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一中,盛夏。
30几度的天气,灼热十足的太阳焦烤着操场,主席台上教导主任的秃脑门亮着光,话筒里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学校。
室外温度高,老师训话的时间长了,底下不少同学开始跺脚抱怨,对这漫长的动员大会感到厌烦。
队伍最后面站着一个安静的女生,样貌乖巧,头发绑成马尾,几缕碎发也被安分地别在耳后。一滴热汗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过,烫得灼人。
“下面公布的是本次期中考试单科成绩优异的同学。”
话筒前王志刚咳咳两声清嗓,眯着眼翻过稿子,目光锁定在几行常见的名字上。
操场上方的日头毒辣,外圈树梢上的蝉鸣聒噪不已。
温不语抬手擦去了脸上的薄汗,刻意忽略身边同学吵闹的玩笑声,认真听着台上的讲话。
心里扑通扑通跳得有些紧张,她不免抬眼往台上看去。
“咳咳。”
王志刚扫过阳光下泛亮的白纸,再次清清嗓子。
温不语不安的心几乎都要跃出来了,抿唇期待他接下来的发言。
在老师的灼灼目光审视下,周围难得安静了些许。她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点点风吹草动。
“语文,高二二班,温不语,143——”
老师好像故意拉长了尾音强调她的成绩。
台下的躁动声又起,有人只听了一个名字就交头接耳,问温不语是哪个,怎么好几次都是她。
温不语本人则默默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睫落下,心里也缓缓慢了下来。
震天响的话筒声依旧,老师沙砾般的嗓音接着响起:
“数学,高二二班,祈愿,150——”
数学。
祈愿。150。
温不语沉慢下来的心跳突然落了一拍,而后骤然紧缩。
似有一阵疾风从她的耳边骤然刮过,大脑宕机。
祈愿,祈愿。
耳边风停,可她就连身边人的声音都没听清。
老师一连喊了三次祈愿的名字,因为他这次突飞猛进,连夺三个榜首。
他太优秀了。
指尖攥着自己的校服衣角,温不语抿唇重重沉了口气。
“卧槽,牛逼,理科还是得看我祈哥。”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温不语身边的男同学就憋不住了,小声和另一个看过来的同学炫耀。
“数学、物理、生物,没一科落下的。”邵和掰着手指头细数,抬头便和那人继续吹嘘,“我们班的,牛吧?”
邵和朝他挑眉。
被强行拉过来搭话的同学淡淡“哦”了一声,略带愤懑地扭过头。
“什么叫‘哦’?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什么?是你们班的又不是我们班的。
“莫名其妙。”被搭话的同学白了他一眼。
邵和也朝隔壁班的那人翻了个白眼。
小样,比不过就比不过吧,怎么还鄙视他?!
“请以上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
台上的声音依旧响彻这个操场,躁动的人群,滚烫的热浪也依旧。
她抬眼去看不远处的少年。
那一瞬,耳边的声音消退,连烦躁的蝉鸣声也听不见了。
晨曦洒在祈愿身上,暖光给他高瘦的身影镀了层浅浅的光晕,看着有些恍眼。
偏生他身高出众,肩上懒懒散散的搭着校服外套,一手搭在身边的兄弟肩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高中的男生脸上褪去了不少稚感,偏祈愿的五官优越,眉眼清冽间又带着痞气。
他说话时,脸上总带着肆意的笑。
少年意气看着总让人晃眼,特别是对于温不语来说。
“喂,小哑巴,你怎么还不走。”
思绪被这并不和善的声音打断,硬生生拉回现实。
前面的女生见温不语还在出神,耐不住烦躁转过身来催促她。
温不语天生的温吞性子,做什么都要慢半拍,却也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没出过岔子。
就好比这次听见林洁提醒的话,她反应回来时,也不过老师刚叫完她们上去。
林洁转过头去和身边的陈雨宁怪嗔道,“难怪叫‘不语’,真的跟不会说话的哑巴一样......”
