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箬的妈妈在怀她之前,也做过一个梦,梦到一场浪漫的婚礼。那时候文静女士刚刚陷入爱情,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异乡爱上了一个浪子。浪子喜欢自由,喜欢浪迹天涯。

    文静女士在意识到月经推迟后便开始兴奋,跑去药店买了验孕棒,隔天和隔周跑了几趟医院。直到医生明确告诉她,她确实怀孕了。然而,文静女士注定会是失望的。浪子没有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选择和她结婚。文静女士在怀孕期间,无论她的父母和哥哥怎么游说,都不愿意终止妊娠。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浪子可以停下脚步。

    文箬不是纯粹爱情的结晶,准确地说,她是单方面痴迷和一夜荒唐后的意外。她的妈妈一度拿她作为筹码来试图绑住她的爸爸。可惜未能如愿。

    文箬的爸爸在她出生并顺利上过户口后,跑了。浪子跑到了世界的尽头。北半球的夏季,浪子在北极做极地向导。南半球的夏季,又会去南极做极地向导。每年的抚养费倒是给得及时,浪子还时不时给女儿邮寄些世界各地特色的玩意儿。

    摇篮里刚出生的小女婴与二十多年前照片里的小文静十分相像,甚至啼哭的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刚刚经历生产之痛的单身妈妈听到自己父母和哥哥这样的安慰,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女婴和幼童时期,文箬身上鲜少有父亲的特征,这倒让文静女士的爱而不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隐去。当然,曾经的乱于心,困于情,身边还有过往结的果,释怀是不可能释怀的。

    文箬从三岁起跟着文静女士拉小提琴,学习了十年。在第十个年头,学习中断了,因为文静女士再次陷入爱情。她的新爱人这次负了责。去年冬天,文静女士举办了第一次婚礼,盛大又梦幻。婚礼结束后文静女士搬去了千里之外的南城,与新婚丈夫一起居住。

    那时候,文箬想先留在江城,实则是她不愿去打扰妈妈的新婚生活。她已经念高中,在江城市最好的高中。跨省市转学籍有点麻烦,虽然借读的话也不算太难办。文箬的理科成绩尤其突出,物理老师游说她参加奥赛班,她先前一直不同意。直到妈妈结婚的时候,她才点头。

    高中转学会打乱孩子的学习节奏,文箬留下。这是文箬舅舅的原话。文静女士一向听哥哥的,她的新婚丈夫尊敬大舅哥,于是文箬未来三年的生活被毫无悬念地敲定。

    其实不是的。能打乱文箬学习节奏的人,从来只有她自己。

    高一期末考试之后,文箬便开始思考怎么逃掉奥赛暑期班的课程。直接翘课跑去南城的方案,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想过找表哥文笠这个实习医生开一张感冒发烧的病假条。可惜假条最多只能管一周。算了,还是让文笠撒谎吧。

    七月,暑期的第一个周一,本该是物理奥赛暑期班开班的第一天。文箬逼着文笠给暑期班的带班老师打电话,帮她请一个周,不对,请一个月的探亲假。

    文笠不情不愿地问她,“你们老师要是给小姑姑打电话,怎么办?”

    文箬说,“不会。我给学校留了两位联系人,一个是我爸,一个是你。我爸国内的手机号根本联系不上,老师们要确认,只能打你手机。”

    也是,文箬高一的家长会都是文笠参加的。她初中的家长会,原本是妈妈和舅舅轮流参加。不过,时间总是不凑巧,妈妈要演出要约会,舅舅要开会要出差。参加家长会的人选慢慢固定下来,那就是表哥文笠。

    悲催的表哥小声嘀咕着:“联系你爸只能用卫星电话或者卫星通讯器。不对,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一周假期。你临时变卦请一个月假,回去跟不上进度怎么办?”

    妹妹心不在焉地表示:“跟不上就跟不上呗,正好顺势退掉竞赛班。”

    文笠急了,“等等,文箬,你不是说暑期班第一周讲的内容太简单了,所以才请假吗?”

    文箬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本来竞赛班只是她当时不想跟妈妈去南城的挡箭牌。既然事实已成,挡箭牌也该扔掉了。她说:“第一周是简单,第一个月也不见得有多难。哥,你放心好啦,我真的可以应付高中阶段一切数学和物理的考试。真的,任何考试!”

    文笠确实也放心,文箬很擅长数理化,这一点特别像她爸爸。那位没能成为他小姑父的人,算了,不提了。再加上,文箬翘课逃学也不是头一回。从她上学起,他就经常帮她打掩护,帮她找各种逃课理由。他去医院实习后,更是给她弄过多次感冒发烧拉肚子的病假条。文箬一直说课堂知识太简单,虽然跳过级,不过依然没用,还是简单。

    “嘘!”文箬用自己手机拨通了暑期班带班老师闫老师的电话,用眼神示意表哥一会儿不要说露馅儿。

    “闫老师,我是文箬。是这样的……我和我哥刚刚接到消息,我妈妈住院了……对,您可能不了解我家情况,我妈不住江城,她在南城。我妈现在怀孕了,是绝对的大龄孕妇,安胎保胎,需要心情舒畅。她打电话让我去南城陪她一个月。对,我这边要请一个月的假……我让我哥跟您说,我哥是江大医附院的妇科大夫。他不会拿这种事情撒谎的。”

    文箬说着用手指召唤文笠靠近一点,手机递到他面前,意思是接下来看你发挥了。

    赶鸭子上架的文笠只好硬着头皮把文箬的谎话圆下去。“闫老师,您好,我是文箬的哥哥,文笠……是的,怀孕六个多月了,非常想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我不行,她只要文箬。”

    炎炎夏日,小姑姑如果知道自己和她的小棉袄拿她和肚子里的胎儿做筏子,估计会气出病的。文笠撒谎的时候,胳膊上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又额外发挥了一些内容。“暑期班上的习题或者讲义什么的,我明天去学校找您取……我会监督文箬完成模拟试卷的。如果她有不懂的,不会的,我让她给您打电话请教。您看行不?”

