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粗茶淡饭了好几天,带大虎去上街的时候,也没有给他买过哪怕一粒糖吃了。

    大虎也看出了二人的窘迫,这日清晨来玩儿的时候,把家里肥腻的烤卤鸭,用一张大草纸包着,给他们送了过来。

    从宁绢县回来后,再见到大虎,晏传义和林晚殊都一眼就发现,这孩子不仅个子肉眼可见地长高了,面相和神态,也比俩人去宁绢县之前,要成熟了不少。

    远远看去,俨然一个小大人了。

    之前买给他的小织机,可能还需要垫在什么东西上面,才能用得稍微顺手一些。

    与大虎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林晚殊闲聊时问他:“听说往宁绢县运织机的队伍,每天都要经过你家,你觉得吵不吵呀,晚上睡不睡得着?”

    “我爹娘也不经常回来睡,对他们可没有一点儿影响。至于我嘛,我的房间比较靠院子里面,只要把门关紧,就睡得着了。”

    “那挺好的。”

    林晚殊略显僵硬地一笑。

    “殊姐姐,听说这次把织机卖给宁绢县,是你们的功劳。这可很了不得,宁绢县本来就很富裕,这次出手还这么大方,我们这边做织机和走镖的,马上就要发财了。就街上那个很大却很脏的织机铺子,你们可有印象?”

    大虎稍作停顿,二人转转眼珠一起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见过这么一人,当初从他手里买了个小织机,来满足大虎的心愿。

    回忆起来后,俩人近乎同频地点了点头。

    “那掌柜是我表舅。”大虎接着介绍,“这次你们从宁绢县那边说来的大订单,让他第一个发财。他昨天还来找我爹娘,问要不要和他一起赚这个钱呢。也就是说,我表舅如今见势头正好,想要干一票大的,希望多找一些人陪他一起。”

    “那你爹娘最后答应了他不?”

    “我爹娘两个人之间意见不怎么统一,我爹觉得他和娘身体都不好,这种日夜不停织布的日子,也过不了几年,不如将积蓄拿出一大半,去赚这个板上钉钉、还什么力气都不用出的钱,将来能给我置办些东西。但是我娘认为,宁绢县就那么一点儿纺织工,需要的织机有限,这个钱肯定是赚不了多久的,而且万一遇上个什么意外,可不就打水漂了嘛?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织布攒钱,来得更实在。”

    大虎又稍微顿了顿,林晚殊刚想说什么,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天真而又沉稳地看向她:“殊姐姐,你们肯定知道得比我爹娘、甚至是我表舅,还要更清楚,你们觉得我爹娘应该怎么做呢?”

    啊这。

    几个月不见,这臭小子不仅长高长壮了,眼神变得智慧了,还学会高端套话了。

    “大虎,你高估我们了。你不知道吧?我们这次跟宁绢县,那是不打不相识——在跟他们签下这个大订单之前,我们为了和他们交朋友,那是闹了特别大的误会,还赔进去不少钱呢。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宁绢县的水啊,那叫一个深。对于宁绢县和我们之间的这个织机生意,到底能做多久,能做多大,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既然大虎已经是个机智的小大人了,那晏传义跟他有话直说,甚至是透露赔钱这么大个囧事儿,应该也是可以的。

    “是啊大虎,这种谁也摸不清底细的事情,你就算是去找昭县令指教,他也未必敢给你爹娘打包票。既然你说,如今你的父亲对支持织机生意,有了些兴趣,那么小小试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运气不好,损失也不会太大。”

    林晚殊这会儿已经确定,今天大虎的拜访,绝不是他自己出于想念要来的,而是他那整日忙于织布的爹娘,想要打听消息,再决定要不要入股织机生意而来的。

    “大虎,几个月不见,你这双小胖手上,倒是多了不少小茧子啊。”

    见大虎动动嘴唇,还想要再问些什么,晏传义把目光投注到了他乖巧放在背后的双手上。

    谁能想到呢?这么一个小朋友的手,拉过来一触,居然还有点硌,尤其是手指与手掌的交界处那里。

    “这也叫多?你是没见过橙胭的手——”大虎傲娇地哼了一声,“她已经是连手指头头上,都有大大的茧子了。”

