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将近日落时分,卢源果然如约而至,来到了林新琪他们落脚的客栈,三位将他迎迓而入。
在店堂一角的一张四方饭桌上,早已预备下了几碟新鲜果品,一坛子美酒陈酿,摆放好了几副杯匙碗筷。
他们互相谦让了一番,便一齐围席落座,大家彼此笑语频传,相谈甚欢。不一会儿,订的熟菜也踩着点儿被送来了,两个饭馆的伙计提着两只大食盒,将尚在冒着热气的七、八份菜肴,一一排上桌面。
林新琪便揭了酒坛的封口,筛出两壶酒来烫上,四人不分主宾,推杯换盏,饮酒吃菜,情投意洽。
酒过三巡,林新琪因着高兴一时贪杯,已是耳热半酣的样子。
卢源没敢多喝,倒是留了一份清醒,他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承各位盛情,得以醉酒饱德,卢某无功受禄,实觉惭愧。既是为着木公子病体康复,大家欣喜欢聚,出于医者的职责所在,为防患于未然,以免疾恙复发,卢某不得不顺便提醒一二于木公子。不如到公子的客房,你我私下详细聊聊,免得在饭桌上谈论病状,扫了大家的酒兴。不知木公子意下如何?”
木萍虽饮了两杯,两颊飞红,头脑却是清醒,便应道:“卢大夫所言有理,那我二人且到客房说会儿话。”
木萍便引着卢源,沿梯上了二楼,进了他的客房。
卢源进得屋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点头道:“嗯,果然清静,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于是便关上了房门,二人在屋里随意坐下。
卢源定睛注视着木萍,良久,不语……
木萍被他看得不知所以,只得开口道:“卢大夫,你不是有话要向木萍嘱咐的吗?”
卢源道:“公子如今病体既已康复,卢某的医责便告完成。只是,公子可知你得的是何病吗?”
木萍沉默了半刻,微点了点头。
卢源道:“你得的是心病!你的心曾被一把锁给锁死了,给困住了,心死则人必亡。卢某救你,也只是用了一剂药,便是斩断了这把锁链,把它丢进火里烧掉了,然后,你的心重获自由,你便又活了过来。
“这次是卢某出手相助,可是,如若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呢?再又出现第二把锁,第三把锁……,那又将会如何呢?卢某能救公子一次,却救不了无数次。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医。公子啊,你是你心之主。你若不保守它的自由,他人也只能袖手旁观、爱莫能助;你若不令之轻装简行,摆脱桎梏,迟早它将不堪重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公子是个明白人,卢某的话,公子自然明了。”
木萍道:“卢大夫之言,发自肺腑,木萍心下铭记。”
卢源道:“卢某不放心的是……,公子你,可否真正地放下了?”
木萍仰起头来,眸中闪着光,道:“木萍经此一劫,已豁然想通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除非苍天绝我,再无一线生机,木萍自己,不会再行那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愚念了。”
卢源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公子的确放下了吗?!即便卢某那日未曾烧毁那个小包裹,公子现在,也能完全释怀?了无羁绊?坦然面对吗?”
木萍思想了一下道:“卢大夫放心,木萍已然想开了。扛不动的就卸下它,抓不住的就丢开手。每个人,只拥有一颗心,承载不起这世间太多的责任,苍天的公义就交由苍天去实现吧,小民的掌中,只能握住自己的生死……”
卢源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道:“公子能这样想,卢某便放心了。我就是个大夫,为病人排忧解难,疗疾治病,便达到了目的,也算完成医责,不留遗憾了。今日空手赴宴,尚无暇备得手礼,只带了一份小礼物,特别赠予公子。”
木萍正待要推却,只见卢源兀自从怀中掏出一团东西来,递到了木萍手中。
外头是一方白绫帕子包裹,木萍解开一瞧,竟愣住了……,那条熟悉的黄色绢帛,金灿灿地晃着光,跃然眼前,摊开看时,上面的字迹依旧,金瓯无缺。木萍惊讶地抬起脸来,望向卢源。
卢源道:“那日,我只烧掉了外头的裹布,瓤子却留了下来。毕竟,那是公子的物品,还是应由公子自行处理才妥,是毁是留,卢某岂可越俎代庖,代人行事呢。
“只不过,那日事急从权,为救人命,不得已出此下策,设了偷梁换柱之计,公子莫要见怪。这原本就是公子的东西,卢某只能算是借花献佛,完璧归赵而已。
“公子算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那日此物也曾经燃为灰烬,它也死过了,既然现今公子已是康复,它应再不能伤害到公子了。
“卢某乃一介医者,在我眼里,公子就是一个曾经的普通病人,就是这么简单。人活着,不必总去探究它的意义,因为活着本身就是它的意义。”
言讫,卢源对着木萍一拱手,含笑道:“木公子,那卢某就先下楼去了,我怕林贤弟兄妹等急了。”
目送着卢源的背影离开了客房,消失在楼梯的方向,木萍看了看手中攥着的白绫小包,他慢慢地,将它裹扎起来,让它变成了密实的一小捆,揣放在了身上。
他本以为,这个失而复得的物件,在他心里,应该会重新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因为它曾经无数次地几乎要了他的命。奇怪的是,他却感觉自己现在似乎相当的平静。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那些过去的杨旭、易九和木萍,都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崭新的木萍。他要为自己挣出一片天,去活出属于他的人生。
新的一日又开始了,金安堂刚开始营业不久,病人只来了一两个,医馆里暂时清闲无事。
卢愔对卢源道:“哥哥,昨日晚间你去赴宴啦?你倒是懂得逍遥快活,饮酒吃席,撇下我跟嫂子两个人,孤孤清清地吃晚饭。”
卢源打着呵欠,拿鼻子往衣服上嗅了嗅,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饮酒啦?是不是衣服上沾染了酒气?早知道你这么想去,就带上你啰。只是怕你怯生,不好意思去应酬,也怕你嫂子跟我啰嗦,指摘我带你闺女家的四处出头露面。”
卢愔道:“我成天价在这医馆里抓药,每日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号人打眼前过,还说什么出头露面?都算得上是阅人无数了吧。只不过,赴生人的席还是难为情的,若是熟人还凑合。你昨日是跟什么朋友聚会呀?”
