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觉,文箬的脚果然好多了。林扬、林奶奶和李牧都不让她到处走动,她白天一天都坐在藤椅上,偶尔拉一会儿小提琴。

    她拉小提琴的时候,林奶奶听入迷的神情,与她姥姥以前一模一样。不管曲子是否磕磕绊绊,是否有错误,老人家都会夸好听。她没再继续练习吉他,怕自己练习的噪音影响到自己在林奶奶心中的美好形象。

    中午,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她和文静通了几分钟的电话。这次是她主动挂断的,因为心虚。电话另一端,她妈妈难得询问她暑期班课程怎么样,能不能跟得上。

    百无聊赖,她拿起习题册,做了两套模拟试卷。

    文箬写完后,特意拍了照给文笠发过去。

    文笠放大图片,虽然看不懂答案是否准确,只是看到步骤已经很欣慰了。不过,他再往下看发现每一题最后没有结果,于是发消息询问,“文箬,你每题只写计算步骤,没有计算结果呀。”

    文箬回复说,“嗯。手边没计算器。”

    “服。还缺啥,我周末一起带过去。”

    “不缺。什么都不缺。”

    文笠尝试着再次商量,“若若,既然开始写试卷了,要不回暑期班写?在哪儿写不是写。”

    “免谈。再聊拉黑。”

    “好。周末见。”

    文箬再抬头,李牧已经回来了,在井边打水洗脸洗手。

    “你和小荣送完货了?”

    “嗯。”

    李牧洗干净坐到文箬旁边,说那位袁姓店员和他女朋友又来了。

    文箬拉着李牧,想要去凑热闹。

    李牧摇头,不行。

    “你昨天才答应要让着我呢。我今儿写了两套试卷,一直坐在凳子上,太无聊。”

    李牧经不住她的软磨,扶着她从后院的大门出去,绕道到前店的正街。一人手捧一碗冰粥,坐在唐老板面包店门口,远观梧桐树下的三人。

    “李牧,我怎么觉得那对情侣要打起来了呢?林扬哥是什么表情。哎哟,他火上浇油,分别递给了俩人一瓶水,是让他们互泼吗?啊?真的泼起来,姑娘泼了那个男的……男的走了……姑娘哭了,也走了……怎么回事?”

    林扬收了两个矿泉水瓶,用抹布把桐树下的桌子和凳子擦干净,才朝远处的俩人招手。李牧站起来,搀扶着文箬走过去。

    林扬先问文箬,“脚不疼了?”

    他见阿妹点头,继续说,“刚才你的声音敢再大点吗?”

    文箬不好意思地笑了,“林扬哥,怎么感觉他俩像是找你来主持公道呢?”

    林扬说,“主持公道有法院和警察呢。”

    文箬紧紧追问,“他们怎么回事儿?姑娘移情看上你了?你拒绝了她?”问题越来越没谱。

    林扬说,“女的有个前任,前任有家庭。前任付费,小伙子是接单来拆散女孩和前任的。任务时间到期,合同履行完毕,假的恋爱关系必须终止。所以小伙子才弄了因为担保而破产的假象。好啦,满足你俩好奇心了。在这儿玩吧,我回店了。”

    文箬和李牧交换眼神,又问,“等等。林扬哥,那个女孩知道这是局中局吗?”

    “你猜?”

    她因为猜不到,所以才追问不止。“你最后跟姑娘说了啥?”

    林扬说,“大人之间的对话,小孩子别瞎打听。回头好好学习,走正途修正道。”

    文箬问,“李牧,你猜呢?”

    李牧无聊地转动了一下脑筋,“她只知道破产是局,不知道前面也是局。你哥跟姑娘说的,或许是回去走正途修正道,过踏实日子。”

    文箬低头,小口吃着冰,说,“之前的事情不评价。那位姐姐来过两次,那两回给我的感觉是她很喜欢姓袁的。我先前还以为她怀孕了,着急找姓袁出来是为了逼婚呢。”

    李牧笑了,“你脑洞挺大的。”

    文箬用右脚蹬住桌子腿,调整着坐姿,“脑洞再大也没现实荒谬,这居然是场骗局。”

    李牧说,“甭想了。好奇心也满足了。荒谬,距离你我挺很远的。”

    文箬低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俩人回到后院,林奶奶在饭桌前围着一盆糯米和一簸箕粽叶包粽子。粽子馅儿是咸蛋黄和鲜肉。咸鸭蛋是邻村的养鸭大户也是林奶奶的远方侄子送来的,整整一竹筐。鲜肉是李牧上周买的猪后腿精肉,冰柜已经塞不下,林奶奶不得不想办法去库存。

    文箬以前跟着姥姥姥爷包过粽子,所以捆起来有模有样的。

    李牧学着林奶奶的包法,虽然手速慢,但每一颗粽子的大小高矮胖瘦跟标准化流水线生产出来似的。

    林奶奶不偏不倚,夸李牧细心,夸文箬速度快。老人家还说要将他俩的粽子打包,明天林扬去医院探望晓然妈妈,顺路给文笠送去。文箬默默地将粽子叶里的糯米扒拉掉了一些,掌心的胖粽子减肥成了苗条粽,模样好看了不少。

    李牧低头偷笑,又换来了一脚无影腿。

    晚饭后,文箬给文静拨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文静的孕吐便开始。期间通话没断,文静吐完,手机也没再回到她手里。她老公梁生扶她回床休息,随后跟电话另一端等待的人通起话。

    “小箬,你妈妈身体太虚。电话铃声和辐射对她的影响很大,以后没紧要的事情,别打电话了。紧要的事情,最好打我手机。你知道我手机号吧?”

