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林意之重重带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露台之外，方才被月光照亮的那一小片天空此刻浓云密布，整个宅子安静到有几分诡异。
房间空落落，一丝噪声都没有，赵以鸿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边。
他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脊背深深弓下去，手臂撑着，支靠在膝盖上，整个人落寞又孤寂。
不远处的矮桌上，还放着林意之刚才提过来的那份谢礼。
彩虹翻糖蛋糕放在透明的塑胶盒子里面，蛋糕不大，约有六寸，层次分明，色彩也搭配的格外好，就是蛋糕胚形状不完美，乍看去，带着几分歪扭稚嫩，像出自孩子之手。
赵以鸿侧头看过去，不禁弯唇，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容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想起方才林意之那哀伤怀念的模样，赵以鸿心里忍不住涌上难以压制的深深妒忌。
林意之问他：如果你因为在意某人才去学做一件事，那当这人不再值得你去在意的时候，你还会继续做吗？
她就这么在意顾正尧。
在意到因为他去学做蛋糕，又因为他不愿再去做蛋糕。
赵以鸿十指交叉在身前，骨节一点一点绷紧。
即便是到现在，她也只是说“那个人不值得在意”，而不是她不再在意。
赵以鸿不愿去细想他们的过去。
四年前在非洲，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意之。
可在此之前，她已经与顾正尧有过多少他所不知的过往。
他们一起淋过雨，看过海，见过无数日出与日落，她一定因他哭过，笑过，也曾与他拥抱亲吻。
而那时的他，只是极短暂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仅此而已。
甚至就连这一面之缘，她如今都已经不记得。
赵以鸿眸中的妒意几乎要化成火光。
因为他根本没立场去嫉妒，或是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更抹不掉她与那个人的过去。
最近顾正尧与组里的苗嘉走得很近，有好几次赵以鸿晚上去实验室巡视，都能撞见他们两个行为举止颇为暧昧。
学生们私底下偶尔议论这两人，组会上他也能看出端倪。
组里学生走得近或是谈恋爱都不违反课题组规定，只要不影响实验，他这个导师也没话说。
只是顾正尧都已经这样了，难道她还能念念不忘吗？
还是说，林意之根本不知道顾正尧与苗嘉的事情。
赵以鸿烦躁的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看了一眼那只蛋糕。
最终，他拎起蛋糕放进房间的小冰箱，“砰”的一下关上了冰箱门。
翌日天刚蒙蒙亮，赵以鸿就被林意之下楼的声响吵醒。
他睡眠浅，前些日子林意之把橘橘从猫舍接到这边，他好几次都被猫的动静扰的睡不着。
橘橘是他从云庭壹号接过来的那只流浪猫，林意之宝贝的不行，有时候拍摄都带它一起。
视频发出去后有人问林意之是不是养猫了，她没否认。
赵以鸿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手机，刚过五点而已。
他掀开被子起身，拉开窗帘走到露台上。
清晨的庭院里有着深深的寒意，薄薄的白雾笼罩在树木之间。
赵以鸿手扶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垂眸往楼下看。
林意之身穿一件浅米色的长裙，手腕上搭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一手拎着沉甸甸的咖啡色提包，疾步往前走。
现在是十二月，早上气温只有个位数，她只穿这样一件裙子，纤细的小腿还裸露在空气中。
乌黑浓丽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沉甸甸的，随她走路一下一下飘动着。
赵以鸿皱起眉，须臾，转身回到房间。
昨天他对林意之态度不好，是有因她对顾正尧念念不忘的心烦，可更多的，她不该多管他的事。
睡意全无，赵以鸿索性起床，他洗漱换好衣服，拿着手提电脑走下楼梯。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时，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住，赵以鸿身体踉跄一下，低头看，心里蓦地有种莫名滋味。
是林意之的拖鞋。
雪白毛茸茸的拖鞋，看起来柔软小巧，上面印着极简洁的笑脸图案，就这样被她随意丢在楼梯旁。
她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拖鞋，类似款式有好几双，都是一样的雪白，一样的大片松软绒毛，区别只是上面的图案。
她房间门口有一双边牧图案的，客厅有一双彩虹图案的，摄影房里那双没有图案，是纯白的，而楼梯口这双，是笑脸图案的。
赵以鸿站在原地，视线慢慢扫过偌大的客厅。
林意之有时候会买手办，可她似乎又根本不在意那些手办，带回来就随手放在客厅的书架上。
他的辉腾模型四周都是她的大大小小的玩偶，还有几只甚至几乎一模一样。
架子上乱了，赵以鸿就让秦姨整理，可理好了，她又把架子放的乱七八糟。
她也爱买绿植。
绿萝、多肉、芦荟、文竹、吊兰她都买过，带回来要么摆在小花园，要么吊牌也不摘就扔在茶桌上，从不浇水修剪。
一开始赵以鸿还以为她带回来了自会负责，就没管，直到那盆叶子又厚又亮的豆瓣绿慢慢枯死，他才意识到，或许她根本就没打算打理。
有时候他从实验室回来已经是深夜，还要帮她奄奄一息的绿植浇水剪叶子。
林意之总是随手把包放在沙发上，转眼就忘了，到处找包。
明明很少下厨，花里胡哨的厨具却买了不少。
这个家和原先完全不一样了，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她堆得满满当当。
可他莫名觉得，这个家，却比从前更像家。
赵以鸿蹲下身，抬手将林意之的两只拖鞋并拢，整齐的摆在阶梯一旁。
又走上楼，打开冰箱，取出她昨晚做的那只蛋糕。
彩虹蛋糕上面结了一层细小的霜冻，赵以鸿手指轻轻抚过透明的塑料盒，而后动作缓慢抽开其上的银色缎带。
无论她因为什么才喜欢上做蛋糕这件事，说到底，这只蛋糕是她为他而做。
......
年底的杂志社工作总是很忙，好在有方灵在，方灵如今已经完全习惯了杂志社的工作流程，再加上她的绘图能力强，审美又好，帮林意之分担了不少工作。
但方灵这段时间实验室的事情比较多，从H大到杂志社虽然不算远，但因为没有直达的地铁，坐公交车又不方便，所以方灵去杂志社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这天下午，林意之这边有几个封面插图的事情要跟方灵讨论，就决定下班后开车到H大附近碰面，顺便和她一起吃个饭。
“之之姐真不好意思，还让你特意跑一趟。”方灵有点不好意思跟林意之一起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我今晚七点半还要跟师兄讨论论文......”
“没关系，从杂志社开过来很近。我这边应该一个多小时就能结束，”林意之看着方灵，“不过你确定你还有时间继续在杂志社实习吗？”
“可以的！”方灵有点着急，“我忙完这段就好了，最近几天是要和一个师兄一起准备review的材料所以会比较忙，真的不好意思之之姐，我下周过后应该能继续保证出勤时间的！”
“灵灵你不用紧张，”林意之忙摆摆手：“我是担心你身体，看看你的黑眼圈，都成熊猫了。实习的事情主要还是看你自己，我已经跟郑主编说了，你的业务能力很强，你请假的事她没说什么，毕竟你工资是按工作天数发的，对了，我今天给你算出勤了。”
“谢谢之之姐，”方灵一脸雀跃，“到了，就是这家火锅，在我们学校绝对有口皆碑。”
林意之没说什么，跟着方灵一起走进了火锅店。
其实她大概也知道，方灵的家境不太好，否则以她的成绩，根本就不用纠结要不要读研。毕竟本科毕业就直接工作可以更早赚钱养自己。
“老板，麻烦帮我们安排一个包间吧，谢谢！”方灵笑着朝火锅店老板招了招手。
与此同时，一个男生声音响起：“老板，二楼包间还有空位吗？”
林意之心里猛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转身回头，猝不及防对上顾正尧的视线。
这里是H大附近最知名的一条小吃街，因为附近还有另外三所大学，所以这条路被大家称为“大学路”。
这家火锅店有两层，现在正是饭点，火锅店人声鼎沸，热气喧嚣。
苗嘉挽着顾正尧，视线慢慢划过不远处的方灵和林意之，片刻诧异之后，苗嘉脸上浮现甜美的笑容，她抬手朝着方灵打招呼：“灵灵师妹好巧啊，你也吃火锅？”
说着，还格外友好的看了林意之一眼，而后身体朝顾正尧的方向挪了挪。
顾正尧盯着林意之，脸色难看。
林意之今天穿了一件黑白菱格裙，背着一只小香风双肩包，黑长的乌发披散在肩头，她妆容淡，柳眉描画的细细的，很让人有距离感。
顾正尧觉得，她冷漠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凉的。
下一秒，顾正尧不动声色推开了苗嘉挽着自己的手。
“之之，”顾正尧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可看了眼周围，只说了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意之视线很冷淡的掠过顾正尧，没理他。
她扭头看向方灵：“我们走吧。”
“之之，我跟嘉嘉师妹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正尧上前几步扯住林意之的手腕，“而且今天我们是挺多人一起来吃饭，不是我跟她单独来——”
“顾正尧，”林意之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语气虽然克制，但还是流露着难以掩饰的不耐，“我记得我跟你已经分手了。”
顾正尧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眸光一颤。
就好像他刚知道自己和林意之分手。
周围的人听到林意之的话，刷的一下齐齐看向顾正尧。
“我知道，我知道，”顾正尧忽略周围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就是，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连朋友也没法做了吗？”
林意之她瞥了一眼跟在顾正尧身后的苗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我觉得，没必要吧。”
苗嘉仰面看着顾正尧，轻轻摇了摇头，“我都没关系的，顾师兄。”
“那啥，咱们几位同学还要上去吗？”火锅店老板火急火燎跑过来，“二楼现在还有一个包间，另外大厅还有个四人桌。”
“就剩下一个座位了啊......还挺想吃这家火锅的呢。”苗嘉有点不满意的小声抱怨了句，而后抬头眼巴巴看向顾正尧。
“你们去吃吧，我们换一家店。”顾正尧没看林意之，话却是对她说的。
林意之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让，本来就是她们先来的。
苗嘉脸上明显有不满，可很快她就调整过来，只小声说了句：“好吧......”
