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孟二人苏醒过来时头还有些昏,方才魂境中发生的一切像极了一场梦,可说是梦吧,体感却比梦更为真实。

    “这未书真是神奇!”孟小鱼盯着自己的双手兴叹。

    虞堇堇转向他:“孟小鱼,除了我与她的往事,她还给你说什么了?”

    孟小鱼忙不迭摇头:“没有了!”

    海棠的那些奇怪行为,他虽然很震惊,但海棠说过,要替她保密,不能向外人提起,特别是师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得守住这个秘密。

    虞堇堇叹口气,喃喃自语:“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孟小鱼忽感周围凉意习习,说话声音很轻:“师父,你有没有发现这屋子有些不大对劲?”

    “没有啊!”虞堇堇不以为然,这是她的屋子,能有什么不对劲?

    “你......你后面!”孟小鱼望着她身后,表情逐渐凝固。

    虞堇堇心中仍然波澜不起,只觉他大惊小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她漫不经心地扭身,一个高大的黑衣青年立时映入眼帘,他面无表情,只一双狭长的眼眸中带了些冷肃与愠色,斜靠在房柱上,瞅着这边。

    虞堇堇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后脊也一阵发凉。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为打破僵局,孟小鱼强颜欢笑:“柳郎君,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进未书之后!”柳承意走过来,将未书一掌拍于桌面,下视虞堇堇,“你们入了魂境?”

    他居然知道未书有魂境?虞堇堇不敢置信,她活了一千五百年都不曾可知,而他不过才二十来岁,怎会知道魂境的事?

    柳承意似猜到了她的心思:“真海棠可是在里面?”

    “你怎会知道这些?”虞堇堇愣乎乎地望着他。

    柳承意手指往未书上敲了敲:“未书有人魂二境,你们肉身尚在其外,便只能是入了魂境。而魂境比人境更为凶险,入境之法更为诡谲。之前的幻境之劫,可想你并不懂未书二境,若非有真海棠护佑,还有谁能保你们安然进出?”

    “不错不错!”虞堇堇被他的话折服,立时装出乖乖模样,满眼崇拜地看着他,“那你知道其他的吗?比如身陷魂境之人,应当如何脱困?”

    听了她这话,柳承意对真海棠的处境也了然于心。但看她又是这般装乖卖巧,上次他是不屑,而这次......还挺管用,他眸中情绪渐渐散去,别过脸说了声不知。

    “那魂境的事你如何知道的?”

    “书上看的!”

    “什么书?”虞堇堇追问。

    “不记得了。”

    “你撒谎!”

    面对质疑,柳承意很是淡定,倒是不至于撒谎,只因那本书本就是不完整的,没有书封。况且他还记得师父的吩咐,要将归墟剑当着她的面交给海棠,他也想归墟剑尽快易手,看看师父又在玩什么花样!

    “那书上只提过魂境,没有离境之法!”

    说完,他转身离去。

    虞堇堇希望再次落空,也泄了气,趴在桌上盯着未书也不说话。

    “师父,”孟小鱼也趴在另一边,侧脸看她,“柳郎君刚刚可是说了‘之前的幻境之劫’这几个字?”

    虞堇堇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孟小鱼眸色微沉:“柳郎君除了与我们一同进暮音幻境那一次,什么时候还进去过?还有,我之前问过柳郎君,他不记得幻境之事了,这会又说出这话,可是恢复了被你删除的记忆?”

    “哎呀!”虞堇堇猛然起身,怪道他刚刚的眼神是那颜色。这趁人不备,封印人家记忆,此种行为属实不道德。现在还被人家抓了现形,她心里还是虚的。

    这封印法术叫三千灵锁,还是以前她想见师父,去师祖那磨嘴皮子时偷学来的。之后她拿魁首练过手,效果确实不错,好歹还失忆了十几日呢!

    想这三千灵锁她本就学得不精,三千三千,她可能连一千都不到!本来凭这不到一千的灵锁也能将凡人的记忆封印,只是啊!她千不该万不该,将这法术用在柳承意这种天才身上!

    正当她想着如何向柳承意解释时,老牛进来看了眼孟小鱼,随即转视她,说:“堇堇,赤菟醒了,她问能否见你一面?”

    至从将赤菟从那小庙里救回来交给老牛和柳承意之后,她再没去看过赤菟一眼。赤菟虽与小彩蕈不同,在知道她真实身份后选择回头,可她始终难以释怀。

    ——

    东屋向阳,即便窗门不开,也有澄黄暖光透过窗纱倾泻下来,将屋子烘得亮堂堂的。

    赤菟靠在榻上,手捂心口,望着两扇大开的房门,一眼也不曾挪开。此刻,距老牛离去已近一个时辰了,门外仍无动静,她静坐着,外面大街人声不绝,她再一次整理起了自己的思绪。

    想到应当何去何从时,那抹熟悉的红衣终于出现在视线之内,她摇摇起身,连忙迎去,身体缓缓下移。虞堇堇瞄她一眼,说:“我不是来看你下跪的!”