    文箬在焦急等待了十几分钟后换来了这么几句建议。她眼眶充着泪水,模模糊糊中点下了手机屏幕上的红色按钮。

    她咬着半边唇,抽了抽鼻子,才把泪水消解在眼眶中。

    李牧见她挂了电话,递过来一根黄瓜。她摆手拒绝了,手机又响起,来电显示是舅舅。

    舅舅电话里的说辞和梁生的差不多。“若若,刚才你梁叔叔打电话说你妈妈现在一听到电话声就会条件反射地孕吐。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如果想你妈妈的话,给她微信留言,她得空会给你打回来的。你最近上课怎么样?上周末去哪个同学家了?晚上来家里吃饭吧,可以住家里,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文箬只留了短短两句话,短短十几个字。“不用,吃过晚饭了。舅舅,我要做功课,挂了。”

    她扭头看着李牧,说了一句没有上下文的话,“荒谬,其实距离我挺近的。”

    俩人静默着,等待着黄昏最后一丝余光被黑暗吞噬掉。夜幕来了,人沉浸其中,才能卸下伪装,脸上才能挂喜怒哀乐。

    许久之后,李牧卸下了手腕的表,递到文箬面前,“这个月还可以发送两百多条讯息。我在江城,跟我爸妈联系用手机就成。表放你这里吧。你想用的时候随时用。思念的话,想骂人的话,随便发什么都可以。”

    文箬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说过由奢入俭难,虽然他说的是燕雀。自己何尝不是燕雀呢?如果自己还是像以前那样等待着妈妈的联系,那么也不会接连收到两通劝告。旁人拐弯抹角地提醒她要懂事,不要给妈妈添乱。可是,旁人怎会理解。

    文箬把手表推了回去,夺了他手里的黄瓜。

    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举着黄瓜,提了一个要求。“李牧,一会儿你把燕巢取下来吧。今儿三只燕子都在挥动着翅膀,我想再过一两天它们就能飞。飞走以后,恐怕没有再见了。剩下的几天,我要自己来投喂它们。”

    李牧手里摩梭着表盘,没再戴回自己手腕。对于小小的请求,自然也爽利答应。“行,我稍后把鸟窝挂在墙角。你伸手就能够到的高度。”

    又是一阵子沉默,空中只有吃黄瓜发出的咔嚓咔嚓声音。

    “啊啊啊…李牧…我腿麻了。快,我脚上应该有一只大蚂蚁……”

    李牧腾地站了起来,跑到她对面,拿着蒲扇弯腰在她脚边扇来扇去。扇的时候,还问着,“确定是蚂蚁吗?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万一是其他虫子呢?”

    他来南方,在村里呆了快十天。南方的天气没体验全,夏天活跃的虫子倒是见了七七八八。

    “是蚂蚁,它已经跑了。”文箬松了一口气,抬着手腕,示意李牧扶自己起来。

    李牧再次伸出援助之手,“你的胆子时大时小,居然被一只蚂蚁吓到。”

    “不是被吓到,是我左脚伤了,右脚麻了,左右手都有东西。不然,一只肥大的蚂蚁,一定会成为我儿的盘中餐。”她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开口就是,“李牧,你刚才弯腰扇蒲扇的模样,像小老头。”

    李牧手上动作一顿,“好心当雷劈呀!”

    文箬笑哈哈,“呸呸呸。小老头是我姥爷的专属称呼。”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上幼儿园都是姥爷接送。他接我放学,再送我去我妈那里练琴。我想偷懒的时候,会和姥爷交换眼神,我姥爷就假装拐弯去公园看人下棋,一看两三个小时,当天的练琴时间就错过啦。有一次,公园突发蚁灾。姥爷事先不知道,依旧带我去玩。我那天脚上沾了好多蚂蚁,我姥爷就弯着腰拿着蒲扇不停地扇呀扇,试图把蚂蚁都赶跑。我其实不害怕蚂蚁的,我外公因为刚看过一篇短篇小说《阿根廷蚂蚁》,他特别担心蚂蚁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爬进小孩儿的耳朵里。所以他才慌了神儿。”

    李牧嘴角一勾,百无禁忌,“扶好了,乖孙女。”

    文箬被这句乖孙女叫得憋屈,奈何坑是自己挖的,自己跳的。她偏偏没法回嘴,于是抽出小老头手里虚握的蒲扇,轻敲他的脑袋。李牧则腾出一条手臂去夺扇子。

    纳凉回来的林奶奶,赶紧上前制止两人,别打啦。

    被分开的俩人,先后去冲凉。重回院子,他们已经和好如初。李牧站在椅子上将鸟窝取了下来,文箬先将它放在圆桌上,挨个喂燕子们吃蚂蚱。

    “金子呀,你们现在已经差不多可以挥翅膀了。过几天就要离巢去闯荡江湖啦。江湖险恶,风雨不测,有时候会饱一顿饥一顿的。所以,从现在起,我要做一名严格且狠心的妈妈,就像娇娇对待虎子那样。高蛋白虫子从此要从你们的菜单上消失啦。”

    三只金子唧唧喳喳,无知的人类也分辨不出它们的情绪是抗议呢,还是不舍呢。

    其中一名人类,连汉语语言中的片段都听不懂。他不得不打断“燕妈妈”的育儿宣言,好奇发问,“娇娇是谁?虎子又是谁?”

    燕妈妈解释说,“娇娇是熊猫,虎子也是熊猫。”

    “然后呢?”

    “娇娇是虎子的妈妈。虎子就是被娇娇逼着独立的。哎,好狠心的娇娇,有了大白就不要虎子了。”

    无知的人类已经放弃追问大白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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