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赵以鸿明确拒绝了约稿的事情，但林意之还是按照流程将约稿邮件发了过去。
不管他回与不回，她总要在副主编那边交差。
之所以应下这件事，林意之是考虑到，无论如何郑飞月开口问她了，这个面子她要给。
事情完成了自然好，就算赵以鸿不同意，郑飞月那边她也不得罪。
至于完不成任务被人嘲这点，她也早已经想通。
反正不管怎样，她与赵以鸿也一定会有结束的那天，现在这段关系已经尽人皆知，等到分开时，讥讽她的话必定不会少，又何必在意如今这一两句。
同赵以鸿在一起后，父母那边已经清净省心许多，他待她又颇为尊重，再说现在她视频号关注量和之前相比几乎翻了一倍，马上要到五百万，各种资源和合作纷至沓来，赵以鸿也功不可没，这些都是她既得的好处。
这世上的事，总归是好处坏处各占一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她自然知道。
周三下午忙完工作，林意之就拎着提前准备好的点心去了奶奶家。
奶奶喜欢苏式点心，可她最近不吃荤腥，又不愿吃太甜，这些点心都是林意之昨天晚上依照奶奶的口味自己做好的。
虽说忙到了凌晨两点多，可是一想到奶奶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住，她平时又不常去陪奶奶，林意之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奶奶如今住在外环边上的一幢独栋别墅里，林意之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修剪窗台上的几盆金桔。
别墅面积不小，但老太太不愿请保姆护工，从打扫做饭到侍弄花草，凡事都是亲力亲为。
林意之担心她一个人住孤独，又照顾不好自己，请保姆的事情提了好几次，可每回都被奶奶驳回。
“囡囡来啦，”听到门铃声，老太太放下手中的剪刀，笑逐颜开往门前走，“不是说要六点才到？”
老太太今年八十有余，灰白相间的头发在后脑一丝不苟挽起发髻，暗米色的旗袍上，绣着一丛栩栩如生的兰花。
她身体瘦削，腰背挺的却直，走起路向来不疾不徐，今天是知道林意之来，步子才快了一些。
“提前了一点下班，”林意之看到奶奶，眼睛不自觉弯起来，“这样不会堵车，就可以早点见到奶奶了嘛。”
“又给奶奶做了点心呀，”老太太接过林意之手中的食盒，“奶奶最喜欢吃的，还是我们囡囡亲手做的蜜豆松糕。”
“那是当然，现在还能让我下厨房的，除了奶奶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林意之撒娇似的说着，将手包放在一边，换上了自己的白色毛绒拖鞋。
这处别墅从装修到布置都极朴素，客厅除了一套红木桌椅之外，就只有墙上悬着的一幅刺绣作品，看起来不免有些空荡荡。
“奶奶，家里都没什么家具，您不觉得有些太空了吗？”林意之皱眉有些担忧的说。
“这是什么话，”老太太不满意了，“心里空的人才把家里摆的满满当当，奶奶不需要那些外物。”
林意之笑了，“奶奶说得好像也是。”
老太太已经提前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看起来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其实整桌菜从食材到调味料全是素的，一点荤腥不沾。
林意之疑惑地用筷子夹起来一块“糖醋小排”，问，“奶奶，不是说今晚全是素菜吗？”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眼角弯起，神神秘秘说：“你尝尝。”
林意之半信半疑咬下一口，这才觉得奶奶手艺果真是好。
这块糖醋小排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很有地道糖醋小排的质感，“骨头”和“肉”都很有嚼劲，可仔细尝了才知道，其实“排骨”里面的“骨头”并非骨头，而是莲藕所做，想来这“肉”也不是真的肉，应该是素食制成。
“我说奶奶最近都不联系我，原来是在家练厨艺呢，”林意之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抿了抿唇，朝奶奶竖起大拇指，“奶奶厉害的，这真的是我吃过最好的素食。”
“你就会哄奶奶。”
虽是这样说，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林意之又尝了几道菜，每一道都让她觉得惊艳，能感觉到，奶奶是真下了不少功夫。
“奶奶也在新闻上看到囡囡去港区的事情了，”老太太话锋一转，“奶奶可是给你准备了嫁妆，你别什么事连奶奶都瞒着。”
“奶奶说的什么话嘛，”林意之撑着下巴，“如果定下了结婚的时间，囡囡肯定第一时间给奶奶打电话。”
“我想也是。”老太太问林意之，“我瞧着赵家那孩子对你是挺上心的，先前见面么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不过上回见面忘了问你，之前你好像从没在奶奶面前提过这号人。”
林意之忽然有点心虚。
“你的脾性奶奶了解，看着温温柔柔一个姑娘，其实跟奶奶一样，倔的很。”老太太看着林意之，“奶奶想着，你刚跟顾家那孩子断了，就跟他订婚，这其中别是有什么奶奶不知道的曲折。”
“哪有，就是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了，然后他就主动嘛——”林意之忽然有点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的羞怯，“难道奶奶不相信囡囡？”
说着，气呼呼的噘起了嘴巴。
“奶奶哪能不信囡囡呢，”老太太一见到林意之撒娇就没办法，“奶奶是不相信你爸妈。前段时间你爸的公司好像出了点财务危机，他找我要钱，我没给，接着你就跟顾家那孩子断了，另找了赵以鸿......奶奶是担心你受委屈。要是只为了钱，可不值当囡囡去牺牲，还有奶奶在。”
林意之心里莫名一暖。
小时候父母想送她出国的时候，她不想离开家，当时也是奶奶一力护着她。
好像从小到大，就只有奶奶会一直在意她的感受，担心她受伤受委屈。
