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刚蒙蒙亮,任翔就把头伸出床外,放声歌唱:“哈哈,啊啊,我一起床就要唱,唱一首妈妈教我的春天的歌,春天多美好,青山、绿水、田野都在笑,柳树对我弯着腰,蜜蜂在芬芳的花儿上嗡嗡叫,树上的小鸟啊,欢乐的向我歌唱,我是幸福的小太阳,啦啦啦,我健康、聪明又吉祥。”他跳下床,跑到爸爸的屋里,对着任其的耳朵,喔喔喔地学着公鸡叫,任其睁开了眼睛,—把抱起儿子放在自己的身上,任翔开心地咯咯地笑着,任其把儿子扶正:“来,坐好,我的儿子,在我面前坐好,让我好好瞧瞧你的眼睛和微笑。你的眼睛就像一泓清清的湖水,你的微笑就像夏日的黎明,我的儿子,你是我最珍贵的珠宝,任何财富都比不了,孩子,因为有你,我才能忍受所有的煎熬,谢谢你给了我世上最丰厚的礼品:眼睛和微笑。”

    “爸爸,我还会跳舞呢,你看,小小公鸡喔喔啼,小小青蛙呱呱呱,花猫喵喵叫,老鼠吱溜一声不见了。”任翔在床上蹦跳着学着动物模仿动作,任其乐得前仰后合。

    “爸爸,我唱得好吗?”

    “好!好!我儿的舞姿赛过仙鹤,我儿的嗓音比百灵鸟还好听。这都是妈妈教给你的?”

    “是啊。”

    “你在家听妈妈的话吗?帮不帮妈妈做事情?”

    “当然做了。妈妈说劳动最光荣,我天天都干光荣的事情,剥豆子,擦桌子,扫地。”任翔自豪地说。“这么说,你在家很乖了?”

    “不,我也有不乖的时候,太奶奶说我太调皮,我就喜欢到处攀登,蹦蹦跳跳。摔倒了就张着小嘴大声哭,妈妈要是一逗我,我就又开心地哈哈笑。”任其拥着儿子,孩子纯真的情感,稚气的幻想让他感动,也让他冰冻的生命悄悄融化,把他带进了美丽、纯真的世界。

    “家呀,这才是我真正的家,庭院整洁,笑语融融,饭菜飘香,心儿轻松。不管这世界发生什么变化,我都不能摧毁我的家,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家永远让我牵挂。”

    “爸爸,城里好玩吗?”

    “好玩,有儿童乐园,游乐场,动物园。”

    “有汽车吗?”

    “有!各种各样的车都有。以后爸爸带你进城,他们城里小朋友吃过,玩过的,我一样不拉的让你也潇洒一把。”

    “好啊,不过,太奶奶,妈妈,奶奶也都一起去,好吗?”

    “好呀!爸爸答应你。”父子俩勾着小手指。

    “任其——,任其——。”

    “爸爸,是太奶奶在叫你。”任其忙答应着走进老太太的房间,老太太乐滋滋地把腿伸到任其跟前:“孙子,整天都是维卡忙,现在你回来了,也该替替我那辛苦的孙媳妇,来,帮我按摩一下腿。”任其轻轻地给老太太按摩着,老太太满意地笑着:“嘻嘻,真舒服,哈哈,真痒痒!”然后,她的头往被子上一仰,不动弹了。

    老太太去世了,晚辈们在悲痛中用清水把她擦洗干净,穿上寿衣。墓地上,又多了一块儿石碑,小草野花点缀着坟墓,春风在吹拂,可土里的那颗心却再也感受不到了,尘世的喧嚣,一切都和她无关,此时,她正孤单地躺在那黑暗潮湿的洞穴里,与虫子、蜘蛛为伴,她也永远无法和人间的子孙们相见了。

    维卡不觉有一股莫名的敬畏袭上心头:“老人家勤劳乐观地把自己的儿女养大成人,她完成了上苍赋予她的职责,当死神降临她的时候,她很安慰地笑着接受了,老人寿尽而逝。我呢,有一天也会走到这人生的终点,我的路还有多远?这是自己无法预料和控制的,造物主用活来劳我,我就应该好好善待自己的生命,在愉快的光阴中完成自己的职责;如果用死来息我,我——”

    “妈妈,妈妈,大家都走了,我们也回家吧。”维卡见大家陆续离开墓地,便拉着任翔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妈妈,你会不会死啊?”

    “现在不会。”

    “那将来呢?”

    “等到你长大了,妈妈也会慢慢地变老,老得就像你太奶奶一样,然后就——”

    “妈妈,那你就按着我的头,不让我往上长,那样你就不会变老了,我不想让妈妈死。”

    “孩子,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赏心悦事的事情很多,欢欢乐乐地生活,坦坦荡荡地走完这个过程就行了。花儿谢了,可以再开,叶落了,可以长出新叶来,可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一定要好好珍惜,明白吗?”

