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潮安和风谨言因为林若尘二人,绕远路才能回到武英殿,他怕她累了,便弯下腰,说道:“伏到我背上,臣背陛下。”

    她愣了愣,乖乖伏上去,他紧了一下手臂,说:“陛下可知民间男女怎么相称?”

    “怎么称呼?”

    无外乎就是夫妻,内人,拙荆……

    他却道,“我们那边叫老婆。”

    “老婆,老婆……”她碎碎念了几下。

    后面听他又说:“为妻者叫老婆倒不是故意把人叫老了,而是到暮年垂老之时,夫妻还相守在一起。”

    风谨言趴在他背上,听他说暮年垂老依旧相知相守,脸颊贴着他的温度,听着他的心跳,想说许多话,却只说出短短两个字:“真好。”

    夏天的夜风徐徐,晚上的露水清凉,石桥边有一棵桃树,花期已至末尾,花瓣散落了一地。

    殿前空中月轮已高,照着的何止是风,是水,是桃花朵朵,更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

    武英殿内,轻纱薄帐,于殿内微扬,她撑帘的手刚起,便被他抓进去。

    她笑着推他,“不行,朕饿了。”

    他却也笑,贴着她耳垂,也不知是说,还是将那喷薄而出的热浪落在她肌肤上,“不行,臣也饿了。”

    只是,此饿非彼饿。

    风谨言反握住他肆意乱动的手,“方才车里……”

    剩下的她不好说出口,可对面的男人却大言不惭说:“小恩小惠,陛下就想打发了臣?”

    正把她往自己身前扯,就听外面宫人禀:“陛下,晚膳已备下了。”

    风谨言答,“知道了。”

    忽然趁那人不备,三两步跑出了帘帐。

    柳潮安追上来,只定定朝她笑,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赏他座位,特准与她同食。

    风谨言素来节俭,一顿御膳并不铺张,不过都是她自己平日喜欢吃的东西,或汤或菜,数量不多,却也都精致可口。

    一顿饭虽普通,只因两个人相对而食,倒比平日吃起来香甜美味。

    饭后,柳潮安拉她到棋桌前,二人一边手谈,一边随意聊天。

    风谨言的棋是武帝打的底子,颇为霸道,然,却因武帝突然病重,学的时间不久,便只学会了皮毛。

    外面架势是有的,可惜,内里抵挡不了几个回合便败在柳潮安手下。

    她自知技不如人,也不再急着收子,捡起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捏在手里,把玩一般,直到玉质的棋子也慢慢染了人的温度,才放在棋盘正中,道:“冯楚粤忽地没了消息,你说……”

    他眼皮一抬,与她目光相触,她后面的话没说,怕是想说凶多吉少。

    他有意宽解她,“有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闻声点头,也对,总比噩耗传来要强。

    她低头不语,并没注意他做了什么。

    直到他起身离开,那边子弦一响,她竟吓了一跳,却听那人在对面,边随意拂动琴弦,边言道,“陛下这琴倒是好的。”

    不是焦尾,也不是绿绮,然音色极佳,手感也奇好,尤其绰音之时上行下行皆滑顺,且徽位音准标准,是一把好琴。

    风谨言也笑,“你倒是识货,朕这琴虽样子拙,但各方面皆不输于那几张名琴。”

    人说着也走过来,随意抚弄了一段。

    琴声悠悠,如诉如泣,缠弦深沉似海却更深,子弦悠扬如蝉鸣却更柔。

    柳潮安仔细听她指法的触弦习惯,又听曲儿的抑扬顿挫处理方式,慢慢回忆当初,不由得一笑道,“原来那一日弹《广陵散》的就是陛下。”

    不是乐师,当日就是她边弹琴边要降他的官职。

    她也想起自己当日曾降了他的职,“却不想朕当日金口玉言,今日却如此收场。”

    她心中好笑,虽是食言了,却得了这么一个朝中重臣。

    他凑过来,凭她坐着,无言无语,无声无息。

    只是手掌覆上她的脸,并不用力,拇指一下一下轻轻擦着她的下颌线。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城上已不知几更,双人相对,微调琴弦,不过是宫商角徴羽这五调。

    她正要开口,却听外面宫人传报,“陛下,太后想见您。”

    她袖口织锦的滚边,在灯下微微晃动,手终究还是止不住轻颤。

    她低垂眼帘,不知心中所想,直到来人又报了一次,她才沉声回,“不见。”

    她说这话时,神色无波无澜,只她自己知道心里的波动如何之大。

    她如今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太后今日求见如若是为了贺兰一家求情,便不如不见。

    她手下的琴轸一紧再紧,子弦承受不了那张力,啪一下断了。

    他与她俱是一惊,她凝睇他一眼,见他正凝望着自己细细观察,才强颜欢笑,“弦断知音至,你可是会弹琴?”

    他摇摇头,“我母亲擅琴,我却不大会。”

    正因为当年母亲会,他便刻意回避,自从母亲不在,他连听琴都少了。

    琴极生悲,大悲方能大进,方能大悟,若听了反而伤心,反而不如不听。

    他第一次说他母亲,她却不是个好的听者。

    亲情是她的禁区,也是她的软肋,她不懂,更不会与人分享,索性也不去探究别人的隐私。

    所以,她从不问他,他也极少谈及家人。

    陡然间,这内殿里连呼吸都变得浅淡,只剩门外风吹动枝条,其拍打在窗棂上的轻响。

    一室静谧,也一室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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