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祝凉压下心中的麻乱,如约来到驿馆与刘嵛相见。

    两个人一见面,都发现对方的状态与先前已然是大不同。

    刘嵛自从听说那杨家小子要与别人订婚,就知道祝凉这几天来心情不愉悦。

    但他装作不知道缘故的样子,张口对祝凉说道:“看来这几天祝祭酒过得很不如意啊,有什么难处不妨说说,孤为你排解一二……”

    刘嵛说这话时斜倚在窗边,看向大街上的车水马龙,言语间带着笑意,那双眼睛调侃似的流过祝凉。

    祝凉却并不接他的话茬,简简单单一句公私不相侵就将他顶了回去。

    刘嵛对她这点冒犯从来不计较,反而郑重地理了理衣冠,回过身来严肃地问祝凉道:“祭酒一路上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我们谈论的遴选、官制、税制改革都对我很有启发。”

    此时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缩定祝凉:

    “但——倘若我们接下来的努力都只造成徒劳的牺牲,我们仍然没有跳出世家的沉船,我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增加这个王朝临死前的痛苦呢?”

    “我们想做的接下来的一切,到底是在建设一个新世界——还是只是在为旧世界添砖加瓦?”

    “……祭酒自是超世之雄,小子浅陋,却不敢轻易相随……”

    古往今来,改革可以说是一个庞大运作系统最温和的更新血液的方式。

    但是,在封建王朝内部的改革,成者几何?

    改革是比革命更温和的方式,可这不意味着它没有牺牲。

    相反,改革中途的阵痛和失败后的灾难性后果,令无数人望而却步。

    想要改革,就必需要有敢为天下先的锐气,需要一个团结的、彼此信任的核心,需要有不怕被反攻倒算的勇气,需要承受失败的后果。

    刘嵛没有天才的头脑,但是他的出生,给予他直面风暴的前夜的机会。

    现在——他就站在这个风口上。

    你到底是选择得过且过,回避这个当下隐而不发却是最为尖锐的问题,直到某一天全天下黎民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使得延续四百年的王朝轰然倒塌。

    还是选择在现在站出来,去试试一条未有人走通过的路?

    心里的烈火在燃烧,奔涌的地火几乎要破壳而出,刘嵛的心是坚定的,他也相信,祝凉的心也是坚定的。

    在那个他无数次心驰神往的年代里,祝凉作为最后一个应约到场,争雄于天下的圣人,在川渝益州之地,只手补天裂。

    他就要敢于打击世家,敢于从世家手里夺回原本属于国家的财产。

    就像施展魔法一样,让这个偏于西南一隅的疲弊之地,成为当时全天下政治最清明,经济最繁荣,军事最进取,民生最富裕的地方。

    这样的人,于万古长夜中常作炬火,于千秋沉沦中独唤清醒,怎么会不答应他。

    虽然他未曾明说,但祝凉领悟到了他的未竟之意: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犯天下之至难,而图其至远?

    愿不愿意与我一起与全天下的蛀虫败类为敌?

    祝凉抬眸望向他:“天下从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明公既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则凉为图将军之志,何惜自身邪?”

    当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望着你,向你效忠,试问有谁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刘嵛的心理是极致的狂喜,可旋即又转为悲哀。

    后世的人们在谈起祝凉的时候,总是略不过一句不得其时的考语。

    倘若他能早生十年,早十年入局,想必情形又是大不相同。

    十年会带来多大的变化呢?十年李岐基本统一北方,南方各个诸侯乱成了一锅粥,各地起义频出,这个国家已经到了非亡不可的地步。

    哪怕到十年以后,祝凉横空出世,三五年间天下大势便为之一变。

    积重难返,横贯北方的强敌,没有积累的君主,和转瞬即逝的时机,哪怕是祝凉,也不过是在为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续上一曲凄婉的悲歌。

    “好,既然有改革的勇气,就不要怕牺牲。”刘嵛三两步跨回到席上,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住案角,“我们一同来谈一谈,接下来该怎么做。”

    祝凉轻轻点了点茶杯,示意刘嵛为她斟茶,开口说道:“将军既已扫除李岐,则长江以北难遇敌手。西凉各诸侯大小混战,派遣一名干吏,足以居中调停,不使养虎为患。”

    她接过刘嵛手中的茶,浅饮一口,复问道:“您前几日与刘景会面,未知荆州有意于天下乎?”

