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场海滩边上说了要一起看电影之后,赵以鸿的确有邀请过林意之去电影院。

    只是林意之永远都抽不出时间。

    工作日要上班、拍视频、剪辑,她几乎每天都只能吃两餐饭,周末还要抓紧时间和大家一起拍宣传片。

    过完年后,伍思雪那边的线下活动也多起来,还都是在工作日。

    林意之请了两次假去跟,后来实在不好意思,只好顶着伍思雪不满,给她介绍了专业跟妆。

    最多就是帮她最后确认一下服装搭配。

    上半年杂志社忙,尤其是赵以鸿来做顾问之后,提了很多想法,这些都要靠大家去完成,同事都逐渐开始加班,她下午五点钟准时离开编辑部心里都会觉得很抱歉。

    林意之越来越觉得,这份工作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个负担。

    她并不喜欢科研编辑这行。

    一开始选专业是因为家里公司是做这个方向的,后来去杂志社也是因为家里说,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从事科研工作,那就去杂志社做编辑。

    没那么辛苦,还能继续和行内专家保持联系,有助于家里事业的发展。

    是因为别人,她才被迫选择进入这个领域。

    林意之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公司的同事没有共同语言。

    从前听到同事对她拍视频做博主有怨言之类的话的时候,林意之还能做到问心无愧。

    毕竟她手上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其他时间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可现在不同,编辑部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许多工作其实没有明确分工限制。

    在大家忙碌的时候提前离开,她根本就做不到坦然。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赵以鸿。

    他现在是《先进材料》的顾问,虽然不会常驻在编辑部办公,但每个月也都会来杂志社两次。

    上次他中午到编辑部开会,来的时候小组成员都还在因为一篇综述的事情加班,得知林意之还没来得及吃饭,赵以鸿特意去楼下帮她买了一份烧鹅饭套餐。

    ——只买了一份,给她。

    精致的木质盒子装的烧鹅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点一点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看着周围同事带着幽怨不满的眼神,林意之哪里好意思一个人吃。

    她朝赵以鸿眨眼,旁敲侧击暗示他:“是不是有帮大家叫了外卖送上来?”

    “没有。”赵以鸿没什么情绪扫视一眼办公室里的众人,答的干脆。

    林意之:“......”

    看赵以鸿好像还要说什么,林意之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拖到茶水间附近的走廊里。

    “你怎么只帮我一个人买了饭,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有吗?”赵以鸿不解。

    “有。你没看到大家的眼神吗,都快把我杀了好不好。”林意之生气。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给他们都带午餐,对吗?”

    “对啊,你又不常来,说起来还是杂志顾问。”她仰面看着赵以鸿,“或者,你也不要帮我买,这样我就不用尴尬。”

    “他们会自己吃饭。”赵以鸿一脸理所当然,“最近这段时间工作忙,但我记得杂志社有加班补贴和奖金,再说——”

    赵以鸿垂眸,眼神带着玩味看向林意之:“要是他们对我给自己的未婚妻送饭有意见,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林意之竟然觉得无法反驳。

    的确,一开始副主编就和大家说清楚了,这段时间情况特殊。

    像林意之,平时基本不加班,这部分工资自然就没有。

    可是,林意之仍然会觉得赵以鸿这样是在给她添麻烦,并不是她怕听到闲言碎语,只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有就是开会的时候,林意之总觉得赵以鸿在有意偏袒维护她。

    比如说大家一同发表意见,如果是别人的提议,他就会毫不留情直接提出问题,但要是她说的,赵以鸿就会比较慎重,话说得也格外柔和。

    就算她的提议大家都不同意,赵以鸿也会说,再考虑考虑。

    总之就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这也是大家对她“按时下班”敢怒不敢言的原因——怕她告状。

    其实说起来,这些都是小事,可就是这种小事,更会加剧大家对她的不满。

    林意之一开始也告诉自己,别人私底下怎么说与她无关,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

    做博主这么多年,她早就该对这种纷纷扰扰的议论做到心如止水。

    可关键是,就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她的确是在享受赵以鸿带来的“特权”。

    今年的春申,梅雨季好像格外长。

    三月底开始,雨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偶尔天气放晴两天,可就在人们以为要入夏的时候,雨水又继续连绵不绝。