顾正尧站在原地看着林意之走上楼梯的背影，忽然喊了句：“之之，你真喜欢、他吗？”
林意之脚步一顿。
她缓缓转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的顾正尧。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喜欢。”林意之语气冰冷：“顾正尧，以后再见面，麻烦你就当不认识我。”
说完，林意之扭头快步上了二楼。
火锅店的包厢并非单独一间房，而是用屏风隔开的相对私密的空间，座位靠窗，林意之坐在方灵对面，抿唇盯着窗外看了很久。
“之之姐，你，还好吗？”方灵小心翼翼的将大麦茶推到林意之面前。
“没关系，谢谢。”林意之带着点歉意朝方灵笑，“这里你熟，你来点就好，然后麻烦帮我加一份豆腐。”
“那我们点这个双人套餐吧，比较划算，之之姐你吃嫩豆腐还是老豆腐？”
“老豆腐。”林意之说。
方灵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提交订单，而后把手机放在一边。
林意之把笔记本电脑掏出来坐到方灵那一侧，两人才讨论一半，菜已经上齐了。
“我们边吃边讨论，可以吗？”林意之说，“基本上就是这几个问题，主要是这个栏目是新开的，如果一开始就不能抓人眼，那后面就更没法做。”
两人点了鸳鸯锅，热气腾腾的蒸汽氤氲在两人之间，过了一会，窗玻璃都有点模糊。
“这个方向现在的确很火，但我们上次开会时赵教授却批评了想做这个方向的那个师兄，”方灵说，“赵教授说我们组不做别人已经做滥的方向。”
“顾正尧现在在你们组怎么样？”林意之忽然问。
方灵手中的筷子一顿，抬眸，眼神有些古怪的看向林意之。
似乎是在纠结，方灵过了十几秒才开口：“之之姐，顾——顾师兄真是你的前男友吗？”
“嗯，”林意之又说，“准确来说，是前未婚夫。”
“但他现在好像跟嘉嘉师姐——就是刚才那个女生走得挺近。”对于林意之的回答，方灵并不意外，有关林意之和赵以鸿、顾正尧之间的事情，传闻早就不知道有多少版本。
有人说林意之见异思迁，有人说赵以鸿横刀夺爱，总之八卦永远比现实更精彩。
方灵她斟酌着措辞，“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苗嘉师姐在主动，最近顾师兄因为实验的事情经常被老板骂，心情也不太好，苗嘉师姐每次都陪他做实验。”
“赵以鸿很严厉。”林意之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具体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亲眼看到顾正尧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感。
从前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除了顾正尧之外的人和人在一起，但她更没有想过顾正尧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
可从前的顾正尧无论做什么都会想着她，不会让她伤心难过。
“也算不上严厉啦，”方灵想了想，“我猜，赵教授大概就是比较讨厌蠢人？不知道。之之姐我和你说，其实你跟赵教授还有顾师兄的事情，我们系的人都知道，所以，现在顾正尧在我们系挺难做人的，当然，也有人说赵教授啦。”
“说他什么？”林意之好奇。
方灵面露尴尬。
“你说就好，我哪有那么容易计较这些。”
“说他——”方灵心一横，有些歉疚的看向林意之：“老牛吃嫩草！”
林意之：“......”
圣诞节前一天晚上是工作日，林意之杂志社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好在要发的视频已经提前剪好，也设置了定时发送，才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再怎么样都没有圣诞节加班的道理，五点一到，林意之匆匆关掉电脑拎包准时离开工位。
今天是她的生日，赵以鸿说是在赵宅给她办了生日会，还让她邀请朋友一起来参加。
因为约稿那次不大不小的争吵，这几天林意之见到赵以鸿都没什么好态度，莫名其妙就被人甩脸色，她自然不愿意受这气。
不过她后面也想通了，那天虽说是赵以鸿一开始说话语气是不对，但他这个人脾气一贯是这样怪。
就算她再生气，也不该揭人家伤疤。
玛利亚姆与赵以鸿有什么纠葛那是他的事，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他在意的人，听她那样出言讥讽，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再加上他又费心为她办了生日会，所以林意之一开始就想好了，晚上好好跟他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了。
毕竟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别扭着也不好。
不过，林意之倒是没对这次生日会抱什么太大希望。
赵以鸿不是什么格外有仪式感的人，昨晚平安夜，他少有的不加班，却不去陪心上人，反而早早回到赵宅，在客厅桌上摆了一盘颜色鲜艳的苹果。
就显得很莫名其妙。
不过后来林意之一想也理解了，玛利亚姆是俄罗斯血统，大概他们圣诞节是在1月7日过。
但归根到底，这次生日会也就是个面子工程。
或许他是因为上次在林昂的生日宴上说了要给她办生日会，如今才骑虎难下，不得不办。
工作日晚高峰，车子堵得厉害，加上淅淅沥沥下了小雨，林意之到赵宅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
好在没迟到太久，她提着小包匆匆忙忙刷开门禁，撑伞都顾不上，一路小跑顺着路灯亮起的方向往回赶。
等她到喷泉广场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整栋洋房都是暗着的，就连露天停车场都空荡荡，一部车都没有。
先前赵以鸿跟她说，生日会由他操办，她只要晚上五点半准时赶到就可以，还让她把邀请名单发给他。
林意之是想，生日会原本就是走过场，她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再说赵以鸿已经说了会邀请林雍和秦风香来，她就更不想请朋友来，就说一切让他来安排就好。
虽说对生日会不抱期待，可现在直接取消，林意之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雨虽不大，可细细密密一直下着，依旧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林意之将包包遮在头顶，划开手机给赵以鸿打电话。
——用户不在服务区。
林意之将手机胡乱塞进包里，急匆匆奔向洋房，她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心想取消也罢，反正她也懒得应付。
可心里还是莫名烦躁，她按了指纹后，门应声打开。
林意之气呼呼，皱着眉，不耐地在门上踢了几脚。
“生日快乐！！！”
洋房客厅的灯倏然亮起，祝福声和笑声海浪般在耳边响起。
林意之惊诧看着眼前的粉色花海和密密麻麻的人，愕然不知所措。
赵以鸿、伍思雪，林雍、秦风香包括林昂，就连明袅袅她们都来了。
大家穿着精致耀眼，手里拿着粉色爱心气球和祝福灯牌，此起彼伏祝她生日快乐。
客厅里面的茶桌和书架都被挪开，整个内厅布置成了开放式的吧台，古色古香的别墅加上大片的粉白玫瑰，虽然算不上和谐，可第一眼依旧给人极美的冲击力。
林意之懵了。
虽然的确有感觉到惊喜，毕竟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像这样子过生日，可是——
她现在状态很差啊，身上的长外套被雨水打湿，头发没打理，妆容也早已经斑驳不堪。
太丑了吧。
一片笑闹声中，赵以鸿系上黑色西装扣子朝她走过来。
他头发打理过，不得不说，背头很适合他，露出额头之后五官更显硬挺深邃，黑色西装搭配银白色帆船胸针，整个人落拓又绅士。
林意之不得不承认，眼前那么多人，可你只能注意得到他。
赵以鸿停在林意之身前，弯唇垂下眼眸，看着她，声音温柔又耐心。
“我先带之之换衣服，大家自便。”
刚才心里的烦闷和燥意烟消云散，林意之茫然抿着唇，任由赵以鸿牵着走。
赵以鸿的确细心周到。
楼上已经帮她准备好了两款礼服，都是她的尺码，林意之选了一条月白色的缎面单肩吊带长裙，快速妆扮好打开门。
