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天,孙豪瑛最后一遍核验过明日去乡下义诊的东西,从库房里头出来。

    长青在一侧紧张等着,这是他头一回照管义诊进出,生怕行差踏错,见二娘子点头,心里欢喜:“二娘子,那我们明日预备几时出发?”

    此次要去的乡下距离镇上有三十里远,有一段很偏而难走的山路,很费辰光。

    “寅时半就动身,颠簸走着,到地方早。”

    早到,便能多为几个妇孺看诊。

    长青应声是,又问:“这回节生哥要一块去吗?”

    孙豪瑛:“他有他的差事,咱们堂里头支应起来,不好喊他。”

    那节生哥要失望了。

    长青心说。

    归家时,门上的说姑奶奶已走了。

    孙豪瑛心里松口气,厌烦倒是不至于,只是姑母的那些道理她听得生暗火,偏又只能忍着,怪憋闷的。

    这一日夜食孙豪瑛是跟着阿父阿娘一块吃的。

    就在飒然舍外间的小食案上头,孙时贵不停地往二女碗里夹菜,意在弥补。

    孙豪瑛见他们这般,领会过来——五表兄什么的,都是浮云。

    “你姑母小的时候就癫,如今都是几个伢仔的阿奶,癫起来还是叫人不知所谓。”

    孙时贵埋怨道:“真是个癫婆。”

    孙豪瑛笑出声:“姑母的话其实挺实在的,只是我性情不同于别家娇柔的小女娘,所以听起来刺耳。”又有些担忧:“姑母不会生气了吧?”

    生气?

    孙时贵隐约觉得后腰又疼了——白天拒绝五郎时,他用词略微...略微有些不妥,没防备让亲妹妹拽板凳给抽了下。

    “没事,她缺心眼不记仇。再过些时候是端午,阿父去她家里头送些粽包,就没事了。”

    孙豪瑛便放心了。

    又提起明日的义诊。

    这是正事。

    孙时贵听她预备如何行事,过后赞许地点点头:“你十岁起就跟在阿父身边出门义诊了,学得很好,阿父很放心。”

    这一回是孙豪瑛成立医堂后,第一次以自己的名讳去义诊,也不知乡下百姓会不会买账。

    “义诊是为善。来一人,你便尽心给一人看。来一群也不要得意,莫要当自己医术多么高明,人人来瞻仰你。”孙时贵提点起:“孙家在这十里八乡的名声是靠着历代医者的本事积攒起来,你还年轻,尚需磨炼,不必心急。”

    劝勉的话是这般说,孙时贵心里认定,明日二女去乡下义诊,慕名而来的人绝对不会少。

    他见二女垂眸吃饭时露出的沉稳侧颜,忽得心头宽慰:“二娘,你是个女子,此行义诊奉的是自己的医旗,阿父很为你骄傲。”

    孙豪瑛不由看他,只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心里明白,这一刻阿父对她的认可比什么都重要。

    “阿父放心,我不会堕了咱家的声名。”

    “快吃,快吃。”秦素月眨眼泛去泪意,催促道:“吃过了,琼奴早早歇着。明儿寅时就要动身,今夜可不能再熬灯看医书了。”

    孙豪瑛笑着应下。

    这一夜睡得安心,被落葵拍醒的时候,很快醒神。

    天还未亮,灶上做了温粥米。

    不到平常吃饭的时辰,避免白天忙没空吃饭,孙豪瑛吃了一碗温粥,还吃了一张干菜肉饼。

    秦素月和孙时贵送她出门。

    在门前看着她坐上医堂预备好的棚车,一行两车消失在街道尾,才收回目光。

    早有上街的摊贩见了,打招呼问起:“孙大医,这么早起?”

    孙时贵挺直腰板,中气十足:“是呀。我家二娘今日要去乡下义诊,我来门前送送她。”

    摊贩大惊:“二娘子这么厉害?敢一人去乡下义诊?您也不陪着?”

    孙时贵摸摸胡子,自豪不已:“这孩子要强,医术不比老夫差。我若是跟着去了,怕是要遭嫌弃呢。”

    哬!这孙二娘竟这般了不得,比孙大医都要厉害?

    那摊贩想起家中老母常年发疼的腰板,以前去堂里头问诊,老太太嫌医士都是男人,不肯让对方上手查看,如今有孙二娘了,岂不是方便?

    亲娘的旧病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桩大事,如今有了眉目,面上欢喜不已。

    出的镇口的孙豪瑛一行,很快踏上官道。

    此行一并有六人,落葵和长青平时常在孙豪瑛手下做事,义诊用他们顺手,额外多了三个彪壮汉子,是孙家铺子养着的押货人,用来震慑过路时起歹意的人。

    孙豪瑛随车颠着,医书看得入迷,便不觉得辰光难熬。

    过了官道,便是难走的山路,免不了要下车步行。

    为着各方打算,她换穿的一身乡下常见的素衣,头面素净不做妆点。

    三个彪壮汉子见她走了好几程山路,不曾说一句辛苦,不由敬佩。

    这次义诊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名唤蔡家村的地方。

    以蔡家村为中心,周围零散着十来个不等的村户,人口加起来足有上千,因着地势偏僻难行,村民多为猎户和地农,这些村子的妇人们大部分一辈子都没离开家,有个头疼脑热常喝一些偏方类的东西。

    所谓偏方,大多是蒙昧不知的妇人抓一把佛像前烧过的香灰,伴着雨水一并服下。

    乡野之处,村民不识得野外药草,偶有野医路过,好心指点一番,这便成了十分了不得的家学,久而久之便是村里头的大夫,颇受村民爱戴。

    孙豪瑛来过蔡家村,那时是跟着阿父一起来的。

    方才温读过的医案便是当初她自己写好的,也不知那上面的人如今还好吗?