    林意之被接连的阴雨天折磨的心烦,多年未犯的湿疹毛病又复发起来,小腿上大片红肿蔓延到全身,难看又不舒服。

    因为前一天请假,她只好下班后接着处理堆积如山的邮件。

    林意之饥肠辘辘而不自知,坐在工位上专注盯着电脑敲键盘。

    窗外的天阴沉沉,雨水细细密密打在玻璃窗上,开了除湿功能的冷空调房中,披着外套依旧被冻得浑身发颤。

    手机振动,林意之接起,是赵以鸿。

    她有点心烦的按下免提,先点了文件保存,而后继续敲字,边问:“赵教授,有什么事情吗?”

    “你后天有时间吗?”

    他的声音隔着冰冷的手机,有着莫名的颗粒感。

    林意之手指顿了顿,视线往下看了眼电脑右下角,声音平静:“后天是周五,工作日。”

    “我知道,能请假吗?”他说。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哗啦啦的声音透过隔音玻璃传来,如同降噪耳机处理过一般的沉闷。

    林意之眸光微微一颤,轻轻吸了口气。

    她又点了两下文件保存,而后拿起手机。

    “又要请假是吗?”她的声音带着点忍耐耗尽的哽咽。

    “赵教授,您是高高在上的学者专家,恐怕不知道我们小职员的工作环境吧?我要处理六篇论文的初审和三篇文章的同行评议,其中有一篇已经来来回回修改了8次有一位专家仍然不肯通过,当然,专家坚持自有他的原因,可最终还是我们小编辑来面对作者的阴阳怪气,还有约稿,说好了的这周交稿,现在却和我说取消约稿。”

    林意之停了下,深深吸了口气。

    “上周我请了两次假,一次因为思雪,一次因为宣传片,昨天我也请了假,因为有个赞助商临时要谈事情,他只有这个时间有空,您现在让我明天请假,我觉得,我不应该请假,我应该直接辞职呢。对,我是应该辞职,你知道现在同事们怎么说我吗,她们说我仗着自己未婚夫是杂志顾问就不好好做手边的事情,打压身边的同事,说我不分场合跟您关系过密,扰乱工作环境。”

    赵以鸿那边沉默着。

    “赵以鸿,我真的不需要你偶尔出现给我带一份‘爱心餐’来表现出你在意我,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给我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大,况且我是个成年人,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难道平时工作的时候,没有您送饭我就没办法生活了吗?还有,我也不需要您在开会的时候对我的特殊照顾,无论我说的对与不对,您有话直说就好。工作以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上司批评也不是没有过,我承受得起,不需要您手下留情!”

    林意之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尖利颤抖。

    “或许在您眼里,这些叫关爱,但在我眼里,您这根本就是在害我。虽然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份工作,虽然我因为一些事情总要请假,可是我从来没有懈怠放松过,也在认真完成每一件事情。可就是因为您的存在,我的所有努力就这样都被轻巧的抹掉了,大家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曾经那个‘个人能力突出经常被表扬的林意之’,只会记得‘赵教授的未婚妻林意之’,甚至以后,如果有女性想要做科研编辑这样的工作,人们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她,探究她是不是某位大佬的家属,而彻底忽略她的能力。”

    林意之嗓音有些沙哑:“赵以鸿,我不喜欢这样!”

    对面依旧沉默着,雨声背景下,有隐约的电流信号滋滋响着。

    “你有在听吗??”林意之按亮屏幕,皱着眉拍了两下手机。

    “抱歉。”赵以鸿开口。

    雨水哗啦哗啦拍着窗玻璃,夜色中的霓虹被水珠散射成模糊混沌的光。

    “因为不想让你挨饿就买了饭,如果知道你这么为难,我会更慎重。至于开会时候的态度——”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些,像在自语。

    “那种时候,我是说你在会上发言的时候,我的确没有刻意偏袒你。”

    “我不知道,”赵以鸿思索着,“或许我总是很难对你感到不满。”

    “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他继续说。

    林意之一怔,方才倾泻而出的怒火戛然熄灭。

    她知道赵以鸿不是会示弱的人,所以听到他说这些话,反而会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总觉得他好像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

    “你刚才说的同事对你的那些误解,我无法感同身受,但我想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或许女性想在科研行业立足,的确要有更大的勇气。”

    “是吗?”

