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

    “没来。”

    “又一个没来的?”我扫视空了大半的教室,眉头皱得更紧,”身体怎么一个比一个差。”

    舍友漫不经心地靠坐在椅背上,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说的话带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高等生物,进化得太高级了呗。”

    我笑了笑,调侃她说:“就你身体好,万寿无疆呗。”

    她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二十四世纪,地球并没有随处可见的高新科技,也没有什么克隆人,相反,由于各国人口激增,生存竞争严峻,物种进化加快。

    而人类——这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物种,似乎逐渐处于劣势之中了。

    寂静之道,两侧的树木朝中央倾斜而生,头顶的一方昏天更显逼仄,而这样阴暗的路似乎没有尽头,暗风从我腿间穿挟而过,脚底枯叶的破碎声被无限放大。

    我抬头向上看,企图觅得一丝光亮,却只能看见枯槁的枝条,像将死之人的手指,扼住了整片天,也扼住了我的呼吸。

    脚下枯叶破碎的声音频率更快,到了最后,我几乎是掐着心跳跑起来的。

    “你的心跳很快,身体机能下降了?”

    铁门之内的高耸建筑,姑姑坐在最高席上。

    她是这家疗养院的负责人,一如既往,她穿着通体的黑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连疑问的语气都不显起伏,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捕捉我的每一处器官。

    “没有,姑姑。”

    我理顺了心跳,“我只是……有些紧张。”

    这样的理由明显不足以打消她的疑虑,我于是说:“最近学校里来的人越来越少了,病毒进化得更厉害了。”

    姑姑皱起的眉头舒展下去,“我知道。”

    她从容不迫地端起精致的瓷杯,似乎是看了我一眼。“你只需要保证你的习惯规律。”

    我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枯枝盘虬缠绕在我的脚踝上,我不动声色地挪开步子,低低地回了一声“是。”

    姑姑很满意我的表现,她迈下几步台阶,少见又怜爱地顺着我的发丝,“好孩子,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目光沉沉穿透厚重的玻满窗,我盯着着那块被黑暗吞噬的墓地,也让沉默逐渐吞噬掉我。

    “你们吃得好少啊。”

    夹饭粒的动作顿了顿,我看向说话的同学,用筷子虚指了一下桌上两个水杯,“嗯,我们喝水比较多。”

    “一天喝再多水,不吃多点主食能行吗?”那个同学嘟囔着:“毕竟现在病毒爆发的频率越来越高。”

    坐在我对面的舍友搁筷,冲那人道:“个人体质,对吧?”

    我看着水杯,原本就淡的食欲更是散得无影无踪。

    “万圣节要到了,你打算装扮成什么?”舍友问我。

    恰好走到楼下的仪容镜前,我望着镜子中的景象,觉得那股呼吸被扼住的感觉再次蔓延到全身。

    ——镜子中分明是枯叶满布的道路,我猛地回头,身后又是瓷砖,再看向镜子时,里面除了我惊恐的表情,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正常。

    “怎么了?”舍友折返回来。

    我看着镜中人朝着镜子里的我一步步走近,随着“她”脚步蔓延的,是一块延伸的青苔。

    “怎么了?”她再次问我,表情有些狐疑。

    我看向她的身后,空无一物,镜子里的她也是同样。

    缓了缓心跳,我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以为忘记带东西了,刚才摸到了。”

    “找到了就好。”她看了一眼手表,“走吧,到休息时间了。”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镜子。

    里面什么也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很正常,镜子里没有再出现什么奇怪的现象,植物照常进化生长,人也在不断提升自己的生存力。

    我觉得是我多虑了。

    万圣节这天,学校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教学楼正在清除墙上攀附的植被,我盯着成墙的青苔、地衣和藤蔓轰然倒塌,后知后觉这样的场景上周也发生过一次。

    “低等植物的生存力才是最强的,对吧?”

    我盯着舍友,她盯着地上的植物。

    “走吧,活动要开始了。”她笑着对我说。

    大家都穿着吉利服,像是把那墙植被穿在了身上。

    我喝着水,一直到杯子见底。时间恰好到了,该回宿舍了。

    水龙头里的水冲刷而下,浆迸声灌进我耳朵里。

    “我说了,她是这儿适应力最好的。”

    水浆声戛然而止,我朝外面喊了一声,无人回应,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我做了个噩梦。

    通往疗养院的路上,那些枯槁生长的枝条从我的脚踝开始,一寸一寸往上将我缠绕,顺着我的耳道,钻进我的眼眶,再从每一个毛孔里破裂而出,每一处都覆盖着植物。

    我仓惶回头,身后有一只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太阳是赤色的。

    我站在镜子前,身旁是我的舍友。

    “你觉不觉得,现在很不对劲?”我问她。

    她忽地笑了,嘴角的笑阴森诡异,“你发现了啊。”

    镜子里的场景不知何时变成了那条路,我回头看时,身后无二,而那面镜子也消失了,连同我身旁的人。

    ——只剩下这条路,路上的我和地上的一滩苔藓。

    叶子不断破碎,我推开疗养院的铁门,朝顶部的阁楼而去。

    经过那块墓地时,我深深地看了那一眼。

    阁楼昏暗无比,有植物从窗缝里侵入,隐约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我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墙面不知何时被植物占据,潮湿黏滑,带着浓重的湿意,而我也终于找到了开关。

    床上的几个人像是干透的树干,露在外面的肢体像是烧焦的断枝、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这些应该躺在那块墓地里的人。

    我拔出其中一人手背上的输液管,里面流出来的是绿色粘稠的汁液。

    我颤抖着用针管划破我的皮肤,里面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液,像水,更多是绿。

    “低等植物的生存力更强。”姑姑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一手扶着我的下巴,咯咯笑了两声,怜爱地握着我流“血”的胳膊。

    “你可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啊。”

章节目录

浮梦月华录【短篇合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厚外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厚外套并收藏浮梦月华录【短篇合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