说着气得踹了一下空气。
话落,温不语无奈地动动唇想要说话。
你——
算了吧。
她眸光微敛,低低应了声“好”,独自往主席台去了。
四散的人从班级队伍里走出来,往台上聚集。
领奖人之一的祈愿蹩着眉不甚在意,嘴里还说着放学去打球之类的闲话,完全没听老师在讲什么。
他最烦学校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比如必须穿校服,必须带校牌,现在又让他在大太阳下晒着,连坐下也不能,还必须遵守?
烦。
这就是祈愿现在唯一的情绪。
身边的兄弟还硬要撞在他的枪口上,嘴里说着“祈哥你快上去。”“理科大佬快上”,然后把他笑着推搡去了。
他面对着邵和被措不及防推开,不小心撞到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对方一个没站稳,差点摔着。
“邵和你......”丫的。
他的狠话到嘴边突然止住了。
温不语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不过一步之遥,这距离,呃......有点近了。
他低眉看着不到他肩膀的小脑袋,柔顺的黑发被汗水打湿几缕,黏糊糊的搭在白透的脸上。
汗珠顺着她流畅的鹅蛋脸滑落,停在她小巧的下巴处。
祈愿动动薄唇,正欲开口,温不语却先一步越过他。
他看着,无奈勾唇,对不起的话都噎在喉咙里了。
真的乖。
太他妈乖了。
祈愿转头给了邵和一记眼神,漆黑的眸子阴恻恻的有点瘆人。
那个眼神的意思是,【你完了】
他单手勾起邵和头上的黑色鸭舌帽,迈开长腿默默往主席台去了。
“你,我!不是这......”邵和头上一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语无伦次的絮叨。
祈愿回头,带着狡黠的笑意睨了邵和一眼,又痞又欠。
温不语没发现身边的气氛不对劲,只是揉了一下被撞到的手臂,微低着脑袋往台上走,一步一步,越靠近越心慌。
她只能默默和身边这个人保持距离。
即使是接老师递过来的奖状,经过祈愿的手之后,温不语都要做一下心理建设。
因为这次祈愿的难得上榜,让温不语觉得这次的颁奖时间好长好长,她都在台上站好久了。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再久一点也没关系。
她偷偷地想。
领完奖状,有个老师拿着相机引导他们依次排好,要拍合照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因为要把视野留在中间,所以温不语一直被安排着往边上站。有个女生粗鲁地把她往边上推,几乎靠到了台子的边缘。
温不语略微敛眉,心间不由得一动,轻轻攥紧了衣袖。
“那位女同学,你可以回来一点,不用站得那么远。”摄影老师对着温不语喊道,“靠这边一点。”
靠过去?
这个方向是,靠向他的……
温不语乖乖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手里拿着奖状,朝老师挥手的方向僵硬地动了动脚,额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细小的薄汗。
老师指向祈愿所在的位置,“对对对,靠到那个男生身边去。”
到他身边去。
他身边。
他……
温不语控制不住心里的狂跳,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挪动的时候脚步更加艰难了。
脸上发烫,耳尖也泛起了热热的温度。
一定是,一定是天气。
温不语笨拙地靠到祈愿身边,身边高大的阴影投下,她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脚步。
老师还没找好角度拍,台上有人把奖状拿反了,台下的同学笑着提醒当事人。
混乱之中,温不语抬眼去看身边的少年。
他好看的眉眼也隐匿在鸭舌帽的阴影之下,有几缕细碎的额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显得懒散。
风卷起他额前的刘海末梢,他微眯起眼,听见别人叫他,还勾起唇角浅笑着。
那样的肆意张扬。
温不语接过自己的奖状,目光却一瞬不瞬望着祈愿,莫名其妙地就失了神。
“同学。”
摄影老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放下相机了,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把帽子拿下来。”
“哦。”祈愿眼帘也不抬一下,只是淡淡应了声,喉结滑动。
