘿嘿，既帮了我，又给了小猫一个家，一举两得。”
赵莺嗔怪女儿不懂事：“舅舅很忙，你不要总打扰他。”
伍思雪不情愿地叫出声，“哪有啦，八成是‘舅妈’想养猫，舅舅做顺水人情而已，妈妈你错怪我。”她格外强调“舅妈”两个字，话也拖腔带调，意味深长。
赵莺不去理女儿，又说，“不过阿鸿，你平时那样忙，有时间养猫吗？还是说真是林小姐想养？”
赵以鸿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转了个弯。
“好，我过几天直接去云庭壹号取，不用姐姐送过来。”赵以鸿说。
“妈妈你看，舅舅就是要讨好舅妈，他自己哪会想养猫。对啦舅舅，我建议你最好帮那只猫做下绝育，否则它一直叫也很吵的。”
挂电话时，伍思雪还不停念叨，说是过段时间要去赵宅看猫咪。
赵以鸿不常在家里工作，有事情都会在学校办公室直接处理，今天吃完早饭时候已经不早，开车去学校又浪费时间，他便直接带着手提电脑去了一楼书房。
书房在客厅背后，挑高优越，宽敞明亮，两面墙是全透明玻璃，内有半透明遮光纱和窗帘，是奥地利知名建筑师邬华克参与设计，民国时期不少上层名流都曾在此参加聚会沙龙。
窗外是一片蔷薇花架，石板小路在草坪上绵延向前。
赵以鸿坐在书桌前，肩背挺拔，身形端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不时轻敲几下，白衬衫领口纽扣开了两颗，玻璃上有几片光斑照在他的锁骨上，更显得他肌肤苍白如雪。
他专注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论文，手机上门铃提示震动许久他才发现。
赵宅正门以及三栋洋房的大门开关他均会收到提示，老太太不在春申，赵莺不会无故前来，这个时间点，还有谁会按响门铃。
他眉心蹙起，心里立刻升起一个不详的念头——难道是爷爷。
赵以鸿指尖轻点手机屏幕，听筒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
“您好，上门安装洗碗机，麻烦开下门。”
和赵以鸿同住之后的生活，比林意之预想中的要平静许多。
两人生活节奏不同，几乎没有什么过多交集。
赵以鸿起得早，林意之起床匆忙收拾好赶往杂志社的时候，他早已经在实验室巡视学生工作；林意之一般不加班，但下班后要去拍摄视频，有时还要跟伍思雪的活动，作息不固定，她倒是没什么过多社交，所以要么回来很早，不然就要凌晨才能到家，赵以鸿回家也晚，可十一点前总能到家，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几乎很少碰面。
每天早上赵以鸿会给林意之留一份早餐，就放在客厅茶桌上，有时是三明治，有时是可颂，搭配牛奶或是黑咖啡。
林意之原本想说不用这样麻烦，她平常都是去便利店买来，可吃了几天，习惯了这个味道，便也戒不掉了。
偶尔深夜两人碰到面，赵以鸿煮夜宵，她也跟着添双筷子，有了洗碗机，她少了许多不安。
有时林意之下班路上也会顺便开到山姆，采购一些食材存在冰箱，后来赵以鸿也同她说了不必再买，赵宅的食材是乾叔安排好的，她不需要多此一举。
影棚搭好之后，林意之周末就更方便，不用开车特意跑很远。
她的摄影师第一次来时还感慨，能住这样的豪宅，还做什么自媒体，林意之都只是笑笑，说还是要自己赚钱用得才踏实。
只是每每赵以鸿跟他们碰面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可林意之只装作看不到。总归这事当初他是答应的，现在反悔，可来不及。
春申的夏日总是迟迟不肯退场，可连着下了两场秋雨，天气也一天天凉下来，赵宅的香樟依旧一片墨绿，梧桐早已枯黄下来，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
生活节奏依旧快，可忙碌却充实，加上不用住在家里天天听父母耳边念，林意之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天晚上林意之没安排，下了班吃好饭便早早回到赵宅。
浴室里面的按摩浴缸是新装上的，都是赵以鸿在处理，她只挑了款式。林意之放好热水，在里面滴进几滴玫瑰精油，又点上山茶花香薰，走到卧室将露台窗子打开。
她饮一小口红酒，身体浸泡温热的水中，闭上眼睛，惬意又舒适。
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响声穿过卧室，模糊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乌黑的发用一根簪子挽起，斜斜盘在脑后，浴室水汽蒸腾，她白皙的肌肤泛着一层薄红，柔嫩又脆弱，骨肉匀停的长腿支靠在瓷白浴缸边缘，仰着面，纤长手臂垂下。
山茶花香薰后调有微弱的柠檬香，透过鼻息，呼吸之间都是香气。
时间好像停滞在此刻——直到电话铃声将平静打破。
林意之一脸不耐，手臂带着水花抬起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便将手机调静音放到一边。