    “哦,我明白了,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妈妈,你是个小女人,不要怕,等到你死了,我就把你埋到咱家院子里那棵桃树下,我每天都会用水浇那块土地,慢慢地,您就会发芽、开花、结果,哈,您就又长出来了,然后,我和爸爸就把您抬回家,我们一家人不又可以在一起生活了吗?”维卡在儿子的身边蹲了下来,她怜爱地抚摸着孩子的头:“谢谢你,孩子,你总是让身心疲惫的我得到安慰,虽然我不是什么圣人,但在你面前,我要尽量把自己塑造得完美;孩子,谢谢你,你让我始终牵挂,正是因为有你,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有你,我的生活才如此甜蜜。”

    随着人群走在前面的任其回头见老婆蹲在那里和儿子讲话,以为老婆不舒服,便走了过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在和孩子交流。”

    “爸爸,妈妈经常这样和我谈话的,我喜欢这样,因为妈妈和我一样高,就好像我的小伙伴,我们的眼睛也可以平平地都看到。”

    “儿子,你妈妈蹲下来,进入到你的世界;那我现在就把你变得和你妈妈—样高,你不是也可以进入到大人的世界了。不过,先让爸爸对妈妈说一句:老婆,谢谢你,尽心尽力地扶着她老人家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段路,让你受累了,再次向你说声谢谢。好了,儿子,继续吧,你们的谈话。”任其把儿子抱起。

    “谢谢爸爸把我抱起来。妈妈,我知道,奶奶死了,您很难过,可我不想看见您不高兴的样子。其实小孩儿也有悲伤的时候,比方说,我们个子太小了,总是被大人们撞来撞去,除了您以外,别的大人我们都是要仰着脖子和他们讲话,好累。可是我想了,我就是再苦恼,也还是孩子呀,这是不能改变的。我得想办法,让自己开心,我是这样做的:遇到大人要撞过来的时候,我就赶紧躲开;每天都去找和我一样的小矮人玩游戏,我们在一起玩得非常开心,我还要多吃饭,很快不就长得和你们大人一样高了。妈妈,你就是再难过,奶奶也回不来了,你要像我一样自己想办法躲开苦恼,好吗?我喜欢快乐的妈妈。”

    一丝微笑重又挂在维卡的嘴角,任翔开心地拍着小手:“妈妈的苦恼跑了。”

    维卡默默地在心里说:“孩子会给我做思想工作了。我呀,也真应该向儿子学习,多看路边鲜美的花朵,少想脚下的荆棘,乐观平和地走完脚下的路。”

    “我为夫人熬鸡汤,满心欢喜地把鸡汤熬,我要把夫人养得白又胖。”满面春风的任其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用勺子搅着锅里的鸡汤。

    “爸爸,我们下地回来了。”束着围裙的任其忙端个小勺跑了出来:“来,夫人,快尝尝这鸡汤味道怎么样?我熬了好几个时辰。”

    维卡用嘴抿了一下:“不错,味道挺鲜的。”

    任翔眼巴巴地瞅着任其手里的小勺:“爸爸,快点儿,该您了。”

    “爸爸不喝,你喝吧。”

    “您不喝,我是没办法喝的。妈妈说,小孩子一定要有规矩,长辈先动筷子,然后晚辈才能吃。”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快去摆桌子,咱们大家一起吃。”任其夸奖道。

    “好咧!”任翔开心地摆桌子去了。

    任其说:“看着这么好的儿子,再望着您那犹如碧波般温柔的神情,你们啊,真是让我享尽生活的乐趣。吃完饭,咱三口散步去。”

    穿得板板正正的任其拉着妻子的手漫步在乡间小路上,任其指着前方:“您看,二大娘他们两口,一辈子无儿无女,每天一起去地里干活,一起收工,就这样从青年、中年,到现在的白发苍苍,他们这辈子的生活淡如水,有什么意思?”维卡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二大伯肩扛锄头,二大娘背着菜篓,他们手挽着手,头挨着头地走在田间小路上,男人在女人的耳旁轻声细语,女人的脸上笑眯眯,那份温馨和甜蜜,让久久凝视他们的维卡感叹不已:“如果丈夫也能陪伴我,如果这温情之花也能点缀在我的脸上,那该多好。可叹他在城里应酬多,我只能做个善解人意的老婆,多理解他灯红酒绿的生活。”

    “任其啊,下地呀?”二大伯老远就招呼着。

    “不,二大伯,我带爱人散散步。”

    “是啊,你现在已经是城里人了,城市人是不下地的。”二大伯说。

    “维卡,我明天就要回城里了,如果仅仅是观光,还能很有雅兴地看看那青山绿水,但这种简单乏味的农民生活我实在无法再过下去,回来这几天真是感觉有点不适应了,这里太土,太穷,人也太粗俗,还是城市里舒服,环境好,一切都是文明和文化的象征。维卡,真的很感谢你,你不嫌这儿贫寒,为我分担着艰难,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是非常感激的,我不会辜负你的,我的事业最终一定会成功,我也一定会实现让你穿金戴银的愿望,我说过,我要让你幸福快乐,让全世界女人都羡慕你。”

    维卡心中道:“你说过的太多,可现实的你给予我的却是哀怨和寂寞,我还能说什么?”

    “爸爸,妈妈,你们快过来!”夫妻俩回头,只见任翔蹲在地上,手还不停地拍着肚子。两人迅速地跑到任翔的跟前,紧张地问:“怎么了,儿子?”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肚子吃得太饱了,撑得走不动了,能不能抬个花轿啊?”夫妻俩相视一笑,两手交叉握着对方的手腕,任翔高兴地坐上了花轿:“爸爸,我想天天都坐,好吗?”

    “恐怕不行。因为爸爸明天就要回城了。”

    “爸爸,我想和您一起去城里。”

    “乖,听话,和妈妈留在乡下,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等爸爸下次回来,再给带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好吗?”