“不会的，奶奶。”林意之声音低下来，心里莫名有点酸涩，“有奶奶在，囡囡才不会受委屈。”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老太太看着林意之，摆摆手，“总归这些事情就是一时的选择罢了，只有自己有底气，事情总不会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老太太说着，将手机拿出来，问林意之：“上回你教奶奶评论点赞视频，奶奶好像一直点不对。”
“我来帮奶奶看看，”林意之接过手机点了几下，“奶奶您这是没登录，我帮您用微信登录，这样您就可以评论点赞啦。”
“那你帮奶奶‘登录’一下，”老太太笑逐颜开，“奶奶也想给我们囡囡的视频点赞呢。”
林意之有点不好意思，“奶奶您就不要看我拍的视频啦。”
“那不行，要看的，”老太太很有一种孩子气的执拗，“我们囡囡拍的那么好，奶奶当然要支持。”
*
约稿的事情，林意之在郑飞月那边说的是一个星期给答复，眼看着一周时间就要过去，她这边没什么动静，同事曹云宣早已经按捺不住，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回。
“意之不愧是郑主编看中的人，跟赵教授约稿这件事要是放到别人身上那肯定就是凉了，但让意之来做，还真有做成的可能。”
周五一大早，曹云宣端着咖啡靠在工位上，带笑不笑地揶揄。
大家都抬头看她，问她为什么就这么笃定。
“你们可别误会哈，我其实也就是乱猜，你们想啊，意之是H大毕业的，跟赵教授是校友，又是同学院，这一层关系就已经胜过了我们。虽说赵教授基本不跟杂志社约稿，但凡事都有例外嘛。”
曹云宣话里有话，大家也都懂装不懂，打哈哈的笑着开玩笑。
“所以我才跟郑主编力荐意之做这件事啊，”蒋述喝了口保温杯里面的养生茶，笑眯眯地说：“要是这回约稿成了，小林你升职加薪可别忘了我们，请吃饭可是最基本的。”
林意之面无表情敲着键盘，就听着他们一句接着一句的说，一片笑声中，方灵弱弱地举了举手。
“云宣姐，虽然大家都知道之之姐跟赵教授订婚这事，可赵教授的作风熟悉的人都清楚的，您这样说，我感觉好像不太合适。”
她声音不大，但因为方灵平时很少开口发表意见，所以大家也都停下来看着，听的很认真。
曹云宣尴尬的不行，脸僵了半天，才慢慢开口。
“原来意之跟赵教授订婚这事是真的啊？我、我还以为是营销号乱写呢，你们也知道哈，现在营销号一天到晚就会捕风捉影，上回还说哪个网红跟顶流一起住酒店呢，到后来还不是被爆出来是炒作。”
说着，还熟稔地拍了下林意之：“你看意之，订婚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大家说，是怕我们问你要喜糖嘛，哈哈。”
林意之嫌恶避了避身体，回过头，冷冷看了曹云宣一眼正想开口，方灵又继续小声补充。
“可是云宣姐，昨天下班的时候你不是还跟大家说，之之姐那天宴会上戴的项链是唐周秀瑛老太太花大价钱拍的古董，我还以为您早就很清楚了。”
曹云宣都快被气死了，狠狠瞪了方灵一眼，脸色愈发难看，说话语气也不太好。
“那我也没说错啊，赵教授平时不跟杂志社约稿，但要是意之出马，说不定就能行啊，难不成连自己未婚妻的面子都不给啊。”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就连蒋述也缩着脖子不说话，大家都沉默着，就等着看林意之的态度。
“云宣姐你是觉得赵教授平时处事，都是看人面子做的吗。”
林意之看着曹云宣，话说得冷冰冰，“郑主编既然把这件事交给我，肯定是考虑了的，虽然我是阿鸿的未婚妻，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代表的是《先进材料》，要是他觉得不合适，也会跟我直说。”
“所以你真跟赵以鸿——教授订婚了啊！”曹云宣瞪大眼睛。
林意之跟赵以鸿订婚的事情，包括赵以鸿本人的身份背景，杂志社的同事早在媒体爆出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但是这些天来，林意之一点不提这事，约稿也答应的干脆利落，大家又觉得心里疑惑。
那可是港区唐家。
要知道，他们一向是把唐家那些新闻当作电视剧来看的。
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离得太远了。
何况还有消息称，赵以鸿的爷爷就是药化大师赵永棣。
稍微查查资料就知道，赵家可是从一百年前就影响力深远的老钱。
林意之家里是有点小背景，她自己又是网红，可和赵家唐家相比，根本就不够看。
赵以鸿本人又年轻有为，以后必定也前途无量。
大家都觉得，除了林意之这张脸长得还算可以，不明白赵以鸿看上她哪里了。
这几天，他们讨论来讨论去，猜测了无数种可能性。
有说林意之是作为网红混进了唐家宴会其实是去蹭热度的，也有说赵以鸿鬼迷心窍被林意之吸引住了的，还有阴谋论拿着放大镜看照片说老太太对林意之冷眼的。
总之就是，在林意之背后议论的热火朝天，但没人敢真去问。
也没人想去当这个出头鸟。
直到曹云宣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林意之没什么表情，看着曹云宣：“云宣姐没看到网上的报道吗？”
“那、那，”突然间猜测得到证实，曹云宣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你们真在一起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林意之看着她，不说话。
“不好意思啊，”一片沉默中，曹云宣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唐突，她讪笑一声，“我是说，能跟赵教授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这是大好事，意之你也该跟大家分享一下呀，都是同事。”
“既然这样，那约稿的事情意之应该也已经问过赵教授了。”一旁的蒋述放下保温杯，笑眯眯地说。
“我这两天还列了个备选名单，就是想着万一赵教授那边拒了，咱们也好有个Plan B。毕竟封刊是大事，大家得齐心协力。”
