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师——,安老师——”他回头一看,是邻居袁婶家的闺女,他的眼里立刻喷出愤怒的火焰:“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我的一身清白竟好端端的让她给毁了。”走到跟前的花妞儿羞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安老师,是我牵累了你。我母亲把我管教得太严了,我就像一个将要破土而出的小芽,渴望探出头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可她却总是恶狠狠地把我给按下去。我非常的孤独和寂寞,也很羡慕同龄人所拥有的自由和快乐,偶尔我也会说出自己的烦恼,这时,她就会对我歇斯底里地喊叫,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一切都是在她的监控中,我每半个月陪她回去看望一次瘫痪的姥姥。有一次,我找了一个头痛的借口想先回家看一会儿电视。路上顺便搭了一个便车,那个司机很健谈,我们很快就像熟人一样,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关爱我的人,我们就在一起了,没想到,我会怀孕,安老师,我给我母亲说了是那个司机干的,可她非要我说出他的名字、住址和工作单位,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妈就嫁祸到你身上,想趁机敲你一笔,听说她还多次到你们单位闹,我很生气,再也不愿意回那个家了。安老师,您义务给我补习功课,我们非但没有好好报答您,却让您受那么大委屈,请您再次接受我最诚意的道歉。”

    “花妞儿,走吧。”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老者走过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两人向路边的一辆轿车走去。望着他们的背影,安芬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漆黑的一间出租小民房里,安芬仁又被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折磨醒了,他没有表,也搞不清此时是几点钟了,他扭亮了昏暗的灯,坐起来,靠在床头上,脑子开始了幻想,以此来减少一些痛苦。

    “假如有一天,自己突然发大财了,拥有这么一大笔资金该怎么合理地使用?首先要建立一个救助失业的扶贫工程,为政府排忧解难,替所有失业人员安排一个适合他们的工作,我这个救世主还要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给他们训话:他们每个人的命运是和这个厂子紧密相联的,让他们个个都有主人翁的精神;其次,要让他们知道办厂的主要目地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快乐的家园,但这个美好的乐土决不允许天理不容的罪恶入门,如果谁胆敢把罪恶带进这个大家庭,我就把他驱逐出去,决不手软。我的职能就是保护弱小群体,我要让每个小家园中的父母和孩子手牵着手,开开心心地过好他们的小日子:男人做顶梁,女人奉献柔肠,纯真的孩子欢乐地把歌儿唱,让温暖的阳光天天都普照在这些和睦有着浓浓亲情的家园里。训话结束后,员工们欢呼着为他鼓掌,然后拿着他发给他们养家糊口的工资回家去了。”正当这个理想主义者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际而乐得眉开眼笑时,又一阵巨疼袭来,让他回到了现实,他低声呻吟着,这个精神富足却总是被生活所拖累的人,如今不仅救不了别人,自己却掉进深渊里呼喊救命,感到可悲又可怜的是没人能救他,自己也没有能力自救。“那些我刚才幻想中要拯救的群体,他们还都有个赖以生存的一技之长,或摆个地摊或做个苦力,可我能做什么呢?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有任何的生存本事,怎能在社会上立足?”一直找不着工作,他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他捂着疼痛的肚子,一股怨恨涌上心头:“这个该诅咒的肥婆娘,看你黑灯瞎火扯着嗓子叫喊,怪可怜的,满怀善心的把你剩余的食品全买下,让你早些收工,谁知道吃完以后就疼成这个样子。”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舍不得花钱去看病。他忽然想起来了,前几天,奔跑着找工作时,经常从这个小摊旁路过,看见了案板上不见底色的黑抹布。“那上面该沾了多少细菌啊,可自己的同情心一上来竟把这个重要细节给忘了,毫不犹豫地吞进了那么多脏东西,这个坏婆娘,为什么这么不讲卫生,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思考一下,这些病菌吃到肚里会有什么后果?刚才还幻想着怎么去拯救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却如此坑害我,真是让我雪上加霜。”忽然,他楞住了,一只硕大的老鼠正伏在他的被子上。“嘘——嘘——”他试图把它轰下去,可轰了半天,老鼠纹丝不动,一点儿都不惧怕。

    “好你个大胆的老鼠,今天我和你比试比试,看谁怕谁。”他和老鼠比起了瞪眼,老鼠的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瞪着他,看着它那毫不示弱的眼神,安芬仁心里倒有一些莫名的惧怕,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算了,我输了,你这只可怜的老鼠,我这寒舍是没有粮食的。也罢,你能跑到我这儿和饥饿的我作伴,那就证明我们是有缘份的,对了,我的枕头下还有一个烧饼,那是我明天的口粮,就分一半给你吃吧。”他把烧饼掰了一半扔到老鼠跟前:“吃吧,这是我的储备粮,吃完了就到别处去讨吧。如果我要是死了,千万不要把我吃了,给我留个全尸。咳,就是留个全尸又能怎样,不过是在火葬场烟囱里多冒一会儿烟,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随你的便吧,想吃那儿就吃那儿,只要能填饱你的肚子就行。”

