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众人抱薪者
她眼中此刻固然有着极深的悲哀——你愿不愿意，给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女子，像这一路所见到的野草一样的平民，一个尝试的机会呢？
——你愿不愿意背离你的出生，同我站到同一条路上去呢？
那千千万万的女子，那被挤压的毫无出路的庶族和平民，他们也想要一条赛道。
哪怕只是为了构建起一个只能以你为核心的，无所倚仗的官僚团体，你愿不愿意迈出这一步，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在当今天下，世家豪族之待天下庶民，可谓深矣。”
祝凉缓缓地吐露出她的想法。
“我先前同明公所见者，我与明公所言之改革者，都与世家有关。”
“他们利用政治上的特权来获取经济的利益，又用经济的利益来延续政治的特权，两者互为表里。”
“自世祖以来，世家为祸天下之日久矣。”
“他们凭借着自己在各自州郡所占的高位，既不纳税，也不承担徭役，大肆的兼并土地致使家破人亡，动摇国家税收根本。”
“您要想有中兴气象，则非动世家不可。”
祝凉此时眼中带着一股杀伐之味——您要是想要延续这个王朝，就必须要倒世家，抑兼并，均田地。
要做成此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
您要赤裸裸地放干那群世家的血，难道还能对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吗？还可能倚靠他们去做这样的事吗？
所以，看看那些毫无背景的寒门和平民吧，看看那些苦苦挣扎的女儿们吧。
只要你敢迈出这一步，他们就是你天然的同盟军。
寒门平民想要做得一个高官，要依赖于你的支持，这样才能跟那些世代公卿出生的孩子站在同一个赛场上。
女儿们要拜托家庭的束缚，需要官方层面对她们所产生的价值的认可。
您任命我为您的军师祭酒，到底是只愿意为我一个人做出改变，还是愿将这份爱普惠广施于天下女子呢？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刘嵛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一句话。
与受历史局限性制约的祝凉不同，刘嵛虽然对历史没有非常深刻的理解，但这么多年唯物史观的熏陶并不是白费。
倒世家不容易，抑兼并难，均田地更难。
中国有哪朝哪代成功的抑制了兼并吗？
没有。
土地私有的情境下，小农经济根深蒂固的占有欲，使得抑制兼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做不成就不去努力吗？
这不是祝凉的风格，也不是刘嵛的风格。
或许不能根治，但能缓解一时之病痛，于当代的百姓而言也是益处。
若能考成创制，立一代之良法，普惠几代人，真的是再好不过。
历史不是唯结果论的，构成历史过程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在乎。
这些鲜活的人在乎当世的福祉。
祝凉和他心中不只有所谓的未来的人民，更有当下的人民。
既为当世之人谋，也为后世之人计。
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做的事。
“我以幽州为基业，依靠家族余荫而起兵，若是打压世家，背信弃义。一朝不慎，则是自绝于天下。”刘嵛答复到。
再远的不说，在幽州的陈瑀如今为他总领后方，出生幽州巨族，子侄亲故皆在军中效力；
在并州的高尧，现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补充粮草，虽非幽州本地人士，也是累世官宦。
虽说跟他分领两支军队的公孙归，勉强说是出生寒门，但武将出身，让他难以得到认可。
像他这般以世家为主体的权力结构，要反对世家，谈何容易。
“二公自律忠诚，但天下何处无小人呢？世家是出生，却并非人品，将军不妨借力打力。”
祝凉起身行至他侧旁，对他劝慰道：
“我此言非要将军即日动手，而是希望将军勿忘远志。将军如今在荆州，正是大好机会，需得细细把握。”
祝凉此时带着笑偏头看他，眼中满含鼓励之意。
“荆州通衢之地，东西南北各地士人游学皆汇集于此。其中不乏蕴含大才的寒门学子。”
她接着说道：“过些日子杨黄两家定亲，双方长辈均是当世之经学大儒，定亲之时不少学子都前来观礼，将军也可前往，在其中查访人才。”
“既然先生说了这话，我必定亲自去。”