蒋述和颜悦色看着林意之：“就是不知道我这备选名单还用不用得上。”
他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打听约稿的结果。
赵以鸿学术作风一向正气，但作为林意之的未婚夫，若是他真不给林意之面子，她脸上到底还是挂不住。
办公室里静悄悄，只有暖空调无声无息吹着。
所有人都一语不发，等着看戏。
“他——”
林意之正准备把赵以鸿拒稿的事情坦白说出来，电脑屏幕上却“叮”的一下跳出了个工作邮件提醒，她看了眼标题，立即点开。
她快速浏览了一下邮件内容，心“咚咚咚”的，越跳越快。
看罢，她关掉邮件，抬头看向翘首以盼的众人。
“他最近正好有一个工作，跟二维材料相关的，具体更偏应用方向，说打算投到我们杂志，赵教授他目前是把摘要提交了过来，还说是否放在封面由我们定夺。到时候我可能还要跟郑主编还有大家再沟通一下。”
林意之说完，大家面面相觑，就连一开始紧追着这件事情问的蒋述都噤声不言语。
虽说赵以鸿的确是和林意之在一起，可他能同意投稿，还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或许换做别人，会因为考虑到亲近的人的想法而妥协，勉为其难拿出一个工作来投稿，但赵以鸿不会。
原因很简单——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先进材料》创刊之初并不容易，即便是有程功勋院士背书，稿件质量也是由最开始的差强人意一步一步慢慢提高起来的，这期间赵以鸿都没有看在恩师的面子上投稿过来表示支持，遑论现在。
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所以，”林意之甜甜一笑，看向蒋述：“蒋老师，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件事就这样完成了。
郑飞月看了赵以鸿投递过来的摘要，暂定还是给这个工作封面，她表扬的话没多说，但林意之能明显感觉到副主编的眼神里有器重。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赵以鸿为什么会同意投稿。
他明明那样讥讽她，也已经表露了拒绝的意思。
还是说她就是运气好，凑巧碰上了他有恰好合适的文章，可以投过来。
不管怎样，林意之觉得自己还是要表达一下感谢。
周五一下班，她先开车去山姆买了食材，回到赵宅之后直奔厨房。
林意之小的时候就擅长做翻糖蛋糕，也喜欢做，可许多年没做，毕竟手生，折腾了快两个多小时才勉强做好一个最简单的彩虹蛋糕。
做好后，林意之颇为满意的拍了好几张照片，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剪视频。
八点过，林意之听到了楼下开门的动静，她起身小跑过去趴在露台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确认是赵以鸿回来后，继续将视频的滤镜调好后点了保存。
林意之踮脚打开房间的小冰箱，拿出刚做好没多久的蛋糕，走出去轻敲了几下赵以鸿的卧室门。
起初赵以鸿那边没动静，林意之又敲了几下，正准备回房间拿手机拨他电话，门却从里面打开。
他该是刚冲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只随意往后拨了两下，显得有些凌乱，还有水珠从脸颊滑下，顺着下颌线落到他修长的脖颈，消失在深色家居服的领口内。
“有什么事？”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或许是伤还没好，气色仍有些不济。
“我今天上午看到你的邮件了，”林意之说着，将手中的蛋糕递到赵以鸿面前，“谢谢赵教授。”
赵以鸿打量她一眼，侧身让她，“请进。”
他的房间有青柠檬混着薄荷气味的沐浴液气息，浴室的门开着，热气蒸的整个房间都暖呼呼的。
林意之坐到软沙发上，将手里的盒子放到一旁矮桌上。
房间里的主灯没开，只开了壁灯和通往浴室的壁灯，矮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书页泛黄，字也小，密密麻麻的，她随意扫了一眼，挪开视线。
赵以鸿关上门，缓步朝她走过来，而后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赵以鸿身上带着温热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林意之仰面看着他，心忽然就跳的很快。
她穿着一套粉白色的草莓熊睡裙，脖颈的抽绳尾部各吊着一颗草莓，她手撑着沙发身体往后退，两颗草莓从她衣服上滚落，吊在空中，一晃一晃。
“赵、赵教授，”林意之嗓音带着点哑，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总之约稿的事情，还是谢谢你。”
赵以鸿在停在距离她很近的位置停下。
房间里面安静极了，露台窗开了一条缝，外面带着凉意的空气和室内的温热对冲着，洁白的落地窗纱轻轻飘动。
赵以鸿额前的碎发凌乱潮湿，发丝上的水一点一点缓缓汇聚到发梢。
而后悄无声息坠落渗入到林意之的睡裙之上。
林意之觉得自己的气息都能扑洒到他脸上，她屏住呼吸，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在沙发上，手也不自觉抓住沙发上的灰色丝绒布。
“怎、怎么了？”她有点心虚地眨了下眼睛，下意识望向紧闭的房门。
下一秒，她看到赵以鸿抬起手，一点一点靠近她的脸。
林意之心乱撞个不停，微侧过脸闭上了眼睛。
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要对她做什么吗，可他好像不是那样的人。
极轻的触感从她的鼻尖拂过，下一秒，被禁锢的温热气息倏然消散。
林意之瞪大眼睛，不解看向已经走到一旁的赵以鸿。
“做蛋糕做成小花猫，”赵以鸿好整以暇站到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都是面粉。”
