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人龙站在虞堇堇身侧,俯首在她耳前低语:“你一定有话要问我吧,你跟我来!”

    她确实有话要问他,他的邀请,她自然不会拒绝,眼看他跨出小竹屋,她瞥向孟小鱼:“等着,我一会儿回来!”

    孟小鱼前移的步子彰显着他此刻多想随她而去,但她让等着便是不想自己跟去,遂只能压制心念,止步于此!

    虞堇堇走后,屋中唯剩孟小鱼与海棠二人,此刻的孟小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也不知该放哪儿。

    他仍把刚刚的事归咎于自己,为了化解误会,他踌躇再三,鼓起勇气,转向立于墙角的人,呐呐道:“师叔,您莫怪师父。前些日,您被暮音上了身,师父为此受过不少罪,还哭了好几回,她心里是想着您的。若要说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随她进来冲撞了您,还请您不要责怪她!”

    海棠转过身,脸上有了泪痕:“我不是怪她,而是……是我刚刚冲动了。”

    孟小鱼朝她窥探而去,嘴角微张:“师叔,您......怎么了?”

    “没事!”海棠抹去眼泪,虽夹带哭腔却还沉稳,“只是看见你,想起了一位谢世故人。”

    “故人?”孟小鱼小声询问。

    “嗯,千年前,故人为大义放弃了自己,我们都以为他真的......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们都被骗了,他其实一直都在......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保护着他想保护的人!”海棠再也忍不住眼中温热,眼泪从脸颊滚滚而下,望着因泪水而模糊的孟小鱼。

    孟小鱼没哪里会想到师父口中英姿凛凛的海棠会有这样柔情的一面,她一哭,他心里也没那么畏惧她了,于是找话安慰她:“师叔莫要伤心,既然您那位故人已经回来了,你们一定有重聚的机会,您看我们人族就不一样,如今,我的阿爹只能活在我的记忆中,而我脑中有关他的记忆,也永远停在了三年前。”

    “是啊!”海棠朝他一笑,边说边向他走近,“故人回来了,我应该庆幸才对!”

    “千年前,我们都以为他永远地去了,只有牡......她说对了,故人没有死,他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们。”

    说完,她离孟小鱼也仅有一步之遥,她缓缓探出右手,想去触碰他手上肌肤。

    眼前的人,那么的真实,真实得叫她又有些怀疑。

    一个死去的神魂真的能重塑吗?

    当触及到对方柔软的皮肤时,指尖顷刻回弹,海棠愣了一霎,随即双膝跪地。

    可这如何使得?孟小鱼有被她的行为惊到,为求心中平衡,他忙跪倒在地,呼吸都变得紧张:“师叔莫要开我玩笑,我怎能受您一跪?”

    海棠跪在他身前,有些事,她想说却不能说。

    师父神魂得以重塑,这背后定有人相助。而这事牡丹不知、芍药不知、师兄亦是不知,那么只有师祖和师叔了。

    千年前,师父神陨后,师祖施法保留了师父在神坛上的名字,天界众仙也都以为师父在拜雲峰闭关。而蓬莱也唯有牡丹被蒙在鼓里,她、芍药、青鸟还有临枫师兄都知道师父已神陨。若不是前些日在未书人境中看见师父神魂出现,破了暮音的幻境,她也不敢相信师父还活着的事实。但此事师祖和师叔既未提过,便是不想她们知道,这中间可能还有其他缘由,所以她不能说。

    她抬首,望着孟小鱼,双唇隐隐发颤。有些话,她也只能藏在心里:师父,您现在虽为转世,但神魂既在,徒儿相信,芍药、牡丹还有师兄总会等到您回蓬莱的那一天。海棠在此,先他们一步,借您转世之身,瞻拜师父,就当是师父神归了!

    海棠双手相叠,按地叩头。

    孟小鱼为这举动吓得手上冷汗直冒,想了千百个她这样做的原因,就差判定她疯了。

    ——

    而另一边,虞堇堇跟着人龙到了一处山洞前,洞面发黑,两面苍翠环绕,点有粉红花色,竟把那洞衬得颇为清新了些。

    虞堇堇瞅着人龙淡定的表情,自己却不淡定了,扭头遥望了身后已被大山遮住的小竹屋,她问他:“喂,不就说个话吗?你带我跑这么远做甚?”

    人龙眺着前方山洞,下巴往那儿一抬:“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虞堇堇哼一声,都懒得回他:“又没来过,我哪儿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它叫焚龙洞!”

    “焚龙洞?你莫非要给我讲这名字的出处?”

    人龙双手抱臂:“那里面有三条上古黑龙,是归墟里面的!”

    “关我什么事?”虞堇堇有些不耐烦,岔开话题,“我问你,刚刚海棠怎么了?”

    “你若真想知道,就不要打断我的话!”

    声音凛凛,隐隐生威。

    “我......”心气还挺傲!若不是看在海棠的面子上,虞堇堇打他的心都有了,恨了他几眼,“有屁快放!”

    因知她心中有气无处宣泄,对她脱口而出的脏话,人龙也不甚在意,只如念书一般,念了一段话:“千年前,小竹屋那地方有一个小渔村,村民往来作息,民风纯朴。可三条黑龙的到来将这份宁静彻底打破,他们入海搅弄风云,使得海中生灵寂灭。村民欲与之将理,而他们根本不讲道理。一夜之间,渔村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可能是上苍垂怜,派来一名神仙,将三条恶龙诛灭,封于此洞中,焚龙洞由此而来。”

    “那神仙是谁?”虞堇堇问。

    “不知道!”

    “那你与我说这个干嘛?小渔村难不成是你老家?”