    “爸爸,我真想当一个好孩子,可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爸爸,求求您了,就让我和您—起进城,学做城里的乖孩子,好吗?”

    任其耐心地说:“儿子,你在农村这个大家庭待着,不好吗?再说,目前爸爸的能力还很小,等爸爸发展得很大了,再来接你,怎么样?”

    “不好,要不然我们都搬到城里,和你一起住吧。爸爸,您想想,我们是很大,就好像一个自行车;你一个人是很少,就像一块儿自行车闸皮,如果没有闸皮,我们这辆自行车骑到路上多危险哪!车和闸皮在一起才安全嘛。”

    任其乐了:“哈哈,我儿子这个比喻真是哈到好处,这么说爸爸的作用很大了?”

    任翔答道:“爸爸,您也别骄傲,您是很大,就像一个大气球,我们小,就像一个针头,想想,您这个大气球,碰到我们的针头会不会破?”

    “有道理,我儿子的辩论口才那么好,随我,干脆长大就当一名律师。好吧,我的心有点儿被你说动了。那如果你进城了,爸爸忙得顾不上你,你还会认为爸爸好吗?”

    “当然好了,爸爸妈妈都好,因为他们都爱自己的乖宝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好幸福,趴在爸爸的肩上也最快活,幸福的孩子有爸还要有妈,离开谁的怀抱,幸福一半儿就不见了。就让我在这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下默默祈祷:爸爸妈妈永远相亲相爱,我的每—天都像现在一样快快乐乐。”任翔两手合拢,眼睛微闭。望着如此纯真的儿子,夫妻俩不由自主的把头靠在了孩子的身上。

    “妈妈,我已经等爸爸半天了,他怎么还不过来睡啊。”任翔躺在妈妈的怀里,不停地打着哈欠。

    “爸爸在陪奶奶聊天,一会儿就过来。哎,翔翔,我想给你出个思考题,假如妈妈拎了一瓶非常甜美的酒,可走到家一看,酒却洒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空瓶子该怎么处理?”

    “瓶子漏吗?”

    “漏又怎样?不漏又怎样?”维卡不解地问。

    “漏了有漏的办法。你可以把它卖给收废品的,从他那儿换两角钱,然后再拿着两角钱买个棒棒糖,吃到嘴里多甜哪。不漏嘛,你可以用它装水,装油,反正你想装什么都行。”

    “可我觉得本来就是装酒的瓶子,既然酒没了,就应该把它扔掉。”

    “妈妈,没酒有没酒的好处,你拎回来满满—瓶甜甜的美酒回家,肯定是要喝它,都喝完了,你不就醉了,没办法起床做事了吗?这样一想,你就不会再可惜那酒了。妈妈,明天我再给你谈话吧,我实在太困了。”他一扭身,很快便传来了轻微的酣声。

    “是啊,我们成年人往往从孩子身上学到了智慧,学会了更加柔和地处理问题。飘香的美酒洒就洒了吧,这样想,现实是不能醉的,醉了,就没办法再去理智地思考生活了。还有,这个不漏的瓶子也是需要保留的,里面装着他们的父子情,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孩子的教育是件大事,这就必须有父亲的介入,这样对孩子的思维、想象、创造力和个性的发展都是很有益的。至于我,虽然感叹婚姻的苦恼,但也不愿让家就这么拆散。也许在这偶然或必然的烦恼中,女人才会慢慢地成熟起来;也许生命中本来就是充满了无奈。在这大悲大痛过后,现在所能做的只有面对生活,面对现实,宽容待他,珍惜在一起结伴相走的缘份,更好地生活。出于最后的考虑,感情这事儿又怎能像酒一样完全平均?既然他不能留下来,那我就应该满足他的情感世界的需求,不能再让他忍受远离家乡和亲人的煎熬,跟上这块随时会喷薄而出的滚滚熔岩吧。一半是他,感受着两个女人,心里的满足和情爱的甜蜜微笑挂在脸上;一半是我,心灵被重创脸上却还要保持着微笑,这就是夫妻?一半是我和儿子,开心得前仰后合;一半是我和他,强作欢笑心忧愁,悲苦交加啊!一半一半,这就是我在人世间的归宿?”

    第四章

    1990年九月。

    (1)

    这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式的小学校。正是课间休息的时间,大燕在天上自由地飞翔,柳絮轻盈地随风舞着,小鸟在树枝上宛转地歌唱,国旗在高高的旗杆上飘扬,喜鹊般的孩子们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嬉戏着,他们身穿红、黄、绿服装,就像盛开的美丽花朵,装饰着秋天的景色,维卡带着动人的微笑正在把这花圃的花儿尽情饱览,忽然,一阵清脆动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哈哈,妈妈,您找不着我。”她朝树后面走去,没人,正当她疑惑的四处张望之时,又是一阵欢畅的笑声,她抬头仰望,儿子正坐在树叉上,那张笑脸就像绽开的花瓣。

    “喂,是哪班的学生?多危险啊!快下来!”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女教师夹着讲义夹走了过来。

    任翔吱溜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蹿到母亲跟前。这时,任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把手里的黑皮包递给维卡,低声说:“去报到吧,两万元都在里头。”

    “爸爸,为什么上学要交那么多钱?”

