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贾氏除妖有功，杀妻一案经二次审议后定为酒后过失之举。念其对海洲贡献巨大，功过相抵，特赦死罪。罚金三千，以儆效尤。”
衙门的判决书一处，大街小巷众说纷纭，不乏有打抱不平者也仅是在背后闲言几句。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保不准贾老爷日后东山再起，其有靠山好乘凉。寻常人再怎么议论纷纷也不敢上去指手画脚，怕的就是“枪打出头鸟”，不得好下场。
这会儿人几近散去，小舍立于告示栏前。静默不语，看不出是何表情。
“商贾贾氏—” 少年将判词朗读出口，在看清内容后马上噤了声，反应过来随即大声喝道:
“岂有—！”
瞄到判书旁边贴着的画像，这才记起来自己是通缉犯，少年偷偷地将头低下，收声说道：“岂有此理，就这么把案子给结了?”
小舍一早就注意到身旁有个藏青色身影，人一开口声音是箫决明的没错，可他这身衣服是哪儿搜刮到的？
材质不错，就是小了点，不太合身。
小舍摇着折扇，目光自下而上，最后停留在箫决明的脸上。他简单地用发带将头发束起，除去了往日的蓬头垢面，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用小舍心里话讲：这人长得真不赖。
许是被盯得紧了，箫决明眼神游走张嘴道：“姐姐你换了层……换了身衣服好行走，我这不也得倒扯一下好过街么？”
当然，小舍靠异力，他全凭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二人进城之后的确没被人认出来，毕竟很难把两位样貌俊俏的公子和墙上贴着通缉要犯联想在一起。
见小舍点了点头，他走在后面接着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坏人逍遥法外，好人受尽欺辱，还牵连他们两个。
“去找李书城。”
昨日小舍分明听到了他口中的呢喃，人世间的情爱小舍无心插手，她只想弄清楚李书城爱的是贾小姐的那具躯壳，还是内在的灵魂。一是为自己，二是为魂死的白苗。
进城又出城，一来二去花了不少时间，等到竹屋的时候已是下午了。日光潜入林中本该是一片和煦，却被高高挂起的白绫煞了风景，尽显凄凉。这东西原本昨天要去掉的，不知屋主是神伤到忘了拆除，还是在为某人守丧。
门窗紧闭，寂静无声。
箫决明出声问道：“李公子会在家吗？”
语毕，一道声音行竹屋内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踢翻。接着一道摆钟似的人影映射在门上小幅度地摇晃。小舍顿感不妙，抓起一个簸箕猛地打在门上。
大门一开只见李书城吊在梁上，刚才的动静便是他将凳子踢翻发出的！刹那间小舍讲手中的人折扇甩了出去，那白绫被拦路腰斩，人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待他们把人安置在榻上，一盏茶的功夫李书城也恢复了清醒。小舍站在床前怒其不争：“你这么轻易寻死，对得起逝去的人吗？”
话音刚落，小舍竟也跟着愣怔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这话不仅是在问别人，更是像在问自己。
“奢姑娘，我试过了。”李书城掀开衣襟袖口，内里血肉模糊，那痕迹明显是被棍棒打出来的伤口。
他怕吓到眼前人，又默默地将衣物放下，口述道：“尽力而为换回来的是什么，还请奢姑娘告诉我。”
本以为他的敌人只有贾茂一个，可到头来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在与之对立。海洲县令在其中，官商勾结，徇私枉法。身处污浊之中，他该如何逆风翻盘？与其苟延残喘地活在世上，不如来个了断，这样也算不愧对黄泉之下的故人。
肺腑之言令小舍整个胸腔都在震颤。天道不公，她无法置身事外。
“我说李公子，那你也不能说死就死啊。”箫决明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自告奋勇地站出来。
“没错，死是能解决很多问题。不用再苦苦煎熬，眼睛一闭告别尘世纷扰。”
小舍深吸一口气，竟不知箫决明是在劝人死还是劝人生。她瞥了一眼，显然对方接收到讯号又继续讲了下去。
“可这不过是为逃避披上了外衣，实际根本没有解决问题。”
少年侃侃而谈，在此之前李书城与他并太多的交流，只知道人是小舍的跟班，没想到小小年纪竟领先自己有此觉悟，让人自愧不如。
见其眼角出现生机，箫决明一鼓作气，拍手称道：“没错！他们在海州能一手遮天，出了这里就不见得有什么本事啦。”
