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自回房间之前,鸟巢被安置在矮墙边,四周用木棍做了固定,可以抵挡普通级别的风。其实,俩人还是低估了村子里自然生态下的物种种类。

    李牧和爸妈打起视频电话。不过他妈妈很快淡出屏幕,他爸爸草草聊过几句便催促他睡觉。

    *

    酒店的房间里,阮教授咳得厉害。沈教授一边帮她顺后背,一边递她清水。

    咳过后,沈教授抱着她,重新商量起来,“咱们明天去医院住院,好不好?”

    阮教授摇摇头,“下周一吧,不差三四天的时间。”

    沈教授紧握着她的手,以前总是自己退让,这回他不想让步。

    阮教授抬头,带着请求,“周六,好么?咱们来这里,不就是因为在燕城住院的话,动静太大。会议还有两天,热闹还没散去。我明天跑去医院,不就跟初衷背离了吗?一点小毛病,我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她是六月份开始咳的,肺炎引发的并发症。当时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不过大会召开在即,她没办法在医院呆。最近几周一直靠抗生素药物治疗,昨天受凉,咳嗽又加重了。沈教授见她退了一步,赶紧敲定下来。“我和医生联系一下,周六一早去办理住院手续。你在医院住院输液,这次要至少静养一个月。我们把工作都推了。”

    “不早推了吗?”

    “我跟李牧说,咱们还要在这里出差两三周呢。”

    “糊弄毛小子,很容易。”

    *

    文箬的房间在李牧房间正上方。如今天气晴朗,两个房间的窗户都敞开着。村子里的夜晚非常安静,一点点声音都会传到耳中。她趴在床头,看着窗外的夜空,听到楼下传来的爸爸和妈妈的称呼声。那是李牧的声音。

    文箬朝着窗外轻声呢喃。她想妈妈,也有点想爸爸了。

    楼下的声音很快没了。夜,重新恢复寂静。楼上楼下的俩人,同时翻了身,准备睡觉。

    李牧先听到外面燕子慌乱的叫声。他趿拉着拖鞋跑到院子,有一道影子消失在墙边。

    “看样子是黄鼠狼。”林扬也听到声响,站在二楼说。

    李牧安抚着被惊吓到的三只燕子,还好没被黄鼠狼叼走。文箬拖着残脚,一跳一跳着下楼。她眼角挂着似有似无的水痕,摸着燕子的脑袋,哎,幸亏李牧反应快,不然自己要少年丧子了。

    惊慌失措的燕子,慢慢恢复安静。李牧打着哈欠,不得不打断亲情时刻。“我把鸟窝放回原来的地方吧,那儿最安全。”

    重新安置好燕子,洗干净了手,李牧小声问身边人,“需要扶你上楼吗?”

    文箬摇头。

    李牧压低声音问,“你要睡院子?还是要自己上楼?”

    “去你房间说。”文箬做着口型。

    “李牧,你把手表借我吧。”既然开口借东西,还是卫星通讯器这类的设备,她给出了解释。“我爸四周前在挪威,之后随着科考船去了北极。我想给他传条及时简讯。我保证只是联系我爸的,不做其他非法用途。”

    李牧把床头的设备递给她,同时附赠了使用说明。“拿好回房间慢慢研究。走吧,我扶你上楼。”

    林扬竖着耳朵听到隔壁的动静,互道晚安以及噔噔下楼声,才合上眼皮。青春期的小朋友,真让人操心,这是他入睡前一秒的牢骚。

    文箬思来想去,最后只发了一条消息出去。“爸爸,你最近好吗?”她握着手表迟迟没有等来回音,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光着脚,手里提着鞋子,她轻轻溜下了楼。一人在院子的藤椅上坐着,看午夜时分才挂在头顶的月亮,听着远处传来的蛐蛐声和蛙叫声。无聊了玩玩自己的手指头,困了合上眼睛眯会儿。

    夜晚太漫长了。文箬从躺椅上起来,推开了西厢房的门。“李牧…”

    “啊!”李牧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床边出现的人影惊吓到了。

    他揉了揉眼睛,撩开蚊帐,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了,黄鼠狼又来了?”

    “不是。我睡不着。”文箬说。

    “啊?”李牧叹了口气,垂下胳膊,又倒回枕头上。他看着床边一动不动的人,问道,“你是刚醒,还是一夜没睡?好吧,你想要干吗?”

    床边的人回答说,“不知道。可能想看日出吧。”

    “你脚伤着呢!”

    “不严重。我可以拄着竹杖,反正也睡不着。”

    李牧拿起手机看时间,刚好四点钟。他还要感谢她给自己留了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穿上鞋子,带上手机,李牧说,走吧。轻声点。

    当然不能让她拄竹杖,不然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被吵醒。李牧背着她,往河边走去。

    “李牧,谢谢你呀。”她是真心的。

    李牧淡淡地接话,“真要谢谢的话,下次别这么折腾我。”

    文箬小声嘀咕,“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折腾。我妈不能接电话,我爸联系不上,我哥明天还要上班。”

    “我明天也要上班。”

    “你未成年,在店里帮忙不叫上班。”

    ……

    “李牧,幸亏我瘦,不然你背不动呢。”

    得,自己还要感谢她。

    “李牧,我好像长高了一厘米,身高到了160…”

    噢,没看出来。

    “李牧,你冒汗了。不过不难闻,有洗衣液的清香。回头我家的洗衣液也要换成这个牌子。”

    呵,是洗衣粉不是洗衣液。这人,过去一周是自己洗的衣服吗?