赵以鸿慵懒闲散倚靠在墙上，见她出门，站正身体。
他拿出手中那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当着她的面“咔哒”一声打开。
一只满钻蝴蝶结Choker静静躺在盒子里。
——C家的限定，全球仅有六条，白金和黄金拉丝工艺打造的极薄网状颈链上镶嵌着126颗钻石，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项链还被做成了蝴蝶结形状。
林意之抬眸，惊讶又不解。
上回在港区那晚，她用赵以鸿的卡刷了C家的不少高定珠宝，可恐怕那些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套。
赵以鸿狭长的眼睛看向林意之，温和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有存在感。
“生日快乐。”
楼下有人放音乐，吵吵嚷嚷的响动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模糊又遥远。
这种时候，就算林意之心里有抗拒，可是仍须承认，她是开心的。
被这样重视——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发自心底的觉得感激。
“谢谢你。”她视线停留在那只Choker上，眼睫垂下，声音也低：“很漂亮。”
“要不要帮你戴上。”他礼貌征询她的意见。
因为赶时间，除了手腕上那只取不下的羊脂玉镯，林意之没戴任何配饰，听他这样问，脸颊下意识红了一片。
仍点点头，转过身，抬手将头发拢到一旁。
她头发柔顺光滑，溪水一般在肩头流淌，月白色的高开叉长裙将她的好身材衬托无疑，长裙只有一条肩带，更显得她蝴蝶骨形状纤细漂亮。
赵以鸿低头取出项链，动作极轻巧将其环上她的脖颈，扣上链扣。
无暇的钻石折射着细碎的光，紧贴着她修长的天鹅颈。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圣洁，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欲望。
赵以鸿喉结上下一动，挪开视线，声音低哑：“好了。”
林意之转过身，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拿出手包里面的小镜子照了一下，发自内心露出笑容，“好漂亮，”她眼睛弯着，看向赵以鸿，“谢谢你。”
赵以鸿没应，别开视线。
“我们快下去吧，大家还等着呢。”林意之说着，迈步就要下楼。
“等一下。”赵以鸿叫住她。
林意之转过身：“怎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走近她蹲下身，抬手取下别在西服上银色帆船胸针，慢条斯理将林意之的高开叉裙从膝盖高度别在一起。
原本林意之的长裙是开到大腿位置，走路时能看到长腿的线条。
作为宴会裙，露肤度恰到好处，优雅又得体。
要说起来，其实这个高度并不算暴露，可他这样一别，直接把这条裙子的开叉调到了膝盖的位置。
林意之：“......”
赵以鸿站起身，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了一眼林意之后迈步走下楼梯。
“走吧。”他说。
林意之皱着眉，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改造过的裙子，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他。
她挽着赵以鸿手臂走下楼梯，小声问：“怎么明袅袅她们也来了，你请的？”
林意之与她们是从小玩在一起不假，但她这许多年不在国内，与大家的关系早就不似当初那样亲近，林意之甚至不知道赵以鸿是怎样把这些人叫来的。
“秦阿姨说你与她们要好，我就麻烦她把大家一并请来。”赵以鸿话说得轻描淡写，“这是你回国后第一次过生日，人多些热闹。”
林意之挽赵以鸿的手臂微微一紧。
明明一开始不抱期待，可他所做，好像总能让她惊喜。
两人走下楼，众人视线纷纷汇聚到他们身上。
秦风香走过来，满面笑容看着两人，视线不经意扫过林意之的颈链：“阿鸿费心了，这么忙还抽时间帮之之庆生，这些年之之都在国外，家里都很久没给你过生日了，你看这次你弟弟都特意提前飞回来了。”
一旁的林昂无精打采的顶着黑眼圈朝林意之招了招手：“老姐，生日快乐。”
“你弟这次去国外，还算有收获，有两所学校相对比较适合他，也跟招生的老师聊了，现在他的问题是，在国内很难考上合适的学校，我跟你说爸商量了，还是决定让他出国。”
秦风香一说起林昂的事情，就絮絮叨叨停不下来：“反正到时候看情况，实在不行我就去国外陪他两年过渡。”
“嗯。”林意之听着秦风香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全程几乎是沉默的。
一旁赵以鸿轻轻揽住林意之，拍了拍她的肩膀，俯身微微靠近她一点：“你要香槟还是气泡水？”
秦风香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忽视了林意之，她表情僵了一瞬，而后笑呵呵地开口。
“之之，今天我和你爸也给你准备了一点心意，等一下估计我们可能要先走，你们年轻人玩的晚，我们老了，熬不住了。”
林意之面上浮起笑容：“谢谢妈妈。”
客厅一侧有钢琴弹奏，优雅舒缓的音乐弥漫在满是玫瑰芬芳的宴会厅里，穿西装马甲的侍者经过，林意之拿了一杯香槟。
她的心莫名沉甸甸，说不出的滋味。
却不全是因为方才秦风香的话里全是林昂，完全忽略她。
林意之看到了秦风香准备的礼物，是SONY最新款的拍摄设备，林意之现在在用的这套设备是几年前拿了奖学金之后买的，正好也要换。
秦风香一直不支持林意之拍视频，当初她和顾正尧订婚之前，秦风香也一直叮嘱她，“不要再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传到网上”。
林意之想不明白，一向执拗坚持的秦风香，怎么就忽然改变主意了，还送她设备。
她正想着，伍思雪拿着一杯香槟走近，眼神狡黠笑着说：“之之姐生日快乐呀！”
说着，伍思雪小心翼翼看了眼一旁的赵以鸿，凑到林意之身边低声说：“之之姐，我可没见过舅舅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哦，今天天还没亮他就把我跟周骁哥哥抓过来帮忙，要不是我妈妈拦着，下午的课都要翘掉了。”
说着，掩面打了个哈欠。
昨天林意之还在奇怪，说是今天办生日会，赵以鸿怎么什么都没准备。
大概他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这些准备都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进行。
客厅除了铺天盖地的鲜花和气球，就连灯光都临时做了改造，方才她进门没注意，现在发现门口台阶两侧栏杆上也有玫瑰夜灯。
这些想必都要花不少心思。
一旁的赵以鸿没什么表情看伍思雪一眼：“你们聊。”
林意之脸颊耳朵都发烫，她抬手拢了拢头发，看着伍思雪转移话题：“先不要说我，我看这边有个帅哥好像一直在看你呢，你要不要先说说怎么回事。”
“哪有。”伍思雪说着，还是偷瞄了一眼周骁的方向，又有点心虚，她压低声音：“你知道的，我跟周骁哥哥从小一起玩，哦，他跟舅舅关系也很近，可是上次在港区发生了一点事......总之，他，他好像喜欢我。”
伍思雪有点苦恼的挠了挠头，“上次真的很尴尬，我被梁辞拒绝，就很难受嘛，结果他正好在港区出差就过来了，我、我还对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还好，他后面也说了没事。”
“他喜欢你，那你呢？”林意之一下问到要害。
“我当然——”伍思雪压低声音，“当然是跟他说清楚了，其实要按辈分算的话，我应该叫他叔叔才对，但是一开始就叫了哥哥，后面就没办法改口了嘛。”
“最重要的是，我是真心把他当亲人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喜欢......喜欢那个人啊。”
伍思雪不愿意提梁辞的名字，说完，垂下眼睛一脸落寞。
“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么。”林意之还是忍不住吐槽。
“这种感觉你不懂的。”伍思雪说。
林意之：“......”