    极度的困倦让安芬仁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被子上的老鼠早已不知去向,他慌忙自查:“还好,身上没少部件,它还真够意思,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伤害。”他想下床活动一下筋骨,哇,脚刚着地的他惊得差点儿跳起来,老鼠己暴尸在他的洗脚盆旁,闭上了曾和他对视的那双小老鼠眼,他拿起小棍,轻轻地帮它翻个身,它的肚皮朝天,又拨拨它的头,老鼠任他摆弄,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看来是真死了。可它嘴上的胡须似乎带着一份嘲弄:“你们人类啊,真是很无聊,为了金钱,相互撕杀,就是暂时得胜了又能怎样?最后,不都得像我一样,眼睛一闭,谁知道将会被活着的人扔到哪儿去。”

    “它是怎么死的?是烧饼的事儿?不对,这饼不是在地上的吗?看样子是喝了我那盆洗脚污水而亡的,不能怪我,只是那双沾满灰尘的脚啊,只怨路上风尘太多。”

    “哎呀,恶心死了,快把这死老鼠扔进垃圾箱里,你也赶快收拾东西走人。”房东大婶喳喳呼呼地闯了进来。穿着睡衣的安芬仁第一反应是赶快用外罩挡住身体,可她却鄙视地哼了一声:“装得挺斯文。”

    “她擅自闯进单身男人的住处,倒很理直气壮的对我嗤之以鼻。”他正想和她论理,房东大婶又一声吼:“还愣着干什么?难道想让我这老婆子帮你吗?”

    “可是,房东大婶,我从不拖欠房租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赶我走?”安芬仁问。

    房东大婶冷冷地说:“因为我已经把它租给一个女房客了,这样,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会更安全些,马上人就过来了,你动作麻利点儿。”安芬仁收拾着行囊,虽然肚子还是隐隐作痛,但他却不愿捂着,因为他不想在别人面前弄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安芬仁拎着行囊刚走到门口,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声吼:“回来,把这死老鼠弄走。”

    安芬仁用小铲子铲起老鼠,把半个烧饼放在铲子上:“就当是你上路的干粮吧。”

    老鼠仿佛也在说:“谢谢你,老兄。不过,待会儿新房客来了,她会知道这屋里曾经死过我吗?你将来也会像我一样的。”

    “不,我决不可能留不下什么痕迹就走的,不会像你一样如此可悲可怜。”

    “但愿吧,伙计。在此垃圾箱跟前和你永别了。”送走老鼠,安芬仁的心有说不出的惆怅,忧伤的眼睛里有一种和老朋友诀别的苦涩。

    房东大婶和一个小姑娘谈笑风生地下楼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大婶,这位大哥怎么了,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就见他站在垃圾箱跟前发呆,这会儿怎么还在这儿愣神啊。”

    “他呀,是我刚轰出去的一个房客,我也是在前不久一个老街坊来这儿串门的时候告诉我的,说她原来和这个房客住一个社区,他是一个不正经的男人,人家父母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他上课,结果把人家孩子的肚子搞大了,他老婆就是因为这给他离婚了,他还被单位开除了公职。我一听,害怕了,我怎敢把房子租给这种衣冠禽兽的东西。”

    “看起来,他不像那种人啊。”姑娘说。

    房东大婶提醒道:“傻孩子,人不可貌相啊。你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就是单纯啊,可千万不能对这样的人产生怜悯啊,要不然你将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破碎的心,灼人的火攻击着安芬仁,他忙解释:“姑娘,我不是那种人,我是被怨枉的,真的。”房东大婶发怒了,看她怒不可遏的样子,那眼神就像一把利剑,

    安芬仁知道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的。他沉默了:“既然觉得自己是棵松,何必喋喋不休地去标榜?众人自有鉴赏目光,至于像房东这种浅薄的长舌妇,不必理她,因为她是专靠咬别人的耳朵过活,由她去吧,就当她是旋风刮着的干燥枯叶,随它飞舞,总有落地的时候,自己要学会忍耐,学会使用最大的轻蔑武器:默默不语。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何苦像蜜蜂那样,把整个生命拼于对手的一蜇中?不值得!”想到这儿,他又扬起了高昂的头颅,迈开了行进的步伐。他边走边思量: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要解决吃饭问题,通过前段的实践才知道孤独一人野外觅食该有多难,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弹尽粮绝的。还是想回到原单位去,那地方虽然小,可是安全踏实,就像进了保险柜一样。不过,直接去找总编,可能效果不会太大,那就先去找比他还要大的领导,让他出面说情,问题就好解决了。至于和那些同事相处,也尽量一笑抿仇视,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既使他们不会明了的看清我心底,我也不会怨天尤人,伤身费力又何比?调整一下自我心态,我们能在一起做同事,那是上苍赐予的缘分,我们要珍惜在一起的机会,怀着愉快的心情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安芬仁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来到了老领导办公室门前,门半开着,他刚一探头,忙又缩了回去,原来自己原先单位的总编和老领导在愉快热烈的气氛中交谈着。他蹲在门口等着,心里焦虑不安,感到时间特别地漫长,想着自己,不觉心里难受。这么多年,一直稳稳地坐在桌子后面那把普通职员的椅子上,从不跟人争斗,也没有觉得不提升是什么坏事儿,始终对人生抱着达观态度,因为他那颗成熟的灵魂是懂得人生悲寂和诸行无常的,他只想在短短的路途中,看人生百态,写人间冷暖,绘鸟语花香、好山好水,给后代留一些精神财富。他只想当个好父亲,好丈夫,热心公益事业,自得其乐地享受一下那些身居要职的大人物所无瑕享受的乐趣生活,日子只要能过就行,可不曾想自己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如今,他这个高傲、自尊心极强的人却要忍受着委屈和眼泪,哀求着让别人给他一条生路。门开了,老领导送客出来了,安芬仁忙往身后的楼梯上跑,他听到了总编的声音:“老领导,请您放心,您的儿子,我拿他当自个儿的,一定会好好关照的。”随后,是老领导语重心长的话语:“可要严格要求啊。”

