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潮安又陪风谨言亲临军队大营,部署京畿守备,只等安排好了一切,即日便要启程前往经南。

    返程路上,忽见几匹快马迎着他们车马行过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信。

    风谨言眼皮忽然跳了几跳,她素来并不迷信,却也觉得预兆似乎不好。

    很快,张信等人就到眼前,他来不及马停稳,便跳下跪在车前。

    柳潮安掀开帘子,扶着风谨言手臂,不等她下车,便听下跪之人,急着禀报,“陛下,太后……”

    风谨言颤声去问:“太后怎么了?”

    心里已有了不好的感觉。

    “太后薨逝了!”

    风谨言一屁股跌坐在车上,好半天回不来神。

    柳潮安着急地搓着她的手,许久,才见那人微微颤了颤羽睫。

    风谨言脑内空空一片,半晌,有一个声音陡然出来,她这是以死明志,是以死在与自己抗争。

    她昨日要见自己,她没去,她便死了……

    这一刻,她才忽然生出一丝疑惑。如果,如果她见了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珍之重之,可贺兰瑶也救不了贺兰一门,便把自己的命还给了贺兰家。

    柳潮安叹一口气,拥着她重新坐进了车里,沉声对外面吩咐,“速速回宫。”

    不管怎样,必须尽快回宫,太后的后事还等着去置办。

    这是宫中秘事,有多少事等着去遮掩。

    她虽为社稷,但若让群臣百姓知道她为国之前途而罔顾母亲,甚至间接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仍是不孝之举。

    这天下是她的,可天下悠悠,难堵众人之口。

    车马快速行进,比平日快了数倍,快要进城时差点和一对卖豆腐的母女撞在一起。

    豆腐撒了一地,母女不依不饶拦着车。

    赶车的心急,上前就是一鞭子,那对母女立刻哭喊起来。

    风谨言突然跳下车,在一旁呆愣愣听她们的哭喊声,“我得帮我闺女,我闺女被人欺负了。”

    “你打我吧,别打我娘。”

    柳潮安追下来,眼见风谨言脸色越来越不对,忙制止了赶车的宫人,又给了那母女几两银子,打发了人。

    回身再看,风谨言正在迷茫四顾,原来她还不如市井民妇幸福,她们起码有想要保护的人,亦有保护她的人,而她呢?贵为一国之君,她又有什么?

    站在原地打转,四周都是忙忙碌碌的人群,有来有往,有前路,有归途,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怔在那,不知自己站了多久。

    脸上湿滑而冰凉,她从不以为自己会为了她而哭,可今天,她知道她错了,全然错了。

    她就像失去了人世间最后的依傍,残碎不堪的世界里已是面目不堪,可重叠在回忆里的那些温情,她以为不记得,却没想到,她都不曾遗忘,一桩桩一件件,至今难忘。

    原来,真的有母女连心这回事,一场盼望已久的胜利到来,可结局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生她,虽不曾亲自养育教导,可是小时候短暂的温存与美好,她都记得。

    而今,所有的一切都被她自己亲手摧毁了。

    得到了一切,可为什么心会那么疼?

    疼得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就像是当初从那个身体里分娩而出,如今连血带肉完完全全都还给了那个人,撕心裂肺的痛。

    贺兰瑶真不是普通人,是啊,她是贺兰家的荣耀,她怎么会输,连死亡都不会令她一败涂地,哪怕是亲生女儿,她也不会认输。

    她们娘两个的战争,还是贺兰瑶赢了,她死都不能让风谨言舒坦,她让她痛,让她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柳潮安忍不住上前,撑开的双臂却意外地没有落下来,他有什么资格,又拿什么面目来对她?

    当初他是怎么说的,怎么承诺的,“臣没有亲人了,陛下得有。”

    而今,他却食言了。

    世事如棋,明明已至局点,他却大意了,突然就转为下风,输的一败涂地。

    只因他有牵挂,而对方全无顾忌。

    一个人拿命去赌博,你怎能赢得了。

    柳潮安第一次怀疑自己,人人都说他柳潮安聪明绝顶,可他算得出骨肉亲情究竟是你侬我侬刻骨铭心,还是针锋相对至死方休?

    算得出贺兰瑶居然拿自己的命报复女儿吗?

    算得出如今自己心口就像挨了一刀吗?

    怎么那么疼?因为,风谨言疼,他便会疼吗?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长手一伸,那样静静等着她,眼神干净而温暖。

    风谨言看他掌心向上,心里微微一动,但也仅是一动。

    他这是可怜她?就如同对那些路边落魄的弃养之犬一样。

    那一点温暖是那样诱惑,可惜,她要不起。

    “是不是她不在了,你就以为可以成为唯一的依靠?”言语说的刻薄而无情,却敌不过泪意翻涌。

    她知他面色越来越差,却仍是不依不饶,就像是拿捏住了他,丝毫不讲道理。

    带着悲泣恣意而道,“是不是他们都离我而去,我才离不开你,因为,那样我就只有你了。你是……故意的。”

    他是想一个人霸占于她。

    这一瞬,没有什么北夷女帝,没有皇权富贵,只有孤零零的自己,她说的冷情,却也心酸无比。

    “真冷。”他几乎颤巍巍艰难说出这二字。

    风谨言也紧了紧领口,望着渐渐飘下来的雨珠,应和道,“是,真冷啊。”

    故意这么说,以她的聪慧,又何尝不知他说的是她,而不是这鬼天气。

    那人却再忍不住,一把掐住她的手腕,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气得发抖。

    她抬起水雾遮掩着的眸子,看他眼圈泛红,因怒而发红的脸转而苍白发青,他是真的生气了。

    “你当真……没心没肺。”他气的不说君臣,她自称我,他还哪里顾得上那些礼节。

    她含着泪微笑,“不止没心没肺,还无情无义。”

    明明一切都是她授意的,他替她办事,只是这结果她却承担不起了。

    她输不起了,便拿他当了出气筒。

    她知道他冤,可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替她分担那份遗憾,那份愧疚吗?

    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若是重来一遍的话,她风谨言依然还会原样再走一回,因为她别无选择,她命该如此。

    他狠不下心,扯过来对面的人,她就像是带着敌意的刺猬,满身都是防御,可即便如此,舍得开吗?他命该如此。

    哪怕被刺所伤,鲜血淋漓,也心甘情愿。

    “好好的,行不行?”把她团在怀里,他语气几乎是在恳求。

    这一刻,他生起无限相依为命的心。

    “经南咱们还得去。”怀里的人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柳潮安身子一僵,头慢慢埋进她的发丝里,这人冷的让人发恨,却也冷的令人心疼。

    几时了,还惦记着这些权谋。

    这世上,如此冷静的女子,怕也仅有她这一个。

    带着面具,故作坚强,连对着他也不能松懈的,也仅此一人。

    他肩头慢慢湿了一片,那人哭的无声。

    他却也知经南不可不去,军权也不可不夺,若是不去,她前面付出的代价就全浪费了。

    她垂手任由他抱着,不敢回应,“柳潮安,朕是不是很可怕?”

    她知道等不来答案,可她也知道,有些事不可不为,不然连贺兰瑶都白死了。

    市集上,流动的人群都求什么?

    不过是人间安详,喜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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