    很快到地方了,村口已有不少人在伸长脖子望。

    人群中一位上岁数头发胡须皆白的长者走上前,打量孙豪瑛片刻,一拱手恭敬道:“这位便是孙家二娘吧。老夫便是蔡家村的村长。”

    孙豪瑛:“蔡伯安好。”

    两人客套过后,蔡村长在前引路,一行人在村民围观下,进到村长家里头。

    闲话不说几句,义诊是正事。

    义诊择地选的就是村长家的空地处。

    正好那处有一棵很茂盛的树,遮阴避阳,孙豪瑛在方桌前坐好,等着村民们上前坐定。

    村民们对镇上孙家很敬服,便是见孙豪瑛很年轻,也不敢轻视,有些病症的人有序排队等着,便是有些话语都互相偏头过去,低声嘀咕,生怕声音大了,惹得镇上来的医者生气。

    蔡家村人口仅有百十,但是邻近村的人早就听闻有镇上医者来义诊,纷纷沓来。

    一直忙到日上三竿,蔡村长对村民们道:“咱们稍歇片刻,让孙二娘子吃个饭。”

    孙豪瑛很感激,见排队的人还有不少,起身称一声抱歉。

    “蔡村长,我来前配好了解暑热的方子,村民们在外头晒着,难免燥热。这方子熬了是补身解乏的,借您家灶台一用,给大家分上些吧。”

    蔡村长自然答应,很感动她想得周到。

    药汤水熬好了,分给众人时,又把孙豪瑛夸了一遍。

    本是分给长久等着的村民,不想那些已经走了的,还有些无病无灾的村人听说这里有白给的汤水,纷纷跑来索要。

    蔡村长驱了好几回,围着的人却越来越多。

    孙豪瑛见势,又从装药材的车上拿出十包,“请蔡村长按照户头,给大家分了吧。一家一户怕是不够,几家凑用一包,喝了给大家解解暑热。”

    这一下才终于将围在村长家里头的人群疏散了去。

    长青捂着咚咚跳的胸口,悄声跟落葵嘀咕:“方才那么多人,要是冲进院子里抢就完了。”

    落葵也怕,自家一行就六个,虽说有三个彪壮人守卫,可这村里男女老少足有上千,活吃了他们几个,都不是什么难事。

    孙豪瑛闻言扭头瞪他们两人:“蔡家村村民淳朴,虽有些占便宜,却是为了身子康健。你们莫要瞧不起他们,胡说其他!”

    长青和落葵忙告罪。

    角落里头听到动静的蔡村长不由感动。

    孙家百年医者,仁心待人,过去许多年,孙家父女不止一次来这里义诊,分毫未取,就连借用了自家灶台后,临走都要塞上些铜板致谢。

    村里百姓提起孙家,都很感激。

    绝对不会做出抢掠孙家药材的事情。

    *

    稍稍歇过,孙豪瑛便继续义诊。

    多是一些寻常酸痛,配分些膏药,叮嘱如何将养,就算完成。

    再过些时候,问诊的人连酸痛都不曾有,只是见众人排队,自己也要排,“二娘子,您帮我瞧瞧,看我有什么病没有?”

    孙豪瑛见这汉子气壮有力,臂膀结实,不用号脉都晓得他是康健的人。

    如此好几个都是这般,孙豪瑛便寻了蔡村长来。

    “我看来的都是叔伯,眼下剩余的都是来凑热闹。不若您去村里说一声,若是哪个婶子阿婆也有不舒服,也来我这一处看看吧。”

    蔡村长摇摇头:“这机会难得,女人家看什么。还是先给村里青壮瞧,有没有病都给他们捏捏脉,就当求个心安。”

    孙豪瑛:“辰光不易,婶子阿婆们也是村里的一份子,您还是喊来吧。”

    蔡村长见她坚持,只好答应。

    喊了儿子去村里头传话后,又对孙豪瑛无奈道:“女人家的,能有什么大病,歇上几天就能养好。二娘子看吧,传了话,也没几个人来。”

    孙豪瑛闻言笑笑,并没说什么。

    只是坐在桌前等着。

    不过片刻后,蔡村长的儿子没回来,长青小跑着喘气进来:“二娘子,来人了,来人啦。”

    孙豪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望。

    这一看,愣在当场,看着远处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一步步走近,迈入蔡家门槛,站定在自己眼前。

    周宴看着她错愕的眉眼,视线掠过她泛起皮的嘴角,不由皱眉:“怎么?这里没预备水给你喝吗?”

    孙豪瑛:“有水喝的。”

    只是忙起来,一时忘了。

    又看着他四处逡巡,眼神戒备地看向四周看热闹而不去的乡野村汉。她惊讶之后略带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周宴神情平静,眼中却带着不可言说的情意:“若我说是偶然遇上,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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