林意之怀疑的蹙起眉，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照镜子，可脸上干干净净，除了脸颊已经红彻底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蛋糕是你亲手做的？”赵以鸿瞥了一眼桌上的那只蛋糕，唇角微微勾起。
“很久没做了，卖相不太好，但我尝过了，味道还是可以的，你要不要试试。”
林意之深深吸了口气，坐正身体，抬手理了理衣服，顺手捏住了领口垂下的那只草莓绳在指节上绕了一圈。
“上次我听你妈妈说，你幼儿园的时候就会做翻糖蛋糕。”赵以鸿坐到林意之对面，双腿交叠，身体放松靠在椅背，“怎么后来不做了？”
林意之微微一怔。
先前爸妈在景园帮林昂过生日那次，秦风香好像是提起过这回事，只是没想到赵以鸿会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林意之眼眸闪过一丝晦暗，许多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回忆碎片就这么涌上来。
那时候她的确很喜欢做蛋糕，还曾说过以后要做甜点师这样的话。
其实最初的动力很简单，就是幼儿园有次烘焙课，她做的翻糖蛋糕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拿回家给父母品尝的时候，秦风香和林雍也都说好。
在林意之的要求下，秦风香帮女儿报了烘焙班，她的手艺也越来越好，就连家里人过生日都不需要再去外面订蛋糕。
她七岁那年，秦风香生日，考虑到妈妈已经连续“出差”很久不在家，林意之特意请烘焙班的老师一起出主意，帮秦风香做了一只三层□□题蛋糕。
可最终蛋糕却没送出去。
那时候秦风香肚子已经很大，因为是高龄产妇，早就住进了疗养院。
林意之做的那只蛋糕在冰箱放了三天之后，被阿姨清理了出去。
一个月后，林雍过生日，林意之没按惯例为爸爸准备生日蛋糕。
也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
蛋糕自有人送，家里大大小小的礼盒堆了满客厅，但那时林雍忙着迎接儿子的出生，根本顾不上过生日。
可之前他们明明说，以后每年生日都一定要有之之宝贝做的蛋糕才算圆满。
再后来，她被父母送出了国。
林意之就读的那所寄宿学校很支持个人兴趣发展，因为她简历上的爱好栏写了“烘焙”，学校特意帮她安排了烘焙课程，娜塔莎老师也准备了专门的厨具。
可林意之就是再也不喜欢烘焙了。
因为平时课业安排紧，她也渐渐有了别的爱好，那之后她再没做过翻糖蛋糕，时间久了，就把这件事情淡忘了。
直到今天，她发自内心感激赵以鸿，想要为他做点什么表达心意的时候，才想起，有什么是比自己亲手做一只蛋糕更有诚意的呢。
只是她没料想到赵以鸿会这样问她。
没人这样问过她。
当初秦风香和林雍也没问过她为什么后来不做蛋糕了。
林意之长长的眼睫垂下，轻轻贴在眼睑，在脸颊上洒下一小片阴影，她思索许久，抬眸反问赵以鸿。
“如果你因为在意某人才去学做一件事，那当这人不再值得你去在意的时候，你还会继续做吗？”
她声音很轻，白皙的面孔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像皎月其上的薄雾，美丽却又让人心头不忍。
可只是一瞬，下一秒，林意之眼睛弯起，声音轻快：“不说这个啦，你伤好些了吗？”
赵以鸿目光还停留在林意之身上，抿着唇，像在打量，片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挪开视线轻笑一声，“不劳林小姐挂心。”
他唇角还挂着那半真不假的笑，话也意味不明，像在讽她多事。
林意之不喜欢他这样莫名的语气，明明刚才还好好说话，怎么忽然就这样。
她火气一下窜上心头，说话也带着几分讥诮。
“您的事自然轮不到我来问，赵教授脾气好，被捅了一刀还能护着肇事者，就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念着您身上的疼呢。”
“林意之！你那天跟踪我。”
赵以鸿恼怒，虽说压着声音，可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冷意，寒潭一样，把人心都浸的凉飕飕。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睛里面都有火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可看那模样气势，恨不得将她生吞。
可林意之不怕他。
今天她是来谢他的，那句关心虽说算不上多真诚，可无论如何也算发自内心，可谁知他却是那样的态度。
而且现在想想，林意之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谢他。
如今杂志社人人都知道她是赵以鸿的未婚妻，也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但凡她做成任何一件事，那么所有人都会把这件事往赵以鸿身上联想。
只要她还在科研圈子工作，她就逃不掉这些议论的眼光。
约稿这件事，他拒绝了，她也并没有勉强他，况且，她与赵以鸿虽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实际上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维系他们的，不过就是那一纸协议。
甚至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赵以鸿为什么同意约稿。
所以，她其实并不欠他的，反而因为他，招致了不少闲言碎语。
林意之站起身抬眸看着赵以鸿，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赵教授怕不是关心则乱了，我用不着跟踪您，您跟谁有什么瓜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以鸿声线低沉，还带着一丝警告意味：“你知道没关系，就不要多管闲事。”
“好啊，以后不会再多管闲事。”
