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豪瑛有所察觉,失神一瞬,刻意偏开与他对看的眼神。

    “我觉得是巧合。”

    “你若说是巧合,那便是巧合。”

    周宴很温善地应过,不经意瞄见她耳侧一点红意,便晓得她是在害羞。

    “杂货铺最近要收一趟山货,我与伙计路过,正巧遇上了孙二娘子。”

    孙豪瑛见他如此跟蔡村长应对,明白这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声名。

    心里觉得他很周全,鼓鼓脸颊,长舒口气,又坐会桌后头。

    传话的蔡家儿郎也在这时回来,跑出一脸汗珠子没说怨气的话,只腼腆地冲着孙豪瑛笑笑:“二娘子,话我传了,各家婶子们都已经晓得喽。”

    来与不来,便不好说了。

    孙豪瑛倒了一碗解暑热的汤水递过去,客气地笑笑:“劳烦蔡小郎君了。”

    蔡家儿郎一看她笑,更不好意思了,接碗的时候,手指头还有些哆嗦呢。

    围观的村民见状,纷纷起哄:“哎呦,蔡二壮,你脸怎么了?怎么那么红哟!”

    “二壮,别害羞。若是喜欢孙家小娘子,不妨让你爹去镇上求亲!”

    “二壮,别笑了!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真给蔡家村丢人。”

    蔡二壮忙冲人群挥胳膊,“别瞎说,别瞎说。”

    一边斜着眼睛偷摸打量孙豪瑛的反应。

    孙豪瑛:“......”

    淳朴的村民们可真是热情呢。

    脸上笑意未散,眼前却忽得一暗,仰头去看,就看到一张绷着的脸。

    孙豪瑛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眼神飘忽的不敢看他:“怎么了?”

    周宴:“没什么。”

    看不惯那村长儿子看她的黏糊样子。

    村民打趣过了,又倚靠在村长家院墙下头。

    孙豪瑛坐等片刻,终于等来了今日第一位看诊的女人。

    她人一露面,小路两侧的人群哄得卷起一阵议论。

    孙豪瑛听不太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只瞧着男人们伸手指点,有几个上了岁数的婆子拄着拐杖,恶狠狠地瞪着那女人。女人一走过,婆子们便嫌弃地啐口吐沫。

    蔡村长听闻动静,从正东屋子里头小跑出来,站在门口挥着臂膀就撵人:“去去去!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

    女人面露哀求,膝头一软,给蔡村长跪下了。

    “村长,求您发发善心,让我进去看看病吧。我身上病得厉害,再不吃药就只能等死了....”

    孙豪瑛便听女人求得凄惨,听说她家里有个三岁的女娃娃,怕自己死了,那女娃也活不长了。

    “村长,既是义诊,便让她进来瞧瞧吧。”

    蔡村长却不同意,示意儿子堵门,走到桌前低声回道:“她身上带脏,叫您晓得了,糟蹋您的好意。”

    孙豪瑛只用那种平平的目光看着蔡村长。

    蔡村长见她这般,只好再说:“她不是我们蔡家村的,就在村外一处山洞里头住着,她呀,是个皮肉娘。”

    皮肉娘?

    孙豪瑛眨眨眼,有些迷茫:“是捕猎卖野肉食的?”

    周宴比她反应快,拦住村长解释的话语,看着眼前这不通世情的天真小姑娘,斟酌着言辞:“她没夫家,要养幼女,没什么本事,就自己是个本钱。”

    孙豪瑛领悟过后,又看向门外跪在地上的女人。

    蔡二壮明显很嫌弃她,不肯用手指碰她,鞋底蹬在对方肩头,不停地吼骂她。

    “二娘子若是不方便,我让长随将她撵走。”

    周宴道。

    孙豪瑛就问:“为什么不方便?”

    周宴想想:“接诊了她,传到外头,怕是要损你的清誉。”

    毕竟这女人身上是脏病,今日给她看诊,明日就有可能传出孙家二娘被染上脏病的不实消息。

    孙豪瑛:“那我又何必来着偏僻处,做什么义诊?”

    “落葵,接人进来。”她扬声吩咐了,又对蔡村长道:“旁的屋舍我不好占用,只女人家看诊不大方便,需要借你家柴房一用。”

    蔡村长便知无法阻拦,只好指点方向。

    等柴房门一关,他便长吁短叹起来:“十里八乡的,叫人们知道我家给她瞧过病,唾沫钉子都要淹死人了!”

    周宴没搭理他,坐在一侧,盯着紧闭的门扉陷入深思。

    长随杨四眼珠子提溜打转一圈,蹲在长凳旁边悄声开口:“爷,你说这孙家二娘怎么想的?”

    周宴转眸笑了:“你嫌弃那女人?”

    杨四呵一声:“爷,谁不嫌弃那女人?她身上可是有花柳病的!”

    周宴哼了下:“花柳病难道是生下来就有的?”