箫决明话锋一转：“既受强权欺辱，那就成为强权，有朝一日我们自然就会不再畏惧强权！”
不止小舍二人惊艳于此番言论，就连说话的本人更是眼前一亮。
箫决明：这话竟然是自己说的？简直不敢相信！
榻上的人低头，像是在思考。小舍见状拿出一颗药丸置于手心上：“此为剔骨丸，人吃下去剔除凡骨沦为妖道。”
她给李书城一个选择的机会，成为妖便不受凡间律法限制，无拘无束杀人复仇。
箫决明瞪大眼睛，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宝贝，欲要伸手去拿，却被人赏了个巴掌。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小舍见他犹豫不决，便将东西放在桌上之后转身出门了，随行的看她走后将门带好也跟了上去。
此刻，竹屋内就只剩李书城一人，视线凝望桌子上的那颗“剔骨丸”，不禁内心一阵波澜。
待二人离开竹屋一段时间后，天色渐晚。
箫决明终于按耐不住，笑嘻嘻开口地问：“玉活姐姐，怎么之前没听说你有“剔骨丸”此等宝贝……”
他双手搓掌，眼神充满期待，却被小舍泼了盆冷水。
“那是假的。”
假的？少年围绕在小舍身边走来走去，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明明看到小舍从袖口拿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怎么，你很失望?”少年听完像霜打的茄子，小舍发问。这世上从来都是妖费尽心血的想化形入俗世，反向操作的倒是少见，除非有难言之隐。
“又或者……你想成为妖？”
箫决明连忙摇手否认，开什么玩笑？成为妖被人追着打么！他可没那么傻！
“不是，我寻思着你连什么剔骨丸都有了，定会有什么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法宝……”
这个回答，小舍还真是没料到。人到了风烛残年，贪生怕死有情可原。可箫决明的人生不过刚刚起步，竟未雨绸缪道要想着万寿无疆了。
“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吗？”她苦笑自己活了五百年，竟真不知这人世到底有何让人贪恋之处。
说到这个，箫决明眼里亮晶晶的。“当然有了，众人皆死唯你不老不灭。不用想，那感觉一定不错。”
“你都说了，众人皆死唯自己不老不灭。那当你看到至亲至爱接连远去的时候，长生不老还算一件幸事吗？”
少年懵住，至亲至爱对他来说根本不成立。他不过是个没人疼的苦白菜，别人嘴里为了延续箫家香火的后继之人。他的存在，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
“至亲至爱？算了吧，我没有那些。”箫决明摊手，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
“那些跟在你身后的乞丐小兄弟，他们都不算吗？”小舍继续发问，语气平稳。“你现在没有，那以后呢？你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遇到吗？”
少年见其极为认真，可自己实在没考虑那么多，索性随便说了个答案搪塞过去：“我一人永生了，怎么会忘了朋友！”
之后会不会遇到，那是之后的事情。大不了也找个和自己一样长生不老的人呗，两个人相伴看尽世间繁华，四季更替，岂不美哉？
小舍当他是异想天开，不再过多理会，继续向城内前进。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年自顾自的说道：“我懂了！你怕李书城会再寻死，“剔骨丸”不过是缓兵之计。”
可拖得了一时，拖不住一世。要是李书城真的接受了她的提议，剔骨为妖，那该如何应对？
箫决明想到的，她又怎会想象不到。
小舍望着前方，此时内心无比坚定。冤有头债有主，是时候除去这眼底的沙子了。
*
亥时，贾府内。珍馐玉盘，笙歌艳艳。
“多亏了大人您明察秋毫”两个下人合力抬来一个沉重的箱子，贾茂吩咐人打开箱盖。里面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县令心满意足地点头，贾茂为斟满酒，举手示意让小厮将东西送至对方府上。
“坊间传闻贾老板是那瘦死的骆驼，看来市井之徒的话，并不可信。”
罚金三千不伤筋骨，这骆驼充其量是被石头硌了一下。
“哪里的话，日后还要仰仗大人您照顾。”当下还有颗眼中钉未被拔掉，贾茂自然笑不畅快。“不过，您看这李书城…..”