林意之气得声音发颤，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管他回与不回，她总要在副主编那边交差。
之所以应下这件事，林意之是考虑到，无论如何郑飞月开口问她了，这个面子她要给。
事情完成了自然好，就算赵以鸿不同意，郑飞月那边她也不得罪。
至于完不成任务被人嘲这点，她也早已经想通。
反正不管怎样，她与赵以鸿也一定会有结束的那天，现在这段关系已经尽人皆知，等到分开时，讥讽她的话必定不会少，又何必在意如今这一两句。
同赵以鸿在一起后，父母那边已经清净省心许多，他待她又颇为尊重，再说现在她视频号关注量和之前相比几乎翻了一倍，马上要到五百万，各种资源和合作纷至沓来，赵以鸿也功不可没，这些都是她既得的好处。
这世上的事，总归是好处坏处各占一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她自然知道。
周三下午忙完工作，林意之就拎着提前准备好的点心去了奶奶家。
奶奶喜欢苏式点心，可她最近不吃荤腥，又不愿吃太甜，这些点心都是林意之昨天晚上依照奶奶的口味自己做好的。
虽说忙到了凌晨两点多，可是一想到奶奶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住，她平时又不常去陪奶奶，林意之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奶奶如今住在外环边上的一幢独栋别墅里，林意之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修剪窗台上的几盆金桔。
别墅面积不小，但老太太不愿请保姆护工，从打扫做饭到侍弄花草，凡事都是亲力亲为。
林意之担心她一个人住孤独，又照顾不好自己，请保姆的事情提了好几次，可每回都被奶奶驳回。
“囡囡来啦，”听到门铃声，老太太放下手中的剪刀，笑逐颜开往门前走，“不是说要六点才到？”
老太太今年八十有余，灰白相间的头发在后脑一丝不苟挽起发髻，暗米色的旗袍上，绣着一丛栩栩如生的兰花。
她身体瘦削，腰背挺的却直，走起路向来不疾不徐，今天是知道林意之来，步子才快了一些。
“提前了一点下班，”林意之看到奶奶，眼睛不自觉弯起来，“这样不会堵车，就可以早点见到奶奶了嘛。”
“又给奶奶做了点心呀，”老太太接过林意之手中的食盒，“奶奶最喜欢吃的，还是我们囡囡亲手做的蜜豆松糕。”
“那是当然，现在还能让我下厨房的，除了奶奶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林意之撒娇似的说着，将手包放在一边，换上了自己的白色毛绒拖鞋。
这处别墅从装修到布置都极朴素，客厅除了一套红木桌椅之外，就只有墙上悬着的一幅刺绣作品，看起来不免有些空荡荡。
“奶奶，家里都没什么家具，您不觉得有些太空了吗？”林意之皱眉有些担忧的说。
“这是什么话，”老太太不满意了，“心里空的人才把家里摆的满满当当，奶奶不需要那些外物。”
林意之笑了，“奶奶说得好像也是。”
老太太已经提前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看起来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其实整桌菜从食材到调味料全是素的，一点荤腥不沾。
林意之疑惑地用筷子夹起来一块“糖醋小排”，问，“奶奶，不是说今晚全是素菜吗？”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眼角弯起，神神秘秘说：“你尝尝。”
林意之半信半疑咬下一口，这才觉得奶奶手艺果真是好。
这块糖醋小排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很有地道糖醋小排的质感，“骨头”和“肉”都很有嚼劲，可仔细尝了才知道，其实“排骨”里面的“骨头”并非骨头，而是莲藕所做，想来这“肉”也不是真的肉，应该是素食制成。
“我说奶奶最近都不联系我，原来是在家练厨艺呢，”林意之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抿了抿唇，朝奶奶竖起大拇指，“奶奶厉害的，这真的是我吃过最好的素食。”
“你就会哄奶奶。”
虽是这样说，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林意之又尝了几道菜，每一道都让她觉得惊艳，能感觉到，奶奶是真下了不少功夫。
“奶奶也在新闻上看到囡囡去港区的事情了，”老太太话锋一转，“奶奶可是给你准备了嫁妆，你别什么事连奶奶都瞒着。”
“奶奶说的什么话嘛，”林意之撑着下巴，“如果定下了结婚的时间，囡囡肯定第一时间给奶奶打电话。”
“我想也是。”老太太问林意之，“我瞧着赵家那孩子对你是挺上心的，先前见面么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不过上回见面忘了问你，之前你好像从没在奶奶面前提过这号人。”
林意之忽然有点心虚。
“你的脾性奶奶了解，看着温温柔柔一个姑娘，其实跟奶奶一样，倔的很。”老太太看着林意之，“奶奶想着，你刚跟顾家那孩子断了，就跟他订婚，这其中别是有什么奶奶不知道的曲折。”
“哪有，就是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了，然后他就主动嘛——”林意之忽然有点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的羞怯，“难道奶奶不相信囡囡？”
说着，气呼呼的噘起了嘴巴。
“奶奶哪能不信囡囡呢，”老太太一见到林意之撒娇就没办法，“奶奶是不相信你爸妈。前段时间你爸的公司好像出了点财务危机，他找我要钱，我没给，接着你就跟顾家那孩子断了，另找了赵以鸿......奶奶是担心你受委屈。要是只为了钱，可不值当囡囡去牺牲，还有奶奶在。”
林意之心里莫名一暖。
小时候父母想送她出国的时候，她不想离开家，当时也是奶奶一力护着她。
好像从小到大，就只有奶奶会一直在意她的感受，担心她受伤受委屈。