    林意之眼睛里面泪水还未干,她托着下巴,认真思考赵以鸿所说的这句话。

    她想起了郑飞月。

    林意之刚进编辑部的时候,曾在楼下咖啡厅里面听到过有关她的流言蜚语。

    郑飞月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副主编的位子,如今先进材料主编空缺,郑飞月事实上已经在主持主编的工作。

    郑飞月长相属于妖艳那一挂,身材又好,如果不是因为性格过于强势,追求她的人不会少。

    也是因此,关于她感情的传闻,在编辑部一直很盛。

    有说她跟国外知名杂志主编关系暧昧的,也有人说她的男友是某科技公司高管,甚至有传闻说郑飞月之所以能在《先进材料》做到副主编,是因为她脚踏几只船,与H大某教授——也就是她当年暗恋她的师弟纠缠不清。

    这样的传闻林意之听了太多,一开始她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后来工作中接触多了,林意之才意识到,郑飞月之所以能走到现在这个地位,完全是因为她的个人能力。

    名校毕业、逻辑思路清晰、双商在线再加上强大的执行能力,可以说,郑飞月是林意之接触过的人之中,人格魅力极强的那类。

    或许有用过一些手段去达成目标,但又有谁规定只有男人才能耍心机角逐权力。

    林意之并不讨厌郑飞月,反而欣赏她。

    可杂志社的所有人私下谈到她,除了议论她看起来跟工作牵扯不清的感情生活、笑她私生活乱,就是说她为人冷漠个性差不会有人爱。

    “女人在科研圈就是有先天的便利啊。”蒋述常常私底下这样笑着开郑飞月玩笑。

    林意之知道,蒋述是因为自己在杂志社资历老却仍比不过郑飞月而心有不甘。

    ——她把蒋述的这句话说给赵以鸿听。

    “事实并不是那样。”赵以鸿语气平和。

    他那边有仪器的轰鸣声,声音不太清晰,又过了一会,背景音渐渐安静,林意之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你现在在外面吗?”林意之问,“我这边也在下雨。”

    “刚才在实验室,现在在天台,”他说,“雨很大。”

    不知为什么,赵以鸿忽然问林意之,“昨天方灵说,想要保研到我的课题组做科研,你比较了解她,你觉得我应该接收她吗?”

    “为什么问我这个。”林意之不解。

    方灵最近来杂志社越来越少,也跟林意之说过读研的事,林意之当然是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有任何决定权,但她还是凭着自己的心意说:“我觉得方灵是一个聪明又认真的人,我想,以她的成绩,报你的课题组完全有竞争力。”

    “但是,许多导师在招收女学生的时候,都会有顾虑,甚至许多女性导师也是这样,当然,也包括我。”赵以鸿语气平淡。

    “为什么?”林意之脱口而出,“你们这根本就是歧视、不公平对待!”

    “是不公平,但是你想不想听听我们不愿意招收女学生的原因。”

    “还能因为什么,”林意之冷笑一声,“对女生的刻板印象,觉得女生不够聪明,哦,”她语气带着讥讽,“还有许多男性导师的老婆不同意自己的老公招收女学生。”

    赵以鸿没有对林意之这些话产生太多情绪,语气沉缓,不疾不徐开口——

    “我读研是在程老师门下,现在大家都把我当成程老师最得意的门生,但当时我并不是组里最有天赋的人。”

    林意之听着赵以鸿讲起从前的那些事,总有种很怪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赵以鸿实在不是那种会给人讲故事的人。

    他这样的人,就该穿着一尘不染的实验服操作仪器,或者西装笔挺站在主席台上给人讲报告。

    听他在电话里这样说着,林意之不禁想,在那些曾经作为学生的青涩时光里,赵以鸿是怎样的人呢。

    “那时候程老师让一位师姐带我做实验,当时程老师常说,师姐是他带过的最有潜力的学生,我进组的时候,师姐就已经发了顶刊,另外一篇影响因子不算高的文章也已经基本完成技术转化,即将为学校带来数十亿的收入。”