刘嵛说这话时也带着一抹微笑回望，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俱别开眼去。
到底是祝凉啊，连谈起心上人订婚都是如此的气定神闲。
不过杨黄两家订婚，确实是一个必须把握的大好时机。
两家订婚之日转瞬即至，地址就在杨府。
府外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府内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倒是绝称两家的门楣。
两家俱是清流，虽说财富颇多，但到底讲究一些。
不至于让那些富贵寿考、金灿灿的一片晃瞎人的眼睛，一副暴发户乍然得势的样子。
整场布置的典雅考究中暗显奢华，每件物件都是上品却并不露财，相当含蓄。
女方年纪小，又是娇羞的女儿家，在后堂同各府来拜会的夫人小姐们闲谈，并不到前厅来。
杨施倒是被各方宾客团团围住，恭贺他即将喜得良配，等到了成婚的年纪，就要迎娶佳人了。
他虽说是今日这场订婚宴的主角之一，看上去兴致却并不是很高，平白叫人品出两分怅然若失的味道来。
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中，两家的长辈正在招待贵客。
轻易看出来，今日这喜事为所有人所嘉许，每个人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构筑出一份美妙又热烈的画卷来。
刘嵛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了祝凉。
她今日的打扮比起往日来还要精简不少，并不过多的修饰容颜。
往日里，祝凉虽说并不喜爱金银玉饰，但该有的配饰一件不落，她又极擅长搭配，轻轻松松往人前一站，就极吸引人的目光。
到底是个体贴人呢。
原本凭她的绝世美姿容，若是心中带了两分不平气，今日出席盛装打扮一番，倒是能做到喧宾夺主，毁掉几家人的好心情。
如此这般甚好，既不失体面，又不至于叫新娘难堪。
她再刻意不往人堆里去，治只留在边缘，看着人群中的热闹。
只是在知情人眼里，未免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意味在。
刘嵛一位长年在马背上征战的诸侯，身段极优越又年少高位，并州一役之后，可谓是名满天下。
今日他一进来就吸引了堂上宾客的目光。
两家的长辈此时正在同刘荆州交谈，经他一提醒，就都知道这是谁来了。
也都热切的上前来招呼他，感谢他能来两家儿女的定亲宴，请他一同来叙话。
刘嵛惯来不爱和别人说这些社交上的场面话，此时不过草草敷衍两句。
这几位哪个不是人精，看出他不喜爱这样的交谈也就不再强求，放他自己去席间寻乐去了。
刘嵛几个箭步跨到祝凉身边，张口问道：“我刚来荆州不久，同荆襄士子之间没什么交集，我只好来奉先生明教，好教我知道谁是英才。”
又像是为自己找补似的，继续说道：“若是先生今日没这雅兴，也不妨事。我自个儿在席间探访一二，不来打扰先生便是。”
祝凉听了这话，倒不似之前木头一样地立在这里，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哪里来的伤心呢？既是早与明公答应好的，自当同去。”
言罢又伸出手，为他指了指堂内西北角的位置。
“那个独自一人的，就是管乐。前些年一篇盐铁通论震惊四座，可以称得上是财税方面的好手。”
“不过出生低微，前些年被征辟之后，老为人所排挤。他一怒之下就辞官了，这些年一直未曾再出仕。”
在这个缺乏统计学的年代，能对财税方面有独到的理解，真的称得上是天才了。
刘嵛当即就和祝凉一同往那边去，同管乐攀谈起来。
虽然在人家的婚礼上聊财税，有些不大衬风景，但二人一交谈，刘嵛就确切的感觉到，对方确实有大才。
于是乎，就凑出了现在这个场面——开了全能挂的祝凉和对方侃侃而谈。
管乐困顿已久，突遇知己，兴致勃勃地谈起来对现下货币信用崩溃的看法。
而刘嵛，力图在每一个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告诉对方，我很欣赏你，我想招揽你，快来和我一起。
以及——快搞钱，越多越好！
三个人有的思才若渴，有的求财心切，有的怀才不遇。
三个人干柴烈火，轻轻这么一碰，立马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们仨——准确的说是管乐和祝凉——越谈越深，气氛相当的热烈，逐渐引来周围人的围观。
虽然到了后来刘嵛渐渐插不上话了，但他还是很高兴——看见祝凉一扫之前的阴霾，兴致勃勃地谈论自己的见解，真是快意人心。