    “啊!那我还真不知道。”晏传义假装惊讶,故意与他逗笑,“她是女孩子,哥哥是不可以像这样把她的手拉过来看的。等你再长大一些了,你也不能像这样,去随便拉女孩子的手哦。”

    “哎呀,这我当然知道啦。”

    大虎一脸“你们不要以为我还是啥也不懂的小孩子”般的不满,把自己的手用力甩出来,不让晏传义继续碰。

    “可是橙胭她手上的茧子,根本不需要把她的手,拿过来凑近看。只要站到她跟前,往她手上一瞄,都能看到她手上大大的茧子。”

    大虎将两个手的食指并拢又拉开,比划着一个东西的大小,耍宝可爱极了。

    “大虎啊,我们很久没有带你出去玩了,今天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那我可只有时间吃饭。”大虎居然有些防备,“我娘今天给我下了任务,说我至少要用一个下午的工夫,织十尺的布出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卷王从小开始培养吗?

    作为一个现代卷王,晏传义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那,那橙胭呢?她家里人,是怎么给她下任务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现在已经不出来和我们玩了。”

    哎哟,原来是天外有天,卷外有卷。

    大虎嘴上是说,如今他已是每天有死任务的打工人了,不能随便出去玩,可手上还是很诚实,左手伸出来要晏传义牵,右手伸出来要林晚殊牵。

    而晏传义和林晚殊也配合,哪怕大虎已经长到不是能轻易抬起来,双脚脱离地面的地步了,这俩把他的手牵紧后,也还是下意识地想像之前那样,把他高高地抬起来。

    之前是能很轻松地,就能让大虎的双脚,脱离地面很长一段高度,可如今需要两人一起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让他勉强“飞起来”。

    虽然有点尴尬,甚至有点狼狈,但大虎还是兴奋地笑了出来。

    在这一瞬间,大虎仿佛又变回了,二人初至广言县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就这样,俩人死死坚持着,让大虎保持着“飞起来”的状态,“飞”到了院门外面的巷子里。

    广言县的每一条街,都因为与织机生意,而变得繁荣了起来。

    其中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那些多了的街边小吃,那些以中年妇女为主小摊贩们,带来的热水与炒锅,散发出来的柴火雾气,让入了秋之后的凉爽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

    说是小吃,其实走近一看,都是些重油重盐,扎实抗饿的主食,什么麻酱拌面、爆炒河粉、野菜馄饨之类的。

    在与宁绢县进行织机生意之前,广言县里能见到的馄饨,基本都是汤的。

    可是今日,在织机运输队伍的必经之路上,居然惊喜地发现了干拌的馄饨,和晏传义之前在生林晚殊气时,随意做的那一碗很像。

    很明显,这些在路边支个摊子卖主食的小贩,都是面向那些,一整天都在卖力气的织机搬运工的。

    想必等运送织机的队伍退了,这些小摊贩就也回去老实织布了。

    只要站在旁边,细细观察这些新来的小摊贩,烹饪装盘的手法,更接近于平时做家务比较多的人,跟长期摆摊卖食物的人比,动作要慢不少。

    就拿那个卖馄饨的妇女来说,她做常见的汤馄饨时,舀汤的动作非常小心,显得有些缓慢。做干拌馄饨时,则是用一双长长的公筷,在一勺酱料中搅拌滑溜溜的馄饨。而晏传义见过的干拌馄饨行家,都掌握了用两只手握住碗沿,使劲摇晃,就可以拌匀的神功。

    “大虎,你饿不饿?给你来一碗香辣干拌馄饨尝尝怎么样?”

