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堇堇垂眸,一排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天蝉山异变,赤灵妖横空出世,不想也给黎国的将士带来了这般浩劫。

    神魔大战倾覆的赤水与圣水威力不容小觑,天蝉山万物化形,赤灵妖由此诞生。那时,都说赤灵妖不仅扰乱了人界秩序,还威胁着人族的生存,魔族残存势力伪装天兵,趁机屠杀赤灵妖并将恶行嫁祸给天界。此举使得大量妖魂徘徊冥界。冥王为此犯愁,多番请示天帝未果,只得开启冥塔,镇压妖魂。直至真相大白天下,洗涤过后的妖魂才得以入轮回。

    然而,天蝉山异变、赤灵妖现世均发生于一千五百年前,红衣将军的故事也始于赤灵妖化形之初,如何会出现三位同名同姓的红衣将军?

    虞堇堇想有两种可能。

    一是红衣将军为人,早已入了轮回。据白歌所言,叫濮阳笙的红衣将军有三位,分别出自一千五百年前,四百年前和两百年前,若说一千五百年前的红衣将军被后来者倾慕,故而有了四百年前与两百年前的红衣将军,那么红衣将军便只是一个名号,实际是三个人。

    二是红衣将军为人,意外成了赤灵妖,逃过魔族侵袭,活了一千五百年,三名红衣将军实为一人。

    那么,要如何证实呢?赤灵妖谱录上虽有记载赤灵妖,可那毕竟是在赤灵妖立足三界之后编撰的,千年前身死和混迹于人群之中的赤灵妖并未收录在册。

    “若这三名红衣将军是一人呢?”

    “不可能,”白歌立时否决她的话,“如若这濮阳笙是一个人,那么他如何能活一千五百年?即便他成了妖,有了妖寿,如何还坚持用濮阳笙这已存在过的名字?这不承认自己是妖、不死人了嘛!我想啊,一千五百年前的濮阳笙应是后面两位的先祖。濮阳笙戎马一生却为贼子算计,惨死他乡,他们痛心更为自己的先祖谋不平,不甘先祖名姓就此埋没,才假以濮阳笙之名,重振先人遗风。”

    虞堇堇暗暗点头,白歌说的话不无道理,也与她想的其一不谋而合。

    此刻,孟小鱼在一旁喟叹人世无常。柳承意则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砰......”

    “啪......”

    “哗......”

    楼上,一声又一声,几人不约而同仰头望去。

    “奇怪,赤菟姐和老牛都走了,这楼上也没人,如何......”说到这,白歌眼神一滞,“难不成是那小白脸?不可能啊,走之前我明明把他捆得严严实实的......”

    虞堇堇愣了一霎:“不好!”

    半月已过,小宝体内那股逐渐消失的魔族术法再无法遏制妖丹散发的妖力,小宝恐怕危在旦夕。

    今日想着时芸,倒把这事给忘了。她忙起身,柳承意却抢在她之前上了三楼。

    三楼小屋内,不见小宝人影,捆他的粗绳已被震碎,散乱地落在地板上,柜子、瓷器一应倒地,屋内不见一处好物。

    “快,找人!”柳承意冲出屋门,“他有妖力,不能出玄灵楼!”

    其他三人一并出去,挨个房间搜寻。

    许久未听见有东西落地,虞堇堇怀疑小宝已经出了玄灵楼,她正要施法出楼,却闻二楼北屋传来瓷器撞地的脆响。她忙移至北屋,只见屋内一片狼藉,一蓝衣小童立于正中,面色苍白,双眼赤红,嘴唇发紫,下唇瓣被牙齿狠狠咬着,看来的眼神中流溢出一种放肆的怨怒。

    “敢来这撒野,那就怪不得我了!”身在小宝背后的白歌猛然举起一张凳子,朝小宝砸来,虞堇堇对白歌这举动深感意外,她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拉拢小宝,将他护在怀里。当凳子砸过来瞬间,她只觉一个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凳子撞击肉.体的砰啪声与人喉间被迫挤压出的惨叫声一同在身后响起。

    怀中人儿越发暴躁,他十指成爪,不停抓挠虞堇堇的裙衫,力气之大,似要将她撕得粉碎。

    “他被妖丹侵蚀,失了理智,快放开他!”