    文箬自从哥哥开始自由发挥,便开始抢手机,奈何她的身高不占优势。抢了半天,听到了一句拜拜,然后手机物归原主。

    “你耍赖。我不做习题。”妹妹借着不满再次提要求,“明年夏天,我直接请假说我要随我爸去北极,这样三个月的假期就有了。哥,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欠佳,给你一个补过的机会。下个月你给我准备一张可以休息一个月的病假条吧。”

    哥哥直接拒绝,没门。“这个月,你住我家。我每天检查一次作业。还有,下次撒谎的话,说我是急诊医生,别说是妇科的。”

    “为啥?”

    “你上次请假说我是内科医生,上上次说我是牙科医生。忘记了?”文笠想了想,又加大了威胁的筹码。“我明天去把习题取回来,你记得写作业。如果不听话的话,我随时给你们老师打电话,投诉你。”

    “哥,二十四五岁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告老师呀。”

    “我告诉你妈妈…”

    “我妈肚里有你的小表弟。你作为一名准医生,忍心让高龄孕妇在千里之外操心受苦受罪吗?”

    “说不定是比你听话的小表妹呢。”

    “一个三十九岁的孕妇,做了几次试管,从最基本的逻辑出发,你的推断一点都不make sense。再说了,新一代的ivf可以选择性别。好啦,我听到舅舅和我妈的电话。文笠哥哥,恭喜你,秋天的时候你会多一位烦人的小表弟。”

    文笠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将来小表弟出生,小姑姑的关心恐怕要分出去一大半儿。

    话题彻底偏了,他打算白天带妹妹玩一天,晚上去上夜班。

    “走,带你开心一下。白天城里一切消费,我买单。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要乖乖在家写作业。”

    “不是预支的生日礼物吧?”

    “当然不是。你哥是小气的人吗?”

    文箬把哥哥带去了一家乐器行,她要挑一把木吉他。

    文笠觉得疑惑,小妹以前可是心无旁骛一门心思想要拉好小提琴的……他问:“怎么想要吉他呢?”

    文箬在专心听店里小姐姐推荐新手吉他。她没抬眸,没回头,用手指拨动着琴弦。

    “要这把吗?”文笠走上前,问道。

    文箬摇头,回答了他先前的提问。“我今年暑假的目标是学习弹吉他,争取在学校组一支乐队。”

    文笠笑起来,“这个目标很有难度。古典和摇滚跨度挺大的。再说,你小提琴拉了十年。要不咱们还是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小妹的音乐细胞不太行,她大白嗓,唱歌跑调。这么多年来,曲谱看得磕磕绊绊。不过,勇气可嘉,居然想加入乐队登台表演呢!

    小妹婉拒,“谢谢,对学习不感兴趣。我假期最感兴趣的就是学吉他。已经找好了一对一的吉他老师。”

    “等等……你从哪儿找的吉他老师?”

    “网上。老师的吉他弹得很好。”

    “老师是男的?女的?”

    “女的。”其实是男的,文箬没说实话。

    吉他,文箬挑了一把便宜的。反正她现在是新手,等学成之后,再换装备。

    她从网上给自己找的吉他老师是个乐队的吉他手兼主唱。据说原来的主唱跑路,新的主唱没有到位,吉他手身兼二职。确切说,那位吉他手还不是她的老师。她在网上给吉他手的账号留言,写私信,都没有收到回复。乐队晚上在外环的烧烤广场有演出,她要去堵自己的老师。这个安排,她依然没有和文笠提。

    兄妹二人吃过午饭,文笠的导师有事找他。他开车把文箬送到她家小区门口便离开。

    小区很安静,门咔嚓关上后家里更安静。房间里,文箬放下吉他,脱掉校服换上常服,窝在沙发盯着天花板,想起小时候的夏天午后在姥姥家的老房子里听着蝉鸣午睡。她想,不然也午睡一会儿吧,睡觉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想的。

    文箬原本以为睡不着,谁知盯着天花板时间久了,眼睛变得听话,变得困顿。

    “若若…是我的小月月,因为她有一个可爱嘟嘟的月亮脸……”梦里传来了一个遥远的声音,文箬奔跑着寻找声音的源头,没有头绪,没有方向。

    梦里的她一直在迷宫里打转,晕头转向,直到文箬睁开眼睛,醒了。

    她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凉水不停地拍打婴儿肥的脸颊,双手上的水顺着胳膊肘滴在地板上,滴滴答答。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背着吉他,手上提着小提琴盒,走进了喧闹,寂静被关在她身后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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