他抬手把鸭舌帽摘下,修长的手指搭着帽檐,将它背在自己的身后,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温不语听到老师叫的那句“同学”,立马被抓包似的避开视线,有些紧张。
就好像那句同学,是在提醒她,不要瞎想。
背过鸭舌帽不小心打到了她的手臂,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低哑的磁性嗓音。
很小声,她却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他说的是,“对不起。”
他……和她说话了……
温不语一时怔神,眸光闪动,张了张嘴却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
下午最后一节课,天色渐晚,教室里的吊扇呼呼转着,广播里的英语听力还在播。
墙壁上的老旧音箱,传出了模糊的英语对话。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温不语感觉得到背上直冒汗,就连心里也闷闷的,喘不上气似的难受。
她握着笔,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风扇。
虽然转得确实慢,但也不是完全没风。
可能是最近穿长袖外套的原因吧。
温不语垂下脑袋,把袖子浅浅卷了一圈,突然间触到了什么,吃痛地唏嘘一声,又默默把袖子放了下来。
应该是,自己太浮躁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边继续听着英语听力,一边拿了本书扇风。
抽动的书页夹带着一张纸,哗然落下。
温不语低头去捡,那张泛黄的纸却不小心被陈雨宁踩在脚下。
脚底摩挲着嘶嘶声。
陈雨宁正在和别人聊天,激动时抬脚移开了。
温不语抿唇,趁她移步之际捡起纸张,轻轻拍了拍上头脚印的灰,宝贝似的放在桌上。
这是外婆留下的遗物,一张她与外婆共同完成的画作。
温不语拿着泛旧纸张的手僵住,酸涩的苦意攀上喉咙,又堵在她胸口。
闷得难受。
想起了她的外婆啊,那个对她最好的人。
-
温不语是早产儿,自出生便不会哭闹,小小一团乖乖地躺在病床上,很可爱,怎么掐都不会哭。
她的奶奶抱着她嚷嚷哭喊着“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就把她举到窗口作势要从高楼扔下去。
那可是七楼。
是她的外婆冲出来拦住,也救了她一条命。
后来,家里人给她取名“不语”。
似乎是名字的诅咒,温不语4岁后,还不会说话。
家里的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没人想管她,她就每天都躲在乱糟糟的房间里,偷偷地看电视,然后自己和自己玩。
她很少出去外面玩,因为她不会说话,爸爸妈妈嫌她丢人。
同龄人拉着小熊气球在外面欢乐飞奔,在阳光下灿烂微笑,更衬得她见不得人。
外婆知道温不语过得不好,便千里迢迢从北方来到江夏接她。走时还说,“不语这孩子我照顾,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们休想欺负她!”
那里,叫北山。
她的外婆是对她最好的人。会给她讲故事,会教她唱歌,会省下零零碎碎的破旧纸币当宝贝,给她最疼爱的外孙女买洋娃娃。
北山四季分明,冬日最美,可温不语从没见过。
外婆春日里带她去田埂里赏花,夏日给她买冰淇淋和雪糕,秋日带她去寻红色的枫叶做贴画,她就满心欢喜的等待冬日。
后来,大雪纷飞,落于北山。
外婆死了。
那个疼爱她的白发婆婆,生前住在老旧房子里,死后也只能从此住在一个小木盒里。
小时候,温不语总觉得外婆肩上宽厚温暖,能背得动顽皮的她。
可如今变得这么小了,她只能捧在手里……
幼时的儿歌不辨方向的响起,她觉得那是外婆温柔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学校广播里,不知道是谁点的《送别》,戳到她的伤处了。
她在广播室里值班,突然眼角发酸,眼里似乎有泪要逃出来,温不语双手捂着脸抑制着,泪水汇聚越来越多,多到模糊了她的视线。
“砰!”有人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温不语哽咽声变小,慌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匆忙握紧了手里的纸张。