“不会的，奶奶。”林意之声音低下来，心里莫名有点酸涩，“有奶奶在，囡囡才不会受委屈。”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老太太看着林意之，摆摆手，“总归这些事情就是一时的选择罢了，只有自己有底气，事情总不会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老太太说着，将手机拿出来，问林意之：“上回你教奶奶评论点赞视频，奶奶好像一直点不对。”
“我来帮奶奶看看，”林意之接过手机点了几下，“奶奶您这是没登录，我帮您用微信登录，这样您就可以评论点赞啦。”
“那你帮奶奶‘登录’一下，”老太太笑逐颜开，“奶奶也想给我们囡囡的视频点赞呢。”
林意之有点不好意思，“奶奶您就不要看我拍的视频啦。”
“那不行，要看的，”老太太很有一种孩子气的执拗，“我们囡囡拍的那么好，奶奶当然要支持。”
*
约稿的事情，林意之在郑飞月那边说的是一个星期给答复，眼看着一周时间就要过去，她这边没什么动静，同事曹云宣早已经按捺不住，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回。
“意之不愧是郑主编看中的人，跟赵教授约稿这件事要是放到别人身上那肯定就是凉了，但让意之来做，还真有做成的可能。”
周五一大早，曹云宣端着咖啡靠在工位上，带笑不笑地揶揄。
大家都抬头看她，问她为什么就这么笃定。
“你们可别误会哈，我其实也就是乱猜，你们想啊，意之是H大毕业的，跟赵教授是校友，又是同学院，这一层关系就已经胜过了我们。虽说赵教授基本不跟杂志社约稿，但凡事都有例外嘛。”
曹云宣话里有话，大家也都懂装不懂，打哈哈的笑着开玩笑。
“所以我才跟郑主编力荐意之做这件事啊，”蒋述喝了口保温杯里面的养生茶，笑眯眯地说：“要是这回约稿成了，小林你升职加薪可别忘了我们，请吃饭可是最基本的。”
林意之面无表情敲着键盘，就听着他们一句接着一句的说，一片笑声中，方灵弱弱地举了举手。
“云宣姐，虽然大家都知道之之姐跟赵教授订婚这事，可赵教授的作风熟悉的人都清楚的，您这样说，我感觉好像不太合适。”
她声音不大，但因为方灵平时很少开口发表意见，所以大家也都停下来看着，听的很认真。
曹云宣尴尬的不行，脸僵了半天，才慢慢开口。
“原来意之跟赵教授订婚这事是真的啊？我、我还以为是营销号乱写呢，你们也知道哈，现在营销号一天到晚就会捕风捉影，上回还说哪个网红跟顶流一起住酒店呢，到后来还不是被爆出来是炒作。”
说着，还熟稔地拍了下林意之：“你看意之，订婚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大家说，是怕我们问你要喜糖嘛，哈哈。”
林意之嫌恶避了避身体，回过头，冷冷看了曹云宣一眼正想开口，方灵又继续小声补充。
“可是云宣姐，昨天下班的时候你不是还跟大家说，之之姐那天宴会上戴的项链是唐周秀瑛老太太花大价钱拍的古董，我还以为您早就很清楚了。”
曹云宣都快被气死了，狠狠瞪了方灵一眼，脸色愈发难看，说话语气也不太好。
“那我也没说错啊，赵教授平时不跟杂志社约稿，但要是意之出马，说不定就能行啊，难不成连自己未婚妻的面子都不给啊。”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就连蒋述也缩着脖子不说话，大家都沉默着，就等着看林意之的态度。
“云宣姐你是觉得赵教授平时处事，都是看人面子做的吗。”
林意之看着曹云宣，话说得冷冰冰，“郑主编既然把这件事交给我，肯定是考虑了的，虽然我是阿鸿的未婚妻，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代表的是《先进材料》，要是他觉得不合适，也会跟我直说。”
“所以你真跟赵以鸿——教授订婚了啊！”曹云宣瞪大眼睛。
林意之跟赵以鸿订婚的事情，包括赵以鸿本人的身份背景，杂志社的同事早在媒体爆出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但是这些天来，林意之一点不提这事，约稿也答应的干脆利落，大家又觉得心里疑惑。
那可是港区唐家。
要知道，他们一向是把唐家那些新闻当作电视剧来看的。
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离得太远了。
何况还有消息称，赵以鸿的爷爷就是药化大师赵永棣。
稍微查查资料就知道，赵家可是从一百年前就影响力深远的老钱。
林意之家里是有点小背景，她自己又是网红，可和赵家唐家相比，根本就不够看。
赵以鸿本人又年轻有为，以后必定也前途无量。
大家都觉得，除了林意之这张脸长得还算可以，不明白赵以鸿看上她哪里了。
这几天，他们讨论来讨论去，猜测了无数种可能性。
有说林意之是作为网红混进了唐家宴会其实是去蹭热度的，也有说赵以鸿鬼迷心窍被林意之吸引住了的，还有阴谋论拿着放大镜看照片说老太太对林意之冷眼的。
总之就是，在林意之背后议论的热火朝天，但没人敢真去问。
也没人想去当这个出头鸟。
直到曹云宣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林意之没什么表情，看着曹云宣：“云宣姐没看到网上的报道吗？”
“那、那，”突然间猜测得到证实，曹云宣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你们真在一起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呀？”
林意之看着她，不说话。
“不好意思啊，”一片沉默中，曹云宣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唐突，她讪笑一声，“我是说，能跟赵教授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这是大好事，意之你也该跟大家分享一下呀，都是同事。”
“既然这样，那约稿的事情意之应该也已经问过赵教授了。”一旁的蒋述放下保温杯，笑眯眯地说。
“我这两天还列了个备选名单，就是想着万一赵教授那边拒了，咱们也好有个Plan B。毕竟封刊是大事，大家得齐心协力。”
蒋述和颜悦色看着林意之：“就是不知道我这备选名单还用不用得上。”