卢源道:“噢,是我医过的一位病人和他的两位朋友。说是生人嘛,也是生人,说是熟人嘛,也算熟识的。对了,你还见过他的,就在咱们医馆里头,我还请他来家叙过话呢。”
卢愔好奇道:“咱家医馆里……,还来过家里……,哪一位呀?我怎么没印象呢?”
卢源道:“就是前天白日间,来馆找我的那位年轻公子,你还进来了一下,跟他打过照面的。”
这一下点到卢愔心里去了,她暗自惊讶不已,原来是他!不由得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犹豫了半晌,卢愔装作如无其事地问道:“那个公子……,他得了什么病啊?看起来气色挺好的呀。他……,可是我们这里本地人士?”
卢源回道:“那个年轻人叫木萍,他跟他的两个朋友都不是本地人,我曾经给他瞧过病,现在已经好了,所以他们昨夜备下酒菜答谢于我,我也只好去应了个景。那三位看起来像是江湖中人,都是枪剑不离,身形矫捷,而且为人坦诚直率,豁达可亲,我倒是真的挺喜欢这几个年轻人的。”
在店堂一角的一张四方饭桌上,早已预备下了几碟新鲜果品,一坛子美酒陈酿,摆放好了几副杯匙碗筷。
他们互相谦让了一番,便一齐围席落座,大家彼此笑语频传,相谈甚欢。不一会儿,订的熟菜也踩着点儿被送来了,两个饭馆的伙计提着两只大食盒,将尚在冒着热气的七、八份菜肴,一一排上桌面。
林新琪便揭了酒坛的封口,筛出两壶酒来烫上,四人不分主宾,推杯换盏,饮酒吃菜,情投意洽。
酒过三巡,林新琪因着高兴一时贪杯,已是耳热半酣的样子。
卢源没敢多喝,倒是留了一份清醒,他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承各位盛情,得以醉酒饱德,卢某无功受禄,实觉惭愧。既是为着木公子病体康复,大家欣喜欢聚,出于医者的职责所在,为防患于未然,以免疾恙复发,卢某不得不顺便提醒一二于木公子。不如到公子的客房,你我私下详细聊聊,免得在饭桌上谈论病状,扫了大家的酒兴。不知木公子意下如何?”
木萍虽饮了两杯,两颊飞红,头脑却是清醒,便应道:“卢大夫所言有理,那我二人且到客房说会儿话。”
木萍便引着卢源,沿梯上了二楼,进了他的客房。
卢源进得屋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点头道:“嗯,果然清静,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于是便关上了房门,二人在屋里随意坐下。
卢源定睛注视着木萍,良久,不语……
木萍被他看得不知所以,只得开口道:“卢大夫,你不是有话要向木萍嘱咐的吗?”
卢源道:“公子如今病体既已康复,卢某的医责便告完成。只是,公子可知你得的是何病吗?”
木萍沉默了半刻,微点了点头。
卢源道:“你得的是心病!你的心曾被一把锁给锁死了,给困住了,心死则人必亡。卢某救你,也只是用了一剂药,便是斩断了这把锁链,把它丢进火里烧掉了,然后,你的心重获自由,你便又活了过来。
“这次是卢某出手相助,可是,如若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呢?再又出现第二把锁,第三把锁……,那又将会如何呢?卢某能救公子一次,却救不了无数次。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医。公子啊,你是你心之主。你若不保守它的自由,他人也只能袖手旁观、爱莫能助;你若不令之轻装简行,摆脱桎梏,迟早它将不堪重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公子是个明白人,卢某的话,公子自然明了。”
木萍道:“卢大夫之言,发自肺腑,木萍心下铭记。”
卢源道:“卢某不放心的是……,公子你,可否真正地放下了?”
