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焦味儿,秋容转身嗅了嗅,竟发现是从屋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她出来之前特意叮嘱小舍记得添水,没想到还是被她给忘了。

    “烧焦了,快起开!”秋容飞快地盛出一瓢水,倒在烧的滚烫的药罐之上,哗啦的声音过后,屋内瞬间水雾缭绕。秋容将她从一片狼藉之中拉扯出来,关心道:“小舍,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刚才要不是秋容及时发现,怕是连这件屋子都难以保住了。

    “方才想事情想得入神,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避风亭那晚之后,箫决明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小舍与他不欢而散,并不是因为他的决定有荒谬,而是在那一瞬间,一股邪念油然而生。

    要是箫决明能够改变过去,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如果自己也能改变过去,那就不需要再去收集那些虚无缥缈的神器,她的亲人和朋友们也就可以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这完全背离她的初衷,她竟要为了私欲罔顾一切,试图答应箫决明,让他冒险去当牺牲品?生出这样的念头,小舍觉得疯魔的何止是箫决明,其实也有自己。

    见小舍神情凝重,秋容怕不解开她的心事会忧思成结,便试探性地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我说说。”

    她脸上少有的迷茫:“秋容姑娘,世间万物,你觉得始于善还是始于恶呢?”

    听到这里秋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完全没想到小舍问出了这么深奥的问题,她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回答道“这好像不在我的解答范围之内……”随后秋容拿来一盆晒好的草药,坐在石桌前开始挑捡起来。挑着挑着一只走地鸡悠哉悠哉地晃过,那是前两天景公何围猎带回来的“战利品”,说是给她解闷儿用的。

    秋容想到了什么,反问小舍:“不如我们换一个简单点的问题。”

    小舍被她这么一问,满是好奇地望向秋容,只见秋容指了指面前啄地的母鸡问道:“小舍,不问善恶。单看这只鸡,你是觉得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小鸡由蛋孵化而成,应该是先有蛋。可蛋又是母鸡所生,没有鸡就没有蛋,没有蛋就没有鸡。

    小舍犹豫不决,无奈的摇头说:“此题无解。”

    见她很是为难,秋容放声笑道:“鸡与蛋的问题就把你难住了,善恶何其复杂,你又何苦再纠结谁先谁后呢?”

    秋容弯下腰身,捡起脱落的鸡毛,反复拨弄上方的羽毛,倒过来再顺回去。

    “鸡、蛋相辅相成。善恶同理,没有经历过善事,就不可能体会到恶意。”

    “没有善,就没有恶…无善也无恶。”小舍反复默读这句话,势要道破其中的奥秘。

    担心她从一个漩涡掉入另一个漩涡,秋容安慰道:“小舍,你我只是普通人,无须想太过复杂的问题,这样只会让你痛苦。”

    普通人?小舍内心深处自嘲道:身为腾蛇一脉,就注定不再平凡。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自己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自由自在地过完一生。

    “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我不像我自己,我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做我该做的事。”

    秋容不知道小舍的真实身份,仅凭她掌握的信息去猜测,好像也能猜到小舍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红楼已成为过去,既然下决心往前走,就不能回头。”

    小舍无奈的摆头,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差点忘了,现在的坐在秋容面前的根本不是自己。在秋容的眼里,她只是身世浮沉抑郁不得志的酒女。

    “小舍,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水雾散去,秋容走进屋内,出来时怀里多了个匣子,里面都是些瓶瓶罐罐的药瓶,红的绿的蓝的很是好看。

    “这是……”小舍存疑,她来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些。

    秋容随意打开其中一瓶,倒在地上,下面的花草瞬间变成了土灰。

    秋容将东西放下,掐着腰很是自豪地说道:“正如你所见,这些都是毒药。”

    小舍不解,因为秋容的神情根本不像在说它们是什么剧毒无比的东西,反而在像是炫耀自己的杰作。

    “我猜你一定在想,我不是救人的吗?为什么会有这些毒药?”秋容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

    医者和毒师,两者截然相反,要不是秋容同自己坦白,小舍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还有第二个身份。

    “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这是医者的职责与使命,千百年来始终如一。”说到这里,秋容是完全自豪的,可再往下讲,她的表情已经不似刚才那般从容。