虽然她也心疼伍思雪，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个回答，莫名感觉怪怪的。
“不过，你觉得你说清楚了，周骁好像未必愿意接受。”林意之望着不远处，抿了一口香槟。
周骁人长得帅，身材高大有型，他今天穿着件飞行员夹克，气质桀骜卓然。
林意之那群小姐妹从他一进来就盯上了他，这会儿还在跟他不知道说什么，聊的格外热络。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骁无论跟谁都聊的心不在焉，余光不停往伍思雪的方向看。
“那我没办法了，”伍思雪苦着小脸，“可能是报应，我拒绝周骁，梁辞拒绝我。”
说完，她拍了下林意之，“好啦，不要再聊我了，今天你的主场，快拆礼物！”
大家的礼物堆成了一座小山，林意之坐在沙发上，一只一只的拆。
香薰、首饰、皮包、丝巾、手套......林意之打开包装盒，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哇”的呼声。
收到礼物的感觉很好，仔细想想，林意之觉得自己好像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那时候家里帮她办的生日会也是有很多人来捧场，她穿着公主裙，戴着高高的生日蛋糕帽子，坐在人群中间拆礼物、吹蜡烛。
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拆好礼物照例要吹蜡烛许愿，刚点好蜡烛，客厅灯却忽然全部暗下去。
人群寂静片刻，发出一阵不小的躁动，这时，客厅一侧的墙面上出现了大幅投影的画面。
“这段视频送给之之，吹蜡烛之前，请大家陪她一起看完。”赵以鸿的低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嘈杂的议论声音。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随后也都不约而同看向投影画面。
音乐前奏淡淡流淌，偌大的客厅安安静静。
林意之站在赵以鸿身旁，身体绷得直直的，唇也抿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只是觉得好紧张，紧张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
她甚至觉得，站在一旁的赵以鸿也能听得见她急促又无法掩饰的心跳。
巨幅屏幕缓缓暗下来，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音响起，八个白色大字缓缓出现在屏幕上——
如、果、你、想、做、一、件、事_
“大家好，我是林意之。”
屏幕依旧黑着，林意之稚嫩青涩的声音伴随着钢琴轻音乐传来。
是略带国内口音的娃娃音英文，仔细听的话，声音里还有因为紧张带来的颤抖。
林意之的记忆猛地就被裹挟着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她最初到国外时候那段孤独迷茫的时光。
屏幕上出现林意之骑着黑色骏马在空旷马场的画面，因为拍摄画面过于久远，看起来有些模糊。
瘦小的女孩身穿黑色马术服，全副武装戴着护具，英姿飒爽从镜头面前飞驰而过。
配音依旧是林意之的声音。
“这段视频是我拜托娜塔莎老师帮忙拍的，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像这样看到自己骑马的样子，觉得还是很帅的嘛，会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付出都值得了。总之大家有什么想法就一起交流吧，以后也会经常更新的！”
画面缓缓暗下去，林意之眼睛又酸又涩，视线也有些模糊。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将这条视频发布出去之后不断刷新手机去看评论区时候那种忐忑难安的心情，甚至因为担心被人攻击想过删除视频。
还好没删除啊，林意之心想。
到现在为止，她做过的最让自己骄傲的事情之一就是，一直以来，她从未删除或者隐藏自己发布过的任何视频或是作品。
“一直陪伴我的小马因为脚掌受伤暂时需要休息，我这段时间恐怕不能再发布骑马的视频了。”
屏幕显示的画面中，林意之身穿浅绿色的围裙站在厨房里，脸上是甜甜的微笑。
“但我想大家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再关注我吧？上次有人说觉得我的晚餐很丰富，悄悄说一句，有一半的菜都是我自己烧的哦，今天就来做一道最经典的番茄炒蛋吧......”
林意之虽然并不擅长烧菜，动作也略显生疏，但最后的成品还是像模像样。
视频最后加了很古早的爱心特效，加上表情夸张的wink和飞吻，看得林意之自己都有些尴尬。
镜头快速切换。
“哇，关注者竟然超过了一千呢！好开心。”竖屏画面中，林意之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热情洋溢，“和大家分享一件事，我昨天在评论区发现了一个骂我的人，是不是说明我要火了呢？大家不用去骂他哦，因为我自己已经私聊骂过他了呢！”
“既然大家很喜欢我的野餐穿搭的话，”林意之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公主裙站在迪士尼乐园门口跟大家打招呼，“那我就再出一期游乐场穿搭吧，只是今天天气好像不太好呢，有点担心我的拖尾裙。”
下一秒，画面中轰隆隆雷声响起，大雨倾盆而来。
“一个穿搭贴士，天气很重要。”镜头中的林意之吐了吐舌头，她的头发已经湿了大半，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雪公主T恤衫，“不过呢，要跟大家推荐礼品店的T恤衫哦，买最大码甚至可以当做短裙来穿。”
“果然还是成了穿搭博主啊，”林意之面前堆着十几只纸箱，“为了庆祝粉丝破万，这一期就送给大家香水做礼物吧！不过首先，还是大家期待的开箱试衣服环节！”
“这次捐助旧衣物的活动是和MeT爱心基金合作的，因为这些年来我有好多用不上的衣服或是生活用品，所以就和MeT做了这次活动，依旧要麻烦大家多多支持啦！”林意之将打包好的几箱旧衣物贴上标签单，“请大家到时候将捐助单晒在评论区吧，会有一百位朋友得到特别的礼物哦。最后，别忘了隐藏个人信息！”
接下来是自驾游VLOG剪辑出来的视频，林意之沿湖开车，中间遇到许多意料不到的事，也想过提前结束行程回去，但她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第一次自驾游，全程带了大概一百件T恤和牛仔裤，但是，会努力的......车子抛锚了，已经打了报警电话，庆幸车上有备胎......被流浪汉拦路了，真的被吓到了，最后把车上的吃的全部给了对方，只剩了一桶杯面......晚餐是冷水泡杯面......”
画面缓缓暗下去。
背景音只有林意之的声音和钢琴轻音乐。
“粉丝破十万啦......”
“关注破五十万啦，大家想要什么礼物呢......”
“宣布两个好消息，粉丝破百万啦，同时收到了一个杂志封面的邀约......”
声音渐渐弱下去。
林意之安安静静看着这些过去拍摄又被剪辑在一起的视频音频在自己眼前播放。
明明不喜欢像这样跟熟人一起看自己的视频，明明一开始以为会尴尬。
可此刻的她，只觉得感动。
是将近十年的过往、经历和坚持啊，从一开始只是想要分享，到现在，成为小有名气的博主。
原来，她经历了那么多，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音乐开始变得低沉，一张一张截图在屏幕上闪回，周围的人鸦雀无声，林意之的心情也跟着图上的文字低沉了下去。
“博主太虚伪了吧，回复粉丝说不接广，可最近推荐的衣服质量是真的差！！”
“断更也不解释，害大家白等，取关了，再见。”
“只想说P图太过，见过本人，根本就是普通人也好意思营销什么美女博主。”
“每天吹什么美貌富家女学霸人设不累吗？好假。”
“听说博主发论文了？本科生竟然能发这种期刊，啧啧，厉害啊......”
“听说博主和A大体育系好几个男生关系暧昧，真假的？”
“......”
低沉的音乐戛然而止，《Yellow》副歌响起——
“Your 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hiiful,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You know I love you so.”
林意之温柔坚定的声音响起——
“不管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会坚持下去！”
又是评论截图闪回，可这次内容完全不同了。
是被林意之的骑马视频鼓励到的日本女生今平幸子——
看到姐姐在马场训练恣意潇洒的样子，心里莫名就有勇气去面对让我痛苦害怕的康复室了。
是同样因为不适应国外的饮食而思念家乡的国内留学生——
最喜欢吃的就是妈妈做的番茄炒蛋拌面，可是现在妈妈生病住院我却因为机票太贵不能立刻回去，看到博主烧的番茄炒蛋，还是决定立刻回去陪着妈妈，至于钱的事情，后面努力打工，总能赚回来，妈妈最重要！
是走投无路几乎要放弃自己梦想的服装设计师——
没想到自己设计的衣服竟然被喜欢的博主夸了啊，最近一周订单暴增，工作室都忙不过来了（欢迎大家多砸单，鞠躬感谢），这回可以自信跟家里人说做这行并不是一无是处了，也会更加努力设计出让大家喜欢的服装，太开心了真的......
还有许多不知道赵以鸿从哪里找到的粉丝表白视频快速播放着。
不同肤色不同地区的人，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对林意之的喜欢。
“博主一定要继续更新下去，喜欢你！”
“YIZHI是我见过最温柔正能量的博主了。”
“喜欢你......”
