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人鱼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太平广记》

    海平面之上是什么样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是缥缈轻柔的水,还是虚无似龙绡的粼粼月光。

    我快速摆动着闪着细鳞的长尾,想要冲破那被海水抚摸的月光。

    “不可以!”

    摆动频率更快的鱼尾搅动这片平静,大姐的鱼尾比我的更有力,她拦在我身前,周围传来其他人鱼的呼声。

    大姐缓慢地摇摇头,眼里没有平常的慈爱。

    海平面之上是禁忌。

    聚在我周围的人鱼发出低低的哀嚎,眼角凝下的泪化成透亮的珍珠,随着海浪缓缓沉入海底。

    我听着他们说的话,紧接着随着他们翻身扎入海底。

    我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离我是那么的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月光,还有那橘黄色的晃动,若隐若现,是人类的火把。

    “为什么不到海面上玩呢?阳光会很温暖的。”我摆动着尾巴游到二姐身边。

    二姐扭过头去,继续织着手里的龙绡,轻盈的布帛在水中浮动,“这里也很温暖。”

    “我们去海面上玩吧,那里可以看见满天的星星。”我不泄气,游向一旁的四姐。

    她也在织着龙绡,婉转的歌声停歇:“你看鱼尾上的鱼鳞,丝毫不比星星逊色。”

    “回你的寝宫吧。”大姐摆动着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海平面之上太危险了,我们都心知肚明。”

    歌声渐歇,族人停止了织布,海浪把我托起来,我穿透那一层轻柔的玻璃,望见遥远的天空,繁星缭绕,想起曾经也有这么个人和我提起过这样的场景。

    “嘟——”

    我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赶紧翻身潜入水中,鱼尾拍打出蓝玫瑰花,花瓣破碎落入海中。

    声音近了,海水在翻腾,却并不汹涌。还有歌声,和人鱼一族的歌声不一样。

    一艘灯火通明的邮轮在海平面缓缓驶着,人们欢笑着走到甲板上。

    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被人群簇拥着,五官明朗清晰。

    端着琼浆的手上,那一枚血红的戒指映入我的眼睛。

    数百发烟花齐齐向天空发射,漫天的星星都朝我落下,像是光耀夺目的大鱼,整个世界顿时如同白昼,也照亮了我所在的一方空间。

    他的视线好像朝我这里看来。

    我心中一惊,快速摆动鱼尾躲在一块礁石后,视线依旧投向那艘邮轮。

    他的身影在轻轻荡漾。

    “你在想些什么?”

    五个姐姐的视线聚焦在我身上,我收回了思绪,看了一眼旁边的空位,“没什么。”

    “今天海底波动很大。”大姐说。这预示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我们人鱼对此倒没有什么担心的,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织龙绡,严重些只是捕食困难。

    我没着急着加入这日复一日的活动中,而是独自去了海底森林,这里无比幽静,柔软的细海沙上铺满了饱满的珍珠,其中矗立着一座矮珊瑚。

    我想起了那艘邮轮,和上面身姿挺拔的男人。

    我把传话的海螺放在大姐的房间,随后再次浮出了水面。

    夜已经深了,但邮轮依旧灯火璀璨,我轻轻摆动着尾巴,希望不要扰乱这畅快的歌声。

    不过很快,水里的鱼尾就感受到了异样的波动。

    是风暴。

    船上的人对此丝毫不觉。

    我听见船底发出破裂的声音,海浪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这艘弱小的浮叶,接着,船桅像是被风刮断的芦苇,彻底抬不起头。

    船开始倾斜,有东西接连不断地掉入水中,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那个漂亮的他也是。

    活人是不能在海里生活的,我对此了然于心。

    我沉沉地扎入水里,又在浪涛中高高浮出。尖锐的碎片险险擦过我的尾巴,终于,我到达了他的身边。

    他早已失去挣扎,逐渐朝幽暗的海底陨落。我把他的头托出海面,让不绝的浪涛带着我们一起随便流浪到某个地方。

    风暴渐歇,我们被海浪带到沙滩上。夜晚的灯火逐渐落下去,海的那头散出熹光,一点一点照亮他的身体。

    我牵着他的手,目光轻柔,总能触到那枚鲜艳的戒指。

    钟声从最高处那幢雄伟的白色建筑物中响起来了,他也醒了过来。

    我的鱼尾在离开水面的那一刻就化成了人腿。

    他把我带回了那座白色建筑。

    那里面有座很漂亮的花房,中央立着一座喷水池,特别的是,里面没有水,而是铺满了晶莹剔透的珍珠。

    我会坐在珍珠池边,把手放进去,来回拨弄。等到夜深人静时,我会戴上用龙绡做的银白色面纱,悄悄回到海边。

    我会带出一颗珍珠,然后抛向大海。

    就这样过了很多个昼夜,我穿着他给我的贵重丝绸做的衣服,成为这栋建筑里最漂亮的人——即使我在海里也是如此。

    我无数次在海边听见人鱼们的声音,或悲切或惨凄;我无数次看见海平面上翻涌的鱼尾,拍打的浪花叫我回家。

    可不行,我不能走。

    他爱我,他对我说。

    我接受了他的求婚,看着他为我戴上戒指。

    婚礼前的狂欢,他喝得烂醉。

    我又来到了花房,站在喷水池前,顶端的一盏油灯始终散发着光。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我说。

    我笑着和他喝下交杯酒,然后踮起脚尖跳起了舞,每一个动作都衬托出我的美,我却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一般。

    不,准确来说,是愉快的。

    我带着全身松软的他进入那间花房,把他放进了那座喷水池里。

    “你的戒指很好看。”我说着这句话,动作算不上温柔地取下那枚鲜红。

    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

    这枚凝色如血的珍珠,是人鱼死前流下的最后一滴泪。

    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我取下顶端的那盏油灯,“我的姐姐,她从未熄灭。”

    那盏油灯最终落入了池子里。

    我握着那颗血珠回到了海边,晨曦更亮了。

    我听见人鱼们的歌声。

    我看见海平面上翻涌的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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