一个比她高许多的少年无意间撞进了广播室的门,带着一股轻飘飘的烟雾气,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是他。
温不语抬眸,一眼就看清了祈愿那清隽的五官,轮廓俊朗分明。
被人撞见哭鼻子,是件难堪的事情。
她只偷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
此情此景,就像四年前初见时那样,她的心中被无形的温热的手掌重重揪了一下,慌得厉害。
30几度的天气,灼热十足的太阳焦烤着操场,主席台上教导主任的秃脑门亮着光,话筒里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学校。
室外温度高,老师训话的时间长了,底下不少同学开始跺脚抱怨,对这漫长的动员大会感到厌烦。
队伍最后面站着一个安静的女生,样貌乖巧,头发绑成马尾,几缕碎发也被安分地别在耳后。一滴热汗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过,烫得灼人。
“下面公布的是本次期中考试单科成绩优异的同学。”
话筒前王志刚咳咳两声清嗓,眯着眼翻过稿子,目光锁定在几行常见的名字上。
操场上方的日头毒辣,外圈树梢上的蝉鸣聒噪不已。
温不语抬手擦去了脸上的薄汗,刻意忽略身边同学吵闹的玩笑声,认真听着台上的讲话。
心里扑通扑通跳得有些紧张,她不免抬眼往台上看去。
“咳咳。”
王志刚扫过阳光下泛亮的白纸,再次清清嗓子。
温不语不安的心几乎都要跃出来了,抿唇期待他接下来的发言。
在老师的灼灼目光审视下,周围难得安静了些许。她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点点风吹草动。
“语文,高二二班,温不语,143——”
老师好像故意拉长了尾音强调她的成绩。
台下的躁动声又起,有人只听了一个名字就交头接耳,问温不语是哪个,怎么好几次都是她。
温不语本人则默默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睫落下,心里也缓缓慢了下来。
震天响的话筒声依旧,老师沙砾般的嗓音接着响起:
“数学,高二二班,祈愿,150——”
数学。
祈愿。150。
温不语沉慢下来的心跳突然落了一拍,而后骤然紧缩。
似有一阵疾风从她的耳边骤然刮过,大脑宕机。
祈愿,祈愿。
耳边风停,可她就连身边人的声音都没听清。
老师一连喊了三次祈愿的名字,因为他这次突飞猛进,连夺三个榜首。
他太优秀了。
指尖攥着自己的校服衣角,温不语抿唇重重沉了口气。
“卧槽,牛逼,理科还是得看我祈哥。”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温不语身边的男同学就憋不住了,小声和另一个看过来的同学炫耀。
“数学、物理、生物,没一科落下的。”邵和掰着手指头细数,抬头便和那人继续吹嘘,“我们班的,牛吧?”
邵和朝他挑眉。
被强行拉过来搭话的同学淡淡“哦”了一声,略带愤懑地扭过头。
“什么叫‘哦’?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什么?是你们班的又不是我们班的。
“莫名其妙。”被搭话的同学白了他一眼。
邵和也朝隔壁班的那人翻了个白眼。
小样,比不过就比不过吧,怎么还鄙视他?!
“请以上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
台上的声音依旧响彻这个操场,躁动的人群,滚烫的热浪也依旧。
她抬眼去看不远处的少年。
那一瞬,耳边的声音消退,连烦躁的蝉鸣声也听不见了。
晨曦洒在祈愿身上,暖光给他高瘦的身影镀了层浅浅的光晕,看着有些恍眼。
偏生他身高出众,肩上懒懒散散的搭着校服外套,一手搭在身边的兄弟肩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高中的男生脸上褪去了不少稚感,偏祈愿的五官优越,眉眼清冽间又带着痞气。
他说话时,脸上总带着肆意的笑。
少年意气看着总让人晃眼,特别是对于温不语来说。
“喂,小哑巴,你怎么还不走。”
思绪被这并不和善的声音打断,硬生生拉回现实。
前面的女生见温不语还在出神,耐不住烦躁转过身来催促她。
温不语天生的温吞性子,做什么都要慢半拍,却也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没出过岔子。
就好比这次听见林洁提醒的话,她反应回来时,也不过老师刚叫完她们上去。
林洁转过头去和身边的陈雨宁怪嗔道,“难怪叫‘不语’,真的跟不会说话的哑巴一样......”