    杨四一窒,艰难地咽下口水:“这倒也不是。”

    他视线掠过村长家外头三五成群的汉子堆,有些气弱:“她做生意嘛,人多了,这事儿难免。”

    县里花楼里常见这种病,不然怎么外头说花楼里头的姑娘是有花期的。容颜娇艳的□□接客没几年,就霜打一般,蔫了呢。

    周宴淡声道:“村里外男人常光顾她,他们面上装得正派,好似看那女人一眼都觉得脏。村长嫌弃她,说到底是怕事儿捅出去,阖村都丢脸罢了。”

    杨四听这话,扭脸去看姓蔡的村长。

    想了想,是有道理的,“孙二娘子也晓得这些?”

    周宴说不。

    孙豪瑛只不过是医者从心,待那女人是寻常病患。

    她不刻薄看,也并非怜悯,只是将那女人跟今日来看诊的男人们平等对待。

    故而今日又得见她清新脱俗的另一面。

    周宴控住不住地有些激动。

    不可否认,越了解她为人的底色,自己越发心动,可内心如潮般渴求,面上便要越发冷静,不能唐突了她。

    虽深交不多,周宴却能察觉出她是个很警惕的女娘。

    打听过孙家的事情,许是她长姐的赘婿做事并不体面,惹得孙家在清平镇上常闹笑话,所以她的保守和谨慎才有了源头。

    周宴却觉得她这样的性情才是最适宜。

    迈入姻缘越是迟缓的人,常审视己身。

    一旦下定决心迈入婚姻,多是想得明白,邂逅了般配的性情。日后经营夫妻事儿,少有争端,和睦爱重,甜蜜如油。

    趁着屋子里头忙碌,周宴回顾一番自己与孙豪瑛相遇后的种种。

    心下悬着,回忆点点滴滴,确保并没有什么做错的。

    唯一不合她心意的,大约便是自己家里头的那团昏账。

    为何要跟她说自己家里的是非呢?

    哎呀,左右是想博取下同情,勾得她心里可怜自己。

    可惜她真清明,可怜不多,多是替他不甘,小狐狸似的绕出自己下的陷阱,得出一个‘家风真乱,不可轻易入内’的坏印象。

    脑子里头发愁,面上却很平和。

    杨四见他老僧入定一般,不好打搅,起身走远了。

    柴房内

    那女人倒是爽快,孙豪瑛让她解衣宽带,仰在垫高的木板上头岔开腿,二话不说就照做。

    “劳烦小大夫了。下头是什么样我瞧不见,闻着像是鱼发腥臭了。”

    她紧紧手指头,“痒。白日夜里头,不分时候的痒。”

    痒起来那真是要命,挠了破皮流血,没什么功用,痒意就跟黏在血肉上,怎么也剥落不去。

    落葵没防备,先是呕了一声,急忙将颊边的布裹系好。

    再一看,自家小娘子已然对着门缝透进来的光亮,专心地给女人瞧起了那处。

    女人家下/身沦落到这地步,什么羞什么难为情都没了,人躺在那木板上头就是一滩肉,任人摆布的畜生似的。

    落葵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孙豪瑛倒没嫌弃,隔着白布上手检查过,又看她唇舌乳侧。

    “你这样多久了?”

    女人摇摇头:“记不大清了,三五月吧。”

    “这三五月,还照常和人来往吗?”

    女人点点头:“伢女还小,不睡觉吃什么。”

    孙豪瑛终于皱了眉头。

    她仔细回想今日自己来后的一行一动。

    吃的是自己带的,只借用村长灶屋蒸了。

    水是村长家水缸里头的,熬煮过草药。

    给村人诊脉为男女避讳,隔着一层白棉套,不曾碰触过什么。

    终于放下心来,示意对方穿好衣衫吧。

    “等会儿我给你一盒膏药,每日挖上拇指般大小,滚沸又放温的水化开,借着药气熏蒸。”

    女人点头:“什么时候能好?”

    孙豪瑛顿了下,看着她满怀期盼的眼光,“起先几天还是会痒,尽量不要抓挠。若是有竹管或是旁的器皿,药水也能入体,见效更快些。”

    “想好得更多,就不能再跟男人来往。”

    女人急切起来:“那要多久才能痊愈?”

    孙豪瑛避开她视线,“这病得了,就不会好。”

    “现在你身上只有一两个溃丁,以为不是大事。等这病熬深了,你全身都会溃烂。这病没有根治的办法,药膏给你,你记得按我说的去做。”

    柴门一开,外头舒畅的气涌进来,孙豪瑛没有回头去看那女人。

    走到蔡村长跟前,“她那病会传人。”

    蔡村长脸色剧变。

    “小孙大夫,你可是瞧准了?”

    孙豪瑛嗯一声,落葵端了煮沸后的烈酒,重新取了一块帕巾沾湿擦过手掌。

    “村长,这下村里头的婶子们不想来也得来了。”

    蔡村长直呼天雷劈身了,被婆娘和儿子扶到一边呜呼哀哉去。

    周宴行到她身前,从她平静的面容下察觉出她的憎恶。

    眼神逡巡,很快明白。

    “男人也并不全是这样的。”他的声音不急不缓,目中尽是诚恳之态:“世上多数男子狂妄,贪恋娇妻美妾,自觉风流得意。却也有人平生只求一人一心相守一生。”

    孙豪瑛愕然。

    人家这番胸臆,就差指着自己眉头表明心迹了。

    她迟疑了下,未免生出误会,坦诚问道:“你这话是在告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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