    柳承意蓦地出现在门口,他快速抓住小宝不停捶打的两只手臂,使力将小宝拉出了虞堇堇怀抱。

    虞堇堇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承意,怔了怔。那介黑影,她本以为是柳承意,因为除了白歌,这里也只有他能做到瞬移。然而,他本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那么刚刚的那介黑影便不是他。

    孟小鱼?

    她猛然回头,果见孟小鱼扑在地面,口吐鲜血,一脸痛楚。

    他那样柔弱的身子,那里受得这厚凳子的撞击?虞堇堇震怒的眼神直扎里处那名罪魁祸首。

    “我......我不是故意的,”白歌惊立原处,双手吊在空中,“那小白脸走火入魔,来仙子房里作恶,我本是想砸他来着......”

    虞堇堇一失往日和气:“你是猪脑子吗?他们是人,这凳子你白歌受得起,他们可受不起!”

    换了往日,有人说他是猪脑子,他必将用双倍恶语反击回去,可这次,他至心间涌上来的气焰却莫名被她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出不来。

    大抵是他本就不占理!

    “孟小鱼,你怎么样?”虞堇堇蹲在孟小鱼跟前,偏头看着他的脸,“你又不会法术,跑来瞎挡什么?”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孟小鱼又吐一口鲜血。

    虞堇堇眨了眨眼,乌瞳边缘晕开柔和的眸光。师兄师姐们离开的这五百年,她有苦自己咽,有痛自己受,有仇自己报。在天界,她只管做好自己分类的事,在天蝉山,也从来都是她去关心别人。渐渐地,她忘记了被人保护的滋味。而孟小鱼为她挡凳子这一举动,似唤起了她一段丢失许久的记忆。

    原来受人保护是这种感觉!

    “虞堇堇,小心!”

    虞堇堇敛神,寻声望向门外,只见小童已挣脱柳承意桎梏,躁动的脸蛋上怒气肆意翻涌,大张的嘴巴对准她的手,直直朝她飞扑而来。

    虞堇堇脸色一变,目色凛然,起手在小宝身前打出一个红色光圈,以此阻止他狂躁的步伐。

    这光圈似一面隐形的红墙,任小宝如何捶打,它都能纹丝不动。然而,也是因此,小宝变得更为狂躁了些,似有一团火,在他内体乱蹿,灼烧着血肉,焚化着躯骨。

    柳承意直视虞堇堇:“他体内那股御妖之力已经消失,半颗妖丹释放出的力量他根本无法承受,如今最好的办法是减轻他的痛苦,送他离开......”

    虞堇堇视线落在小宝疯魔的脸蛋上,“可若摧毁妖丹,他就不存在了!”

    “但任他如此下去,妖丹会将他最后一缕残魂也吞噬掉,到时他连行尸走肉也不如!”

    虞堇堇微微低头,柳承意说的不错,这也是这些日她不去看小宝的原因。

    若当初小彩蕈不强留小宝,让小宝安然死去,他便能再世为人,根本不会出现如今左右两难的局面。

    而现下选择,只有两条。一是震碎妖丹,最后一缕残魂消失,小宝也永远消失;二是让妖丹留在小宝体内,等它肆意蔓延,以小宝身躯为壤,滋养它的后代,长出更多有小宝意识的彩蕈。

    柳承意见她犹豫,便知她下不去手:“若将妖丹留在他体内,以后他只能是怪物,这比杀了他都要难受!”

    “兴许还有别的办法!”虞堇堇看着他。

    “可小宝没时间了,”柳承意对上她的视线,“自从他来玄灵楼的那时起,我便一直在想办法,可惜并未有应对之策。妖丹强留了他的残魂,丹魂早已一体,况且妖丹在他体内存放时间过久,取之魂灭,不取尚且还能坚持些时日,眼下时间已到,他该去了!”