说着气得踹了一下空气。
话落,温不语无奈地动动唇想要说话。
你——
算了吧。
她眸光微敛,低低应了声“好”,独自往主席台去了。
四散的人从班级队伍里走出来,往台上聚集。
领奖人之一的祈愿蹩着眉不甚在意,嘴里还说着放学去打球之类的闲话,完全没听老师在讲什么。
他最烦学校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比如必须穿校服,必须带校牌,现在又让他在大太阳下晒着,连坐下也不能,还必须遵守?
烦。
这就是祈愿现在唯一的情绪。
身边的兄弟还硬要撞在他的枪口上,嘴里说着“祈哥你快上去。”“理科大佬快上”,然后把他笑着推搡去了。
他面对着邵和被措不及防推开,不小心撞到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对方一个没站稳,差点摔着。
“邵和你......”丫的。
他的狠话到嘴边突然止住了。
温不语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不过一步之遥,这距离,呃......有点近了。
他低眉看着不到他肩膀的小脑袋,柔顺的黑发被汗水打湿几缕,黏糊糊的搭在白透的脸上。
汗珠顺着她流畅的鹅蛋脸滑落,停在她小巧的下巴处。
祈愿动动薄唇,正欲开口,温不语却先一步越过他。
他看着,无奈勾唇,对不起的话都噎在喉咙里了。
真的乖。
太他妈乖了。
祈愿转头给了邵和一记眼神,漆黑的眸子阴恻恻的有点瘆人。
那个眼神的意思是,【你完了】
他单手勾起邵和头上的黑色鸭舌帽,迈开长腿默默往主席台去了。
“你,我!不是这......”邵和头上一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语无伦次的絮叨。
祈愿回头,带着狡黠的笑意睨了邵和一眼,又痞又欠。
温不语没发现身边的气氛不对劲,只是揉了一下被撞到的手臂,微低着脑袋往台上走,一步一步,越靠近越心慌。
她只能默默和身边这个人保持距离。
即使是接老师递过来的奖状,经过祈愿的手之后,温不语都要做一下心理建设。
因为这次祈愿的难得上榜,让温不语觉得这次的颁奖时间好长好长,她都在台上站好久了。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再久一点也没关系。
她偷偷地想。
领完奖状,有个老师拿着相机引导他们依次排好,要拍合照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因为要把视野留在中间,所以温不语一直被安排着往边上站。有个女生粗鲁地把她往边上推,几乎靠到了台子的边缘。
温不语略微敛眉,心间不由得一动,轻轻攥紧了衣袖。
“那位女同学,你可以回来一点,不用站得那么远。”摄影老师对着温不语喊道,“靠这边一点。”
靠过去?
这个方向是,靠向他的……
温不语乖乖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手里拿着奖状,朝老师挥手的方向僵硬地动了动脚,额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细小的薄汗。
老师指向祈愿所在的位置,“对对对,靠到那个男生身边去。”
到他身边去。
他身边。
他……
温不语控制不住心里的狂跳,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挪动的时候脚步更加艰难了。
脸上发烫,耳尖也泛起了热热的温度。
一定是,一定是天气。
温不语笨拙地靠到祈愿身边,身边高大的阴影投下,她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脚步。
老师还没找好角度拍,台上有人把奖状拿反了,台下的同学笑着提醒当事人。
混乱之中,温不语抬眼去看身边的少年。
他好看的眉眼也隐匿在鸭舌帽的阴影之下,有几缕细碎的额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显得懒散。
风卷起他额前的刘海末梢,他微眯起眼,听见别人叫他,还勾起唇角浅笑着。
那样的肆意张扬。
温不语接过自己的奖状,目光却一瞬不瞬望着祈愿,莫名其妙地就失了神。
“同学。”
摄影老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放下相机了,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把帽子拿下来。”
“哦。”祈愿眼帘也不抬一下,只是淡淡应了声,喉结滑动。
他抬手把鸭舌帽摘下,修长的手指搭着帽檐,将它背在自己的身后,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温不语听到老师叫的那句“同学”,立马被抓包似的避开视线,有些紧张。