    “三两年内恐怕不会有”刘嵛略微调整了姿势,摆脱之前那种正襟危坐,逐渐变得松弛起来。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补充到:“但若是几年之后,刘荆州能再次分化世家,掌控大权,依着他曾经郊祀天地的僭越之举,又有富裕之地,带甲十万向北杀来也未可知。”

    “刘荆州不足为惧,他不敢与荆州世家决裂。”祝凉在处理这些事假的问题上,总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和预判性,这一点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早已得到了认证,她既然如此说,刘嵛自然也不再杞人忧天。

    “您先前说,让我尽早回京城迎奉天子,未知具体该如何办。”

    刘嵛虽然在无数的小说和电视剧里看见过人家如何惟妙惟肖地描写迎奉天子之后,李岐的嚣张与天子的屈辱忍让,可这其中到底是个怎样的流程,他也不太明白。

    “只是让您迎奉天子,又没有让您火急火燎的受禅,难道这也要我手把手的教您吗?”大约是刘嵛问出那句话的样子过于呆头呆脑,祝凉听完之后颇有趣味的调侃他。

    “天子——国家礼器也。如今天子年幼,朝政大事俱作不得主,由几位大臣辅政。您是宗室又带兵入朝,理所当然的要占一个临朝摄政的位置。几位老大人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让您为难,让天子难堪。”

    一位手握重兵的宗室带兵入朝,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幼弱的天子吧?

    政治是关于妥协的艺术,双方都向后退让一步,才能使这个局面保持稳定。

    要保全朝廷的颜面,天子的颜面,那么不仅仅是刘嵛一个人要保持对天子的尊敬,更需要朝廷的配合。

    虽然这个带兵前来的宗室,在原本的王位继承谱系上并不算多靠前。

    但手中的几万人马和实打实的战功,总能让他在这个名单里排前几位。

    况且,就是真的有一天这位宗室封无可封,到了要法尧禅舜的地步,也并不是毫无根据。

    毕竟就在几百年前,就在同一个地方,就上演过这样一出受禅的好戏。

    同是太祖高皇帝的孝子贤孙,同样是有德者居之的帝位,最终到底归属于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调侃了刘嵛一阵,祝凉还是告诉清楚:“您只需要握紧你手中的人马,平平安安在京城就够了。剩下的东西,自然有臣僚为您办妥。”

    “我这个人,对这些实在不敏感,总缺个人在身边为我谋划这些。如今你来了,真是天助我也!”刘嵛也很高兴,事实上,是他与祝凉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很高兴。

    祝凉只是中规中矩的答复,感谢主君对她的看重,却不接其他的意思。

    紧接着她开口说道:“我先前于将军言道务必勤练水师,不知关于这练兵的人选,将军心中可已有了谋算?”

    “这……在下出生幽州,长于步战,娴熟骑射,于水战之上……不怕您耻笑,确实是如无知幼童一般。”

    莫要说刘嵛本人,就是整个幽州班底拉出来,也找不出几个能称对水战略知一二的人选来。

    不过如今既然就在荆襄九郡,比邻长江,又何愁找不到擅长水战的人选。

    祝凉对北地武人的短处心知肚明。

    她向刘嵛建议道:“襄樊之地必有高明之统帅。您接下来这些日子里,应当与刘景继续接洽,尽快达成同盟,在下和您一起在此地寻找训练水军的人才。”

    祝凉伸出纤纤玉手,削葱般的手指抚上耳旁的珠玉,微微低眉,看向角落里燃起的香炉,神情晦暗不明。

    她先前开口游刃有余,如今却带上了两分犹豫:“我先前对明公言道——改革官制、澄清吏治可缓缓图之——但如今看来,若是真等到攻克江南,统一天下之后再行,恐怕为之晚矣。”

    “明公不妨从现在开始,先着手培养起一批干干净净、了无牵挂,只效忠于明公一人的臣子,为日后的改革积蓄力量。”

    干干净净、了无牵挂——哪个世家出生的官吏能做得到呢?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趴在过往的功劳簿上吸足了血,彼此相护,狼狈为奸。

    若是话只到此处,祝凉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

    果不其然,她接下来的一段陈词,可谓是惊世骇俗。

    “明公不妨颁布求贤令”

    “不论出生,无论男女,凡天下有才者,皆可取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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