    赤菟垂首,双手提起下衫,双膝叩地:“仙子莅临,赤菟理当一拜!”她按地磕头,也没再起来。

    地上的人,脸色蜡黄,形容消瘦了不少。才几日不见,那个鲜妍风雅的兔族美人如今已然病态怏怏,叶落花凋,一面枯荣。

    “你起来吧,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

    赤菟猛然抬头,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她好容易站起身,扶着榻沿:“其实,在小纸鸽回来报信之前我曾去过一次小破庙,那时还尚未发现妖物,只有一座与我故人样貌相似的石像。于是,我以探查妖物为由去找可能与故人有关的线索。不想这一去却遇上了暮音,她说她知道我的故人在哪儿,若我能帮她办成一件事,她便告诉我故人的消息。”

    赤菟看着虞堇堇,眼底雾气氤氲:“我找了故人五百年,仙子,我真的都快要放弃了。是暮音给了我希望,面对诱惑,我确实心动了。她让我带新来的小娘子去见她,给了我一包药粉,让我放在烛心,点燃后您便会昏睡过去......我想她只是一人族,对您也造不成什么威胁,即便有问题,也还有我。可......可不想她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啊!她不仅骗我,还勾结了魔族。我真是糊涂,那日仙子借小童暗喻,我竟没明白......我......”

    虞堇堇垂下眼眸,立身原处,神情凝重。她素来不喜白烛,故而屋里用的都是红烛,那日若非桌上一根白烛撞入了她的视线,后果可想而知。如今暮音霸占着人族女子身体,虽有法力却大减当年,现无未书傍身,她再难迷惑其他赤灵妖。只是她背后的永夜却是个难缠的!

    神魔一战,永夜隐没,如今蓄势归来,定有所图。好歹上次用传信符提醒了青鸟,照青鸟的性子,他定会将此事告知师祖或者战神,且留意赤溟幽渊那边的动静!

    暮音和永夜的事,于赤菟来说,没好处只有坏处。虞堇堇想了想,决定先不告诉她。而她方才口中的故人貌似与海棠有关,这倒是让人好奇,遂问:“你那故人是谁?竟让你找了五百年?”

    赤菟听此,有些迟疑,微垂的羽睫似也染了雾气,润了些许。

    “我的故人名唤海棠,是我在五百年前遇见的一个侠客。当初,我不满长辈们为我定下的亲事而逃离天蝉山,谁料对我死缠烂打的狼族少主也跟了出来,他抢掠钱财,占山为王,派人将我擒获,要娶我为妻。我拿长辈诓他,可他深知自己所犯恶行,回天蝉山无非是坐牢,他才不会回去,之后他没了耐性,打算对我用强,我只好逃出去,也是在半路上,我遇见了海棠。”

    说及海棠,赤菟眉眼似乎都在笑:“那时,海棠一身红衣,戴着一顶棕色斗笠,从天而降,将我护于身后,手中长剑指着那狼少主时说的话我到现在也记得,‘贼寇之流,也配抢我的人’,此话激怒了狼少主,可他不是海棠的对手,他不仅被海棠踩在地上,还被一顿羞辱。”

    我的人?这海棠,是有些霸道在身上的!虞堇堇也是好奇,问道:“是怎么个羞辱法?”

    怎么个羞辱法?赤菟哪里想到她会细问这个?随即愣了愣,眼神也开始变得闪躲。那些话她虽有些印象,但是可以说的吗?

    赤菟每回回想海棠时,那场面都会在脑海里浮现,以致于虽年深日久她也能铭记于心。

    当时海棠将剑架在恶狼脖子上,嘴里一阵输出,大概意思是:小狼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学风流浪荡子调戏小姑娘,屁大点本事还学山猪鼻孔插蒜,以为自己是谁啊?混沌伊始,天地初开,你做了哪件好事?居然有如此自信,立于天地之间,抢占山林,自封为王?听着,这人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你沾染了就是你的错。牡丹仙子你认识吧?她不仅是你们赤灵妖供在庙里的神,也是我的人!既然我的人管不了你,那我便勉为其难地替她来收拾收拾你!

    赤菟不知海棠说的是真与否,可事关牡丹仙子清誉,怎好当着她面说?仙子若要寻海棠的不是呢?所以她不能说。

    “好像是一段话,只是有些久了,具体说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之后,海棠通知了天蝉山的人来,将狼少主押回去了!”

    海棠很少骂人,除非心里不痛快!虞堇堇只觉得有些可惜,竟错过了这热闹!

    “后来呢?”

    “后来海棠毁了狼少主的山寨,要去寻一个叫人龙的人,海棠不想我跟着,可我还是偷偷跟了一路。等找到重伤昏厥的人龙时,我因晓通岐黄之术,才敢现身。海棠同意我医治人龙,之后我们三人去了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跟着海棠?”虞堇堇问。

    赤菟颔首:“海棠救了我,可能是想报恩,我的心驱使着我向海棠靠近。”

    “什么?”虞堇堇纳罕。

    赤菟眼眶见红,一展愁容:“在后来的相处中,我发现我......我喜欢上了海棠,可海棠却总是在乎人龙更多一点,笑是对着人龙,话也只与人龙说,无论我如何施计,海棠也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如此冷漠!”

    什么?喜......喜欢?

    虞堇堇差点又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

    “后来,人龙再次失踪,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可海棠却留下一纸书信,叫我不要等了,劝我回天蝉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一定是出事了,因为那信字里行间隐隐透露着一种悲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不能接受、更不甘心,我发疯似的找了许久,也等了许久,然而音讯全无,到现在也没找到海棠!”

    话音落了半晌,虞堇堇似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遂问:“你可知海棠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赤菟犹疑片晌,“也是赤灵妖啊!仙子,海棠是因为要寻家人才出的天蝉山,我敢以自身性命作保,海棠从未做过有损赤灵妖声誉的事,还请仙子莫要怪罪!”

    真是一段孽缘啊!虞堇堇无奈摇头,海棠啊海棠,你糊涂啊!怎能作了偷心贼,坑骗小白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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