    “老领导,您就一百个放心吧。”又是一阵热情的寒喧,走廊里又恢复了宁静。他飞步下楼,老鼠一样溜进领导屋里,他静静地观察着正在打电话的老领导:他的脸上带着欢乐,浓黑的眉毛下挂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给人的感觉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您太客气了,又让你破费了。”老领导亲切地对着话筒说。这时他发现了一旁的安芬仁,忙挥挥手示意让他出去。安芬仁带上房门,又开始了耐心地等待。“不知自己是否有条活路,我的命运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的,我只是个筹码,是大是小怎会我说了算?他们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终生的命运。钱、权,这可以大声说话的两样东西,这和尊严联在一起的东西自己一样都没有。”忽然,他很想哭,受不了里外的这种强烈反差:“里面的人前程似锦,而我却像条趴在地上的赖皮狗,等待着主人的恩赐,可我是个文化人啊,为了活命,我却要放下尊严,抹下脸面,低三下四地讨饭来了,把一直挺拔的腰弯至九十度,用乞怜的表情,软弱的声音,感恩戴德的目光。”听见楼梯口有越来越近的说话声,又有人来找领导办事儿了。

    “领导忙得很,我不能再等了。”他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门,领导也刚好把电话刚放下。

    老领导对点头哈腰愈走愈近的安芬仁满脸疑惑:“你是——”

    “啊,我是安芬仁哪,老领导,我以前曾是您的部下,也就是说您当了我好几年的上司。好多年不见,您好吗?”

    “很好,你有什么事吗?”他冷冷地问。

    “您知道的,我以前工作一直都很努力,我还多次当先进,可现在突然把我裁下来了,我是靠工资生活的,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我还有一个女儿要养活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难道你觉得以前干得多,吃亏了?”老领导义正辞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请您给我们总编说句公道话,不该让我下来的,因为不论从哪方面我都是能胜任我的岗位。”老领导下意识地往他手上的黑手袋瞟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温和。

    安芬仁醒悟了,忙把手里的大袋子递了上去。“我给您买了五斤馍,这不叫行贿,我知道,您日理万机,下班后根本就没空去排队买馍。所以,我就多买了一些,您可以放进冰箱里——”还没等他说完,一声怒吼在他耳边响起:“出去!”毫无提防的他吓的一哆嗦,他不知道怎么出的门,只听“咣”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了门上。

    “本以为自己的诚心诚意会让领导感谢他想得如此周到,没曾想竟惹得他发这么大脾气。”见他出来,门口站着两个拎着金光闪闪礼品盒的人忙闪身进去。“他们像是父子。”安芬仁心里揣测着。

    不一会儿,俩人出来了,见其喜形于色,安芬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们的事儿一定办成了。”他忙跟在他们后面,想吸取一些成功经验。

    “孩子,他今天松口了,估计你的工作没问题,好好干,你正当兴旺时期,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的。”“爸,刚才进门看见那满地的馒头了吗?多可惜呀。”“看见了,也不知道是那个白痴竟会带了这些东西找他办事儿。看把他气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他们的胃口大着呢,咱这是第三次来了,陆陆续续的已经给他五万了,这才刚有点儿眉目。”

    “可是我们家也已经是债台高筑了,上班以后第一任务就是攒钱还债,我真羡慕那个单纯的外星人。”“谁?哪儿来的外星人?”父亲诧异地问。

    “就是那个送馍的。”

    “可怜他吧,不知道我们人间的事竟如此纷繁复杂,他能在咱们这个地球上生存吗?”

    “唉——”安芬仁停止了跟踪的脚步。

    “囊中羞涩,何以与你这位父亲相比;日暮途穷,又怎追得上日升月恒的年青人。唯独尊严属于我,我还不能把它保留住,眼睁睁地看着它每日往下降。虽然我已经做了人生最大的让步,可还是没讨着粥喝。想活,想活着,可偏偏活着却这般艰难。为什么这么难还要活着?了不起呀,你们,尽管你们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但我也决不向你们行贿,因为那是犯罪。我输了,尊严、工作、家庭、事业、房子都输得干干净净,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生活的虚伪和无常让他苦闷,浑身无力的他心烦意乱,一脸沮丧地踯躅街头,此时,他感到自己的生活陌生而孤独,就像一个习惯于用拐杖走路的人,现在突然被迫扔掉拐杖,要独自跨步,而且要一步步地跨向社会的边缘,心中无比的恐慌,他一阵阵地抽搐,他知道苦海已经淹没了不谙水性的他:“我无论如何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定要挣扎出来。”想起来了:“一个当官的朋友,自己曾经救过此君的命,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现在我处在绝境,他也会像当年我救他一样,不遗余力地拉兄弟我一把。”他从黑皮包里掏出电话本,查号,拨号,公用电话接通了。