    “因为我们是乡下人,没有城市户口,要想上这名牌小学,只好交赞助费和借读费。”

    “那是不是我一上学,咱们家就没钱了?有没有便宜点儿的学校?”

    “傻儿子,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爸爸也绝不会让你去上民工子弟学校。记住,只要有爸爸在,就永远会让你吃饱穿暖并接受最好的教育。快跟妈妈去参加入学考试吧,要沉着,千万别紧张。祝你成功。”

    “耶!”父子俩高兴的击掌。看妻子带着一蹦三跳的儿子去见校长,任其便走到学校门口去等候。一辆高级轿车在他旁边停了下来,一个胖胖的脑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给他打招呼:“喂,任工头,干什么呢?”“哦,是向局长,您好啊!我是来陪儿子参加入学考试的。”

    “好哇,你们全家终于团聚了,真是恭喜你们。”向耷高兴地说。任其长叹一声:“唉,喜忧参半吧。孩子和家属一来,方方面面的开销就要很大,我只有拼命地挣钱哪。”

    “凭你那高智商的头脑,挣钱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哎,我这儿可是有个工程项目,感兴趣的话,就和我联系。”向耷说。任其喜上眉梢,不停地对向局长道谢。

    小车已经缓缓地开出了一段距离,任其还频频地朝着车尾挥手。车子转弯了,他这才放下了挥舞的手,放松了自己。车里的向耷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儿子好像就在刚才的学校就读。”

    司机忙讨好道:“局长,要不要再转回去看看孩子?顺便再给校长打个招呼,让他多关照一下孩子。”

    “不用了,儿子在哪个班我都不清楚。孩子的事儿都是他妈管,我从不操那闲心。任工头就比我强,这个庄稼人会做父亲。”

    司机轻蔑道:“是的,装假人,他是很会伪装的,哪能和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您相提并论,我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和一个穿得非常时髦的女人出入高级酒店、宾馆。哼,在老婆和孩子面前却装模做样的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虚伪得很!”

    向耷感叹道:“他也不容易啊,能吃苦,有毅力,有头脑,咱们很多城市人失业,生存很难,他一个外地打工的农村人能在城市立一足之地,而且还发展的这么迅速,恐怕一般人是很难做到啊。”

    “那是!那是!”司机随声附和道。

    任翔打老远就喊着扑向父亲:“老爸!老爸!我赢了!笔试、口试都是一百分,校长还一个劲儿地夸我呢,让我直接插班到二年级。”

    “好儿子,真棒!”他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不停地在地上打转。然后往地上一蹲:“好儿子,上马!”任翔踩着他的腿,骑到他的脖子上。

    “哦,我成巨人喽!我成巨人喽!”任翔兴奋地高声嚷嚷着。

    维卡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瞧你们爷俩高兴的。”情绪激动的任其拉着她的手:“谢谢你,老婆,儿子的成绩全是你的功劳。”一家三口欢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吸着路边随风飘过来的花朵的清香,走过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任其不由得问儿子:“孩子,是家乡好?还是城市好?”

    任翔不假思索地回答:“都好!家乡有山、水、田地、牛羊和许多小伙伴,这儿有爸爸、宽敞的马路,很多奔弛的汽车和漂亮的楼房。爸爸,有没有能把它们合到一块儿的地方?”

    “有!这就要靠你了,等你长大以后,就把家乡和城市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组成一个世界上最美的人间乐园。到那时候,爸爸和妈妈就住在那里,快快活活地慢慢变老。儿子,为了你今天的突出表现,爸爸要给你奖励,说吧,要什么礼物?”

    “想要天文望远镜。以前,我在家想爸爸的时候,妈妈就带我看天上的星星,妈妈说,天上那颗最明亮的星星就是爸爸的眼睛,我望着它,它也笑嘻嘻地望着我,可望着望着有时候就看不见了。不知道它跑哪里了。爸爸,我要是有个望远镜,就能看到和我捉迷藏的星星是躲在月亮后面了,还是跑进了云彩的家里。”

    “好!爸爸就满足你这个愿望。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在学校里,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并要勇敢的向城市孩子挑战,全力以赴和他们竞争,每学期都要给我拿回个第一名,有没有信心?”

    “当然有!”

    “不错!真是我的好儿子。”这时,任其腰间的大哥大手机响了,他抱歉地说:“老婆,真是对不起,我又揽个工程,现在双方要具体洽谈一些事宜,晚上可能会回来很晚,不用等我了。记住,老婆,我永远爱您,拜拜。”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然后,匆匆离去。

    一家豪华酒店的客房里,任其一打开门,就迫不及待地呼喊着:“萨莎,萨莎,我来了!你在哪儿?”

    “我在浴室。”

    任其:“什么事儿,这么急着找我?”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很快就会为你生一个聪明的小男孩儿,明天的他就会变成像你一样高大、健壮,能给女人快乐的男人。结婚吧,我们一定能过上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任其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布震惊了:“萨莎,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到医院把孩子打掉。”

    “你不是说爱我吗?”

