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贾府后门外。

    支着个昏昏欲睡的身子,上下眼皮直打战,箫决明不敢松懈,生怕睡过去之后人都不见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白跟了一晚上?

    一个时辰前,门从里面被缓缓打开,一行人放眼四周未见异常便从嵌开的缝隙间走了进去,只留二人在此把守。

    守着时辰,他依稀记得这帮人方才说道要赶在子时之前回去复命,眼前打更人走了两遭,想必这会儿也该出来了吧。

    门内渐渐传来了动静,把守的其中一人将耳朵贴在门前,确认无误后两半扇门被缓缓打开。

    箫决明精神抖擞,敲了敲蹲麻的双腿,缓缓站起来,看着他们还是提着来时的那几个箱子,只不过比较之下,明显比方才吃力了。

    “这抄家都是青天白日的,怎么到了贾府偏挑夜深人静的时候?”箫决明自言自语。

    一行人清点完毕之后,马上动身。这回去的路比来时更谨慎,兜兜转转城内外来回绕了个遍。他在后面跟着一边走一边谜疑,这几位大哥当真不累吗?瞧着那箱子怎么也得有个百十来斤,走起路来竟半刻也不歇息?

    又跟人走兜了三里路,前面的人突然停至一处别院,箫决明见他们不动赶紧找了棵槐树躲在下面。

    四下无人,为首的自行走上前去打开了别院的偏门,他躲在壮硕的树干之后,只留一双灵活的眼睛。

    见他们抬着箱子进去了,却不见人从里面走出来,箫决明估摸着该处准是有别的出口,人是铁定守不到了,于是他顺着墙跟溜走,准备看一眼此处究竟是谁家府邸。

    其实不用猜,箫决明心里大致也有了几分确定,毕竟能除了当官的,没人能使唤当官的。

    结局果然不出所料,绕至府前,他定眼一看牌匾上面赫然写着‘笙苑”两个大字,这不就是海洲县太爷外室的住处吗?

    升堂断案的时候未见其尽心尽力,反而处心积虑地扑在贪夫徇财之上,今日操作如此缜密,可见是个舞弊的惯犯了。

    “切!没意思!”他叹了一口,不打算继续理会,毕竟天下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贪官污吏那么多,敢和吃官家饭的人作对?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这太旭啊,早就不是当初的太旭王朝咯!

    忙活了大半个晚上,箫决明哈欠连天,寻思着也该找个地方睡觉了。此时,远处跑来一位太极袍加身的道士,一边跑一边清点着随身物品。风尘仆仆的像是有什么急事。

    找了个干净的角落,箫决明倚着墙跟席地而坐,两条腿交叉搭在一起抖动着,似要甩去脚后跟儿的酸痛。

    “老翁,您这着急忙慌的,是要往哪儿赶呐?”

    道士闻声停下脚步,眯着眼睛在空地里张望了许久。夜幕之下,箫决明心想“好家伙,此等眼力还出来做活,看来道士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甩了甩手,招呼着。对方见墙角半躺着一个人,先是一惊,后来看清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吊在喉口的心才沉了下来。

    “我这是去城外赶着办丧事。”道士停下来顺便摸了把额头的汗。

    听人这么一说,箫决明好生建议地反问回去“那您早点出来多好,省得跑这么辛苦。”

    一听他这么问,道士先生反倒火冒三丈,着急地为自己辩解“可不是吗!睡前明明吩咐过让人子时将我唤醒。”说话人速度极快,语气当中透漏着一丝苦不堪言,接着补充道“谁知时辰一到非但没人来叫,房门还被有心之人恶意反锁,光是出院子就花了我好些时间!”说到这里,此人才想起来身上还有要紧之事,又赶紧跑远了。

    看其慌不择路的背影难免让人忍俊不禁,箫决明咧嘴笑着,可这嘴笑到半路就扯不开了。城外,丧事?两者相加,除了李书城家里,他竟想不到还能有谁。

    不知怎的,这一晚给人的感觉,不妙。他咬着拇指来回踱步,想到了小舍。

    关键时刻,先找到人才是上上之策,可要他去哪找小舍呢?百思不得其法,他忽然记起那晚在竹林,小舍割伤手腕说是什么……以血作引?