见他比划了个“砍”的手势，县令不以为意，抬手阻止道：“一介草民，何足挂齿？贾老板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切交给我便是。”
今日安了个目无王法的罪名，赏李书城五十大板。他日再敢来造次，就让人有来无回。
酒过三巡，贾茂将人送至门口。摘去虚与委蛇的假面，内心揣揣不安。李书城的命还是得把在自己手里，他如是想。
衙门的判决书一处，大街小巷众说纷纭，不乏有打抱不平者也仅是在背后闲言几句。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保不准贾老爷日后东山再起，其有靠山好乘凉。寻常人再怎么议论纷纷也不敢上去指手画脚，怕的就是“枪打出头鸟”，不得好下场。
这会儿人几近散去，小舍立于告示栏前。静默不语，看不出是何表情。
“商贾贾氏—” 少年将判词朗读出口，在看清内容后马上噤了声，反应过来随即大声喝道:
“岂有—！”
瞄到判书旁边贴着的画像，这才记起来自己是通缉犯，少年偷偷地将头低下，收声说道：“岂有此理，就这么把案子给结了?”
小舍一早就注意到身旁有个藏青色身影，人一开口声音是箫决明的没错，可他这身衣服是哪儿搜刮到的？
材质不错，就是小了点，不太合身。
小舍摇着折扇，目光自下而上，最后停留在箫决明的脸上。他简单地用发带将头发束起，除去了往日的蓬头垢面，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用小舍心里话讲：这人长得真不赖。
许是被盯得紧了，箫决明眼神游走张嘴道：“姐姐你换了层……换了身衣服好行走，我这不也得倒扯一下好过街么？”
当然，小舍靠异力，他全凭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二人进城之后的确没被人认出来，毕竟很难把两位样貌俊俏的公子和墙上贴着通缉要犯联想在一起。
见小舍点了点头，他走在后面接着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坏人逍遥法外，好人受尽欺辱，还牵连他们两个。
“去找李书城。”
昨日小舍分明听到了他口中的呢喃，人世间的情爱小舍无心插手，她只想弄清楚李书城爱的是贾小姐的那具躯壳，还是内在的灵魂。一是为自己，二是为魂死的白苗。
进城又出城，一来二去花了不少时间，等到竹屋的时候已是下午了。日光潜入林中本该是一片和煦，却被高高挂起的白绫煞了风景，尽显凄凉。这东西原本昨天要去掉的，不知屋主是神伤到忘了拆除，还是在为某人守丧。
门窗紧闭，寂静无声。
箫决明出声问道：“李公子会在家吗？”
语毕，一道声音行竹屋内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踢翻。接着一道摆钟似的人影映射在门上小幅度地摇晃。小舍顿感不妙，抓起一个簸箕猛地打在门上。
大门一开只见李书城吊在梁上，刚才的动静便是他将凳子踢翻发出的！刹那间小舍讲手中的人折扇甩了出去，那白绫被拦路腰斩，人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待他们把人安置在榻上，一盏茶的功夫李书城也恢复了清醒。小舍站在床前怒其不争：“你这么轻易寻死，对得起逝去的人吗？”
话音刚落，小舍竟也跟着愣怔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这话不仅是在问别人，更是像在问自己。
“奢姑娘，我试过了。”李书城掀开衣襟袖口，内里血肉模糊，那痕迹明显是被棍棒打出来的伤口。
他怕吓到眼前人，又默默地将衣物放下，口述道：“尽力而为换回来的是什么，还请奢姑娘告诉我。”
本以为他的敌人只有贾茂一个，可到头来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在与之对立。海洲县令在其中，官商勾结，徇私枉法。身处污浊之中，他该如何逆风翻盘？与其苟延残喘地活在世上，不如来个了断，这样也算不愧对黄泉之下的故人。
肺腑之言令小舍整个胸腔都在震颤。天道不公，她无法置身事外。
“我说李公子，那你也不能说死就死啊。”箫决明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自告奋勇地站出来。
“没错，死是能解决很多问题。不用再苦苦煎熬，眼睛一闭告别尘世纷扰。”
小舍深吸一口气，竟不知箫决明是在劝人死还是劝人生。她瞥了一眼，显然对方接收到讯号又继续讲了下去。
“可这不过是为逃避披上了外衣，实际根本没有解决问题。”
少年侃侃而谈，在此之前李书城与他并太多的交流，只知道人是小舍的跟班，没想到小小年纪竟领先自己有此觉悟，让人自愧不如。
见其眼角出现生机，箫决明一鼓作气，拍手称道：“没错！他们在海州能一手遮天，出了这里就不见得有什么本事啦。”
箫决明话锋一转：“既受强权欺辱，那就成为强权，有朝一日我们自然就会不再畏惧强权！”
