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是孟芳去接她的。

    不用想,秦又霖定是又去应酬去了。

    秦清在心中叹了口气。

    人总是很奇怪,好像不把气叹出来,人不见,就算不上晦气。那一呼一吸的东西又算是什么?吐污纳浊,晦气的是人,还是这天地,竟分不清了。

    秦清坐在母亲电动车的后座上,看着路旁的街景,浮光掠影般,从她眼前掠过。就像她小时候,坐在妈妈的后座上,也似这般街景,那时候的她眼底可以装的下整条街的灯火,再远点,可至千万家,数十里的街。

    兴许是生长中规划好的一般,少年人眼眸中的光,暗了一盏又一盏,渐渐熄烬,后来再有的,说不清是风吹过的星子,还是那泪了。

    她微微垂目凝神,闭上眼睛,感受风拂过脸颊,仿佛只有这时,她才是轻松的,自由的。但今晚的风,有些许不一样,有一股风,自千里,为她而来。

    *

    约半个小时的车程,秦清家离学校也不算太远。到家后,母女二人相默无言,约定好了一样。

    洗漱完毕后,秦清回到房间,走到书桌前,准备明天的最后一节课。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纸笔和细碎键盘声,静的出奇。

    时钟翻过最后一页,化整为零,开始新的一天。

    秦清想着妈妈应该睡了,刚要起身上床,门外传来一阵争吵。

    屋外,秦又霖喝的大醉回来,跌跌撞撞地进门,一进来就看到孟芳背对着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色未详。

    “小清,爸爸回来了。”秦又霖嘴里嘟囔着,进来的时候,腿还磕到了鞋柜。

    “你还有脸回来。”屋内传来一阵冷声。

    听这声,秦又霖恼了恼,道:“我…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我又没喝多…这是我家。”说着嘴里还嘟囔着几句不好的话。

    闻言,孟芳从沙发上起身,冲到他面前,给了他一巴掌,喊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你还喝这么多酒!”

    “那件事不是早就已经过去了吗!你提他干什么!”

    “亏你还记得,你说你去应酬,有什么用!喝到死,一点人缘没处上!”

    “我死?我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他妈让我去死,你巴不得!”

    “你说说你挣了几个钱,让我去死,你她妈先去吧!”

    “啪——”又是一个耳光声。

    接着传来一阵打斗声,再后来的,就是一些污言秽语了。

    渐渐的,门外传来孟芳的哭泣声:“我嫁到你们家,受了多少苦,你这个没良心的种!”

    “我拖着现在这…这副残缺的…身体…才有了你今天这样。”

    “你这个废物!在外一副好男人的形象,只会窝里横!”

    声音又愈发大了些,如怨如诉,像是一把刃,把寸肠割断,把肠子里的东西都抖出来,告诉世人,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到底有多苦。

    屋内,秦清把头埋在被子里,蜷作一团,好像这窝小床才是她的家,门外的声音是巨浪,她像是漂泊在汪洋中,一拍又一拍地打向她,只有她的家,支零破碎,摇摇欲坠。

    秦清闭上眼,她实在太累了,不顾意识中的浪潮,熬过了这一夜。再睁眼,又是天边泛白。

    *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迷离的眸子逐渐清晰,看向窗外,天气也不大好的样子,远处蒙了一层薄纱

    今天是沈奕安回来的日子。

    她打开房门,屋外已被收拾地整齐,孟芳正在厨房忙碌着早餐,秦又霖则在阳台洗漱,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一派祥和。

    秦清也亦如往常,洗漱,吃饭,只是都不作声罢。

    吃完早饭后,秦又霖开车把她送到学校,接着就上班去了。

    *

    周五早上是语文早读,陈老师正坐在讲台上看班,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教室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秦清的脑袋从起床时就昏沉沉的,额间隐约有些酸痛,她伸手,指尖顺着鼻梁,在眼眶处揉了揉。

    昨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又或许是很多晚。

    她从桌肚里拿了一支速溶咖啡,撕开,倒进保温杯里,盖上盖子上下晃了晃,打开,一口闷了下去。

    一旁的陆可可见她又是这副样子,用书挡住脸,凑近问:“昨天晚上又没睡好?”

    秦清咽下最后一口咖啡,淡然道:“没事,习惯了。”

    “你长期这样可不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路可可关心道。

    关于秦清睡眠不好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几乎没人知道。

    她把自己压抑得太好,就算是仔细看,也看不出她眉眼间的倦意,反倒是刺骨的冰冷,看不出丝毫情绪。

    路可可算得上唯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她了解的也不多,秦清没细说,她也不好意思多问。

    “反正你注意点吧,人总要休息的。”陆可可说。

    秦清颔首,不作语,然后又投身于早读中。

    *

    N市机场

    日近中午,沈奕安一行人平安落地,刚坐上学校接机的大巴,王新东电话就打过来了。

    “恭喜啊,平安落地。”

    沈奕安嗯了一声,头枕在窗上,鼻尖送出一口气,问:“什么事?”