就好像那句同学,是在提醒她,不要瞎想。
背过鸭舌帽不小心打到了她的手臂,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低哑的磁性嗓音。
很小声,她却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他说的是,“对不起。”
他……和她说话了……
温不语一时怔神,眸光闪动,张了张嘴却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
下午最后一节课,天色渐晚,教室里的吊扇呼呼转着,广播里的英语听力还在播。
墙壁上的老旧音箱,传出了模糊的英语对话。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温不语感觉得到背上直冒汗,就连心里也闷闷的,喘不上气似的难受。
她握着笔,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风扇。
虽然转得确实慢,但也不是完全没风。
可能是最近穿长袖外套的原因吧。
温不语垂下脑袋,把袖子浅浅卷了一圈,突然间触到了什么,吃痛地唏嘘一声,又默默把袖子放了下来。
应该是,自己太浮躁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边继续听着英语听力,一边拿了本书扇风。
抽动的书页夹带着一张纸,哗然落下。
温不语低头去捡,那张泛黄的纸却不小心被陈雨宁踩在脚下。
脚底摩挲着嘶嘶声。
陈雨宁正在和别人聊天,激动时抬脚移开了。
温不语抿唇,趁她移步之际捡起纸张,轻轻拍了拍上头脚印的灰,宝贝似的放在桌上。
这是外婆留下的遗物,一张她与外婆共同完成的画作。
温不语拿着泛旧纸张的手僵住,酸涩的苦意攀上喉咙,又堵在她胸口。
闷得难受。
想起了她的外婆啊,那个对她最好的人。
-
温不语是早产儿,自出生便不会哭闹,小小一团乖乖地躺在病床上,很可爱,怎么掐都不会哭。
她的奶奶抱着她嚷嚷哭喊着“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就把她举到窗口作势要从高楼扔下去。
那可是七楼。
是她的外婆冲出来拦住,也救了她一条命。
后来,家里人给她取名“不语”。
似乎是名字的诅咒,温不语4岁后,还不会说话。
家里的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没人想管她,她就每天都躲在乱糟糟的房间里,偷偷地看电视,然后自己和自己玩。
她很少出去外面玩,因为她不会说话,爸爸妈妈嫌她丢人。
同龄人拉着小熊气球在外面欢乐飞奔,在阳光下灿烂微笑,更衬得她见不得人。
外婆知道温不语过得不好,便千里迢迢从北方来到江夏接她。走时还说,“不语这孩子我照顾,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们休想欺负她!”
那里,叫北山。
她的外婆是对她最好的人。会给她讲故事,会教她唱歌,会省下零零碎碎的破旧纸币当宝贝,给她最疼爱的外孙女买洋娃娃。
北山四季分明,冬日最美,可温不语从没见过。
外婆春日里带她去田埂里赏花,夏日给她买冰淇淋和雪糕,秋日带她去寻红色的枫叶做贴画,她就满心欢喜的等待冬日。
后来,大雪纷飞,落于北山。
外婆死了。
那个疼爱她的白发婆婆,生前住在老旧房子里,死后也只能从此住在一个小木盒里。
小时候,温不语总觉得外婆肩上宽厚温暖,能背得动顽皮的她。
可如今变得这么小了,她只能捧在手里……
幼时的儿歌不辨方向的响起,她觉得那是外婆温柔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学校广播里,不知道是谁点的《送别》,戳到她的伤处了。
她在广播室里值班,突然眼角发酸,眼里似乎有泪要逃出来,温不语双手捂着脸抑制着,泪水汇聚越来越多,多到模糊了她的视线。
“砰!”有人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温不语哽咽声变小,慌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匆忙握紧了手里的纸张。
一个比她高许多的少年无意间撞进了广播室的门,带着一股轻飘飘的烟雾气,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是他。
温不语抬眸,一眼就看清了祈愿那清隽的五官,轮廓俊朗分明。
被人撞见哭鼻子,是件难堪的事情。
她只偷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
此情此景,就像四年前初见时那样,她的心中被无形的温热的手掌重重揪了一下,慌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