    “请问,是哪位?”对方很客气地问。他听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的声音,他很是激动。虽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还是比平时宏亮了许多:“是我呀,我是您的老朋友安芬仁哪。”

    “你有什么事儿?”听得出,对方并没像他一样高的兴致,呆板的声音中带着冷漠。

    “是这样的,我被单位解雇了,想到你那儿做点儿事,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是不会挑剔工种的。”

    “在你们单位没人要的主,来我这儿,你能干啥?很抱歉,我还要开会,再见啊。”对放挂了电话,安芬仁的耳朵里立刻传来了嘟嘟的盲音声。呆楞了半天,他才把电话放下来。接踵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他怎么能这样,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不,我不相信同学们都是如此不仗义。”

    他又拨了一个电话,这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谁呀?”态度很生硬。

    “是我,您还好吗?最近生活得怎么样?”安芬仁热情地问。

    “还行。就一个感觉累。你是谁啊?”

    “你中学的同桌加好兄弟,猜出我是谁了吧?”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干扰了我的工作,在我最有激情、创意、灵感的时候,你却无端地进行捣乱,你这样做很不礼貌,明白吗?”对方挂了电话。

    “嘿,真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安芬仁自我解嘲道:“唉,我也真是自讨没趣。救命稻草没抓着,反而又呛了几口苦水。孤独也好,无助也罢,只能自己扛着。谁让我是男人?算了,以后决不求于任何人,也没人会帮我,他们除了落井下石还能做什么?忍耐吧,自己除了跟着命运的棒子不停地打转外,也已无计可施。人情淡薄,人人只顾自己,一无所有的我不会有人帮忙的。”

    看着街上来去匆匆的脚步,安芬仁不由得感叹:“大家都在忙啊,不过,我也没闲着,就像一个熊瞎子,虽到处奔波,却找不着猎物,不过我还想活着,就是摸着黑也得活。”真让他摸到了,一个电线杆上的一则小广告吸引了他:月薪三千,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四、五十五岁以下健康英俊男性。他自查,招聘的条件都符合,自信聘上没问题。他兴冲冲地按着广告上的地址直奔而去。左拐右转,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小胡同里找到了应聘单位:一个黑而简陋的小房间。里面已经坐着几个应聘者,他排上了队。前面几个都很顺利地被录取了,该他了。他把身分证、报名费和押金递给招工者。

    “是不是非常需要这份工作?”招工者问。

    “是的。”

    “能不能严守工作机密。”

    “当然,我的嘴巴是很严的。”

    “你被录取了,填个表吧。”

    “啊,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安芬仁脱口而出。“喜从天降啊!喜从天降!”他不停地喃喃自语着。突如其来的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真是让他喜出望外,握笔的手竟颤抖着无法落到纸上。

    “四处碰壁的我现在终于时来运转了,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看着如此激动的他笔尖迟迟落不下去,招工者催促着:”快点儿填表,马上就有人带你去开工。”

    “好啊,我干的是什么工种?月薪这么高?不过,我不会让您们失望的,我不怕吃苦,一定会加班加点的勤奋工作。”

    “不是让你去吃苦,而是让你去享乐。”

    “享乐?给我这么高的月薪让我去享乐?世上哪有这等好事儿?那您们让我干什么呢?”安芬仁好奇地问。“是这样的,现在时代不同了,男人能做的,女人们也想去尝试。就是说现在有很多寂寞无聊的富婆、官太太,她们有的是钱,可感情却是空白,她们需要男人为她们解闷,你的任务就是服务于她们,具体点儿就是陪她们消谴了。当然了,也别怪我们没提醒你,有些变态的女人也可能会经常碰到,但你要看在钱的份上,绝对不能和她们发生任何冲突,否则,我们一旦接到客人的投诉,你就会立刻被开除。”

    “原来你们是让我出卖自己?这么唾手可得的好工作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别说你这区区的三千元,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都不会做,我宁愿饿死,也决不干这苟且偷安之事。”他一把抓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证件,大义凛然地走了出去。

    “哼,贱命一条,那还差那几根贱骨。”招工者大惑不解地嘟哝着。茫然无绪的安芬仁又开始了寻寻觅觅。一家报社门口贴着招聘三名业务员的广告。这是个文化单位,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应聘,一系列手续办完后,最后是去应考。