    “当然是给你接风洗尘了,带队辛苦了,晚上老地方?”

    电话那边,王新东喝了口茶,然后又舔舔嘴,沈奕安听见老大一声啐茶叶的声音。

    她微微蹙眉,将电话拿远了些,回绝道:“不去。”

    “哎?你这丫头,白请的。”那边似乎还不死心。

    “累了,不想去了。”沈奕安将头枕在窗边,淡淡地飘了一句。

    听这语气,还真是累了 。

    王新东没再强求,说 “嗯,行吧,那你今天早点休息。”

    “嗯,拜。”

    车子摇摇晃晃的,中午天气放晴,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阵阵倦意席卷着众人。

    沈奕安挂断电话,将窗帘散开,往自己这拉拉,阖上眼睛。

    *

    教室里,下课时分,四人又围在一起。

    “哎,我听说沈老师今天回来,咱这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墨然倚在叶珈羽桌边,说着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小道消息。

    “怎么,沈老师平时对你的好被你吃啦?我看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路可可闻言,往他身上怒狠锤了一下。

    “嘶——”

    “Coco姐,你的拳头还真挺疼的。”墨然吃痛,从桌边弹开,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这小课代表,还真是挺护沈老师的。

    还是小叶子温柔。

    墨然往叶珈羽那靠靠,哀怨着看着路可可。

    路可可见这货一副被打了,回头找主人的窝囊样,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转头对秦清说。

    “等你上完今天上午这节课,咱就彻底解放了。”

    三人:?!!!

    此言一出,三人静默。

    墨然朝路可可使了个眼色。

    你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不知道啊!就…就这么说出来了啊。

    陆可可回他一个眼神。

    “嗯?”秦清疑惑。

    短暂的几秒,三人用脑电波无声交流着。

    随后,达成一致,由罪魁祸首出来解释。

    路可可看了秦清一眼,讪讪一笑,解释道:

    “呃…就是吧…虽然你讲课挺好的,是真的挺好的哈,但是吧…你那个冰山脸啊…我…我不是说你不好啊,是真的不想看。”

    作为沈奕安的头号小粉丝兼课代表,她都不知道没有沈奕安的数学课,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要不是她是个人,真以为台上的是个冰冷的机器。

    “嗯。”秦清说。

    “我其实也觉得可可说的对,班长,你真的太冷了。”叶珈羽附和道。

    既然路可可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三人所幸不避讳了。

    还是沈老师温柔,呜呜呜呜呜,三人在心中感叹。

    即使这样好像有点对不起秦清。

    路可可发言完毕后,很自觉地远离话题中心,闭紧嘴巴。

    “好。”秦清起身,语气淡淡的,走到讲台边调试电脑,准备上课。

    *

    十一点多,沈奕安抵达学校门口,把学生送到宿舍楼后,她与其他老师拖着行李箱,往教师公寓去。

    N市一中的宿舍楼有好几栋,其中教师公寓独一栋,6层带电梯。竞赛队员的安排在A1栋的3、4、5层,其余的便是学生公寓,一栋5层。

    其他老师,在一二层就下了,沈奕安不与他们住在一起,她的楼层较高。

    电梯里,指示版上的数字上涨,一层一层,停在了五楼。

    “叮——”

    电梯门开,她提着箱子出来,来到自己门前,把房卡抵在门口。

    “叮咚——门锁已开。”

    扭动门把手,推门进去。

    一进门,她把箱子推在一边,停在门口,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袋子攥在手里,随即又出了门去。

    *

    一直走到自己班的门口,她驻足。

    透过窗,屋内站着的女孩,脊背挺直,修长的手指间夹住粉笔,在黑板上留下板书。

    “这是这道题的另一种解法。”

    女孩转身,眼神与窗前人对上,语气显得错愕,“大家可以看看,留作参考。”

    眼底的涟漪很快平静,她翻过书页,寻着一道题,抄在黑板上。

    “咔嚓”

    指间的粉笔断成两节,掉落在地上,黑板上洼下一个小坑。

    女孩不急不忙,将攥在手里那一小节放回盒子里,重新抽了一根半长的,继续写着。

    秦清在黑板上出好思考题后,同学们先是抬头誊写,接着便低头解题,四下皆寂。

    她余光中瞥向窗外,发现那身影还没走,再仔细看看,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与她说话。

    生怕打扰这寂静似的,她拎起袋子,在手中掂量一番,作口型道:“放学来我办公室。”

    看见她手上的东西,女孩读懂她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马上放学了,沈奕安没多停留,打个招呼就走了。秦清目送那身影离开,嘴角噙着点点笑意。

    殊不知,被讲台掩住的手下,握在手心里的半截粉笔被捏的稀碎,在深蓝的校裤上开出点点繁星。

    她加紧手上的力道,那白皙的手染上绯色,才停止颤抖。

    盯着那双手,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她沉住气,将嘴角那抹颜色扯下去,悄悄抚平校裤旁的褶皱,把注意力放在题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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