    “是的。”

    “我也爱你,我陷入要和你结合在一起的强烈愿望,我一定要和你结婚,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萨莎,如果有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就甩掉了没有任何过错的妻子,这合理吗?这么多年的夫妻不是说离就离得了的,还有,我的事业刚刚起步,需要老婆为我打理后方。爱情从来就是有它的局限性的,如果向它要求不能给与的东西,最终只能使爱情破产,并不是所有爱情最终都以婚姻为圆满结局的,男人应该以事业为主,不要轻易打破男人平衡的世界,你要学会忍受社会环境强加在我们身上的限制,理智一些。”

    “不,凡是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任其,是你把我拖进深潭,让我难以自拔,现在却用这么不近人情的态度和我说话,我已经被你刺伤了!你得到了我,爱情之火就熄灭了,激情就消失了,就不再重视我了,是吗?所以就开始和我大谈理智。不,陷入爱情的女人是疯狂的,不会冷静!记住,我不会在等待中憔悴下去,不会再受相思的煎熬,我要和你结婚,和你白头携老,每天、每时、每刻地守着你。我们的爱情是需要阳光沐浴的,不能总这样偷偷摸摸地躲在房间了,我也不愿再无私的为你奉献了,我要婚姻做为对我的补偿。”

    “萨莎,你们女人想问题总是那么偏激,你换个角度思考一下,难道只有你奉献,我就没有付出?我同样也把全部精力和热情给了你,我所给予你的远远超过了给我老婆的,她在忍受着被冷落的痛苦和难耐的寂寞。可你对我还是横加指责,萨莎,既使我老婆如今在我身边,也不意味着是你的失败,我人在她身边,心还是在你这儿,我们还继续保持情人的关系,好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凄凉、悲愤、忌妒地过完自己的后半生?依我的个性,这可能吗?任其,你就看在我们俩好过的份上,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做妻子的名份,你老婆身上有的,我将来也一定会有。将来,我们夫妻共打天下,很快就会成为本市的首富;我们会有花不完的钱;我们去周游世界,过着舒心的、有品质的生活。”

    “萨莎,求你别逼我了,你真的不适合做我的老婆,再说,有些东西是根本学不来的,就好比木头炼不成钢;纸片儿铸不成铜钟一样。”

    “好啊,任其,你以为你是谁?竟然和我摆谱!我这么一个高傲的人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你,你不仅无动于衷,而且还敢这么挖苦、讽刺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女人,我给你三天思考时间,如果你还不能给我以满意的答复,哼,你休怪我无情。”说完,恼羞成怒的她顺手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地摔在任其的脸上。看她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任其长叹一声:“唉,这个像寒暑表一样反复无常的女人,这个需要貂皮大衣,金银手饰,只追求豪华享受的,用红色黏液把自己长长的指甲涂得血红的女人,她要和我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要和我生孩子,她适合做妻子吗?不,她不会承担义务,她那自由奔放的个性会让她再度跳上屋顶,我只会成为他那倒霉前夫的替代品,那时两鬓苍苍的我的将提着菜蓝子在菜场上转悠;到超市上为她买女人的生活用品,在人们带点儿同情的目光下把这些物品拎回家。还有,诸如今晚和谁喝酒聊天了;给母亲买一样她老人家喜欢的东西了;今天的菜和肉的价格了,都要像小学生一样准确无误地向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汇报,与其说是娶她进门,不如说是在自己身边养了一只母老虎,太可怕了!做为母亲的角色,她更不合格,一旦这小家伙出生,无异也是他痛苦生命的开始,她会歇斯底里地大叫:烦死了,烦死了,把你送到能养育你的家庭里吧,我决不让你这该死的玩意儿羁绊着我自由的双腿,快滚吧,我已经给他们签订了养育你的合同。然后,她也同样会像打发她女儿那样,把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打发掉,让他从此和黑夜为伴。这个自私,没有耐心,脾气暴躁的,从不顾忌别人痛苦的女人,怎配做个母亲?小家伙,你还是不出世为好,既然把她分析得的如此透彻,那我和她的关系就应该明朗化,告诉她:愿意了,就待在一起,不愿意就拜拜。不能这样说,这样非但断不了她和我结婚的念头,搞不好,这个走火入魔的女人还敢弄得我家破人亡。要不然就表面上还装出一副对她体贴如微的样子,先麻痹她的意识,然后就不经意地告诉她,找情人不过是一种游戏,所以我们就不能超出游戏规则,要不然,就无法再在一起了。对,就这么好言劝她,按我的意愿,把她这一泻千里的洪水给收回来,否则的话,不定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我可不愿意让这场游戏影响到我的家庭。”他点了一根烟,慢慢地吐着烟雾:“做情妇的女人真是大脑有毛病,也不想想,哪个男人愿意和一个不能为婚姻而坚守贞操的女人结婚?如此容易出轨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既使她再殷勤,男人也不会去尊重她,和她一起快乐的生活。这些女人还想通过婚姻来稳定两人的关系,就像机器人竟想支配人类一样,让人不能接受。我们都应该保持自己的独立和趣味的生活,准确地说,就是还要回到自己原有的跑道上,外遇的激情不过都是偏离跑道,调节枯燥赶路的一种暂时的、短暂的,在急风暴雨中狂喜一阵的‘我要你’。不能说男人是自私的,他们只是比女人更明白现实,更能体味人生,那就是:激情以外更长、更多的时候是攀登,这种人生的跋涉是需要一位对他忠贞不渝,能和他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妻子。是的,尤其是我的老婆,绝对不能丢的,她有情有意,贤良淑德,帮我分担着人生的重负,踏踏实实地跟着我把路踩在脚下,春夏秋冬,酸甜苦辣,穿旧衣,守破炉,喝清汤,随我周游四方,她从没有对我有过任何抱怨,也从不给我任何压力,她用一双勤劳的双手开拓着,用宽容、慈悲、善良的胸膛庇护着家中的每一个成员,她乐观、坚强,有耐性,丢了这样的珠宝,而去拾起白萨莎那粒麦种,我岂不是世上头号的傻瓜?!”想到这儿,他自嘲地摇摇头:“唉,我和萨莎之间爱情的海潮已经退去,显现在眼前的只有沙粒,赶快离开这硌脚的沙粒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2)

    安芬仁正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揉了揉惺松的眼睛,见同事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知道上班的时间到了,忙使劲儿搓了把脸,想让头脑赶快清醒一些。

    小王和老张一起走到安芬仁的跟前,关心地问:“安老师,您怎么不到宿舍里睡啊?”