    “这回可是给了我一次平等竞争的机会啊,我一定要好好地把握。”他一溜小跑地上了六楼,推开考场大门,他呆若木鸡: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人来应聘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诺大的教室坐满了考生,他横着数,竖着数,最后再一乘,我的天,至少有三百多号人。看他们埋头认真答题的背影,他有些泄气了,感觉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打起了退堂鼓,刚想出门,一个监考官走了过来,看了看他手里的准考证:“你已经来晚了,快去答题吧。”他按号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位年青人正低头认真地在卷子上书写着。安芬仁接过考官发给他的卷子看了一遍,除了最后一道能发挥几句外,前面的概念题一题也答不上来,他纳闷,这么偏的题,出题者是从哪个旮旯里挖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不如不写,省得乱答一通,闹出笑话。他先把最后一题答完,然后便开始左顾右盼起来,哇,如此安静的教室里,考生的小动作可真多啊:有看书的,传纸条的,抄卷子的,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同桌这位考生内衣兜里长长的纸条竟拖到了地上,就像卷筒卫生纸一样。学生们在忙忙碌碌地作弊,戴着眼镜的监考老师却低头看着报纸,似乎并不理睬这些。看来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安芬仁既紧张、害怕,又有些激动,他也动了要加入这小抄中的念头。

    “这就开始吧,抄出自己的命运和前途”。他探着头往前面考生的卷子上看,真遗憾,他写的字太小,根本看不清楚。他只好改转方向,扭着头看同桌的卷子,年青人发现了他的企图,侧过身去,把卷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喂,给条缝,给条缝,让我看一眼。”安芬仁哀求道。年青人似乎并没听见他的话,只顾刷刷地在卷子上写着。安芬仁不再吭气了,他怕年青人桌子上的文具都派上盖卷子的工具。

    “只要站起来,还是能看见他那写得又大又正的字体的。”他的屁股离开了座位,脖子抻出去老长。

    “喂,那位中年人,请您坐下,注意点儿影响。”正在全身贯注小抄的安芬仁并没听见,一连提醒了三遍的考官忍无可忍,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用书朝他的头上使尽儿摔了一下:“你当我是木头桩子!说了几遍都不带听的。”安芬仁被着着实实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怒不可遏的考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他羞愧难当,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见他一副尴尬的模样,考官也并不想再难为他,他的声音缓和了许多:“您坐下吧,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大年龄了,还搭进年青人堆里来赶考。”

    安芬仁窥探四周:“可不是吗?周围全都是些稚气未脱的孩子。”同桌年青人起身交卷子了,临走,递给安芬仁一张字条,他高兴极了:“这小伙子,挺善良。”他连声道谢,小伙子却诡秘地朝他眨眨眼。他拿着纸条对着卷子,奇怪,这答案怎么一个也对不上。他正在焦急,交完卷的年青人走到他身边,俯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着:“别找了,这是我去年参加高考的几道题。您哪,也真是有趣,怎么想起来和我们年青人抢饭碗?”安芬仁抬眼望着他,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眼睛里却闪着诡诈的光,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低头看卷子:“唉,大部分题都没有答出来,看来,我不得不退场,因为我根本不是这些年青人的对手。”他把卷子方方正正地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愁眉苦脸地走了出去。

    “又碰壁了,是的,现在可是给了我竞争的机会,可又能怎样?钱哪,被你搞得真是心烦、疲惫,紧紧捂着越来越瘪的口袋,你的日趋减少,也让我差不多快到了行乞的地步,可我还得夹个空皮包,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装出一副我的生活并不艰难的样子。下一步该怎么办?摆个地摊吧,卖什么呢?”

    这时,安芬仁正好看见马路边一个邋遢的修鞋女人一边熟练地修着鞋子,一边对旁边满身油污的修车人高谈阔论,修车人还不时地点头附和,一副极崇拜的样子,就好像在听女王发表演说。看着他们,他心里难受极了,悲痛不已:“上天不断增加我的苦难,我将要成为他们队伍中的一员了,和这群没文化、没素质的大嗓们走到一起,怎么可能和他们天长日久地相处?可自己目前的状况也只能将就着做个小买卖混口饭吃。天哪,我是个知识分子啊,不久前的我还神气十足地坐在办公室里握着笔杆子,今天却落入了这群文盲的队伍里,怎拉得下这个面子?不,继续向前,跨过他们,有前景的工作才是我的未来,虽然这世上需要自我根本无法摆脱命运的小人物,可我不算也决不能做这样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不发展就消亡,只有这两条路,我必须选择其一去走,我目前不过暂时钻进了迷惑阵里,聪明人凭智慧走出来,笨一点的可以利用缝隙爬出去,而我是一个找不着出口的体面人,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不能困死在里面,请人帮忙带路把我引出来才是上策,这个指路人当属善良热心的巴拉拉老师。对,就请她指点迷津吧,不管怎么说,她的丈夫是个有权人,安排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就这么办吧,去学校门口等她,她每天都要接孩子的。”他看了看路边的钟表:十一点多了,快到孩子放学的时间了。他一溜小跑地往学校赶去。