不止小舍二人惊艳于此番言论，就连说话的本人更是眼前一亮。
箫决明：这话竟然是自己说的？简直不敢相信！
榻上的人低头，像是在思考。小舍见状拿出一颗药丸置于手心上：“此为剔骨丸，人吃下去剔除凡骨沦为妖道。”
她给李书城一个选择的机会，成为妖便不受凡间律法限制，无拘无束杀人复仇。
箫决明瞪大眼睛，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宝贝，欲要伸手去拿，却被人赏了个巴掌。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小舍见他犹豫不决，便将东西放在桌上之后转身出门了，随行的看她走后将门带好也跟了上去。
此刻，竹屋内就只剩李书城一人，视线凝望桌子上的那颗“剔骨丸”，不禁内心一阵波澜。
待二人离开竹屋一段时间后，天色渐晚。
箫决明终于按耐不住，笑嘻嘻开口地问：“玉活姐姐，怎么之前没听说你有“剔骨丸”此等宝贝……”
他双手搓掌，眼神充满期待，却被小舍泼了盆冷水。
“那是假的。”
假的？少年围绕在小舍身边走来走去，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明明看到小舍从袖口拿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怎么，你很失望?”少年听完像霜打的茄子，小舍发问。这世上从来都是妖费尽心血的想化形入俗世，反向操作的倒是少见，除非有难言之隐。
“又或者……你想成为妖？”
箫决明连忙摇手否认，开什么玩笑？成为妖被人追着打么！他可没那么傻！
“不是，我寻思着你连什么剔骨丸都有了，定会有什么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法宝……”
这个回答，小舍还真是没料到。人到了风烛残年，贪生怕死有情可原。可箫决明的人生不过刚刚起步，竟未雨绸缪道要想着万寿无疆了。
“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吗？”她苦笑自己活了五百年，竟真不知这人世到底有何让人贪恋之处。
说到这个，箫决明眼里亮晶晶的。“当然有了，众人皆死唯你不老不灭。不用想，那感觉一定不错。”
“你都说了，众人皆死唯自己不老不灭。那当你看到至亲至爱接连远去的时候，长生不老还算一件幸事吗？”
少年懵住，至亲至爱对他来说根本不成立。他不过是个没人疼的苦白菜，别人嘴里为了延续箫家香火的后继之人。他的存在，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
“至亲至爱？算了吧，我没有那些。”箫决明摊手，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
“那些跟在你身后的乞丐小兄弟，他们都不算吗？”小舍继续发问，语气平稳。“你现在没有，那以后呢？你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遇到吗？”
少年见其极为认真，可自己实在没考虑那么多，索性随便说了个答案搪塞过去：“我一人永生了，怎么会忘了朋友！”
之后会不会遇到，那是之后的事情。大不了也找个和自己一样长生不老的人呗，两个人相伴看尽世间繁华，四季更替，岂不美哉？
小舍当他是异想天开，不再过多理会，继续向城内前进。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年自顾自的说道：“我懂了！你怕李书城会再寻死，“剔骨丸”不过是缓兵之计。”
可拖得了一时，拖不住一世。要是李书城真的接受了她的提议，剔骨为妖，那该如何应对？
箫决明想到的，她又怎会想象不到。
小舍望着前方，此时内心无比坚定。冤有头债有主，是时候除去这眼底的沙子了。
*
亥时，贾府内。珍馐玉盘，笙歌艳艳。
“多亏了大人您明察秋毫”两个下人合力抬来一个沉重的箱子，贾茂吩咐人打开箱盖。里面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县令心满意足地点头，贾茂为斟满酒，举手示意让小厮将东西送至对方府上。
“坊间传闻贾老板是那瘦死的骆驼，看来市井之徒的话，并不可信。”
罚金三千不伤筋骨，这骆驼充其量是被石头硌了一下。
“哪里的话，日后还要仰仗大人您照顾。”当下还有颗眼中钉未被拔掉，贾茂自然笑不畅快。“不过，您看这李书城…..”
见他比划了个“砍”的手势，县令不以为意，抬手阻止道：“一介草民，何足挂齿？贾老板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切交给我便是。”
今日安了个目无王法的罪名，赏李书城五十大板。他日再敢来造次，就让人有来无回。
酒过三巡，贾茂将人送至门口。摘去虚与委蛇的假面，内心揣揣不安。李书城的命还是得把在自己手里，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