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还没到,高家的第二批货物就出了问题。

    刘虎急匆匆来报,说是货物刚过徐州,就被人连船带货一起抢了去,这是他干漕运来,从未遇过的事,多少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这次的皮草是高家要赶在年前交到内务府的那批,若真出现了问题,那高家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意味着什么,就算高常修不说,叶锦意也知道。

    届时,就算是她不承认自己就是叶锦意,君上也会有一百个法子让他们高家从这个世上消失。

    想到这些,叶锦意的后背渐渐爬上了寒意。

    她和高常修商议一番,最后决定由她带着刘虎再亲自去一趟幽州,看看能不能从胡三爷的手中调一些皮草应急。

    而高常修则留下来,尽力为她们争取一些时间。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叶锦意曾一度以为高常修终于在她洗脑下上了道,所以才会在她提出去往幽州时欣然同意了她的决定。

    却从未想过,那个向来不会对她有所隐瞒之人,竟会在三日后,瞒下他们所有人,只身去到了宫中面圣。

    “十日之期已到,你可想好了?”

    萧南州坐于上首,一双如鹰般的冷厉眼神死死地盯着高常修,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般,让人逃无可逃。

    高常修本也没打算要逃。

    今日的他,既选择站在这大殿之上,就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

    “臣斗胆问君上一句,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想要知道李绾儿地身份,她的身份对您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见上首之人不语,高常修又继续说道:“我与绾儿于战乱中相识,在患难中相依,早已成了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对亲人,我高常修从不会背叛。”

    “所以,绾儿到底是谁,您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从我的口中问出什么。”

    “至于您让择一告诉我的身世,我今日便是来给您一个交待的。”

    说完,未等萧南州他们做出反应,高常修一个箭步来到鸿飞面前,趁他不备,抽走他别在腰间的刀,毫不犹疑地就朝自己的腿上刺去。

    等殿上所有人反应过来时,高常修已身中数刀,跌倒在血泊之中。

    闻党第一时间唤人去叫来医士,鸿飞连忙上前从高常修的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刀,然后汗流浃背地看了一眼蹙眉坐在上首的萧南州。

    “现在我已是残躯,不会再对您造成任何威胁,这条命,您暂时先容我借用几日,若绾儿她这次没能从幽州调回皮草,届时我再来还给你。”

    高常修虚弱的声音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他忍着腿上剧痛,断断续续地说出内心请求。

    那日,从珍膳楼回来,他便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自他的真实身份被君上查出的那刻,他就背上了篡位之嫌,无论他日后有没有拔帜易帜,取而代之的想法,君上都不会把他这么大的一个威胁留在身边。

    就算是他说出绾儿的真实身份,他的结局也不会因此得到任何改变。

    反而是绾儿,若真让君上知道她就是叶锦意,就凭她是萧南州污点的这一条,就够她死千回百回的了。

    既然是这样,那为何还要将真相说出。

    反正他横竖都是一死,那就让他一人去死,若他的死能换来意儿的生,高常修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至于他刚刚那个请求,高常修猜想,君上也一定会答应。

    最大的威胁没有了,他和意儿如今就是君上砧板上的待宰的鱼肉,只要他们高家对大庆还有用,那君上他就一定不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他们高家是他钦点的皇商,若在没有任何由头的情况下给他们定下罪责,怕是这天下的悠悠众口也难以堵上。

    再加上,天气渐冷,眼看着就要临近隆冬,上一次高家交上去的皮草根本就不够支撑整个皇家过完这个冬天。

    若现在更换供货商,程序上繁冗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

    不如就等上些时日,看看李绾儿这次能不能从幽州带回皮草,若她带回,那过冬危机便会解除,可若是她带不回,那君上便有了正当理由定罪他们高家。

    可无论结果如何,他高常修都难逃一死,不过是早几日死和晚几日死的区别罢了。

    想着君上是个大局观极重之人,他定然不会为了一个毫无威胁之人去堵上整个大庆的安危。

    幸运的是,高常修这次猜对了。

    萧南州的确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要了他的命。

    且不说他自始至终都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哪怕只是为了叶锦意,他也不会真的要了高常修的命。

    他清楚的知道,在叶锦意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取代高常修。

    他们对彼此来说,是情同手足般的存在,更是肝胆相照般的依靠。

    就像高常修说的那样,他们于战乱中相识,在患难中相依,他们是彼此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