    校园里出乎寻常的安静,诧异的他向旁人打听,这才知道正是放寒假的时候,他一拍后脑勺:“哎呀,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连月份都分不清了,这怎么办?我又不知道她的家住哪儿。”正在焦急,路对面一个写着“家教”的牌子吸引了他。他走了过去,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青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看他那副倦怠的模样,估计他在这儿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既然目前我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为什么不能也走这条路?找几个学生,赚些钱,这工作既轻松又没有任何风险,何不试试?”可又一想,家长将是他的救世主,要施恩给他,他还要时刻对这些家长们保持感恩戴德的心里,不觉心情又沉重起来。教师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神圣的事业,可如今一和钱挂钩,便觉得的有些俗气,而他是个高傲的人啊。另一个想法又浮现在脑海:“这碗饭对你很重要,再说了,你也已经体会到找工作该是一桩多苦的差事。想想,你还有个女儿,你不是很想和她在一起生活吗?”是啊,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女儿花朵般的笑脸,他不由得伸出了双臂:“孩子啊,到我的怀里来,你不会听到一句严厉的话语,我会让你快乐,给你最大的帮助,来吧,来到你那忠诚又温和的父亲身边。可她怎么来呀,我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解决,又如何给孩子一个幸福安定的生活?决定了,当教师。我喜欢孩子,为下一代鞠躬尽瘁应该是我人生的一件快事,赶快行动起来,找份家教。”打定了主意的他往前走了走,拐了个弯,不一会儿,路边又多了一块儿“爱心家教”的牌子。

    安芬仁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是美好却又短暂的,眼看着六名学生就要结束和他快乐相处的日子了,安芬仁既舍不得孩子,又有一件很让他难以开口的心事,那就是学费问题,前两天,他已经鼓足勇气暗示了家长,感激家长对他的信任:“谢谢您们,把孩子放心地交给我,正是因为您们的好心,才使得我的生活不至于走向绝境,使我不再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可这几位家长不知道是听不懂呢,还是故意装糊涂,一点反应都没有。事后,他自己生闷气,觉得自己很掉价,竟然追在家长的屁股后面要薪水,真丢人现眼。“尽管感到心酸,可还要伸出双手,因为我要吃饭,厚着脸皮,这次豁出去了,若是见了他们,便单刀直入。”家长们又笑逐颜开的把孩子送来了,心慈面善地叮嘱孩子一番后,拔腿就要走。

    “等等。”早已暗自鼓了半天劲儿的安芬仁勇敢地上前拦住了家长。

    “大姐、大哥,您们好,饥饿、疾病差不多要把我压垮了,您们是我的恩惠者,要不是您们的关照,我可能早就流落街头了,谢谢您们能发给我工资。”

    家长们忽然恍然大悟:“是啊,孩子明天就要开学了,工资是应该做个了结,真是不好意思,不是您的提醒,我们差点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我们现在急赶着上班呢,不过,您放心,晚上来接孩子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把学费给您带过来的。”就这样,他很顺利地说完了六遍,家长们也非常理解地点头应允,目送着最后一名家长离去,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都挺同情达理的嘛,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也都是有同情心的,听我说的那么惨,他们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马上我就可以拿到辛苦了得来的工资了,这个假期过得有意义,摊上了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啊,我使他们毫无后顾之忧的工作;他们也解了我燃眉之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满腔热忱地又投入到了教学当中。这一天,他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下午五点多钟,一个孩子的家长来接孩子,奇怪的是他要把孩子们全都接走。

    安芬仁不解地问:“其他家长呢?他们都不来了吗?”

    “当然来了,他们正在算你的薪水,您对孩子像亲生的一样,孩子渴了、饿了的,您都照应着,每天中午还管孩子午饭,我们真是很感谢,他们都说要给您加薪呢。”

    “不用加,就按开始说好的价。”

    “安老师啊,我开着车,正好顺路把孩子们都捎走,估计他们十分钟左右就会赶到这儿。我还有点事儿,不能在这儿久留,您看,我是不是带着孩子们先走啊?”

    “当然可以了。”孩子们一起和他们的老师挥手“拜拜”。安芬仁把房间清扫干净以后,把钥匙交给了房东,然后,他来到了马路边,睁亮了眼睛耐心地静候着、祈盼着。头昏脑涨的他望穿了双眼也没见着家长的身影,他的心凉了,愁苦的脸变得僵硬起来,知道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们怎么能这么欺骗我,怪不得我教了这么久,竟没有从一个孩子嘴里知道他们来自哪里,看来是这些家长们早就预谋好了,事先画好了圈儿让我往里跳。他们不可能再回来了,抛下我就像脱掉一件不再需要的外套。这些可恶的市侩,卑鄙的小人。哎呀,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口袋里只剩下三百元钱了,不到快饿晕的时候决不花出去。”

    “这不是安大作家,干嘛这么无精打睬的?是被夫人赶出家门了?”安芬仁瞟了一眼这个披肩长发、尖嘴猴腮的男人,想不起来何曾和他相识。

    “喂,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没吃饭没力气说呀?”“是的,我的饭碗被砸了。”

    “我说呢,一看你那菜色的脸,发紫的唇,额上还不停地沁着汗珠,就知道你的点儿背,不过,还真是巧啊,你今儿碰见了我,运气该来了。我有个亲戚,开了一家大酒楼,正需要服务员,您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找他去,这是他的明片。”

    “是吗?真是太谢谢了。”安芬仁接过考究的明片,那双忧郁的眼睛顿时又射出了希望的光。

    “谢倒不用,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

    “尽说无妨。”

    “我这个亲戚是个很有品位的人,你这身行头不会给他留下好印象,建议你去买一套西装。”

    “不瞒您说,我这口袋里只有三百元钱,根本买不到一套像样的衣服。”