杨家家主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各回其位。
随后，在万众瞩目中宣布——此次的订婚宴正式开始。
——你愿不愿意背离你的出生，同我站到同一条路上去呢？
那千千万万的女子，那被挤压的毫无出路的庶族和平民，他们也想要一条赛道。
哪怕只是为了构建起一个只能以你为核心的，无所倚仗的官僚团体，你愿不愿意迈出这一步，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在当今天下，世家豪族之待天下庶民，可谓深矣。”
祝凉缓缓地吐露出她的想法。
“我先前同明公所见者，我与明公所言之改革者，都与世家有关。”
“他们利用政治上的特权来获取经济的利益，又用经济的利益来延续政治的特权，两者互为表里。”
“自世祖以来，世家为祸天下之日久矣。”
“他们凭借着自己在各自州郡所占的高位，既不纳税，也不承担徭役，大肆的兼并土地致使家破人亡，动摇国家税收根本。”
“您要想有中兴气象，则非动世家不可。”
祝凉此时眼中带着一股杀伐之味——您要是想要延续这个王朝，就必须要倒世家，抑兼并，均田地。
要做成此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
您要赤裸裸地放干那群世家的血，难道还能对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吗？还可能倚靠他们去做这样的事吗？
所以，看看那些毫无背景的寒门和平民吧，看看那些苦苦挣扎的女儿们吧。
只要你敢迈出这一步，他们就是你天然的同盟军。
寒门平民想要做得一个高官，要依赖于你的支持，这样才能跟那些世代公卿出生的孩子站在同一个赛场上。
女儿们要拜托家庭的束缚，需要官方层面对她们所产生的价值的认可。
您任命我为您的军师祭酒，到底是只愿意为我一个人做出改变，还是愿将这份爱普惠广施于天下女子呢？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刘嵛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一句话。
与受历史局限性制约的祝凉不同，刘嵛虽然对历史没有非常深刻的理解，但这么多年唯物史观的熏陶并不是白费。
倒世家不容易，抑兼并难，均田地更难。
中国有哪朝哪代成功的抑制了兼并吗？
没有。
土地私有的情境下，小农经济根深蒂固的占有欲，使得抑制兼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做不成就不去努力吗？
这不是祝凉的风格，也不是刘嵛的风格。
或许不能根治，但能缓解一时之病痛，于当代的百姓而言也是益处。
若能考成创制，立一代之良法，普惠几代人，真的是再好不过。
历史不是唯结果论的，构成历史过程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在乎。
这些鲜活的人在乎当世的福祉。
祝凉和他心中不只有所谓的未来的人民，更有当下的人民。
既为当世之人谋，也为后世之人计。
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做的事。
“我以幽州为基业，依靠家族余荫而起兵，若是打压世家，背信弃义。一朝不慎，则是自绝于天下。”刘嵛答复到。
再远的不说，在幽州的陈瑀如今为他总领后方，出生幽州巨族，子侄亲故皆在军中效力；
在并州的高尧，现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补充粮草，虽非幽州本地人士，也是累世官宦。
虽说跟他分领两支军队的公孙归，勉强说是出生寒门，但武将出身，让他难以得到认可。
像他这般以世家为主体的权力结构，要反对世家，谈何容易。
“二公自律忠诚，但天下何处无小人呢？世家是出生，却并非人品，将军不妨借力打力。”
祝凉起身行至他侧旁，对他劝慰道：
“我此言非要将军即日动手，而是希望将军勿忘远志。将军如今在荆州，正是大好机会，需得细细把握。”
祝凉此时带着笑偏头看他，眼中满含鼓励之意。
“荆州通衢之地，东西南北各地士人游学皆汇集于此。其中不乏蕴含大才的寒门学子。”
她接着说道：“过些日子杨黄两家定亲，双方长辈均是当世之经学大儒，定亲之时不少学子都前来观礼，将军也可前往，在其中查访人才。”
“既然先生说了这话，我必定亲自去。”
刘嵛说这话时也带着一抹微笑回望，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俱别开眼去。
到底是祝凉啊，连谈起心上人订婚都是如此的气定神闲。
不过杨黄两家订婚，确实是一个必须把握的大好时机。