他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打听约稿的结果。
赵以鸿学术作风一向正气，但作为林意之的未婚夫，若是他真不给林意之面子，她脸上到底还是挂不住。
办公室里静悄悄，只有暖空调无声无息吹着。
所有人都一语不发，等着看戏。
“他——”
林意之正准备把赵以鸿拒稿的事情坦白说出来，电脑屏幕上却“叮”的一下跳出了个工作邮件提醒，她看了眼标题，立即点开。
她快速浏览了一下邮件内容，心“咚咚咚”的，越跳越快。
看罢，她关掉邮件，抬头看向翘首以盼的众人。
“他最近正好有一个工作，跟二维材料相关的，具体更偏应用方向，说打算投到我们杂志，赵教授他目前是把摘要提交了过来，还说是否放在封面由我们定夺。到时候我可能还要跟郑主编还有大家再沟通一下。”
林意之说完，大家面面相觑，就连一开始紧追着这件事情问的蒋述都噤声不言语。
虽说赵以鸿的确是和林意之在一起，可他能同意投稿，还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或许换做别人，会因为考虑到亲近的人的想法而妥协，勉为其难拿出一个工作来投稿，但赵以鸿不会。
原因很简单——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先进材料》创刊之初并不容易，即便是有程功勋院士背书，稿件质量也是由最开始的差强人意一步一步慢慢提高起来的，这期间赵以鸿都没有看在恩师的面子上投稿过来表示支持，遑论现在。
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所以，”林意之甜甜一笑，看向蒋述：“蒋老师，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件事就这样完成了。
郑飞月看了赵以鸿投递过来的摘要，暂定还是给这个工作封面，她表扬的话没多说，但林意之能明显感觉到副主编的眼神里有器重。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赵以鸿为什么会同意投稿。
他明明那样讥讽她，也已经表露了拒绝的意思。
还是说她就是运气好，凑巧碰上了他有恰好合适的文章，可以投过来。
不管怎样，林意之觉得自己还是要表达一下感谢。
周五一下班，她先开车去山姆买了食材，回到赵宅之后直奔厨房。
林意之小的时候就擅长做翻糖蛋糕，也喜欢做，可许多年没做，毕竟手生，折腾了快两个多小时才勉强做好一个最简单的彩虹蛋糕。
做好后，林意之颇为满意的拍了好几张照片，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剪视频。
八点过，林意之听到了楼下开门的动静，她起身小跑过去趴在露台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确认是赵以鸿回来后，继续将视频的滤镜调好后点了保存。
林意之踮脚打开房间的小冰箱，拿出刚做好没多久的蛋糕，走出去轻敲了几下赵以鸿的卧室门。
起初赵以鸿那边没动静，林意之又敲了几下，正准备回房间拿手机拨他电话，门却从里面打开。
他该是刚冲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只随意往后拨了两下，显得有些凌乱，还有水珠从脸颊滑下，顺着下颌线落到他修长的脖颈，消失在深色家居服的领口内。
“有什么事？”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或许是伤还没好，气色仍有些不济。
“我今天上午看到你的邮件了，”林意之说着，将手中的蛋糕递到赵以鸿面前，“谢谢赵教授。”
赵以鸿打量她一眼，侧身让她，“请进。”
他的房间有青柠檬混着薄荷气味的沐浴液气息，浴室的门开着，热气蒸的整个房间都暖呼呼的。
林意之坐到软沙发上，将手里的盒子放到一旁矮桌上。
房间里的主灯没开，只开了壁灯和通往浴室的壁灯，矮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书页泛黄，字也小，密密麻麻的，她随意扫了一眼，挪开视线。
赵以鸿关上门，缓步朝她走过来，而后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赵以鸿身上带着温热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林意之仰面看着他，心忽然就跳的很快。
她穿着一套粉白色的草莓熊睡裙，脖颈的抽绳尾部各吊着一颗草莓，她手撑着沙发身体往后退，两颗草莓从她衣服上滚落，吊在空中，一晃一晃。
“赵、赵教授，”林意之嗓音带着点哑，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总之约稿的事情，还是谢谢你。”
赵以鸿在停在距离她很近的位置停下。
房间里面安静极了，露台窗开了一条缝，外面带着凉意的空气和室内的温热对冲着，洁白的落地窗纱轻轻飘动。
赵以鸿额前的碎发凌乱潮湿，发丝上的水一点一点缓缓汇聚到发梢。
而后悄无声息坠落渗入到林意之的睡裙之上。
林意之觉得自己的气息都能扑洒到他脸上，她屏住呼吸，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在沙发上，手也不自觉抓住沙发上的灰色丝绒布。
“怎、怎么了？”她有点心虚地眨了下眼睛，下意识望向紧闭的房门。
下一秒，她看到赵以鸿抬起手，一点一点靠近她的脸。
林意之心乱撞个不停，微侧过脸闭上了眼睛。
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要对她做什么吗，可他好像不是那样的人。
极轻的触感从她的鼻尖拂过，下一秒，被禁锢的温热气息倏然消散。
林意之瞪大眼睛，不解看向已经走到一旁的赵以鸿。
“做蛋糕做成小花猫，”赵以鸿好整以暇站到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都是面粉。”