林意之眼眶不禁湿润，她强忍着，眼泪才没有落下。
屏幕缓缓暗下去，最开始出现在屏幕上的八个大字再次出现——
“如果你想做一件事。”
偌大的客厅寂静无声，林意之充满温暖笑意的声音响起，画面最后定格在她美好的笑脸上。
“那就一定要继续努力下去啊！”巨幅屏幕里，林意之的声音坚定明亮。
视频在这里结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全场爆发出久久不停的掌声。
赵以鸿无视所有人，低垂眼眸看向林意之，他唇角弯着，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提醒她。
“之之，吹蜡烛。”
客厅里一片昏黑，只有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火苗照亮周围人的面孔。
林意之仰面，看着赵以鸿眼眸中的小簇亮光，心莫名像被浸入温热的水中。
柔软的仿佛是冬日温泉岸的水草，只能无端随水波轻轻荡漾。
她点点头，双手交握在胸前低头许愿。
睁开眼睛吹蜡烛的那一瞬间，林意之忽然间就想到了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
——我自知平庸，却总妄想着要把整个世界变成你喜爱的模样。
露台之外，方才被月光照亮的那一小片天空此刻浓云密布，整个宅子安静到有几分诡异。
房间空落落，一丝噪声都没有，赵以鸿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边。
他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脊背深深弓下去，手臂撑着，支靠在膝盖上，整个人落寞又孤寂。
不远处的矮桌上，还放着林意之刚才提过来的那份谢礼。
彩虹翻糖蛋糕放在透明的塑胶盒子里面，蛋糕不大，约有六寸，层次分明，色彩也搭配的格外好，就是蛋糕胚形状不完美，乍看去，带着几分歪扭稚嫩，像出自孩子之手。
赵以鸿侧头看过去，不禁弯唇，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容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想起方才林意之那哀伤怀念的模样，赵以鸿心里忍不住涌上难以压制的深深妒忌。
林意之问他：如果你因为在意某人才去学做一件事，那当这人不再值得你去在意的时候，你还会继续做吗？
她就这么在意顾正尧。
在意到因为他去学做蛋糕，又因为他不愿再去做蛋糕。
赵以鸿十指交叉在身前，骨节一点一点绷紧。
即便是到现在，她也只是说“那个人不值得在意”，而不是她不再在意。
赵以鸿不愿去细想他们的过去。
四年前在非洲，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意之。
可在此之前，她已经与顾正尧有过多少他所不知的过往。
他们一起淋过雨，看过海，见过无数日出与日落，她一定因他哭过，笑过，也曾与他拥抱亲吻。
而那时的他，只是极短暂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仅此而已。
甚至就连这一面之缘，她如今都已经不记得。
赵以鸿眸中的妒意几乎要化成火光。
因为他根本没立场去嫉妒，或是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更抹不掉她与那个人的过去。
最近顾正尧与组里的苗嘉走得很近，有好几次赵以鸿晚上去实验室巡视，都能撞见他们两个行为举止颇为暧昧。
学生们私底下偶尔议论这两人，组会上他也能看出端倪。
组里学生走得近或是谈恋爱都不违反课题组规定，只要不影响实验，他这个导师也没话说。
只是顾正尧都已经这样了，难道她还能念念不忘吗？
还是说，林意之根本不知道顾正尧与苗嘉的事情。
赵以鸿烦躁的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看了一眼那只蛋糕。
最终，他拎起蛋糕放进房间的小冰箱，“砰”的一下关上了冰箱门。
翌日天刚蒙蒙亮，赵以鸿就被林意之下楼的声响吵醒。
他睡眠浅，前些日子林意之把橘橘从猫舍接到这边，他好几次都被猫的动静扰的睡不着。
橘橘是他从云庭壹号接过来的那只流浪猫，林意之宝贝的不行，有时候拍摄都带它一起。
视频发出去后有人问林意之是不是养猫了，她没否认。
赵以鸿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手机，刚过五点而已。
他掀开被子起身，拉开窗帘走到露台上。
清晨的庭院里有着深深的寒意，薄薄的白雾笼罩在树木之间。
赵以鸿手扶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垂眸往楼下看。
林意之身穿一件浅米色的长裙，手腕上搭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一手拎着沉甸甸的咖啡色提包，疾步往前走。
现在是十二月，早上气温只有个位数，她只穿这样一件裙子，纤细的小腿还裸露在空气中。
乌黑浓丽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沉甸甸的，随她走路一下一下飘动着。
赵以鸿皱起眉，须臾，转身回到房间。
昨天他对林意之态度不好，是有因她对顾正尧念念不忘的心烦，可更多的，她不该多管他的事。
睡意全无，赵以鸿索性起床，他洗漱换好衣服，拿着手提电脑走下楼梯。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时，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住，赵以鸿身体踉跄一下，低头看，心里蓦地有种莫名滋味。
是林意之的拖鞋。
雪白毛茸茸的拖鞋，看起来柔软小巧，上面印着极简洁的笑脸图案，就这样被她随意丢在楼梯旁。
她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拖鞋，类似款式有好几双，都是一样的雪白，一样的大片松软绒毛，区别只是上面的图案。
她房间门口有一双边牧图案的，客厅有一双彩虹图案的，摄影房里那双没有图案，是纯白的，而楼梯口这双，是笑脸图案的。
赵以鸿站在原地，视线慢慢扫过偌大的客厅。
林意之有时候会买手办，可她似乎又根本不在意那些手办，带回来就随手放在客厅的书架上。
他的辉腾模型四周都是她的大大小小的玩偶，还有几只甚至几乎一模一样。
架子上乱了，赵以鸿就让秦姨整理，可理好了，她又把架子放的乱七八糟。
她也爱买绿植。
绿萝、多肉、芦荟、文竹、吊兰她都买过，带回来要么摆在小花园，要么吊牌也不摘就扔在茶桌上，从不浇水修剪。
一开始赵以鸿还以为她带回来了自会负责，就没管，直到那盆叶子又厚又亮的豆瓣绿慢慢枯死，他才意识到，或许她根本就没打算打理。
有时候他从实验室回来已经是深夜，还要帮她奄奄一息的绿植浇水剪叶子。
林意之总是随手把包放在沙发上，转眼就忘了，到处找包。
明明很少下厨，花里胡哨的厨具却买了不少。
这个家和原先完全不一样了，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她堆得满满当当。
可他莫名觉得，这个家，却比从前更像家。
赵以鸿蹲下身，抬手将林意之的两只拖鞋并拢，整齐的摆在阶梯一旁。
又走上楼，打开冰箱，取出她昨晚做的那只蛋糕。
彩虹蛋糕上面结了一层细小的霜冻，赵以鸿手指轻轻抚过透明的塑料盒，而后动作缓慢抽开其上的银色缎带。
无论她因为什么才喜欢上做蛋糕这件事，说到底，这只蛋糕是她为他而做。
......
年底的杂志社工作总是很忙，好在有方灵在，方灵如今已经完全习惯了杂志社的工作流程，再加上她的绘图能力强，审美又好，帮林意之分担了不少工作。
但方灵这段时间实验室的事情比较多，从H大到杂志社虽然不算远，但因为没有直达的地铁，坐公交车又不方便，所以方灵去杂志社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这天下午，林意之这边有几个封面插图的事情要跟方灵讨论，就决定下班后开车到H大附近碰面，顺便和她一起吃个饭。
“之之姐真不好意思，还让你特意跑一趟。”方灵有点不好意思跟林意之一起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我今晚七点半还要跟师兄讨论论文......”
“没关系，从杂志社开过来很近。我这边应该一个多小时就能结束，”林意之看着方灵，“不过你确定你还有时间继续在杂志社实习吗？”
“可以的！”方灵有点着急，“我忙完这段就好了，最近几天是要和一个师兄一起准备review的材料所以会比较忙，真的不好意思之之姐，我下周过后应该能继续保证出勤时间的！”
“灵灵你不用紧张，”林意之忙摆摆手：“我是担心你身体，看看你的黑眼圈，都成熊猫了。实习的事情主要还是看你自己，我已经跟郑主编说了，你的业务能力很强，你请假的事她没说什么，毕竟你工资是按工作天数发的，对了，我今天给你算出勤了。”
“谢谢之之姐，”方灵一脸雀跃，“到了，就是这家火锅，在我们学校绝对有口皆碑。”
林意之没说什么，跟着方灵一起走进了火锅店。
其实她大概也知道，方灵的家境不太好，否则以她的成绩，根本就不用纠结要不要读研。毕竟本科毕业就直接工作可以更早赚钱养自己。
“老板，麻烦帮我们安排一个包间吧，谢谢！”方灵笑着朝火锅店老板招了招手。
与此同时，一个男生声音响起：“老板，二楼包间还有空位吗？”
林意之心里猛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转身回头，猝不及防对上顾正尧的视线。
这里是H大附近最知名的一条小吃街，因为附近还有另外三所大学，所以这条路被大家称为“大学路”。
这家火锅店有两层，现在正是饭点，火锅店人声鼎沸，热气喧嚣。
苗嘉挽着顾正尧，视线慢慢划过不远处的方灵和林意之，片刻诧异之后，苗嘉脸上浮现甜美的笑容，她抬手朝着方灵打招呼：“灵灵师妹好巧啊，你也吃火锅？”
说着，还格外友好的看了林意之一眼，而后身体朝顾正尧的方向挪了挪。
顾正尧盯着林意之，脸色难看。
林意之今天穿了一件黑白菱格裙，背着一只小香风双肩包，黑长的乌发披散在肩头，她妆容淡，柳眉描画的细细的，很让人有距离感。
顾正尧觉得，她冷漠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凉的。
下一秒，顾正尧不动声色推开了苗嘉挽着自己的手。
“之之，”顾正尧往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可看了眼周围，只说了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意之视线很冷淡的掠过顾正尧，没理他。
她扭头看向方灵：“我们走吧。”
“之之，我跟嘉嘉师妹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正尧上前几步扯住林意之的手腕，“而且今天我们是挺多人一起来吃饭，不是我跟她单独来——”
“顾正尧，”林意之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语气虽然克制，但还是流露着难以掩饰的不耐，“我记得我跟你已经分手了。”
顾正尧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眸光一颤。
就好像他刚知道自己和林意之分手。
周围的人听到林意之的话，刷的一下齐齐看向顾正尧。
“我知道，我知道，”顾正尧忽略周围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就是，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连朋友也没法做了吗？”
林意之她瞥了一眼跟在顾正尧身后的苗嘉，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我觉得，没必要吧。”
苗嘉仰面看着顾正尧，轻轻摇了摇头，“我都没关系的，顾师兄。”
“那啥，咱们几位同学还要上去吗？”火锅店老板火急火燎跑过来，“二楼现在还有一个包间，另外大厅还有个四人桌。”
“就剩下一个座位了啊......还挺想吃这家火锅的呢。”苗嘉有点不满意的小声抱怨了句，而后抬头眼巴巴看向顾正尧。
“你们去吃吧，我们换一家店。”顾正尧没看林意之，话却是对她说的。
林意之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让，本来就是她们先来的。
苗嘉脸上明显有不满，可很快她就调整过来，只小声说了句：“好吧......”