    “您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那还用问,没有休息好呗。他宿舍的小李整天和女朋友在屋里粘粘糊糊的,害得安老师不但中午没得午觉睡,而且深更半夜还得在马路上逛,现在的年青人,真是太自私了。”端着水杯的吴大姐忿忿不平地说。

    “是谁太自私了?让我去给总编老舅汇报一下。”“李主任您来了。”

    “李主任好!”大家笑逐颜开地和瘦头猴脑的年青人打着招呼。

    李主任走到安芬仁跟前:“安老师,您的架子很大嘛,从不给我打招呼。”

    “年青人,不要太招摇了。”安芬仁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

    “我知道,知道。您中午又在这儿写大作啊?我们可都盼着您的巨幅鸿篇早日问世呢。哎,对了,我刚从总编那儿过来,他找你有事儿,快去吧。”安芬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等他刚把房门带上,李主任一挥手:“喂,大家快过来,我给你们宣布一项咱们办公室的重大人事改革。”众人呼啦一下把他团团围住。

    安芬仁边走,边回忆着刚才打盹时做的梦,好像是关于女儿的梦,对了,有人给他打电话,说他的女儿被龙卷风卷走了,办公室的人进来的时候,把他这个伤心的梦给打断了。一想起女儿,他的心就格外沉重:“唉,我的天使,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真为你担心啊,等爸爸经济条件允许了,就一定把你接到身边来,我们父女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安老师,您怎么了?脸色也那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一个同事问道。

    “没事儿,我正要到总编的办公室去一趟。”

    “那您早就走过了,向后转吧。”同事提醒道。安芬仁点头致谢。安芬仁走到总编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一声“请进——”后,走进办公室的安芬仁一脸谦和地站在了总编面前:“主编,您好,是您找我?”主编正低头写着什么,他头也不抬地说:“先坐下,等我把这点儿东西写完。”

    安芬仁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待着,沉闷寂静的空气让他感到极度的压抑,同时又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安芬仁以最快的速度反省着自己:是什么事儿没有做好?是我拒绝了为主编亲戚开的面馆写一篇明显带有广告色彩的文章?还是婉言谢绝了主编让我为他写自传的要求?也许我多想了,主编应该是一个明辩事理的领导,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和我过不去的。主编写完了手里的东西,把纸张整理好,把笔帽合上,插进笔筒,这才正眼看着他:“小安哪,听说你和你的太太离婚了?”

    “是的。”

    “因为什么?”

    “夫妻性格不合。”

    “唉,可咱们毕竟是一个传统社会,离婚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啊,名誉和形象都会受到影响的。”

    “主编,我们——”

    主编大手一挥:“夫妻间的事事非非,外人是根本无法弄清楚的,我也没空评价你们的婚姻生活。不过,我还听说你和你们邻居家的小姑娘有那事儿?”

    “我是被怨枉的,您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不是那种无耻之徒,您要相信我。”

    “这事儿谁能说得清?我也没法儿给你做什么清白的证明。感情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们局外人怎能明了?不过,事实是那个女孩子跑了,她的母亲不止一次地跑到我这儿哭闹,要你交出她的女儿。同志啊,我们这是文化单位,怎容得你们这些私人的恩恩怨怨在这儿纠缠不休?今天让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你落聘了,待会儿去会计那儿把这个月的工资领了,咱们之间上下级的关系也到此结束了。我很忙,就不送你了。”听到自己被解雇的消息,安芬仁犹如五雷轰顶,差点儿没晕过去,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心底里呐喊着:“完了,完了,自己被扔进大海了!”绝望过后,一股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二十几年的艰辛劳作与今天上司对他漫不经心的宣判让他感到心寒,痛苦的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儿,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为什么让我失业?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这样让我走就得走?单位这么多人,为什么失业的偏偏是我?我是靠工资吃饭的,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安芬仁心里的哀怨没敢说出来,他吞下眼泪,哽咽着说:“我,我一直很努力的,这么多年没有请过一天病事假,我还当过先进工作者。”主编漠然地望着墙角,有一只蜘蛛正在那里忙着织网:“没办法,现在是僧多粥少,上面给的有定岗人数,所以多出来的人只有下岗,希望你能体谅到领导的难处啊。你才华横溢,有一双手,又是个大老爷们,生存是绝对不会成问题的。我还要开会,研究下一步的工作部署,你看——”说完,总编起身站了起来。安芬仁知道,他这是最后一次下逐客令了。他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门口挪去。“你想开一些,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啊。”语重心长的关怀从他背后传来。

    安芬仁心里苦涩:“哼,保重?我怎么保重?就这么把我往海里一扔,还假装慈悲地在岸上挥手让我好好地生活,看着我渐渐往下沉的身影,你心里不定偷着有多乐呢。”