木萍仰起头来,眸中闪着光,道:“木萍经此一劫,已豁然想通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除非苍天绝我,再无一线生机,木萍自己,不会再行那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愚念了。”
卢源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公子的确放下了吗?!即便卢某那日未曾烧毁那个小包裹,公子现在,也能完全释怀?了无羁绊?坦然面对吗?”
木萍思想了一下道:“卢大夫放心,木萍已然想开了。扛不动的就卸下它,抓不住的就丢开手。每个人,只拥有一颗心,承载不起这世间太多的责任,苍天的公义就交由苍天去实现吧,小民的掌中,只能握住自己的生死……”
卢源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道:“公子能这样想,卢某便放心了。我就是个大夫,为病人排忧解难,疗疾治病,便达到了目的,也算完成医责,不留遗憾了。今日空手赴宴,尚无暇备得手礼,只带了一份小礼物,特别赠予公子。”
木萍正待要推却,只见卢源兀自从怀中掏出一团东西来,递到了木萍手中。
外头是一方白绫帕子包裹,木萍解开一瞧,竟愣住了……,那条熟悉的黄色绢帛,金灿灿地晃着光,跃然眼前,摊开看时,上面的字迹依旧,金瓯无缺。木萍惊讶地抬起脸来,望向卢源。
卢源道:“那日,我只烧掉了外头的裹布,瓤子却留了下来。毕竟,那是公子的物品,还是应由公子自行处理才妥,是毁是留,卢某岂可越俎代庖,代人行事呢。
“只不过,那日事急从权,为救人命,不得已出此下策,设了偷梁换柱之计,公子莫要见怪。这原本就是公子的东西,卢某只能算是借花献佛,完璧归赵而已。
“公子算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那日此物也曾经燃为灰烬,它也死过了,既然现今公子已是康复,它应再不能伤害到公子了。
“卢某乃一介医者,在我眼里,公子就是一个曾经的普通病人,就是这么简单。人活着,不必总去探究它的意义,因为活着本身就是它的意义。”
言讫,卢源对着木萍一拱手,含笑道:“木公子,那卢某就先下楼去了,我怕林贤弟兄妹等急了。”
目送着卢源的背影离开了客房,消失在楼梯的方向,木萍看了看手中攥着的白绫小包,他慢慢地,将它裹扎起来,让它变成了密实的一小捆,揣放在了身上。
他本以为,这个失而复得的物件,在他心里,应该会重新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因为它曾经无数次地几乎要了他的命。奇怪的是,他却感觉自己现在似乎相当的平静。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那些过去的杨旭、易九和木萍,都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崭新的木萍。他要为自己挣出一片天,去活出属于他的人生。
新的一日又开始了,金安堂刚开始营业不久,病人只来了一两个,医馆里暂时清闲无事。
卢愔对卢源道:“哥哥,昨日晚间你去赴宴啦?你倒是懂得逍遥快活,饮酒吃席,撇下我跟嫂子两个人,孤孤清清地吃晚饭。”
卢源打着呵欠,拿鼻子往衣服上嗅了嗅,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饮酒啦?是不是衣服上沾染了酒气?早知道你这么想去,就带上你啰。只是怕你怯生,不好意思去应酬,也怕你嫂子跟我啰嗦,指摘我带你闺女家的四处出头露面。”
卢愔道:“我成天价在这医馆里抓药,每日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号人打眼前过,还说什么出头露面?都算得上是阅人无数了吧。只不过,赴生人的席还是难为情的,若是熟人还凑合。你昨日是跟什么朋友聚会呀?”
卢源道:“噢,是我医过的一位病人和他的两位朋友。说是生人嘛,也是生人,说是熟人嘛,也算熟识的。对了,你还见过他的,就在咱们医馆里头,我还请他来家叙过话呢。”
卢愔好奇道:“咱家医馆里……,还来过家里……,哪一位呀?我怎么没印象呢?”
卢源道:“就是前天白日间,来馆找我的那位年轻公子,你还进来了一下,跟他打过照面的。”
这一下点到卢愔心里去了,她暗自惊讶不已,原来是他!不由得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犹豫了半晌,卢愔装作如无其事地问道:“那个公子……,他得了什么病啊?看起来气色挺好的呀。他……,可是我们这里本地人士?”
卢源回道:“那个年轻人叫木萍,他跟他的两个朋友都不是本地人,我曾经给他瞧过病,现在已经好了,所以他们昨夜备下酒菜答谢于我,我也只好去应了个景。那三位看起来像是江湖中人,都是枪剑不离,身形矫捷,而且为人坦诚直率,豁达可亲,我倒是真的挺喜欢这几个年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