    “师姐家庭条件不好,程老师为她申请了国家资助,支持她出国留学,接受国家资助需要在学成后回国工作,师姐没有在国外定居的打算,欣然接受了。”

    “但在出国前夕,师姐结婚了,对方是春申本地人,工作也在这里,师姐为了丈夫放弃出国,找了一家科技公司从事工程技术工作——当时程老师劝过她,但她认定了那份工作,因为那个公司距离婚房近。”

    林意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闷闷的,“如果师姐当时选择出国深造,现在应该也是领域内的知名科学家了。可别人又有身上立场去指责师姐呢,许多科研人员努力半辈子,都无法在春申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当时程老师去找过师姐很多次,但最终师姐没有改变主意。”赵以鸿接着说。

    林意之:“虽然说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可我想程院士应该还是很痛心吧。”

    “你知道程老师为什么一生未婚吗?”赵以鸿忽然提起似乎与刚才话题毫不相关的事。

    “我怎么会知道。”林意之垂眼。

    “程老师的初恋是他当时组里的师妹,那位前辈也是很有志气抱负的人,可是两人走在一起之后,组里包括学校里总有流言,说前辈能发好文章,都是因为程老师在幕后帮忙。”

    只是听到这样的事情林意之就已经很生气,“那程院士没有帮忙辟谣吗?”

    可问出口后她也意识到,其实大多数人都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哪怕事实摆在面前,也不会轻易扭转态度。

    她声音低下来,又问了句:“然后呢?”

    “那位前辈心气高,不愿意受这样的委屈,跟程老师提了分手后去了国外,之后程老师就与她失去了联系。”

    “那,前辈她现在还在做科研吗?”林意之说。

    赵以鸿回答:“不清楚。”

    窗外雨停了,风很快把玻璃窗上的水吹干。

    夜空之下,城市万家灯火璀璨。

    “好难过啊,”林意之手指绞着外套衣袖的布料,心情低落,“为什么总是这样。”

    林意之知道,赵以鸿之所以跟她讲这两位前辈的事情,并不是想告诉她女生有多么不可靠。

    他是想说,女性要想在科研这个行业取得成就,总是要面对更多来自自身和外部的难处和阻力。

    而这些还只是赵以鸿看到的。

    他的师姐放弃继续深造其实无可厚非——和未知的以后相比,至少结婚能让她立刻能在春申落脚,拥有一个家。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事情,许多导师才不愿意招收女学生。

    在有选择的前提下,没有人心甘情愿去冒险。

    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林意之心里空空的,一片茫然。

    “不要难过。”赵以鸿声音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

    “和一百年前相比,如今已经有更多的女科学家。会越来越好的。”

    “会吗?”林意之忍不住抱怨,“可是女性还是好难。”

    林意之声音低,撑着下巴跟赵以鸿絮絮叨叨说着。

    “大家好像总会因为某一位女性犯错就把整个群体钉在耻辱柱上。女性科研工作者依靠男人发文章的新闻热度永远最高,看了那些报道以后,大家心里就会形成“所有的女科学家都‘不干净’”的刻板印象,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去调查全世界每年有多少男性科学家靠着裙带关系以权谋私——反正我在国外是见到过不少。”

    “前几天划到一个新闻,大概好像是一位女大学生在地铁上误认为某男子偷拍自己,把对方爆了出来,导致男子被网暴,其实男子手机里并没有女生的照片。”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这位新闻专业的女大学生被无数人谩骂,甚至有律所公开表示,拒绝接收该女生所在学校同专业的毕业生,网络上对该律所的行为一片叫好。”

    “这样真的就是合理的吗?”林意之问。

    “女生所做固然犯了错,她也应该承受相应的代价,但是那些同校毕业生又做错了什么?”