    ……

    “李牧,你晃的我,有点想睡觉。”

    “你敢!”后背上的人敢睡觉,李牧就敢把她丢路边。

    她抱紧他的脖子,说,“开玩笑呢。你不吭声,我一个人说话,好没意思呀。”

    他吭声了,“你刚刚说的都是废话,挑点有意思的话题。”

    文箬果真挑了个有意思的话题,只是这个话题有意思过头了。她的话题是这样的,“假如我能穿越到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我会告诉她,我不需要出生。你呢?”

    “为什么?”他脚步顿了一下,双手颠了颠背上的人,以防她在背上乱动向下滑去。他故意忽略掉她的反问而是直接追问。因为刚才的假设和答案,他都不喜欢。

    文箬有一点点困,选择了习惯性偏题,“就,我不想去舅舅家住。”

    李牧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这句轻飘飘的解释,显然不是真心话。他顺着她的话,接着问,“你舅舅舅妈待你不好吗?”

    “好。很周到,很客气。”那种好,独独缺了很亲密。她眯着眼睛,头歪在他的肩上。

    李牧清了清嗓子,说,“你不出生的话,就碰不到你哥,遇不上林扬哥和林奶奶。你也吃不上知了猴和蜂蛹,夏天吃不到冰沙和西瓜,秋天吃不到大闸蟹……”

    “李牧,我又不是饭桶。”文箬打断他的话。不过,她没再偏题,而是给了一个答案。答案里藏了几分真实。“我不需要出生是因为我不想我妈妈受苦。我有个弟弟,当然不是说你啊。”

    李牧腹议,我妈也没给我添姐姐,我也不是你弟弟。

    “我妈妈肚子里怀着我的小弟弟,几个月大啦。小不点现在把我妈折磨得特别难受。我虽然距离远,也能体会到我妈妈的不容易。我哥说这跟孕妇体质有关。八成我妈怀我的时候,我也这么折腾过她。其实,没有我的话,我妈可以不用受爱情的苦,可以不用遭生产的罪。你呢?假如你穿越回去,你想跟你妈妈说点什么?”

    姑且相信她的回答。李牧轻笑,“我会告诉我妈,她真的生了个笨娃娃。嘿嘿,让她提前焦虑起来。”

    “真坏。你又不笨。还是,你爸妈嫌弃你笨了?”

    “没有。我爸妈会夸我,会鼓励我,不会打击我。”

    “从小到大你爸妈揍过你吗?”

    “揍过一次。我小时候不懂事,跟在我爷爷身后学他走路。我爷爷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我那时候有模有样地学去了。我妈和我爸俩人看到后轮番锤我。”

    “我只跟着猫学过猫叫,你那是熊孩子,挨打不亏。只打过你一次?哪怕你这会儿考试拿鸭蛋?”

    “嗯。他们一般会先讲道理。”

    文箬感叹道,“蜜罐里的蚂蚁,米缸里的耗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牧逗她,“米耗子带小可怜去饱眼福。”

    文箬见他转了弯,问道,“去哪儿?”

    李牧说,“山头。过一会儿太阳跳出地平线,东边日出西边月。我们一只眼中是太阳,另一只眼里是月亮。”

    “刚才这句是诗。”

    “艾吕雅的诗。诗的原句是这样的:睡吧,一只眼中是月亮,另一只眼中是太阳。”

    “我是说东边和西边那句。”

    “噢。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刘禹锡的竹枝词。”

    “写得真好。”

    那当然,那可是刘梦得。

    李牧抬眼看到凌晨的青山,想到了李贺。他说,“我应该念这一句,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

    文箬说,“这个我知道,写鬼的。”

    他问,“你不害怕?”

    附中小霸王,不怕数理考试,不怕鬼神。“不怕。鬼不能伤人半分。我真遇到鬼,也要捉鬼去卖。”

    李牧轻笑,调侃说,“如果你不出生,就永永远远地失去了捉鬼的机会。”

    小霸王开始盘算起来卖鬼的生意,“你背着我,很像鬼背着宋定伯。鬼说我是鬼。我说我也是鬼。所以李牧也是背鬼的鬼。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文。文箬卖李牧得钱多少才合适呢?”

    李牧气坏了,“你才是重死的新鬼。宋定伯会轮流背鬼,你呢?”

    她瞬间学习到了,“李牧,你放我下来歇会儿。”

    李牧放她下来,自己扶着一棵柳树歇息。刚才走过的那段路是平地,几乎没有起伏。待会儿,他们的小山头,不是他们两个之前爬过的青和山,而是河对岸的一个小山包。虽然,他们不相信鬼神,不过凌晨远处影影绰绰的幽暗,多少有点月午树无影的阴森。

    李牧喘息间歇,赶紧转移话题,“你给你爸发消息了吗?”

    提到这个,她有些郁闷了,“发了,没回信。”

    李牧安慰她说,“或许他有别的事情耽搁了。极地的环境,谁也无法预料。别太担心,每天早晚发,总会有回应的时候。”

    “嗯。”

    “你之前跟你爸爸去过极圈附近吗?”

    “没有。”

    文箬深吸了一口气,回应又热烈起来,“我的假期,冬季的和夏季的,我爸都在极地。一是时间凑不到一起,二是我妈不让。她总担心我跟我爸接触多了,会偏向我爸。”

    其实妈妈一直多想了,文箬心里默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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