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秋眠吗?

    周寺不知道。

    他只知道,12班同学是有的。

    此时九月中旬,身为典型南方地区的宁阳还困在暑热之中。而学校为了省钱开了“禁空调令”,使所有学生苦不堪言。

    如同反抗一般,12班学生齐心协力进行了“一热就打瞌睡运动”。

    于是,老师也受不了了。

    “李老师,你们班学生怎么回事啊?节节睡节节睡,成绩能好才怪!”语文老师臭着脸,声音刺耳。

    李大庆是教数学的,上他课班上没几人敢睡,所以无法与语文老师感同身受。

    “没事何老师!我待会去骂骂他们。但是吧,这大热天的学校不给开空调,搁我我也睡。要怪就怪资本家吧。”李大庆喝着可乐,快乐地打着游戏,没抬头。

    何老师脸色不太好,手上的课本“啪”一声摔在桌上。办公室陷入了长时间安静,几个问问题的学生都心惊胆战、不知所措。

    天花板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周寺刚从语文课上补完觉,或者说,已经补了整整两周的觉,他头一次在课上清醒着。

    他手支着下巴,坐姿歪七扭八,简直可以用狂拽酷炫来形容。目光投向远处的座位,座位上的女生如淤泥中的莲花,不受他人影响,做着自己的笔记。

    说实话,他一开始得知自己的位置时,悲愤交加,不是因为自己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而是因为虞青离他太远了,她坐在第三组的第一排,正对着讲台。

    两人自从军训完后,几乎是零交流。

    周寺是有千百个理由能找上她和她聊天的,但他每每看到她在座位上全神贯注学习,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况且她的同桌也是个学霸,年级第一不至于,但在重点班里大概能当个凤尾。

    两人相处得十分平和,反正周寺是没见过虞青对着学霸冷眼相待的。

    再次与虞青交流,是周五的体育课。

    体委集合好队伍前往操场的路上,周寺踢着足球“S”形走路,自娱自乐。结果一不小心,力度没把握好,把球踢飞了,“咚”一下撞到某人的脚腕。

    他看着有点眼熟的鞋,脑海闪过一瞬即逝的慌乱。他缓缓抬眼,“对不起”还没说出口,那人面无表情地“咻”一下把球往反方向踢得无比远。

    眼看着足球与他越来越远,在视线中变成一个点,他不知道应该先捡球还是先道歉。

    “虞青,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话顺利从口中说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把道歉说得炉火纯青了,显得他很没诚意。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虞青皮笑肉不笑,余光瞥他一眼,毫无留念抬腿就走。

    “等等啊虞青。”周寺不顾球直接朝她奔去。

    虞青骤然转身停下,他差点撞她身上。

    “大少爷,”她目光与他接触,话语里藏着奇怪的情绪,“我发现我一遇到你就没好事,其实你远离我就是对我最好的道歉了。”

    周寺怔在原地,眼里迷离,犹豫几秒后,果真没再追上去了。

    下午的语文课,何老师在讲台上讲试卷习题,下面的学生一如既往地睡觉。

    周寺难得没睡,手里转着笔,灵魂游离到了窗外。

    窗外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地面犹如铺上一层高温融化的蜜糖。但他闻不到蜜糖味,只能闻到由心散而发出的烧焦味。

    “啪!”

    底下的学生吓得纷纷抬头,讲台上何老师脸色极差,手里的粉笔碾得稀碎。

    “从这里开始!一个接一个,回答不出来就把课本上全部文言文古诗抄十遍!抄不完以后上我的课全都站到后面去听!”

    何老师指向了周寺的那一列。

    周寺心里冒出一个接一个的“卧槽”,开始数自己的座位号和PPT上的题号,疯狂寻问周围的人,“稽首礼什么意思?小胖?你做笔记没?”

    “我靠,你做我都不可能做好吗?空首礼又是什么?”

    胖子不耻上问地向周围几个爱学习的学生请教。结果发现连学习不错的人都没做笔记,于是放下了心。

    不是他一个人抄就行。

    前面四个人都没能答上,第五个侥幸过了,何老师正在黑板上哒哒写知识拓展,下一个就是周寺。

    就在周寺决定放弃挣扎的瞬间,一本被翻烂了的一元硬币厚度的笔记本从天而降,正中他怀!