    望着这天去往城外的路,人已走远,漆黑一片。犹豫片刻,情况实属危急。箫决明顾不得太多,他从腰间拿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想当初买这东西纯属为了防身,没成想第一次竟在自己身上开了光。

    他撇过头不敢直视,手起刀落,咣当的一声带红的匕首被他丢到地上。

    鲜血冲破皮囊一涌而出,疼得他牙关紧闭直哆嗦。

    “不会我血都流干了,还没找到人吧……”血迹多半沿着手肘嘀嘀嗒嗒地掉落在地,箫决明见此状况内心慌乱不已,真不知道现在是先找个医馆止血,还是要继续去找小舍。

    “这人不会是诓我的吧……”他欲哭无泪,殊不知揣度之际,伤口处的鲜血不再垂直流向地面,反而化作一条光荧的血线飘浮在空中。

    顺着血线的方向,箫决明加快了脚步,想着得赶在变成干尸之前找到小舍。

    竹林外,黄纸漫天随风而起。四更至,李书城抱着牌位跪在坟前。坟茔旁侧站有一老者,挥着拂尘,口中默念咒语:

    ‘吾等蒙天尊开化,扶万众于苦海;

    三界之内六道轮回,众生芸芸遭厄难,恶不傍身躲纠缠。”

    老者将拂尘抛向空中,随即纵身一跃而后念道:

    “孝儿哭,孝儿言,魂不归体莫留恋;

    圆光菩身喜开笑,前方宽路若许年。”

    道士脚踩拂尘,盘旋在棺木之上。双手布满岁月的沧桑,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一起,化作一支苍劲无墨的笔,挥字画符。霎那间电光火石,一道符咒显现在棺木表面。

    至此咒成,封棺盖土。

    天际仅剩一轮失去光芒的残月,晨曦微露。白苗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因为她知道,这场仪式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李书城来说来,都有着不同的意义。

    她本要做最后的拜别,可谁知才迈开了两步就见那施法者,双目凌厉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转身向自己走来。看清老者面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昨日所见之人,忽地警惕心起,白苗后退连连。

    李书城自然也是发现了此刻氛围已悄无声息的发生微妙变换。身在道士背后,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人右手背过身体,指尖夹一朱砂黄符,分明是要对白苗不利。

    “白苗,快跑!”他着急地呼喊,随即将老者扑倒在地,势要为白苗争夺逃走的时间。

    那道士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遭遇‘背刺’,忽地吼声大喊“李公子,为妖孽开脱,你这是助纣为虐!”

    一老一小扭打在地面,其实说不上是扭打,充其量就是李书城被单方面的拖拽,书生姣好的白皙面容被残枝败叶刮破,可他完全无心顾及脸上的疼痛,大声疾呼“快走!你快走啊”

    呼喊之音声嘶力竭,女子闻声顿住,见李书城眼底含泪,白苗舍下了心中的诸多不忍,意要转身离去,可老天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玄铃从地面骤然飞起,从八个方位汇集,收结成网。道士甩开李书城,一道锁身咒将其锁住动弹不得。

    “道长不要!”

    书生的声音实在扰人心烦,为了不阻碍其收妖的进程,老者又下了一道噤声咒,咒语一出瞬间失声。

    八支玄铃集结在一起汇成八卦阵,一条金黄色的光线穿过八个□□,首尾两端相连的瞬间,一道太极镇妖图旋转着从天而降,白苗撑起双臂似要阻止头上阵法的逼近,可惜实力相差悬殊,任其再怎么赴以全力,都只是被无声地镇压。望着头顶的金光,她又看了一眼倒在一旁满目悲怆的李书城。

    白苗猜测自己今日可能要命丧于此了。

    *

    另一旁,草木丛中。小舍将月冥珠收起,昨天决定了接下来的行踪之后,便开始借月冥珠慢慢恢复自己的法力。她屏气凝神闭眼感受,确实感受到了体内有一股力量在血脉之中流动。

    虽然不多,但胜在可以日积月累,想必几个月之后,定会恢复到原来的七八成左右。

    恍惚之间,小舍先是闻到一丝血腥之气,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脚步声音,不过那步履之声忽大忽小。她起身查看,果然发现不远处来了一位‘熟人’。

    箫决明谢天谢地,终于人给找到了,可怜他本该欢呼雀跃,眼下实在没那个力气。

    小舍见其面如土色,唇色发白,踉踉跄跄几乎就快瘫倒,急忙快步上前去扶住了他,这一碰才发现箫决明浑身冰冷,见他衣服上沾有血迹,小舍掀开袖子一看,竟发现里面藏着一条血淋淋的蛇形伤口,可怖地爬在少年的半个手臂。

    如是她也没料到箫决明怎会伤及至此,眼看少年此刻已经昏死过去,小舍赶快将人扶好,而后张开手心附在他伤口之上,一道淡蓝色的光芒闪过之后,已全然看不见那外伤。察觉到人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小舍咬破手指,将指尖放在少年的唇侧。

    少年感受到了舌齿上的异物,缓缓睁开了双眼。

    未等小舍询问来龙去脉,箫决明便急声地开口说道:

    快去竹林!李书城他们恐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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