    “那是我第一次外出采药,也是在那时,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无条件相信我的病人。”秋容继续回忆着:“当年的后山还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我带着药筐满载而归,喜悦冲昏了头脑……直到我听见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救救我…有人么…我想回家,谁能来救救我……”

    秋容循着求救声的方向行进,拨开一波又一波比自已长得还高的杂草群,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她找到了呼救声的来源。

    “他像一块破布仰躺在地上,伤口上布满虫蚁,若不加以救治,必死无疑。”

    秋容那时哪有现在的气魄,她慌的手忙脚乱,蹲下来不知道是该止血还是该清洗伤口,危急之下一只颤抖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虚弱地说:“谢谢你,救我…别走……救我”

    “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信任和对生的渴望,他默念着家人的名字,妻子孩子都在等他回家……”

    秋容放下药筐,为了此次出行特地带上了黄酒这时也派上了用场,她将干净的纱布浸湿后,擦拭伤口周围,取下溃烂发脓的坏肉,单单这几步,几度让人疼晕了过去。

    “别睡!想想你的妻子,你的家人,他们还在等着你!”

    秋容在其耳边喊了许久,人始终不见苏醒的迹象。

    “濒死之际,爱都唤醒不了的,还有什么?”

    面对秋容的疑问,小舍诧异同时也在反问自己,爱都唤醒不了的,还有什么?这世上有什么比爱更让人难放下呢?

    “是恨。”

    起初秋容也是不信的,她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试探性的在其耳边喊道:想想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想想你的仇人们,你不能就这么死了,醒过来!你得醒过来!”

    秋容焦急的此刻已经汗如雨下,终于昏厥的人再度睁眼,让她相信了原来恨也能让人起死回生。总之人还有得救,这也让秋容松了口气,可就在当她以为这件事迎来转机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躺在地上的人,瞪大眼睛,嘴里呢喃着:“我不能死,除掉封狼居,向狼王禀报……要太旭陪葬……”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秋容停住手上的动作,她记得景公何叮嘱过自己,都城内发现了西北的几个细作,近日城内有些不太平,少走动为好。

    难道这里躺着的,就是他所说的细作?秋容被自己的推理吓得手一抖,撕碎的草药落在衣裙之上,青绿色的药汁弄的到处都是。

    “我趁他不注意,查看了一眼他的左臂……”

    传闻西北的的细作,身上都会纹有一个刺青。

    “他外邦的奸细?”虽然秋容没说,但小舍光看她的表情足以判定。

    秋容颤抖的手擦掉他胳膊上的血迹,果不其然,红色的印记之下藏着狼的眼睛,凶狠而又孤傲。

    回忆到这里,秋容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女,脸上也已恢复往日的平静。

    “没错,他是奸细。”秋容停顿了一下,眼里泛着一丝水光,“可也是我的病人,一位十分信任我的病人。”

    医者仁心,家国道义,救或是不救,对秋容来说是两难的抉择。

    “我是太旭的子民,我更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

    “他是外邦细作,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听着秋容的描述,小舍仿佛身临其境,眨眼间站在杂草丛里,周围血迹,破布,药草,一边狼藉。

    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是敌国细作,一家之主。

    她看到秋容施药的手收了回去,作为太旭的子民,秋容的做法没错。

    “你没有继续救他了吗?”

    荒山野岭,不救便是让其自生自灭,豺狼虎豹闻着血迹自会前来,地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秋容摇头,小舍继续看,只见秋容从怀里取出割药的匕首,刹那间刺穿他的胸膛。血溅了秋容一脸,平时只是拿草木开刀的女子,怎会将人一击毙命?

    地上的人被钻心的疼痛刺激的直起身来,双目眦裂地死死盯着秋容,低头看向插入自己身体内的匕首,同样的不可置信。

    秋容害怕的将匕首拔出,鼓起勇气闭着眼睛又重新捅了进去,反复几次,直到那人没了呼吸。

    “我非但没有救他,我还亲手杀了他。”

    这是秋容的自白,一位医者的自白。

    “小舍,你告诉我,我做的对吗?”

    救死扶伤,违背了行医之人的使命,秋容好像不是一位合格的医者。

    可转念一想,死了一人,或许正因为如此,秋容也在无形之中救了其他人的生命。

    秋容释怀地笑了,很明显,小舍没能给出答案。

    倘若秋容救了他,后续的结果或许不能称之为善,相反秋容杀了他,也不能称之为恶。

    善恶之分,总在一念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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