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桐在门口踱着小步来回兜圈子。

    她是想走,又怕程州谨遇到什么事没个帮忙的人。转了几圈,见卧室的石门没有要关上的意思,海桐趴在门边上,探头探脑地想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来?”门内传来一半红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啊?”合着一半红在等她吗?海桐赶忙进屋。

    程州谨在琴桌前正襟危坐,已经做好弹琴的准备。一半红侧躺在床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半闭眼,神态懒懒地,好像海桐再不进来她就要睡着了。

    “坐。”半躺着的人开了口,话是对海桐说的。她的手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海桐坐到她身边来。

    “就不跟你挤了,我去坐那边。”海桐面上赔着笑,拒绝了她。一半红没说什么。

    海桐在石凳上坐下,眼睛盯着程州谨,试图用眼神跟他交流。对面显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低头摆弄琴。

    海桐不知道程州谨有没有注意到她跟一半红的互动。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离程州谨最近,一半红距他俩稍远,为的是有个万一好及时支援程州谨。唯一不好的是,一半红的卧室位于山顶,石洞朝外开了一个洞口,她现在离洞口仅几步之遥。

    她总觉得一半红会对程州谨做些什么,心里防备着。反观程州谨,处之泰然,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了。

    不过程州谨这么想也对。一半红都把他们五个囚在这里了,知道她想搞事他们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干瞪眼。

    “那就有劳程公子了,开始吧。”一半红说。

    程州谨双手略一抬,指尖落到琴弦上,一曲广陵散在石洞中缓缓奏响。别的不说,他琴弹得确实很好,曲子流畅自然,轻重急缓皆适宜。不看他的脸,便是完美的一场表演。奈何海桐面向程州谨坐着,程州谨的面容她是一览无遗。

    一如既往的冷漠的一张脸,坐在那儿活像个机器人,半分感情也无。非要拿个人同他比一比的话,大概也只有法海、唐僧一类的人物能跟他一较高下了。

    难怪一半红每次都在他身后听琴。很有先见之明。

    琴音在洞中回响,一浪高过一浪,带得人心中的情感跌宕起伏,一层层涌向最高处。渐起渐落,迂回辗转,激昂的琴音转为似有若无细微的声音,最后寥寥几个单音收尾,一曲终了。

    一缕浅绿色的光轻烟似的在石洞上方盘旋。程州谨敏锐地觉察到了,心下立刻便想到悬铃。

    两种可能。其一,一半红不知道悬铃的存在,那么悬铃的灵力在一半红之上,她必是强族。之前她自称是普通精灵的一派说辞,全是谎话;其二,一半红知道悬铃存在,故意留下她,那悬铃到底为什么来山谷……

    是为了我。这个答案刚浮上心头就被程州谨强行压了下去。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悬铃的身份都值得怀疑——她已经两次跨越空间了。婺州时她跟守门人认识开了后门的说辞,这次不再适用。总不会正巧两个世界的守门人她都认识吧?

    对于悬铃,他还是想尽力保持理智。在确定她身份之前。

    虽然有时候理智并不听他的话。

    程州谨猜想半天,海桐还在如听仙乐眼暂瞎的状态。怪只怪程州谨弹琴的画面太“美”,海桐听着忍不住闭上了眼。没声音了她也不敢睁开,等着一半红说话。万一她让程州谨再来一段呢?

    就这么闭着眼,海桐突然感到脖子一紧。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蓝天白云,第二眼看到的是灰色的山石,第三眼才看到一半红阴狠的面容和她薅住自己衣领的手。不用再看了,她能想象得出她被一半红拎着悬在洞外的样子有多滑稽。

    “为……”为什么?你不是要整程州谨吗?我多么无辜。就算是看在之前我每天哄你的份上,你也不该这么对我吧?由于话被打断,海桐只能腹诽。

    “不做点什么吗?”一半红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程州谨说,“她好歹算是你的同伴吧?”

    “不用。”程州谨镇静得很快,面对突发事件产生的瞬间的惊诧在他脸上已经找不到踪迹。

    喂喂,就算知道她的技能,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平静吧。哪怕委婉的表示一下关心也好啊。

    “你再这样我可要放手了。”一半红威胁着,把手往外伸了一些。

    程州谨面色如常,他理了理衣衫坐回原处,问道:“为什么突然这样?”

    一半红看了眼可怜兮兮的海桐,冷笑道:“不为什么,好玩罢了。这山谷里谁生谁死,全看我心情。”

    “的确,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程州谨躬身行礼,转头就走。

    “姓程的你就这么走了吗?你倒是帮我求求情啊!喂!”海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程州谨头也不回。

    海桐长叹一声。她明白程州谨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一半红真对她起了杀心,在这个山谷里没有人能救她,说再多都是废话。但他也不用走得这么果断吧?真的很让人寒心哪!

    看着程州谨的背影消失的门外,海桐突然就想络石了。

    等会儿见到络石她一定要狠狠地控诉程州谨的恶行!……算了,一半红真想要她死的话,就算她摔不死也还有别的死法等着她。要是络石知道一半红要杀她,怕是会来拼命吧?那家伙虽然嘴欠,却是难得的好心。她还是悄悄死在哪个旮旯里比较好。

    海桐默默在心里仔细地构思遗言,生怕遗漏了什么,留下遗憾。她还没来得及讲话,一半红松开了手。海桐感到脚下一空,身体往下坠去。很快,膝盖传来疼痛感,她发现自己坐在地上。

    “哎?”一半红居然没有扔她。

    “抱歉,吓到你了。”一半红把海桐扶起来。

    大姐,你特么在逗我吗?海桐忍住脱口而出的脏话,问道:“你干嘛啊?”