手机锲而不舍震动着，过了许久，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起电话。
秦风香的声音劈头盖脸，听得林意之皱起眉。
“之之，下个周是林昂十六岁生日，你爸爸在景园定了包厢，到时候你跟阿鸿都要来，之前妈妈说见面的事情你一直推三阻四，这回你弟生日，你们总不能还不来。”
“为什么就不能。”林意之睫毛上都还沾着水汽，面无表情盯着墙上淡黄色的壁灯，声音平静，“我在国外读书那么多年，生日不都是自己过。”
“这次就是要说你弟弟出国的事情，”秦风香不着痕迹又将话题引到林昂身上，“他马上高中毕业，我跟你爸打算送他出国，你跟阿鸿到时候也帮着出出主意，毕竟你们都在国外待过。”
林意之已经不想说话了。
“之之，当时你跟阿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订婚，而且你订婚到现在他都还没正式跟我们见过面，”秦风香语重心长叹了口气，“说心里话，妈妈是欣赏他，但你要真不想跟他在一起，也不用勉强自己。”
这话听得林意之心里一酸。
“当初爸妈支持你跟正尧在一起，有看中顾家的原因在，可主要还是因为正尧这孩子我们从小就熟悉，他虽说算不上顶级优秀，可毕竟也不差，最主要的是对你好，把你交给他，爸爸妈妈以后也更放心些。”
秦风香一讲电话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赵以鸿这人，在领域内都是有名气的，程功勋院士那么多学生，比他更优秀的也不能说没有，可程老将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待，有些事情你未必知道，妈妈电话里也不好多说，就和你提一句，他这个人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就算他赵以鸿背景再深，妈妈也不会不为你考虑。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选错了人，苦的是自己。”
从小到大，秦风香从未像这样同她说过话。
当初送她出国是一句话的事情，她与顾正尧订婚，母亲也都是劝诫她安分守己，林意之从来不知道，对于顾正尧，原来母亲还有过这样的考虑。
终究秦风香是母亲，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没有赵以鸿，还有张以鸿、李以鸿，”林意之手指卷起发丝，嘴硬道：“恐怕我和顾正尧决裂后，您心里已有了不少和我结婚的合适人选吧。”
“妈妈自然会为你打算，之之，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你未必一定要跟赵以鸿，”电话那端的秦风香继续说，“你们之间差别悬殊，他又比你大了八岁，现在他喜欢你年轻漂亮，可这种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他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吗？”
林意之心里说不出的恼火，为什么母亲总凭自己的臆断胡乱揣测，难道在她眼里，自己就只有“年轻漂亮”这点值得人喜欢吗。
“之之。”
“那顾正尧呢，他一样喜欢我年轻漂亮，您怎么不怕我与他在一起久了色衰爱弛？我明白了，您现在说这些话，就是让我趁自己还年轻赶紧嫁出去，以免年龄大了被人嫌一无是处，对吗？”
“妈妈没要和你吵架，有话好好说。”秦风香沉声，顿了顿，“那妈妈问你，你与他在一起，谁是主动的那一方。”
林意之冷声：“这不关您的事。”
“如果他真在意你，又怎么会订婚这么久都不肯随你见我们，再忙也不至于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吧，”秦风香字字句句如钝钉子一般扎到她心上，“之之，妈妈知道你怨正尧，但你是林家的女儿，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林意之彻底明白了。
绕了这么大一圈，秦风香心疼她是假，意思就是让她识时务，不要委曲求全高攀赵以鸿拿他报复顾正尧，最好认清现实，赶紧把自己嫁了。
她还是太乐观，以为秦风香真会发自内心去为她考虑。
“妈妈，我是学您呢。”林意之冷笑了一声，声音都轻轻颤抖着，“当初父亲公司发展如日中天，不也正是看中了您“书法才女”的名声才与您结婚，想必当时一生清高的外公也没少受委屈。”
窗外雨势愈发大，轰隆隆的声音又闷又响，林意之胸脯微微起伏着，气血上涌，还是压着语气，尽量平静：“不然为什么您都三十好几还要拼儿子，所以先不用心疼我，您自己也不容易。”
“林意之，你为什么说话永远都这么刻薄——”
“嘟”的一声，林意之抓起手机掐断电话，愤愤将手机摔进了浴缸。
水花四溅，香薰蜡烛微弱的火苗被浇灭，一缕细细的白烟缓缓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