顾正尧站在原地看着林意之走上楼梯的背影，忽然喊了句：“之之，你真喜欢、他吗？”
林意之脚步一顿。
她缓缓转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的顾正尧。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喜欢。”林意之语气冰冷：“顾正尧，以后再见面，麻烦你就当不认识我。”
说完，林意之扭头快步上了二楼。
火锅店的包厢并非单独一间房，而是用屏风隔开的相对私密的空间，座位靠窗，林意之坐在方灵对面，抿唇盯着窗外看了很久。
“之之姐，你，还好吗？”方灵小心翼翼的将大麦茶推到林意之面前。
“没关系，谢谢。”林意之带着点歉意朝方灵笑，“这里你熟，你来点就好，然后麻烦帮我加一份豆腐。”
“那我们点这个双人套餐吧，比较划算，之之姐你吃嫩豆腐还是老豆腐？”
“老豆腐。”林意之说。
方灵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提交订单，而后把手机放在一边。
林意之把笔记本电脑掏出来坐到方灵那一侧，两人才讨论一半，菜已经上齐了。
“我们边吃边讨论，可以吗？”林意之说，“基本上就是这几个问题，主要是这个栏目是新开的，如果一开始就不能抓人眼，那后面就更没法做。”
两人点了鸳鸯锅，热气腾腾的蒸汽氤氲在两人之间，过了一会，窗玻璃都有点模糊。
“这个方向现在的确很火，但我们上次开会时赵教授却批评了想做这个方向的那个师兄，”方灵说，“赵教授说我们组不做别人已经做滥的方向。”
“顾正尧现在在你们组怎么样？”林意之忽然问。
方灵手中的筷子一顿，抬眸，眼神有些古怪的看向林意之。
似乎是在纠结，方灵过了十几秒才开口：“之之姐，顾——顾师兄真是你的前男友吗？”
“嗯，”林意之又说，“准确来说，是前未婚夫。”
“但他现在好像跟嘉嘉师姐——就是刚才那个女生走得挺近。”对于林意之的回答，方灵并不意外，有关林意之和赵以鸿、顾正尧之间的事情，传闻早就不知道有多少版本。
有人说林意之见异思迁，有人说赵以鸿横刀夺爱，总之八卦永远比现实更精彩。
方灵她斟酌着措辞，“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苗嘉师姐在主动，最近顾师兄因为实验的事情经常被老板骂，心情也不太好，苗嘉师姐每次都陪他做实验。”
“赵以鸿很严厉。”林意之有些心不在焉的说。
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具体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亲眼看到顾正尧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感。
从前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除了顾正尧之外的人和人在一起，但她更没有想过顾正尧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
可从前的顾正尧无论做什么都会想着她，不会让她伤心难过。
“也算不上严厉啦，”方灵想了想，“我猜，赵教授大概就是比较讨厌蠢人？不知道。之之姐我和你说，其实你跟赵教授还有顾师兄的事情，我们系的人都知道，所以，现在顾正尧在我们系挺难做人的，当然，也有人说赵教授啦。”
“说他什么？”林意之好奇。
方灵面露尴尬。
“你说就好，我哪有那么容易计较这些。”
“说他——”方灵心一横，有些歉疚的看向林意之：“老牛吃嫩草！”
林意之：“......”
圣诞节前一天晚上是工作日，林意之杂志社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好在要发的视频已经提前剪好，也设置了定时发送，才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再怎么样都没有圣诞节加班的道理，五点一到，林意之匆匆关掉电脑拎包准时离开工位。
今天是她的生日，赵以鸿说是在赵宅给她办了生日会，还让她邀请朋友一起来参加。
因为约稿那次不大不小的争吵，这几天林意之见到赵以鸿都没什么好态度，莫名其妙就被人甩脸色，她自然不愿意受这气。
不过她后面也想通了，那天虽说是赵以鸿一开始说话语气是不对，但他这个人脾气一贯是这样怪。
就算她再生气，也不该揭人家伤疤。
玛利亚姆与赵以鸿有什么纠葛那是他的事，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他在意的人，听她那样出言讥讽，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再加上他又费心为她办了生日会，所以林意之一开始就想好了，晚上好好跟他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了。
毕竟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别扭着也不好。
不过，林意之倒是没对这次生日会抱什么太大希望。
赵以鸿不是什么格外有仪式感的人，昨晚平安夜，他少有的不加班，却不去陪心上人，反而早早回到赵宅，在客厅桌上摆了一盘颜色鲜艳的苹果。
就显得很莫名其妙。
不过后来林意之一想也理解了，玛利亚姆是俄罗斯血统，大概他们圣诞节是在1月7日过。
但归根到底，这次生日会也就是个面子工程。
或许他是因为上次在林昂的生日宴上说了要给她办生日会，如今才骑虎难下，不得不办。
工作日晚高峰，车子堵得厉害，加上淅淅沥沥下了小雨，林意之到赵宅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
好在没迟到太久，她提着小包匆匆忙忙刷开门禁，撑伞都顾不上，一路小跑顺着路灯亮起的方向往回赶。
等她到喷泉广场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整栋洋房都是暗着的，就连露天停车场都空荡荡，一部车都没有。
先前赵以鸿跟她说，生日会由他操办，她只要晚上五点半准时赶到就可以，还让她把邀请名单发给他。
林意之是想，生日会原本就是走过场，她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再说赵以鸿已经说了会邀请林雍和秦风香来，她就更不想请朋友来，就说一切让他来安排就好。
虽说对生日会不抱期待，可现在直接取消，林意之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雨虽不大，可细细密密一直下着，依旧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林意之将包包遮在头顶，划开手机给赵以鸿打电话。
——用户不在服务区。
林意之将手机胡乱塞进包里，急匆匆奔向洋房，她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心想取消也罢，反正她也懒得应付。
可心里还是莫名烦躁，她按了指纹后，门应声打开。
林意之气呼呼，皱着眉，不耐地在门上踢了几脚。
“生日快乐！！！”
洋房客厅的灯倏然亮起，祝福声和笑声海浪般在耳边响起。
林意之惊诧看着眼前的粉色花海和密密麻麻的人，愕然不知所措。
赵以鸿、伍思雪，林雍、秦风香包括林昂，就连明袅袅她们都来了。
大家穿着精致耀眼，手里拿着粉色爱心气球和祝福灯牌，此起彼伏祝她生日快乐。
客厅里面的茶桌和书架都被挪开，整个内厅布置成了开放式的吧台，古色古香的别墅加上大片的粉白玫瑰，虽然算不上和谐，可第一眼依旧给人极美的冲击力。
林意之懵了。
虽然的确有感觉到惊喜，毕竟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像这样子过生日，可是——
她现在状态很差啊，身上的长外套被雨水打湿，头发没打理，妆容也早已经斑驳不堪。
太丑了吧。
一片笑闹声中，赵以鸿系上黑色西装扣子朝她走过来。
他头发打理过，不得不说，背头很适合他，露出额头之后五官更显硬挺深邃，黑色西装搭配银白色帆船胸针，整个人落拓又绅士。
林意之不得不承认，眼前那么多人，可你只能注意得到他。
赵以鸿停在林意之身前，弯唇垂下眼眸，看着她，声音温柔又耐心。
“我先带之之换衣服，大家自便。”
刚才心里的烦闷和燥意烟消云散，林意之茫然抿着唇，任由赵以鸿牵着走。
赵以鸿的确细心周到。