林意之怀疑的蹙起眉，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照镜子，可脸上干干净净，除了脸颊已经红彻底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蛋糕是你亲手做的？”赵以鸿瞥了一眼桌上的那只蛋糕，唇角微微勾起。
“很久没做了，卖相不太好，但我尝过了，味道还是可以的，你要不要试试。”
林意之深深吸了口气，坐正身体，抬手理了理衣服，顺手捏住了领口垂下的那只草莓绳在指节上绕了一圈。
“上次我听你妈妈说，你幼儿园的时候就会做翻糖蛋糕。”赵以鸿坐到林意之对面，双腿交叠，身体放松靠在椅背，“怎么后来不做了？”
林意之微微一怔。
先前爸妈在景园帮林昂过生日那次，秦风香好像是提起过这回事，只是没想到赵以鸿会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林意之眼眸闪过一丝晦暗，许多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回忆碎片就这么涌上来。
那时候她的确很喜欢做蛋糕，还曾说过以后要做甜点师这样的话。
其实最初的动力很简单，就是幼儿园有次烘焙课，她做的翻糖蛋糕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拿回家给父母品尝的时候，秦风香和林雍也都说好。
在林意之的要求下，秦风香帮女儿报了烘焙班，她的手艺也越来越好，就连家里人过生日都不需要再去外面订蛋糕。
她七岁那年，秦风香生日，考虑到妈妈已经连续“出差”很久不在家，林意之特意请烘焙班的老师一起出主意，帮秦风香做了一只三层□□题蛋糕。
可最终蛋糕却没送出去。
那时候秦风香肚子已经很大，因为是高龄产妇，早就住进了疗养院。
林意之做的那只蛋糕在冰箱放了三天之后，被阿姨清理了出去。
一个月后，林雍过生日，林意之没按惯例为爸爸准备生日蛋糕。
也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
蛋糕自有人送，家里大大小小的礼盒堆了满客厅，但那时林雍忙着迎接儿子的出生，根本顾不上过生日。
可之前他们明明说，以后每年生日都一定要有之之宝贝做的蛋糕才算圆满。
再后来，她被父母送出了国。
林意之就读的那所寄宿学校很支持个人兴趣发展，因为她简历上的爱好栏写了“烘焙”，学校特意帮她安排了烘焙课程，娜塔莎老师也准备了专门的厨具。
可林意之就是再也不喜欢烘焙了。
因为平时课业安排紧，她也渐渐有了别的爱好，那之后她再没做过翻糖蛋糕，时间久了，就把这件事情淡忘了。
直到今天，她发自内心感激赵以鸿，想要为他做点什么表达心意的时候，才想起，有什么是比自己亲手做一只蛋糕更有诚意的呢。
只是她没料想到赵以鸿会这样问她。
没人这样问过她。
当初秦风香和林雍也没问过她为什么后来不做蛋糕了。
林意之长长的眼睫垂下，轻轻贴在眼睑，在脸颊上洒下一小片阴影，她思索许久，抬眸反问赵以鸿。
“如果你因为在意某人才去学做一件事，那当这人不再值得你去在意的时候，你还会继续做吗？”
她声音很轻，白皙的面孔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像皎月其上的薄雾，美丽却又让人心头不忍。
可只是一瞬，下一秒，林意之眼睛弯起，声音轻快：“不说这个啦，你伤好些了吗？”
赵以鸿目光还停留在林意之身上，抿着唇，像在打量，片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挪开视线轻笑一声，“不劳林小姐挂心。”
他唇角还挂着那半真不假的笑，话也意味不明，像在讽她多事。
林意之不喜欢他这样莫名的语气，明明刚才还好好说话，怎么忽然就这样。
她火气一下窜上心头，说话也带着几分讥诮。
“您的事自然轮不到我来问，赵教授脾气好，被捅了一刀还能护着肇事者，就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念着您身上的疼呢。”
“林意之！你那天跟踪我。”
赵以鸿恼怒，虽说压着声音，可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冷意，寒潭一样，把人心都浸的凉飕飕。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睛里面都有火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可看那模样气势，恨不得将她生吞。
可林意之不怕他。
今天她是来谢他的，那句关心虽说算不上多真诚，可无论如何也算发自内心，可谁知他却是那样的态度。
而且现在想想，林意之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谢他。
如今杂志社人人都知道她是赵以鸿的未婚妻，也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但凡她做成任何一件事，那么所有人都会把这件事往赵以鸿身上联想。
只要她还在科研圈子工作，她就逃不掉这些议论的眼光。
约稿这件事，他拒绝了，她也并没有勉强他，况且，她与赵以鸿虽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实际上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维系他们的，不过就是那一纸协议。
甚至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赵以鸿为什么同意约稿。
所以，她其实并不欠他的，反而因为他，招致了不少闲言碎语。
林意之站起身抬眸看着赵以鸿，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赵教授怕不是关心则乱了，我用不着跟踪您，您跟谁有什么瓜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以鸿声线低沉，还带着一丝警告意味：“你知道没关系，就不要多管闲事。”
“好啊，以后不会再多管闲事。”
林意之气得声音发颤，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