    “这样吧,我正准备给一个朋友送货,我送给你一件吧。”说着,他从车后座上的旅行包里掏出一件夹克衫。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随便要您的衣服,再说,您帮我找到了工作,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衣服多少钱?我买了。”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便宜卖给你,一百九十元。”虽然这价钱让安芬仁瞠目结舌,他还是把钱递了上去。这位老同学哈欠不断,不停地流着泪:“我得走了,说犯困就犯,有空别忘了请我的客。”他踩在脚踏车上的一只脚猛的一瞪,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一家面馆里等着吃饭的安芬仁,看着服务员来去匆匆地上菜端饭,不由得感慨万千:“喜的是终于有了份工作,再也不用无着无落地奔跑了;忧的是一向清高的自己,很快就会像眼前的服务员一样忙碌,替人斟酒上菜,垂涎欲滴地看着客人们狼吞虎咽,瞧,那边桌子上几个油头肥脑的家伙,他们在肆无忌惮地吆喝着酒令。悲哀呀,我将要去伺候这些人,真是斯文扫地,太不公平了。不过,挣钱也只是为了糊口,业余时间,自己要继续从事写作,决不放弃自己的追求。”一位小姐端着一盘鱼虾在从他旁边走过,安芬仁叫住了她:“请问,我要的一碗面什么时候上来呀?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自己端去!不就一碗面吗?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小姐的一双杏眼瞪的老大。

    “小姐,快上菜。”邻桌客人喊道。

    “哎,来了。”她那甜甜的声音犹如音乐般轻悠、欢快。

    “有钱的他们可以大声说话,钱让他们耀武扬威;没钱的我也只能忍气吞声的低头吃面。”他径直走到取饭处,自己的那一碗面早已被冷冷地放在一旁,面已坨成一团,他心里不满的嘟哝着:“面既然早已经下好了,为什么也不通知我一声?算了,我这个文化人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赶紧填饱了肚子应聘去。”吃完饭,他起身向门口走去。前面有两个穿着体面的醉鬼,门口的服务员彬彬有礼地与他们告别:“先生,请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待安芬仁走到门口,她们却一声不吭,他有意识地驻足了一下,想引起她们的注意,以此也来享受一下热情的服务。她们是看到他了,严厉地冲他吼着:“快走,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影响我们的生意。”

    “唉,势力小人哪。”安芬仁心里瞧不起她们。

    大酒店门口的门童拿着名片打量着安芬仁:“请问,这张名片是哪来的?”

    “一个中学同学给的。”安芬仁答道。“是不是还让你买了一件夹克衫?”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安芬仁惊奇地问。

    “因为你已经不是第一位上当受骗的人了。”

    “受骗?这话怎么讲?”安芬仁一脸茫然。

    “我们的总经理姓李,根本不叫什么姜东。再说,他一个月前就出国考察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卖给你的衣服是旧货市场批发的,顶多只有十几元钱,您可以给他打官司去,告他这个骗子。”安芬仁没心思再往下听,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小酒馆,他以前从没有进过那种地方,现在却毫不犹豫地抬腿迈了进去。他只想喝酒,然后什么也不想的倒地就睡。他自斟自饮着,叹自己命苦:“我从不招谁惹谁,却一次次地被扔进坑里。人生啊,几多苦涩,几多无奈,就这样苦着、难着、忍着?就这样毫无希望地活着?酒入愁肠,恨那语言太浅,无法表达此时悲哀的心情,把酒问苍天,我辉煌的事业啊,你究竟在何方?思念着、牵挂着你呀,我的女儿,可我却不能去看你。我万一要是酒精过量,死了怎么办?死倒不足惜,只是把我的女儿托付给谁啊?还只有她的母亲,不管怎么说,她有把孩子抚养成人的义务。”想到这儿,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平静地写着:“白萨莎,您好,我跪求您一件事儿,拜托您一定照照顾好爱女,叩谢。”检查一遍,您下面的“心”字旁怎么写成了“又”旁,他改了几次都没有把这个字改好,便把笔扔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啊,无着无落的灵魂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如果喝完了这瓶酒,上天还没带我走,我也不能轻易地结束自己,虽厌倦生计,可又惧怕死亡,哪怕死后免费入天堂,我也不干。但我也不想岁月蹉跎地混一辈子啊。”这时,一对男女说笑着从他的身边走过,他眯着眼睛:“从她的后背看,很像白萨莎。”一想起前妻,他的心里就有一股怒火:“这个只崇拜金钱的骄横女人,没有爱情、仁义、正义、责任心的女人,竟抛夫弃女的投入到别人的怀里。唉,投就投吧,正如她所说的没钱的丈夫要你有啥用?”这个一贯看不起金钱的男人忽然对钱有了新的诠释:钱就是护身符,就是家庭,没有它,生命就无法维持,也不可能扮演自己喜欢的角色。