楼上已经帮她准备好了两款礼服，都是她的尺码，林意之选了一条月白色的缎面单肩吊带长裙，快速妆扮好打开门。
赵以鸿慵懒闲散倚靠在墙上，见她出门，站正身体。
他拿出手中那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当着她的面“咔哒”一声打开。
一只满钻蝴蝶结Choker静静躺在盒子里。
——C家的限定，全球仅有六条，白金和黄金拉丝工艺打造的极薄网状颈链上镶嵌着126颗钻石，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项链还被做成了蝴蝶结形状。
林意之抬眸，惊讶又不解。
上回在港区那晚，她用赵以鸿的卡刷了C家的不少高定珠宝，可恐怕那些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套。
赵以鸿狭长的眼睛看向林意之，温和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有存在感。
“生日快乐。”
楼下有人放音乐，吵吵嚷嚷的响动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模糊又遥远。
这种时候，就算林意之心里有抗拒，可是仍须承认，她是开心的。
被这样重视——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发自心底的觉得感激。
“谢谢你。”她视线停留在那只Choker上，眼睫垂下，声音也低：“很漂亮。”
“要不要帮你戴上。”他礼貌征询她的意见。
因为赶时间，除了手腕上那只取不下的羊脂玉镯，林意之没戴任何配饰，听他这样问，脸颊下意识红了一片。
仍点点头，转过身，抬手将头发拢到一旁。
她头发柔顺光滑，溪水一般在肩头流淌，月白色的高开叉长裙将她的好身材衬托无疑，长裙只有一条肩带，更显得她蝴蝶骨形状纤细漂亮。
赵以鸿低头取出项链，动作极轻巧将其环上她的脖颈，扣上链扣。
无暇的钻石折射着细碎的光，紧贴着她修长的天鹅颈。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圣洁，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欲望。
赵以鸿喉结上下一动，挪开视线，声音低哑：“好了。”
林意之转过身，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拿出手包里面的小镜子照了一下，发自内心露出笑容，“好漂亮，”她眼睛弯着，看向赵以鸿，“谢谢你。”
赵以鸿没应，别开视线。
“我们快下去吧，大家还等着呢。”林意之说着，迈步就要下楼。
“等一下。”赵以鸿叫住她。
林意之转过身：“怎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走近她蹲下身，抬手取下别在西服上银色帆船胸针，慢条斯理将林意之的高开叉裙从膝盖高度别在一起。
原本林意之的长裙是开到大腿位置，走路时能看到长腿的线条。
作为宴会裙，露肤度恰到好处，优雅又得体。
要说起来，其实这个高度并不算暴露，可他这样一别，直接把这条裙子的开叉调到了膝盖的位置。
林意之：“......”
赵以鸿站起身，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了一眼林意之后迈步走下楼梯。
“走吧。”他说。
林意之皱着眉，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改造过的裙子，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他。
她挽着赵以鸿手臂走下楼梯，小声问：“怎么明袅袅她们也来了，你请的？”
林意之与她们是从小玩在一起不假，但她这许多年不在国内，与大家的关系早就不似当初那样亲近，林意之甚至不知道赵以鸿是怎样把这些人叫来的。
“秦阿姨说你与她们要好，我就麻烦她把大家一并请来。”赵以鸿话说得轻描淡写，“这是你回国后第一次过生日，人多些热闹。”
林意之挽赵以鸿的手臂微微一紧。
明明一开始不抱期待，可他所做，好像总能让她惊喜。
两人走下楼，众人视线纷纷汇聚到他们身上。
秦风香走过来，满面笑容看着两人，视线不经意扫过林意之的颈链：“阿鸿费心了，这么忙还抽时间帮之之庆生，这些年之之都在国外，家里都很久没给你过生日了，你看这次你弟弟都特意提前飞回来了。”
一旁的林昂无精打采的顶着黑眼圈朝林意之招了招手：“老姐，生日快乐。”
“你弟这次去国外，还算有收获，有两所学校相对比较适合他，也跟招生的老师聊了，现在他的问题是，在国内很难考上合适的学校，我跟你说爸商量了，还是决定让他出国。”
秦风香一说起林昂的事情，就絮絮叨叨停不下来：“反正到时候看情况，实在不行我就去国外陪他两年过渡。”
“嗯。”林意之听着秦风香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全程几乎是沉默的。
一旁赵以鸿轻轻揽住林意之，拍了拍她的肩膀，俯身微微靠近她一点：“你要香槟还是气泡水？”
秦风香眼神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忽视了林意之，她表情僵了一瞬，而后笑呵呵地开口。
“之之，今天我和你爸也给你准备了一点心意，等一下估计我们可能要先走，你们年轻人玩的晚，我们老了，熬不住了。”
林意之面上浮起笑容：“谢谢妈妈。”
客厅一侧有钢琴弹奏，优雅舒缓的音乐弥漫在满是玫瑰芬芳的宴会厅里，穿西装马甲的侍者经过，林意之拿了一杯香槟。
她的心莫名沉甸甸，说不出的滋味。
却不全是因为方才秦风香的话里全是林昂，完全忽略她。
林意之看到了秦风香准备的礼物，是SONY最新款的拍摄设备，林意之现在在用的这套设备是几年前拿了奖学金之后买的，正好也要换。
秦风香一直不支持林意之拍视频，当初她和顾正尧订婚之前，秦风香也一直叮嘱她，“不要再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传到网上”。
林意之想不明白，一向执拗坚持的秦风香，怎么就忽然改变主意了，还送她设备。
她正想着，伍思雪拿着一杯香槟走近，眼神狡黠笑着说：“之之姐生日快乐呀！”
说着，伍思雪小心翼翼看了眼一旁的赵以鸿，凑到林意之身边低声说：“之之姐，我可没见过舅舅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哦，今天天还没亮他就把我跟周骁哥哥抓过来帮忙，要不是我妈妈拦着，下午的课都要翘掉了。”
说着，掩面打了个哈欠。
昨天林意之还在奇怪，说是今天办生日会，赵以鸿怎么什么都没准备。
大概他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这些准备都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进行。
客厅除了铺天盖地的鲜花和气球，就连灯光都临时做了改造，方才她进门没注意，现在发现门口台阶两侧栏杆上也有玫瑰夜灯。
这些想必都要花不少心思。
一旁的赵以鸿没什么表情看伍思雪一眼：“你们聊。”
林意之脸颊耳朵都发烫，她抬手拢了拢头发，看着伍思雪转移话题：“先不要说我，我看这边有个帅哥好像一直在看你呢，你要不要先说说怎么回事。”
“哪有。”伍思雪说着，还是偷瞄了一眼周骁的方向，又有点心虚，她压低声音：“你知道的，我跟周骁哥哥从小一起玩，哦，他跟舅舅关系也很近，可是上次在港区发生了一点事......总之，他，他好像喜欢我。”
伍思雪有点苦恼的挠了挠头，“上次真的很尴尬，我被梁辞拒绝，就很难受嘛，结果他正好在港区出差就过来了，我、我还对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还好，他后面也说了没事。”
“他喜欢你，那你呢？”林意之一下问到要害。
“我当然——”伍思雪压低声音，“当然是跟他说清楚了，其实要按辈分算的话，我应该叫他叔叔才对，但是一开始就叫了哥哥，后面就没办法改口了嘛。”
“最重要的是，我是真心把他当亲人的，而且你也知道，我喜欢......喜欢那个人啊。”
伍思雪不愿意提梁辞的名字，说完，垂下眼睛一脸落寞。
“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么。”林意之还是忍不住吐槽。
“这种感觉你不懂的。”伍思雪说。
林意之：“......”