    安芬仁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自己办公桌前整理着物品,办公室的人彼此会意地互相望了望,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盯着他:“安老师,您一定升官了,以后您可要多关照我们啊。”

    “安前辈,你可要请客啊!”安芬仁这才抬起头,愁眉苦苦脸地说:“我失业了,就要成为无业游民了。我二十岁就在这儿工作,整整干了二十一年,现在,说让走,我就得走,这公平吗?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看得出,他激动的情绪达到了巅峰。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大家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桌前,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安芬仁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孤单,无助,更像个小丑,自编自演着滑稽的独幕剧。“这些都是曾和自己共事多年的同事啊,平时我这个热心人也不少帮他们的忙,自认为和他们处的不错,怎么在我胆肝欲裂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给我一句公道或安慰的话,为什么他们的态度如此冷漠?!也是,现在针扎在我的身上,他们怎么会有疼的感觉?他们除了深感庆幸以外,所能做的就是把我的事当成一件极有趣的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料而已。看他们个个尽量掩饰的得意面孔,好像在说:‘认命吧’.我的事,我的恐慌,我的悲哀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怎能奢望他们那坚硬的壳会发出慈悲的光?真后悔啊,我怎会向他们诉说发问?真是多余啊!这些人工作不思进取,可玩心眼、斗心计是个赛个的棒,我哪是他们的对手?我应该做的是向他们挥手拜拜,然后一脸豪迈的迈出这个门,决不能让他们看我的笑话。”他拎起包,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去。同事们不约而同地全都站到了他的背后,无限怀念的道别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安老师,千万不要忘了我们。”

    “安老师,我们会想念您的。”

    “安老师,您的文章功底好,常回来给我们做指导啊。”安芬仁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恋恋不舍地望着多年的同事,惜别的话还未出口,便觉察到了他们眼中所透出的惊慌和不安。忽然,他们个个又以旋风般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哼,刚才不是还客套地让我回来嘛,哈,我吓着你们了?因为我要留下,就意味着你们当中必须走一个。瞧瞧,一个个用双手死死按住木椅子,用牙齿紧紧咬住办公桌,咬住你们的饭碗,咬住你们的面包。你们期盼的就是赶快让我走,你们在骨子里对我的牺牲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呢!虚伪的同类啊!我真傻,竟想指望你们把我捞上岸,这无疑是把叼在你们嘴上的肉拿下来,这可能吗?看着你们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丑态,真是可气、可恨、可恶!这是怎么了,平日的友情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冤家路窄。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打开门,跨出去。”安芬仁暗自鼓着劲儿。他终于走出去了,随后里面传来了插门闩的响声,接着是李主任宏亮的声音:“我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人又晋升了一级,今晚我在对面的海鲜楼请客,大家都去啊。”

    “好哇——”

    “主任,您可真棒,以后您可要多关照我们。”站在门口的安芬仁可以想象得出里面的欢乐气氛。

    “唉,世态炎凉!我无精打采地走了,而你们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你们唱着欢乐的歌,留给我的却是命运的悲调;你们的心情是如此舒畅,而我却是那么的沮丧。我把自己的青春、热情,心血和精力都奉献在这里,如今却落得如此的下场!我错就错在不该是陆地动物,一旦被扔进大海,注定要被海水吞没或让暗礁撞得粉碎。”

    拎着行李的安芬仁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痛苦、烦恼、委屈、恐慌、无助以及绝望正在残酷地折磨着他那颗纯正善良的心,此时,他最想做的就是伏在一个亲人的肩上嚎啕大哭一场,可是找谁呢?环顾四周,没有一个熟人,闭上眼睛冥思了半晌,脑海里竟然浮现不出任何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悲哀,自怜的泪水不觉涌入眼眶。前面还有一个独行者,他跟了上去,年青人下意识地回头看看他,然后加快了脚步,安芬仁也加速了步伐,他要愤慨的向这个年青人讲诉人生的痛苦,人情的淡薄,最好再给他一个善意的忠告。他们并排而走了,他正想开口,年青人却突然过了马路,又往回走去,还时不时地回头用疑惑的眼光瞅着他。安芬仁失望地停下了脚步,不觉苦笑道:“他怀疑我有什么罪恶企图?还是认为我精神错乱?不,我没有恶意,因为父母早已把人性善良的种子深深地扎根在了我心里,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别人的。我的精神也没有错乱,因为女儿是支撑我的精神力量,我决不能让她有一个人人瞧不起的疯爸爸。”