    人龙垂下眼眸,神情变得黯淡:“渔村本不至于消失,只因那三条黑龙发现了我。我是人和龙的结合,被龙族视作不祥,认为我配不上他们这种高贵的种族,故而派人来杀我。是我姨母带着我离开渔村,逃离了他们的魔爪。之后我藏身五百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想后来还是被龙族发现,机缘巧合之下,海棠救了我,她跟着我躲避龙族爪牙,一路奔逃。再后来,龙族二殿下亲自出归墟缉拿我,我力有不敌......”

    “不用说了,后面我都知道,”虞堇堇看着他,心有动容,“我问你,海域一战,你真的死了吗?”

    人龙扬嘴一笑,转视她:“无极刑龙令被取走之后我就死了,你看到的我,不过是海棠用未书魂境封印起来的一缕残魂。”

    “那就好,灵魂既在,你还有的救!”虞堇堇面色激动,“我再问你,海棠强启魂境,在里面关了五百年,她到底能不能自己出去?”

    “她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要你告诉我!”虞堇堇正色道。

    不是信不过海棠,是怕海棠怕她担心,为此骗她。她不明白,什么修行,五百年了都出不了未书魂境,只怕这魂境没这么简单。

    人龙叹气,侧向焚龙洞:“莫非你认为我比海棠更懂魂境?”

    话音一落,他笑了笑,抬步离去。

    这就走了?

    虞堇堇盯着他那壮实的背影,心有不甘,跑上去问他:“你还没回答我海棠为何生气!”

    人龙瞥她一眼:“可能是因为你背着她收徒弟吧!”

    虞堇堇顿步,在蓬莱时,海棠就觉得她心性顽劣,行事鲁莽也不受训,拿她当小孩看。如今蹦出来这么大个徒弟,说海棠怕她误人子弟,似也在理。

    可那毕竟是千年前的事了,她又不是长不大的孩子?

    见与人龙拉开了一段距离,她疾步上前,又问:“所以你刚刚为何向我说焚龙洞的事?”

    “不是我想说,是海棠说你想知道!”

    “我确实想知道,不过一两句话的事,你也没必要亲临焚龙洞、重游故地吧?”

    虞堇堇步步紧逼,人龙步子迈得更大了些,恨不得马上飞回小竹屋。

    ——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小竹屋。而此刻,屋内的海棠和孟小鱼正并排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喝茶。

    如方才屋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虞堇堇纳闷,给孟小鱼使眼色。孟小鱼瞥见她,忙放下茶盏来迎她:“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海棠她......她不生气啦?”

    孟小鱼凑她耳前:“没有,师叔没生你的气!反倒给我讲了些你们以前的事。”

    虞堇堇顺眼朝海棠看去,她脸上的确找不出一丝怒意。随后,她摇摇晃晃的挪至她跟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满不在意地问她:“我们还能在这待多久?”

    海棠抬眼,自是看清了她想要示好的小心思,遂反手一拉,让她落座于自己身侧:“小皮猴,你都在我之前收了徒弟,我还不能气气你了?”

    听了这话,虞堇堇心里总算有了底,顺手抢过海棠手中茶杯,转手扔在已坍塌的小竹桌上头:“那,我们两清了!”

    “好!”海棠无奈笑看她,“不过你们该出去了。”

    “哦。”虞堇堇忙起身,在屋里寻了处空地:“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其他三人也是好奇,接连凑过去。

    只见她取下腰上的小袋子,将其翻转并抖了抖,那小袋子如落雨般,密密麻麻地掉下许多东西,而那些东西落至地面后又延展成了完好的书籍,一本叠一本,不久便垒砌了一座小山,将空地填满。

    孟小鱼看直了眼,不禁感叹:“那小袋子竟能装下这一大堆东西!”

    虞堇堇对上书阁的战果很是满意,她沾沾自喜地看着海棠,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海棠,魂境算什么?有了它们,凭你的悟性,修为大增不过是迟早的事。你用完只管跟我说,我再帮你拿,那地方还有很多呢!”

    对着书山,海棠双手抱臂,眉头轻锁:“时间到了,我还是先送你们出去吧!”

    虞堇堇愣了两秒,随后嗯了一声,再伸出右手,唤出那朵粉色海棠花。

    海棠扬手掐指,虞孟二人跟着一道光顷刻消失于竹屋之内。

    人龙顺手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唇角浮起笑意:“这牡丹可真有意思,去哪找来这些书?”

    “天界上书阁,”海棠万般无奈,“也不是第一次了!”

    人龙看着一山典藏古籍,不由叹气:“她刚刚问我魂境的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

    海棠摇头,神色凝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告诉她师父的事吗?亲眼目睹至亲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痛,很多人都走不出来吧!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怎能再次失去?”

    人龙轻嘲一笑:“可时间并不能祭奠逝去的感情,反而可能会随着常年累月的郁积而坠入无妄的深渊。总有一日她会知道的,彼时,你们让她怎么办?如何去面对?你们可全都在欺骗她!”

    海棠笑得从容:“欺骗分善恶,也不全是坏处,起码现在,她是快乐的!”

    人龙侧脸看她,那一双杏眼不再如往日般明媚,他抬手,将她带茧的右手盈盈一握:“海棠,我不需要这样的欺骗!”

    海棠无奈低笑出声:“你今日是怎么了?那小皮猴究竟给你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人龙认真看着她,眼神里掺杂了试探和渴求。

    海棠怔了怔,随后回他一个费解的眼神:“我师父和师祖可都是无条件向着她的!她哪里就可怜了?”

    人龙颔首,噤了声,眼角略微一弯,似乎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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