虽然她也心疼伍思雪，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个回答，莫名感觉怪怪的。
“不过，你觉得你说清楚了，周骁好像未必愿意接受。”林意之望着不远处，抿了一口香槟。
周骁人长得帅，身材高大有型，他今天穿着件飞行员夹克，气质桀骜卓然。
林意之那群小姐妹从他一进来就盯上了他，这会儿还在跟他不知道说什么，聊的格外热络。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骁无论跟谁都聊的心不在焉，余光不停往伍思雪的方向看。
“那我没办法了，”伍思雪苦着小脸，“可能是报应，我拒绝周骁，梁辞拒绝我。”
说完，她拍了下林意之，“好啦，不要再聊我了，今天你的主场，快拆礼物！”
大家的礼物堆成了一座小山，林意之坐在沙发上，一只一只的拆。
香薰、首饰、皮包、丝巾、手套......林意之打开包装盒，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哇”的呼声。
收到礼物的感觉很好，仔细想想，林意之觉得自己好像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待遇。
那时候家里帮她办的生日会也是有很多人来捧场，她穿着公主裙，戴着高高的生日蛋糕帽子，坐在人群中间拆礼物、吹蜡烛。
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拆好礼物照例要吹蜡烛许愿，刚点好蜡烛，客厅灯却忽然全部暗下去。
人群寂静片刻，发出一阵不小的躁动，这时，客厅一侧的墙面上出现了大幅投影的画面。
“这段视频送给之之，吹蜡烛之前，请大家陪她一起看完。”赵以鸿的低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嘈杂的议论声音。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随后也都不约而同看向投影画面。
音乐前奏淡淡流淌，偌大的客厅安安静静。
林意之站在赵以鸿身旁，身体绷得直直的，唇也抿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只是觉得好紧张，紧张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
她甚至觉得，站在一旁的赵以鸿也能听得见她急促又无法掩饰的心跳。
巨幅屏幕缓缓暗下来，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音响起，八个白色大字缓缓出现在屏幕上——
如、果、你、想、做、一、件、事_
“大家好，我是林意之。”
屏幕依旧黑着，林意之稚嫩青涩的声音伴随着钢琴轻音乐传来。
是略带国内口音的娃娃音英文，仔细听的话，声音里还有因为紧张带来的颤抖。
林意之的记忆猛地就被裹挟着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她最初到国外时候那段孤独迷茫的时光。
屏幕上出现林意之骑着黑色骏马在空旷马场的画面，因为拍摄画面过于久远，看起来有些模糊。
瘦小的女孩身穿黑色马术服，全副武装戴着护具，英姿飒爽从镜头面前飞驰而过。
配音依旧是林意之的声音。
“这段视频是我拜托娜塔莎老师帮忙拍的，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像这样看到自己骑马的样子，觉得还是很帅的嘛，会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付出都值得了。总之大家有什么想法就一起交流吧，以后也会经常更新的！”
画面缓缓暗下去，林意之眼睛又酸又涩，视线也有些模糊。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将这条视频发布出去之后不断刷新手机去看评论区时候那种忐忑难安的心情，甚至因为担心被人攻击想过删除视频。
还好没删除啊，林意之心想。
到现在为止，她做过的最让自己骄傲的事情之一就是，一直以来，她从未删除或者隐藏自己发布过的任何视频或是作品。
“一直陪伴我的小马因为脚掌受伤暂时需要休息，我这段时间恐怕不能再发布骑马的视频了。”
屏幕显示的画面中，林意之身穿浅绿色的围裙站在厨房里，脸上是甜甜的微笑。
“但我想大家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再关注我吧？上次有人说觉得我的晚餐很丰富，悄悄说一句，有一半的菜都是我自己烧的哦，今天就来做一道最经典的番茄炒蛋吧......”
林意之虽然并不擅长烧菜，动作也略显生疏，但最后的成品还是像模像样。
视频最后加了很古早的爱心特效，加上表情夸张的wink和飞吻，看得林意之自己都有些尴尬。
镜头快速切换。
“哇，关注者竟然超过了一千呢！好开心。”竖屏画面中，林意之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热情洋溢，“和大家分享一件事，我昨天在评论区发现了一个骂我的人，是不是说明我要火了呢？大家不用去骂他哦，因为我自己已经私聊骂过他了呢！”
“既然大家很喜欢我的野餐穿搭的话，”林意之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公主裙站在迪士尼乐园门口跟大家打招呼，“那我就再出一期游乐场穿搭吧，只是今天天气好像不太好呢，有点担心我的拖尾裙。”
下一秒，画面中轰隆隆雷声响起，大雨倾盆而来。
“一个穿搭贴士，天气很重要。”镜头中的林意之吐了吐舌头，她的头发已经湿了大半，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雪公主T恤衫，“不过呢，要跟大家推荐礼品店的T恤衫哦，买最大码甚至可以当做短裙来穿。”
“果然还是成了穿搭博主啊，”林意之面前堆着十几只纸箱，“为了庆祝粉丝破万，这一期就送给大家香水做礼物吧！不过首先，还是大家期待的开箱试衣服环节！”
“这次捐助旧衣物的活动是和MeT爱心基金合作的，因为这些年来我有好多用不上的衣服或是生活用品，所以就和MeT做了这次活动，依旧要麻烦大家多多支持啦！”林意之将打包好的几箱旧衣物贴上标签单，“请大家到时候将捐助单晒在评论区吧，会有一百位朋友得到特别的礼物哦。最后，别忘了隐藏个人信息！”
接下来是自驾游VLOG剪辑出来的视频，林意之沿湖开车，中间遇到许多意料不到的事，也想过提前结束行程回去，但她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第一次自驾游，全程带了大概一百件T恤和牛仔裤，但是，会努力的......车子抛锚了，已经打了报警电话，庆幸车上有备胎......被流浪汉拦路了，真的被吓到了，最后把车上的吃的全部给了对方，只剩了一桶杯面......晚餐是冷水泡杯面......”
画面缓缓暗下去。
背景音只有林意之的声音和钢琴轻音乐。
“粉丝破十万啦......”
“关注破五十万啦，大家想要什么礼物呢......”
“宣布两个好消息，粉丝破百万啦，同时收到了一个杂志封面的邀约......”
声音渐渐弱下去。
林意之安安静静看着这些过去拍摄又被剪辑在一起的视频音频在自己眼前播放。
明明不喜欢像这样跟熟人一起看自己的视频，明明一开始以为会尴尬。
可此刻的她，只觉得感动。
是将近十年的过往、经历和坚持啊，从一开始只是想要分享，到现在，成为小有名气的博主。
原来，她经历了那么多，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音乐开始变得低沉，一张一张截图在屏幕上闪回，周围的人鸦雀无声，林意之的心情也跟着图上的文字低沉了下去。
“博主太虚伪了吧，回复粉丝说不接广，可最近推荐的衣服质量是真的差！！”
“断更也不解释，害大家白等，取关了，再见。”
“只想说P图太过，见过本人，根本就是普通人也好意思营销什么美女博主。”
“每天吹什么美貌富家女学霸人设不累吗？好假。”
“听说博主发论文了？本科生竟然能发这种期刊，啧啧，厉害啊......”
“听说博主和A大体育系好几个男生关系暧昧，真假的？”
“......”
低沉的音乐戛然而止，《Yellow》副歌响起——
“Your 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hiiful,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You know I love you so.”
林意之温柔坚定的声音响起——
“不管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会坚持下去！”
又是评论截图闪回，可这次内容完全不同了。
是被林意之的骑马视频鼓励到的日本女生今平幸子——
看到姐姐在马场训练恣意潇洒的样子，心里莫名就有勇气去面对让我痛苦害怕的康复室了。
是同样因为不适应国外的饮食而思念家乡的国内留学生——
最喜欢吃的就是妈妈做的番茄炒蛋拌面，可是现在妈妈生病住院我却因为机票太贵不能立刻回去，看到博主烧的番茄炒蛋，还是决定立刻回去陪着妈妈，至于钱的事情，后面努力打工，总能赚回来，妈妈最重要！
是走投无路几乎要放弃自己梦想的服装设计师——
没想到自己设计的衣服竟然被喜欢的博主夸了啊，最近一周订单暴增，工作室都忙不过来了（欢迎大家多砸单，鞠躬感谢），这回可以自信跟家里人说做这行并不是一无是处了，也会更加努力设计出让大家喜欢的服装，太开心了真的......
还有许多不知道赵以鸿从哪里找到的粉丝表白视频快速播放着。
不同肤色不同地区的人，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对林意之的喜欢。
“博主一定要继续更新下去，喜欢你！”
“YIZHI是我见过最温柔正能量的博主了。”
“喜欢你......”
林意之眼眶不禁湿润，她强忍着，眼泪才没有落下。
屏幕缓缓暗下去，最开始出现在屏幕上的八个大字再次出现——
“如果你想做一件事。”
偌大的客厅寂静无声，林意之充满温暖笑意的声音响起，画面最后定格在她美好的笑脸上。
“那就一定要继续努力下去啊！”巨幅屏幕里，林意之的声音坚定明亮。
视频在这里结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全场爆发出久久不停的掌声。
赵以鸿无视所有人，低垂眼眸看向林意之，他唇角弯着，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提醒她。
“之之，吹蜡烛。”
客厅里一片昏黑，只有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火苗照亮周围人的面孔。
林意之仰面，看着赵以鸿眼眸中的小簇亮光，心莫名像被浸入温热的水中。
柔软的仿佛是冬日温泉岸的水草，只能无端随水波轻轻荡漾。
她点点头，双手交握在胸前低头许愿。
睁开眼睛吹蜡烛的那一瞬间，林意之忽然间就想到了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
——我自知平庸，却总妄想着要把整个世界变成你喜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