两家订婚之日转瞬即至，地址就在杨府。
府外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府内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倒是绝称两家的门楣。
两家俱是清流，虽说财富颇多，但到底讲究一些。
不至于让那些富贵寿考、金灿灿的一片晃瞎人的眼睛，一副暴发户乍然得势的样子。
整场布置的典雅考究中暗显奢华，每件物件都是上品却并不露财，相当含蓄。
女方年纪小，又是娇羞的女儿家，在后堂同各府来拜会的夫人小姐们闲谈，并不到前厅来。
杨施倒是被各方宾客团团围住，恭贺他即将喜得良配，等到了成婚的年纪，就要迎娶佳人了。
他虽说是今日这场订婚宴的主角之一，看上去兴致却并不是很高，平白叫人品出两分怅然若失的味道来。
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中，两家的长辈正在招待贵客。
轻易看出来，今日这喜事为所有人所嘉许，每个人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构筑出一份美妙又热烈的画卷来。
刘嵛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了祝凉。
她今日的打扮比起往日来还要精简不少，并不过多的修饰容颜。
往日里，祝凉虽说并不喜爱金银玉饰，但该有的配饰一件不落，她又极擅长搭配，轻轻松松往人前一站，就极吸引人的目光。
到底是个体贴人呢。
原本凭她的绝世美姿容，若是心中带了两分不平气，今日出席盛装打扮一番，倒是能做到喧宾夺主，毁掉几家人的好心情。
如此这般甚好，既不失体面，又不至于叫新娘难堪。
她再刻意不往人堆里去，治只留在边缘，看着人群中的热闹。
只是在知情人眼里，未免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意味在。
刘嵛一位长年在马背上征战的诸侯，身段极优越又年少高位，并州一役之后，可谓是名满天下。
今日他一进来就吸引了堂上宾客的目光。
两家的长辈此时正在同刘荆州交谈，经他一提醒，就都知道这是谁来了。
也都热切的上前来招呼他，感谢他能来两家儿女的定亲宴，请他一同来叙话。
刘嵛惯来不爱和别人说这些社交上的场面话，此时不过草草敷衍两句。
这几位哪个不是人精，看出他不喜爱这样的交谈也就不再强求，放他自己去席间寻乐去了。
刘嵛几个箭步跨到祝凉身边，张口问道：“我刚来荆州不久，同荆襄士子之间没什么交集，我只好来奉先生明教，好教我知道谁是英才。”
又像是为自己找补似的，继续说道：“若是先生今日没这雅兴，也不妨事。我自个儿在席间探访一二，不来打扰先生便是。”
祝凉听了这话，倒不似之前木头一样地立在这里，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哪里来的伤心呢？既是早与明公答应好的，自当同去。”
言罢又伸出手，为他指了指堂内西北角的位置。
“那个独自一人的，就是管乐。前些年一篇盐铁通论震惊四座，可以称得上是财税方面的好手。”
“不过出生低微，前些年被征辟之后，老为人所排挤。他一怒之下就辞官了，这些年一直未曾再出仕。”
在这个缺乏统计学的年代，能对财税方面有独到的理解，真的称得上是天才了。
刘嵛当即就和祝凉一同往那边去，同管乐攀谈起来。
虽然在人家的婚礼上聊财税，有些不大衬风景，但二人一交谈，刘嵛就确切的感觉到，对方确实有大才。
于是乎，就凑出了现在这个场面——开了全能挂的祝凉和对方侃侃而谈。
管乐困顿已久，突遇知己，兴致勃勃地谈起来对现下货币信用崩溃的看法。
而刘嵛，力图在每一个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告诉对方，我很欣赏你，我想招揽你，快来和我一起。
以及——快搞钱，越多越好！
三个人有的思才若渴，有的求财心切，有的怀才不遇。
三个人干柴烈火，轻轻这么一碰，立马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们仨——准确的说是管乐和祝凉——越谈越深，气氛相当的热烈，逐渐引来周围人的围观。
虽然到了后来刘嵛渐渐插不上话了，但他还是很高兴——看见祝凉一扫之前的阴霾，兴致勃勃地谈论自己的见解，真是快意人心。
杨家家主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各回其位。
随后，在万众瞩目中宣布——此次的订婚宴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