    萧南州深谙其理,所以他绝不会做出让叶锦意憎恨他的事来,哪怕那个人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危害,他也只能放之任之。

    只是高常修刚刚自残的举动,却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的意外。

    他原以为,高常修今日主动找到他,定是想好了应对之法。

    可没想到他竟会愚昧到如此地步,不惜以伤害自己身躯的方式来为叶锦意和高家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也不知高云朗是如何给他灌输地这些思想,让他对高家如此忠贞不渝。

    其实就算他不这样做,萧南州也没有想过真对高家如何,毕竟那是叶锦意的母族,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对他们做出伤害之事来。

    看着跌坐在血泊中,仍努力支撑着身子等待着他答复的倔强人,萧南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示意闻党将他扶去偏殿疗伤,他这才问起鸿飞叶锦意此番去幽州之事。

    “…臣听说,是漕帮那边出了差池。”

    “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鸿飞摇头,“时间太短,暂时还未查到。”

    说来,此事也太过古怪了些。

    那个被抢的漕帮,据说是高家一直在用的运输队,除了对高家运输线路和货物很是熟悉外,也从未出现过货物被抢之事。

    而且像这种海盗光天化日下抢货之事,在君上登基后,就从未发生过。

    也不知高家这次货物丢失,究竟是真正的海盗所为呢,还是他们暗地里得罪了什么人,被仇家给报复了。

    自这件事发生后,鸿飞便第一时间派出了暗影查探。

    只是事发突然,再加上那群海盗出现的地点又是在徐州,所以查找起来颇有些费神。

    知道君上并不愿听他说这些,鸿飞干脆连择一也搬了出来。

    “我已同泽一说了这事,让他帮忙找江湖上的人问问,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既然那些人敢对商船动手,想来也不会是明面上的人。

    择一江湖友人多,说不定还能真差出点什么来。

    听完他的汇报,萧南州若有所思地摸着左手虎口,几息之后,才对鸿飞说了一句“尽快”,然后便起身出了大殿。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大殿上,闻党无奈地对鸿飞摇了摇头,不知该说这他们主仆二人什么的好,又想起偏殿内还有一个大爷要伺候,于是边叹气边朝偏殿那边走去,走到鸿飞面前时,还忍不住停下来,大声叹了一口气。

    惹得本就心中不畅的鸿飞愈发郁闷了。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还带着鲜血的刀,真恨不得马上冲进偏殿给高常修那小子一点教训尝尝。

    敢抢他的刀,还是在御前。

    这小子看来是真活腻了!

    叶锦意和刘虎是在黄河封渡前赶到的幽州。

    刚到幽州,叶锦意便忍着晕船的不适,马不停蹄地去见了胡三爷。

    简单地将此行目的说明,顺便还拿出了早已准备下的合约。

    “只要三爷您肯给我这一次,以后我们高家所有的茶叶都只供应您胡三爷一人。”

    恭恭敬敬将合约递上,叶锦意立于一旁,只等着对方首肯。

    然事情却没有朝着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胡三爷在看了她的那份合约后,略感惭愧地对她说道:“不是三爷我不帮你,实在是有那个心却没那个力呀!”

    他原封不动地将合约退还到叶锦意手里,深深地叹了一口后,解释道:“半月前,幽州来了一个姓袁的商户,用高于市场三倍的价格收走了幽州全部的皮草,不只是我手上的,就是猎户刚扒下来的,他都全照单收了去,我这….我这…确实也不知道高家商船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不住了,贤侄女。”

    听完胡三爷的话,叶锦意愣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刘虎悄悄在一旁提醒,她才稍稍回过些神来。

    “三爷的意思是,眼下,整个幽州都没了皮草。”

    “对,一张也没有了,全叫那个袁老板给收了去。”

    “猎户手里也没有吗?存货都行!”叶锦意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没了,就是前几年的存货,都叫他给收了去,那么高的价格摆在那里,谁能不心动不是。”

    胡三爷这话说的,倒真是那个理。

    无论是商户还是猎人,谁能保证来年还能遇见这么高的价格,若这个时候都还不出手,怕那才是个傻子。

    “贤侄女,你这次,是真来迟了一步。”

    无奈挤出一个苦笑,叶锦意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

    同胡三爷道别,她便带着刘虎匆匆去到了别家商行,想再去碰碰运气。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胡三爷身边的小厮也悄悄出了门。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一处小巷前,趁着月色,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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