    林晚殊柔声与盯着那些刚出锅的食物的大虎道。

    见大虎带着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林晚殊就走到摊子前,问那中年妇女要了两份淋着红色辣油的干拌馄饨。

    妇女的动作虽不利索,但先包再煮,又捞后拌,这一整套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颇具观赏性,吸引了不少路人,甚至是别个摊子食客的注意。

    或许是她添的柴火不够,一锅用来煮馄饨的清汤,过了很久才开始沸腾。大虎已经由最开始的馋,变成真正的饿了,小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晏传义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不容易,那妇女做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两大碗香辣拌馄饨,林晚殊先配上勺子,心疼地送到了大虎面前,看着他狼吞虎咽起来。

    这大虎都要吃掉小半碗了,林晚殊正掏出铜板来付的时候,这个慈眉善目的大姨却温柔一笑,说罢了罢了。

    林晚殊与晏传义疑惑不解时,大姨疼爱的目光投向运送织机的队伍,娓娓道:“听说是你们去了一趟宁绢县,跟那边的县令,好不容易才谈下了这个织机订单,最开始还跟他们闹了些不愉快呢!我家那两个学不会织布的儿子啊,才托你们的福,有了赚钱的机会。”

    真没有想到,晏传义和林晚殊签下织机订单的事迹,这么快就传遍了。

    如今广言县的人,连他们一开始和宁绢县县令闹不愉快的细节,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唉,只希望她们不要知道他俩还在牢里蹲了一晚。

    二人顺着这位大姨的目光,看向了队伍里两个外貌很是相似的青年男子,在这入了秋的天气,还穿着露出胳膊的单衣,却依然满头大汗。

    “之前他们俩虽有一身力气,却一直过得捉襟见肘的。如今咱们这儿有了织机生意,他们有单子的时候当当搬运工,没单子的时候就做做伐木工,等过两年攒了些钱,就去拜师学个造织机的手艺,争取五年内给我娶两房媳妇回来。”

    听着大姨娓娓讲述着,她自己给孩子打造的人生规划,大虎已经把还没付钱的那碗馄饨吃完了,另一碗也快要凉了。

    “你们快趁热吃吧。你们可是我俩儿子的贵人,今天这干拌馄饨,算我请你们的。你们有三个人,要不要再来一碗?”

    见大姨热情地摆弄起了捞馄饨的大勺,本就不好意思的林晚殊,双颊涨上羞红,赶忙婉拒:“不了大姨,我们,我们还要留点肚子,去吃些别的。”

    “哈哈,好吧。你们确实该留点肚子吃别的——”大姨爽朗一笑,“最近想请你们吃饭的人,多着呢!你们这几天出门不带钱,也完全没事儿。”

    广言县再热闹的时候,也比不得京城平日里的三分繁华,根本也没有那么多琳琅花哨的小吃。

    整条看上去热闹喧嚣的街上,推着一大锅热水来卖吃食的,也就是主食和饮子两个类别。

    解渴的凉茶、酸酸甜甜的桑葚果茶、没条件加蜂蜜的酸梅汤,没有京城那些甜品和饮子的精致可人外表,但对于广言县土生土长的大虎来说,已经是很美好的东西。

    果然如大姨所说,晏传义和林晚殊的事迹,果然传遍了整个县。

    在这整条街上,吃的喝的每一样东西,都没有花一分钱。

    带着大虎吃饱喝足后,俩人把他送回家了,看着他在自家院子里,将那台小织机搬到了一块大石头上,熟练地劳作起来。

    “大虎,我们不打扰你织布了。”

    等走到离大虎家很远的地方,俩人才开始凑在一起,小声谋划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做。

    “晚殊,我们的创业资金,可是一分都不能动!这几天我们就趁着,大家还念在我们签下织机订单的恩情,多蹭吃蹭喝吧。”

    “啊?这……”林晚殊有些难以接受的样子,“好吧,能省一分是一分吧。”

    次日,一个穿着县衙差服的人来找二人,说是昭县令有公务要与之商量。

    见派来的这个信使,身穿颜色深沉的差服,手拿县衙配置的防身武器,看起来很是正式。俩人一开始还以为,昭县令会在县衙出现。

    可信使却将二人带到了,只是比较大的一家酒馆。

    “大人和夫人,就在二楼走廊左边第三个雅间,二位请进吧,在下还有其它公务要忙。”

    人高马大的信使,说这句话的时候努力压低着声音。他只送到酒馆门口,就往县衙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去了,只留一脸疑惑的二人,呆在酒馆那块匾下面凌乱。