    “直到现在,我搜索“猥琐男偷拍”前几十条都是“女大学生网暴别人”相关新闻,我很好奇,网络上有数不清的地铁、电梯、□□视频,那些真的偷拍过女生的猥琐男,有没有被公司、学校开除,他们所在的单位有没有被网暴过。”

    “之前在女生水杯中投放J液的大学生,他所在的学校有没有被抵制呢?总之我没有听说。”

    “到底为什么,我在想。”林意之声音平静,又带着点无奈。

    “大概是因为女性的犯罪率、犯错率太低,人们的印象中,女性就应该以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每年那么多杀妻案、偷拍案,大家都已经看到麻木了吧,终于看到一个女性犯错的例子,当然会忍不住大惊小怪。”

    “就像你的同事,明明是对我的行为不满,却只会议论你。”赵以鸿补充。

    林意之一怔,很认同的点点头,意识到赵以鸿看不到,脸颊微红着说:“大概是这样。”

    “之之,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他问。

    “你说。”

    林意之说完反应过来,这其实是赵以鸿第一次在私下叫她“之之”。

    从前他都是叫她“林小姐”,对她不满的时候则会叫“林意之”。

    可赵以鸿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自己这样称呼她有任何不对,而是继续说。

    “女性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能继续往前。”

    “因为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赵以鸿的声音低沉,由听筒传过来,莫名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像一双温暖的大手,在她肩上轻拍两下,告诉林意之,都会好的。

    这样的话,由他说出来,是林意之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

    其实她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这些。

    在父母偏袒林昂的时候、读寄宿学校被一些男生骚扰的时候、她做博主因为着装被人网暴的时候还有办公室同事议论她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做好自己就好了,不用去管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

    因为林意之一直都觉得,没人帮得了自己——就连生养她的父母都不能理解自己,遑论别人。

    她与赵以鸿说了内心的困境,而赵以鸿也真的鼓励到了她。

    过去数千年,女性永远是以“附庸”的形象存在,以家庭为中心、以丈夫为中心、以孩子为中心。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女性能像现在这样在几乎每一个行业都能有所作为。

    女性的力量前所未有的被人看到。

    赵以鸿说得是对的。

    即使她现在仍然会觉得许多事情不公,可心里却再次充满了面对的勇气。

    不是漠然又不顾一切去承受荆棘划破身体的痛,而是真的愿意去相信,以后会变得更好。

    林意之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赵以鸿,你知道吗,你说的真好。”林意之发自内心,她声音低了低,“都有点让人想要抱抱你。”

    周围安安静静,灯火通明的办公室,玻璃窗上映出林意之的脸。

    那边沉默着,没有回答。

    林意之也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突兀,她有点生硬的转换话题,“所以,你会让方灵做你的研究生吗?”

    “如果她通过了面试,我想我没理由拒绝。”赵以鸿说话时带着轻微的喘气声,像是在下楼梯。

    “嗯,那就好。”

    林意之抬手按了按僵硬的脖子,“电话打了好久啊,都忘记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开始聊起来的。我还有事情处理,也不打扰你啦。”

    今天先把手边所有的事情处理好。

    然后就辞职,林意之想。

    就算要和家里决裂,就算真如他们所说吃完这几年青春饭之后一无所有。

    她再也不要给自己留后路。

    等拿到家里公司的股份之后、等奶奶交给她的资产顺利完成转让过户后——

    让那些“等”见鬼去吧,一直懦弱没勇气的话,她只会给自己找一个又一个借口维持现状不敢打破僵局。

    她就是想做一辈子博主,想拍各种各样的视频给大家看。

    这件事情她已经做了十年也做得很好,为什么她永远都看不到那些支持她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坚持和付出,总是任由别人否定她并且得逞。

    只要她想,就没人拦得住她。

    夜已经深了,林意之依旧不知疲倦坐在办公桌前,一直以来,即便不喜爱这份工作,但她从来也没有敷衍懈怠过。

    既然这样,那就有始有终。

    “林意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办公室寂静,只有她手指敲键盘的声音,林意之脊背一紧,转身往后看。

    赵以鸿依旧是白衬衫笔挺,他风尘仆仆站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口,手腕上搭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隔着不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林意之惊讶:“赵教授,你、你怎么来了?”

    “刚才你说,”赵以鸿说话声音还带着喘息,明明是那样一本正经的严肃语气,却蛊人的不行,“想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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