    想起女儿,他就针锥扎心般地疼痛:“女儿,我的孩子,爸爸很想你,我真的很想把自己的思想、人生经验、为人处世的原则,通过适当的方式传授给你,使你既有一颗纯正的心,又知道如何保护好自己,可是法官却把你判给了她。孩子啊,你一出生,我就开始给你喂奶,换尿布,哄你睡觉,陪你游戏,你是我的唯一,也是我生命的全部,我的心始终在为你牵挂着。可光有心有什么用呢?热心也好,爱心也罢,连自己的饭碗都没有保住,既使孩子跟了我,我怎么去养活她?是啊,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找面包才是首要做的任务,攒够了足够的食物,再把女儿接回来,最后的圆满结局应该是:我们父女俩在一起开心快乐地过日子。”想到这儿,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继续往前走的毅力。不远处有一条非常干净宽敞的台阶,安芬仁走了过去,想坐下来好好歇息一下,他实在是太累了。他刚把行李放下,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厉声喝斥道:“喂,快走开,你没看见墙上的字吗?”安芬仁这才注意到这面干净漂亮的绿色墙上,有一行红色醒目的小字:此出严禁闲杂人停留,违者罚款!!!唉,钱,又是钱,歇歇脚也得要钱,钱啊,其实我并不想参加争夺你的战斗中,我只想有份稳定的工作,有个温暖的家,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粗茶淡饭地度日就心满意足了,我只想过一种与世无争的平静、平淡的安宁生活,敢问苍天,我这点要求过分吗?唉,心啊,就要被酸楚的苦水憋爆了,只想和人聊天说话,让我快把这洪水的阀门打开吧,它将会一泻千里。

    安芬仁不知不觉地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处,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站牌下,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表,从他的穿戴来判断,这是个衣食无忧的人,他很想上前问问,他是怎么找到面包的,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填饱肚子,该怎么挑这个话头呢?总不能一上去就把自己急于淘金的愿望给说出来吧。对,先找个借口给他搭上话:“先生,您好,请问现在几点了?”中年人头往站牌前面的斜上方示意了一下,那儿正挂着一个钟。见他并没有要和自己谈话的意思,安芬仁便走到了闹钟下,他两眼出神地望着不停蹦动的秒针,想从中得到一些人在绝望时的积极暗示,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心慌,浑身发冷,这个不会说话的硬绑绑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就是旋晕,可它并不考虑我的感受,只是毫不留情的一直向前跳动着,它只会让我的心情更糟糕,还是想和有感觉的人说话。他又向另外一个等车的中年人问道:“请问二路电车是不是去绿荫广场?”中年人微微地点了点头,旁边一个性急的年青人看不下去了:“你这人长这么大的眼睛是出气的吗?站牌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吗?不会自己看?总是麻烦别人,也好意思。”年青人的一顿数落,让本就难过的安芬仁更加失落:“孤独郁闷的我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说说话,相互交流一下人生的感触,如果恰逢一个和自己有相同境遇的,同病相怜,自己的心里也许会平衡一些。否则,自己的生命将要被胸腔里的苦水给吞没了,我知道,去绿荫广场需要花一元钱,坐三站就能到,不过话又说过来,我怎么会舍得扔下一元钱专程到那里去唉声叹气呢?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白白地再扔掉一元钱,真是太浪费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往回走,因为往回走的路毕竟离自己熟悉的环境近一些,心里也踏实一些。”他掉转头,正好和右行道的人走个对脸,望着迎面走过来的人,个个都是毫无表情地板着脸,匆匆地在赶路。

    “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焦虑不安,大家都是同类啊,如果有人关心,有人疼,有个家,有个相依为命的爱人伴在左右,痛苦的感觉就不会那么强烈了。”前面有一个老者,拄着一根棍子,肩上搭着一个褡裢,手里拿着一个破瓷碗,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看得出这是一个落魄的人。安芬仁走近他,他的手摸了摸装钱的口袋,想给他掏钱,可又觉得这样做不妥:“人家又没向你伸手,你这样冒昧地施舍别人,是不是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忽然,两个人的眼神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下,老者的眼里有一丝怜悯:“和我在一起,完了。”安芬仁的大脑立刻苦苦地思索着:“和他在一起,完了?!是啊,我被撵到了这群毫无人生希望的队伍里,和他们搭乘一辆车,将要运到自己也根本不知道的地方。”他感到一阵惧怕:对无法预知的终点;无法知道的命运。

    “不,我要下车,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们坐同一辆车,我不应该和他们同样的结局,我还有的是力气,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和他们在一起!赶快下车。”他果断地停下了脚步,目送着老人的背影渐渐地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让别人操纵的车开走了,自己要开一辆有明确目地的车,感觉会不错的。”

    马路边一个宽大的广场,划旱船,舞狮子,锣鼓阵阵,鞭炮震耳,翩翩起舞的美少女欢快地挥着彩绸,燕舞莺啼好景象啊!安芬仁沸腾的情感很快和这他们融为一体,他使劲儿按着那颗狂跳躁动的心,脸也被上涌的热血涨得通红,这气氛鼓舞人心哪!他为自己能立在这种庄严的场景中而感到骄傲。鼓声终于停了下来,满面春风的领导在随从的簇拥下走上了讲台,开始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好像是庆贺什么巨大工程圆满竣工。最后一句话他可是铭记在心了:“努力吧,好日子在向你们招手。”安芬仁和大家一起发自内心的激动鼓掌,为了所取得的胜利。一阵热闹的喧哗过后,领导上车了,望着慢慢行驶的高级轿车和又说又笑从他眼前走过的人群,安芬仁这才缓过劲儿来:“是啊,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的天空碧蓝碧蓝的,他们都美美地去过好日子去了,而我呢,还得满头大汗地去找面包,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自己明天将在哪儿都不知道。以前,总有很高的人生目标,并不断向它努力,觉得人生还是挺有意义的。而现在才明白,活着的目地就是为了生存,心中充满了凄凉,生命是最宝贵的,而自己的命呢?我曾豪迈的左一个人生目标,右一个奋斗计划,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端着金碗讨饭的乞丐,该去哪儿要,找谁要,心里真是一点儿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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