    看来,昭县令和颜夫人是想要,秘密商量些特别重要的事情。

    会到了这层意思后,林晚殊和晏传义十分默契地,假装只是寻常地赴友人的饭局。走到酒馆里面时,还特意问掌柜,楼上第三个雅间的客人,有没有忘记点他们最爱喝的桑葚酒。

    掌柜告诉晏传义,说昭县令特意嘱咐店家,说今日要请的朋友很特别,点了店里仅有两坛的远醇坊桑葚酒,广言县本地的桑葚酒都不要呢。

    原来,连昭县令也在为了让今日这个饭局,显得像普通朋友之间的小聚,而做了很多努力。

    一坐到饭桌旁,昭县令便开门见山,说与宁绢县签下长期的织机供应订单后,县衙里缺个专门管这件事的人,希望晏传义和林晚殊能答应,并上多跟县衙毛遂自荐,下多争取百姓信任。

    “不过是在县衙多设一个职位,并确定一个人来担当这个职位,您是县令,这事对您来说,不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吗?”

    晏传义颇有些不解——在他眼中,昭县令可是个有能力有威望,也有背景的青年才俊,因年轻资历不够,而被县衙里其他老人制衡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在他身上出现啊。

    “都这个时候了,我有话跟你们直说吧——”昭县令苦苦一笑,“我可能很快,就不再是广言县县令了……”

    ?!

    晏传义和林晚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用手掐自己的脸,来证明这不是梦境。

    “可是您这县令当得好好的……怎么会?”

    “泰山在家书中得知了,我们与宁绢县签下织机订单的事情。便给我们回了一封家书——说广言县很快就会税收升高,百姓会比之前富裕,我作为县令,马上就能有说得出口的政绩。”昭县令温柔而愧疚地,看了身旁的颜夫人一眼,“泰山不想他的掌上明珠,在这南陲小城过枯燥无聊的日子,说他马上就会以我颇有政绩,应该升品为由,将我调回他身边,让他老来享受儿孙绕膝之乐。”

    难怪林晚殊第一眼见到颜夫人,就觉得她的气质仪态,与京城的一些大家闺秀比,也丝毫不输一分。原来她真的就是高官千金。

    难怪之前在势力更大的宁绢县令面前,昭县令也游刃有余,原来他有这么厉害一个老丈人。

    “我们走之后,县令的位置应该会空一段时日,到时候应县丞,会成为主持大局的那个人。他势力很大,这边不少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但人品就……”昭县令意味深长地咳了两声,努力收住那些字眼,“他和他的那帮跟随者,占据着府里的多个要职,以往为了镇住他们,我与夫人一直身心俱疲。若不是有个官居正三品的泰山,我还真有可能被他们架空。”

    晏传义和林晚殊在进来之前,知道县令与夫人肯定是要说重要大事,但没想到会是这么沉重的事情。

    二人感觉,手里的小酒杯和陶瓷筷子,都沉甸甸的拿不动。

    “传义,在我们离开之前——”昭县令用郑重托付的目光,看向晏传义,“我会想办法让你,担任一个颇具分量的实职!这样以后就不至于面对他们的挤兑,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可是,可是,我只有一个人啊!他们,他们至少有十几个人吧?”

    这是晏传义作为一个卷王,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无力,他可从没有过,在这种领域卷的经历。

    “他们的团伙中,有三个人已年近花甲。虽身子骨还算硬朗,我走之前,肯定会以他们年老体衰为由,让他们告老还乡,再补三个底细清白的人上去。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努力去拉拢这三个人,让应县丞对你有所忌惮。”

    “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们,应县丞和他的团伙,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让你们那么头疼呢!”

    林晚殊强行保持镇定,好奇一问。

    “他和想要以极低价收购广言县纺织物的大商队有勾.当!”颜夫人神色严肃,声音低沉,“他想通过衙门的手段,获得广言百姓手里的上等纺织物,然后大批卖给那些大商队,从中分得一杯羹。至于广言县百姓的死活,那不是他想要考虑的事情。”

    “这种不堪的事情,他也真正下手干了个两三年,可是时间太短,广言百姓还以为他只是想小小试错一下。我之前的那位县令,对他的事情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直到我上任之后,他才收了手。等县令的位置一空,他定会卷土重来,你们一定要万分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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