    他看了眼纯青色的封面,随意一翻,里面全是本子主人混乱无序的笔记,不过字很漂亮,像玫瑰,柔中带刺,隐藏锋芒。

    其中有一页被折了一个角,他仔细一看,正好对上了稽首顿首空首等等的详细注解。

    他喜出望外,抬头寻找热心的好同学,目光停留在了虞青若无其事的身影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间,他带着不知哪来的直觉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偌大的名字顿时流入视线——

    虞青。

    下面还附了一行字——

    周一二三五六七用,周四禁用。

    “?”周寺忽然觉得她是在内涵他。

    何老师讲完黑板上的知识,继续开火车开到他。

    他缓缓站起身照着本子上的念:“指头触碰在地上且停留一会儿。为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

    何老师脸色阴沉,语气很认真:“来,你来示范一下,怎么做的?”

    这下不仅周寺安静了,全班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皱起眉头,没一个人在笑。

    显然是觉得不妥。

    虞青也难得地转过头对上周寺的眼睛,周寺对她眨眨眼,眼里真是清澈见底,见不到一丝被冒犯的神色。

    不一会儿,周寺还是好脾气地真诚看向语文老师,“对不起老师,你没示范过,我不会。”

    何老师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问到下一个人,“稽首礼怎么做的?”

    那女生站起来,没支声,只是低着头。

    何老师见她不说话,反反复复问了七八次,声音一次比一次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女生被吓得一抖,眼泪乘在眼眶中,下一秒就要溢出。

    “哭哭啼啼的!骂你了吗就哭!?真以为自己是女生就能哭了是吧!哭就能解决问题!?要能的话你高考上去哭啊。”

    女生终于拖着哭腔开口,“我又没说哭能解决问题……但哭是我缓解心情的方式,哭完我才能解决问题啊。”

    “你还有理了是吧,顶撞老师!你不是说哭完才能解决问题吗,那我们就都等着你哭完,哭完就给大家做个示范吧。”

    “……”班上渐渐出现细碎的骂声。

    “这也太恶心了吧,神经病啊。”

    “有没有师德啊!我们为什么睡觉她真的没点逼数吗?讲这么烂,我们宿舍那个六十岁大爷讲得都比她有趣多了。”

    “讲得差我们也认了。但是她能不能把字给读对啊!‘壬戌之秋’被她读成‘壬戍之秋’,真服了。”

    吐槽声盖过了女生的呜咽,班里乱成一锅粥。

    九月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窗户,留下一片金黄。

    可教室里却无法被仅仅几束金黄照亮。

    虞青从小到大生活在师生和谐的环境之中,没见过这种离奇的场面。

    该说老师不对呢,学生又确实是太不尊重老师。但是老师以这种方式处理问题,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她的目光默默投向周寺。

    周寺站得吊儿郎当,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所写的笔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时不时就把上半身趴到桌上一抽一抽,笑得开怀。

    虞青还想着自己是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周寺忽地一拍桌,大声道:“老师!我会了!”

    惊得虞青笔都掉了。

    何老师上下瞥他一眼,嗤道:“那你做啊。”

    班上的“我丢”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拍起了“迎接表演”的掌声,离得远的同学纷纷跪站到了椅子上,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虞青怔了一瞬,目光始终不移。就算手里的笔掉落在了桌子底下,她也无暇顾及。

    只见下一秒,周寺弯下腰立直腿,做了个地面压腿,指头全力冲刺碰了一下地。只一会儿,他就咻一下弹起身来,眉开眼笑,尽是得意。

    “指头触碰在地上停留一会儿,不就是坐位体前屈吗——老师,我能坐下了没?”

    话音刚落,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噗笑一声,然后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压抑的气氛一下消散不见,连前桌女生都笑得哭不出来了。

    虞青也笑出声来,眼睛弯弯,如同月牙。

    何老师被整得一懵,恼道:“叫你头碰地,谁让你指头碰地了?你是脑瘫听不懂人话看不懂人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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