    虞堇堇收回视线,头更低了些。早知是这种结果,那么小彩蕈还在坚持什么呢?他难道希望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宝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吗?

    不可能!

    此时,有关小彩蕈的画面悉数出现在她的脑海。而她脑中与小彩蕈有关的画面并不多,很快,她便想到了什么。小彩蕈死的那日,暮音说过一句话:“他已时日无多,需要你的血来救人!”

    救人?救的人便是小宝吗?

    那时,她只当小彩蕈被暮音糊弄,并未多想。而今想来,她却是细思极恐,她只是一株在天蝉山化为人形的牡丹花,因净髓之力意外飞升成仙。不过一花仙,她的血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好奇心让她跃跃欲试,亟待证实暮音话中真假。

    小宝拍打的双手逐渐癫狂,本来肥嫩的小脸变得凶悍又狰狞。

    虞堇堇再也顾不上其他,她划破手掌,快速将掌心对准小宝眉心。施法让血汇聚成汩,浸入他的眉心。

    一道血红悬于空中,柳承意瞳孔猛然一沉,对她的行为甚是不解。

    白歌蹲在地上,扶着面色发白的孟小鱼,也是一脸懵。

    孟小鱼半磕的眼皮奋力往上掀起,瞥见眼前这一幕时,他似明白了什么,眼眸中不是不解,而是担忧。

    那日,他也在场,暮音的那句话,他也记得!

    “虞堇堇,你做什么?”柳承意眉心微蹙,“停手!”

    虞堇堇没有停下,反而往前更近了一掌,让血加速进入小宝体内。

    见此,柳承意黑目蒙上一层冷意,他跨步过去,按下她的手:“明知不可为,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在他看来,小宝体内的妖丹是死局,除了毁掉妖丹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虞堇堇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我不知道,我就想试一试!”

    “试一试?”柳承意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色,“你为何总是如此?”

    “什么?”虞堇堇不觉慌了神,她躲过他讨伐而来的目光,反去观察小宝的动静。

    “那小白脸怎生放乖了?”白歌呐呐道。

    是啊,他没有长牙舞爪的要打人,脸上的暴躁也熄下几分。虞堇堇心中暗喜,原来她的血真的有用!

    “看,”她指给柳承意看:“真的有用!”

    柳承意将信将疑,回头确见小宝身上躁意褪去些许,他没有进攻,成爪的双手并立胸前,雪白的贝齿有了松动,下方唇瓣渐趋饱满。

    “血竟能封禁妖丹?”柳承意仍有怀疑,但见小宝通身气焰渐渐消弭,这怀疑也随之消失。

    “那他可是正常了?”白歌问。

    虞堇堇面表空茫:“妖丹之力得以控制,小宝可如常人般生活。只是,他的身体受妖丹影响,会停留在这一刻,永远无法长大!”

    “那岂不更好,长大多没意思!”白歌眼见的羡慕,“不过,他还吃肉吗?外头这肉价可不便宜!”

    说到这,他对面的小宝埋头作呕,晃晃胖胖的小肉手:“不吃了不吃了!小宝不吃了!”

    白歌狞笑,追问:“那还咬人不咬?”

    小宝顺顺心口,哀怨的目光扫过屋中每一个人,最后在虞堇堇身上停留,他迈着碎步,抱上虞堇堇小腿,仰头望她:“姐姐,小宝不会咬人的!”

    童音清冽娇嫩,他圆圆的肉脸上却含满委屈,莫名让人生怜。虞堇堇掀起唇角,或许这样也挺好!

    “他还撒娇?”白歌哭笑不得,“这小白脸!”

    “人家叫小宝,”小宝怒眼瞪他,“小宝小宝小宝!”

    “你们看,他还来气了,”白歌指着他,哂笑一声,“果真死性难改!”

    白歌一心想着如何气小宝,完全忽略了他手下那名已经不能动弹的伤者。

    孟小鱼一脸生无可恋:“你压着我伤口了!”

    声音嘶哑,轻轻擦过白歌耳际,他的手又再下了半寸。

    他没听见?不,他一定是装的!孟小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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