    “上苍啊,浩瀚江水,我只需一瓢足矣。不要让我再有绝望和恐慌,把我骄傲幻想的灵魂从地狱里拯救出来,让我摆脱现在的一副街头即景:孤独、寂寞、贫穷、烦恼,让我远离没有安慰的暗淡日子。生活啊,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就这样苦苦地挣扎着,不能按我的生存方式,不能做真正的自己。生活啊,你折断了我理想的翅膀;生活啊,好辛苦呀。”喝得醉熏熏的安芬仁摇摇晃晃地走出酒馆:“我被抛弃了,此时的我就如同一只过街的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想到自己的苦难和最终老鼠般的悲惨结局,眼睛不由得涌上了一把心酸泪:“想活啊,可活着为何这般艰难?!”站在路边,看见一个圆圆胖胖的男人谈笑风生地带着妻儿从一家星级宾馆里走出来,他妻子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他们径直钻进了一辆高级轿车里。

    “唉,他们可以掌握着自己的方向、命运,快乐、尊严、自由属于他们,我呢,只有踏上未知的流浪者之路,为什么同是男人,我却是如此的失败?”一只头顶上长着白毛的老狗从他身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钻进了路边的草丛里。“这是一条流浪狗,我和它是一样的,心里这个委屈啊。”他蹲了下来。

    “喂,酒鬼,没看见我这一路段保洁的多干净啊,千万别在这儿吐,前面有洗手间,到那儿去。”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白发老太太向他走来。

    “去洗手间要钱吗?”安芬仁问。

    “这话问的,要五角,不给钱不能进。”

    “那我就还是忍一忍吧。”安芬仁不停地打着嗝,老太太捂着鼻子,多皱的脸拉得老长:“酒鬼,年纪轻轻的,酗酒可不好。”

    “是这样,我是一个失业的人,心里苦闷,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失业怕什么,现在这形势发展得多快,说不定哪天一阵风就又把你吹上岗了。”老太太安慰道。

    “大妈,您说得太好了,只不过在这风吹来前,我得先吃饭,您这么大年龄了,是应该享清福的时候,明天早上您就不要起大早的来扫街了,我替您吧,虽然我过去是坐办公室的,可现在我不要什么面子了,生存第一啊。”老太太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我说你也是挺健壮的大小伙子,你干什么不行,偏和我们老年人抢这口饭,也不嫌臊得慌。”

    “她愤怒了,因为有了职业竞争压力,可以理解。”安芬仁忙自我圆场:“大妈,您别误会,我是在给您开玩笑。”

    “大哥,请您上车。”一个蹬三轮的把车停在他面前。为了让老太太彻底放心,安芬仁抬腿上了三轮车。车没蹬出去多远,他便急喊着:“停车,我要下来,快停。”

    三轮车慢慢地在路边停了下来:“大哥,您喝得有点儿高了,还是让我把您送回家吧,就这样把您撂下来,我实在是不放心哪。”他的语言诚恳,圆脸宽额显得一脸憨厚,像个好人。

    “不,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安芬仁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口袋,那里面有他的全部财富——几十元钱。蹬三轮的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大哥,我不是劫道的,您真的认不出我了?可我记得您啊。我以前是收废品的,去过您们的社区,您给我许多书报杂志,可您却一分钱不要,还给了我不少旧衣服让我带回家去给娃穿。大哥,您心肠好啊,真是遇见了您这样的大好人,才使我对你们这座城市有了喜欢和信心,我们农村人没什么本事,有的就是力气,大哥,有掏力的时候,您尽管言语。”这番真心实意的话语,让安芬仁震动很大,他没想到,在自己最倒霉的时候,竟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给了他继续往前走的勇气,他很感动,一把拉住对方的手,不停地摇晃着:“谢谢您啊。现在农村的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吃是不愁了,不过,要想盖房,供孩子上学,还得出来打工。”

    “感到生活苦吗?”安芬仁问。

    “苦!可心里乐,因为我是全家的经济之柱啊。”看他一脸笑哈哈的模样,安芬仁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小时候,父母就教导我,好男儿就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我咬紧牙关,不停地拼搏,要蹬上那成功的宝座,几十年转眼一瞬间,我依旧是那么平凡,失落之感不时袭击着我。今儿遇见了这位纯朴的人,让我开始对人生重新进行思索,既然上苍对人间的事早有所安排,我也没有理由再为虚幻的难以实现的梦想去抱怨,我要学会享受生活,学会用柔和的心情去拥抱大自然,学会用愉快的心境去感知人生的快乐,学会做一个幽默开朗的小人物,就像这路边碧绿如翠的小草一样。回老家去,既然揽天不成,就老老实实地回家挖地去,把自己的地种好。巴老师,这座城市的善良化身,此时,您一定在梦中含笑,我为您祈祷,把双眼紧闭,别让人偷去您的美梦,就这样默默地与您拜别吧。我走了,走进夜行的人当中,夜黑而凄凉,但内心还有希望支撑,流浪消沉的我又有了归宿。感谢生活,曾让我绝望颓废,但我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深刻,我又高亢着快乐之歌,风口浪尖中的高傲灵魂依然笑看脚下这条孤独的路。夜行者越来越少,仰望着上苍,向那云端大喊:黑夜,我愿跟您走,只求您降福于我的女儿,让她和明天的黎明同行,用您那双有力的双臂庇护我的女儿,让她不管走到哪家亲戚求援,都能得到别人的帮助。我走了,那些辱我、欺我、骗我的人,你们奈我几何?我还是我,继续微笑着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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