    “真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一半红尴尬地笑着捋一下头发,没有回答海桐的疑问。

    她突然从阴鸷转为温和的态度还有尴尬的神色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海桐觉得莫名其妙,质问道:“姐姐,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你要动不动就拿我的生命开玩笑谁还敢跟你来往?”

    一半红也不扭捏,诚恳道歉:“对不起。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只是仍旧是不肯说明原因。

    海桐随便“嗯”一声,心里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一半红的口头保证毫无可信度。如她所言,这山谷里谁生谁死,全看她心情,谁知道她下次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抱怨归抱怨,她现在没有底气跟一半红闹情绪或是逼问她,在守门人来之前。

    思及此,守门人那张毫无生气的冷冰冰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海桐又自动把“守门人”仨字划掉,改成“在卓胧来之前”。听一半红的描述,卓胧人应该不错,但愿没有吹嘘的成分吧。

    见海桐不做声,一半红再三向她致歉,话里有暗示她快点离开的意味。一半红的道歉既有真心也有敷衍,哪个多一些海桐看不出,不过主人下了逐客令她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溜了。

    回到房门口,正要拐进去,想到程州谨刚才“你死不死与我何干”的态度,海桐没跨进去,转头慢慢悠悠晃到莲池边。

    倚着一棵柳在草地上坐下。一如既往的凉爽,夏季的酷热似乎与这座山谷无关。远山,流水,鲜花,碧草,住了有些日子了,这山谷的风景却怎么都看不厌。

    就是缺了点人气。

    一半红的山谷自有一套规矩,虽不及红鲤族那样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但跟着她的妖们都很规矩,服从一半红的管制。该巡逻巡逻,该运粮运粮,几乎没有在外闲晃的。他们干他们的活,一半红做自己的事。这跟她之前在朱雀山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吗?

    除了地位的提高之外似乎没多大差。

    宴会上一半红独自饮酒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身边依然是那么多行色匆匆的人,却没有一个真正懂她的心。

    这样的生活她居然还过了五十几年。难怪动不动就想报复,想毁灭世界。独自郁闷,会产生极端想法也属情理之中。

    唉,五十几年啊。海桐觉得,可能因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吧,她不得不为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感到惋惜。一般人能活几个五十年呢?两个已是难得,运气不好的连一个都没。一半红明明有办法再跟卓胧见面的,非要这么耗着,折磨自己。说不定,也是变相的折磨卓胧。

    海桐舒坦地靠着树干,放空大脑,任凭思绪胡乱地在脑子里飞。意识逐渐模糊,眼皮好像装了滑轮,闭上,睁开,半闭,半睁……半睡半醒间,看到远处半入云山脚下站了一个人。嗯…好像是络石。

    !!?

    海桐扶着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揉揉眼睛。再看,确定是络石了。他仰着脑袋站在太阳下,好像是望着一半红卧室的洞口。

    不会是程州谨跟他讲了一半红要扔自己下山崖,他担心所以到下面等着吧?

    “这傻子,我又摔不死。”海桐勾着唇角抱怨。

    海桐向他走去,隔着老远冲他喊:“再晒你要成碳了黑头!”

    络石焦灼的目光对上海桐的视线,紧绷的弦一下便松开了。信步走过来,恢复了往常的慵懒随性。

    “听说你要死了,我过来帮你收尸。快跟我道谢。”络石负着手,挺直腰板往海桐跟前一杵,理直气壮地说。

    海桐却不言语,打量着他。衣服还是那身玄色的,整洁、干净,唯独蹚过土地的靴子上沾了点灰。注重仪表的好习惯和他漫不经心的个性很不搭。再往上,雪白的衣领,麦色的皮肤,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心里,有点感动,有点细微针刺的疼痛。

    海桐递给他一张手巾,问他:“站了多久?”

    那么仔细的被异性注视着,皮厚如络石也有些承受不住。他偏过头擦汗,回避着海桐的视线道:“这么盯着我做什么,一半红把你摔傻了?”

    “你才傻了。”海桐的回话不似以往有精神。

    两人并肩走了一小会儿。海桐低头,看着脚下的草被踏平又坚强地立起。她停下脚步,络石随她止步。

    “络石,如果卓胧赶来之前一半红要杀我的话,你不要跟她硬碰硬。保全自己,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海桐望着他,面色是少有的凝重。

    “放心,到时候我会帮你收尸的。”络石的话,应该笑着这么回答才符合他平常的性子。

    可他却没有。他抬眼,沉静地注视着海桐说:“如果我说不呢?”

    海桐措愣的双眼眨了眨,轻笑一声打趣道:“没了我你们整体的团队实力会上升不止一个档次,错过了不是很可惜吗?”

    络石抿唇一笑,黑得发亮的眼紧盯着海桐不放:“是啊。可是没了你,这次出行好像就没什么乐趣了。”

    他肆意的笑容好像自带俘获人心的力量,海桐呆滞了几秒。络石向她跨一步,两人鞋尖相顶。他慢慢低下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她觉得络石已经能听到她擂鼓般的心跳。

    海桐慌乱地后退几步,交互搓着自己的掌心,试图擦掉手心的汗。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语言,佯怒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乐子。”

    “嗯。”络石伸出食指蹭蹭自己的额头,遮去眼中的尴尬。

    是他太冲动了。当然,他一向如此。不过对海桐,他愿意拿出他为数不多的耐性。

    海桐说:“那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傻子。”

    “嗯……嗯?”用指节揉着眉心的男人难得的在损人方面被别人占了便宜。

    再抬眼,那个拿他当傻子的人已经跑远了。

    他不怒反笑。

    算了,偶尔也该让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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