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县

    周家正院

    周家家主周凛实面色阴沉如水,冷冰冰地盯着正迈步进来的大儿郎。

    立在他身后的柳姨娘心里带着看好戏的得意,面上却蓄满担忧,柔声对周老爷道:“老爷可别气坏了身子。娶新妇这般重要的事儿,大郎君绝不自行主张的。您且耐心些,等大郎君进门,先听他解释一番。”

    不听这话,周凛实还能压着气性。一听过了,顿时火冒三丈。

    瞅儿子一脚迈进堂内,端起手边的茶碗就往门口甩去:“孽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还不速速跪下!”

    周宴悠悠往侧避开,懒散地拍拍下摆,“父亲这又是为哪般?”

    他还敢明知故问?!

    周凛实一拍圈椅,从正座上头站起。

    本是一怒之下想冲到大儿子跟前,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哪料眼神与大儿子犹带寒光的双眼对上,脑海中一刹那闪过对方曾手持长刃的凶神恶煞样。

    “我、我是你爹,叫你跪,你敢不跪?”他瑟缩了下,一屋子伺候的在,强撑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此时再坐下,岂不是丢了脸面。

    便往外迈出一截子,竖起眉峰:“我问你,你昨日出门做了什么事情?!”

    提起昨日来,周宴称心,明白今日是场鸿门宴,却也没怎么不耐。

    相反,他难得跟自己亲爹和颜悦色起来,“昨日我不是已经让长乐巷管家给家中通禀了嘛。怎么?父亲昨日不在家?”

    柳姨娘适时开口,“老爷昨日自然是在家的。大郎君那头的管家一来,便把你昨日做成的好事说了。阖家上下吓了一大跳!大郎君也真是的,娶新妇再心急,怎么也该与老爷夫人通个气吧?”

    周老爷闻言,用力哼了声,扭身不再看儿子,背手看着长桌,沉默不语。

    这便是在认可柳姨娘的话语。

    周宴蔑笑:“前些时候柳姨娘不还催撵着我快些成亲,省得拦在序上,挡了周青的姻缘嘛。怎么今日我定了亲,瞧着你不大欢喜?也好,总归是我一头热想给家里分忧,既然大家不领情,那也省事,我这就出门去女家要聘礼回来!”

    说着,作势要转身就走。

    柳姨娘哪里料到他这话,瞬间慌了,“我、我没说...”

    好不容易盼到这瘟神定了亲,哪里能叫他真去退亲?

    柳氏急忙给周老爷使眼神。

    周老爷发挥了自己一贯的伎俩,一语带过先头的为难:“行了,我周家是县里头有名有号的人家,岂能一朝定亲一朝毁亲?”

    周宴唇角挂着一抹冷笑,没再搭理这两个的戏,进堂坐定,只等着外头的动静。

    片刻后外头下人回禀说夫人到了。

    周夫人眼底挂着一团青,脸上阴云密布,进门直直冲着周宴质问:“孽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娘的吗?”

    周老爷:“......”

    他淡淡地咳嗽下:“好了,大郎年岁也不小了,定亲也是好事。一进来就急吼吼的,像什么样子!”

    周夫人拉着脸剜丈夫一眼,“好事?那女家是什么门路,你难道没打听吗?小镇养大的花狐狸,一个女人家开医馆?我看她挂羊头卖皮肉的贱货!这家里头养着这个下贱货不够,难不成还....”她手指戳向一旁的柳姨娘。

    “母亲慎言!”

    周宴声音蓄着雷霆之势,满身战场上磨砺下的杀伐,霜目薄凉,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周母:“母亲这张嘴从前就惹我不喜,往后若是再不收敛,我便亲自动手帮您拔了舌头,也省得您整日抱怨,不给家里清净。”

    “你、你说什么?!”周母大惊失色,捂着胸口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那头的周老爷和柳氏一般受惊。

    对着亲娘都能这般不留情面,换成旁人,怕时候更没有忌讳了。

    一想到这一步,二人面色发白,齐齐噤声。

    什么长辈的款,对上这一位杀神,还是顺他意为上策。

    跟在周母身边的翁媪见势不对,硬着头皮上前扶周夫人的臂膀:“大郎君莫气,夫人方才说错话了。夫人是说,与您定下亲事的孙家二娘声名不显,家下长辈还没探听出她的为人,故而觉得这亲事是不是有些太匆忙了?”

    周宴给翁媪几分薄面,冷颜稍去,缓缓坐回圈椅。

    长指携起茶盏,像是想到什么,眉眼忽的温缓地露出点笑意:“二娘为人通透,性情很好,与我情投意合。亲事的确匆忙,只怕慢待了她,她家里人觉得我鲁莽。”

    周老爷、周夫人、柳氏:“......”

    到此处要是再听不明白,这几位便算是白活了。

    明摆着,周宴是在给他没进门的媳妇撑腰做脸呢。

    周夫人胸口粗气不停,心说:但凡这些年周宴能像这样,给她出出头,何至于她在周家一点威严都没有!

    新儿媳尚未进门,周夫人已然是五分眼红五分嫉妒。

    周老爷于是也安然坐好,思忖片刻,试探问:“这位孙家二娘德行兼备,你既爱重,为父便不多嘴。只是不知这婚期?”

    周宴恭敬地拱拱手:“婚期未定。这怕是要劳烦父亲裁定了。”

    周老爷便又得意起来:“好说好说,为父稍后便去翻翻黄历。族老们也很在意你的亲事,必然是要一道商定的。”

    周夫人看不顺眼,走到这一步再像之前逆着儿子心意,怕是更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了:“婚期定好,家里头的院舍也要拾掇。我看琅嬛院就很不错,里头才翻新过,新娘子进门住着也舒展。”

    柳氏闻言,顿时攥紧手帕。

    琅嬛院从上到下全是她操持装点的,原本预备给周青将来娶媳妇做新居的,这老货倒是心思快,见了什么好东西都不肯罢手。

    “夫人怕是忘了,这地方......”

    周宴却朗声笑了笑:“那院子我瞧过,俗气!父亲是诗书人家,外人常说周家穷酸。想来家里是念着去了这份口碑,好清高的琅嬛居打扮得金银灿灿,没得辣人眼睛。”

    柳氏像被人当脸甩了耳光,神情难堪。

    眼里窝着泪花,楚楚可怜地望向那头的周老爷。

    周老爷...周老爷没理会小妇的风情。

    “琅嬛居如是不合心意,那你要选何处?”

    “家里许久不曾办喜事,你如今还是嗣子,既办便不能轻慢,家里的院子不拘你选,看中了翻新就是。”

    “那倒不必麻烦。”

    周宴:“我看长乐巷的房舍就不错。那地方我住惯了,今日买下,往后我们两夫妻住着也舒心。”

    周老爷又要竖眼睛了:“成何体统?长辈俱在,哪里有小辈分出去单过的说法?”

    周宴没回他,看向一旁的周夫人:“聘礼是我自己掏的,家里头一分没出。母亲记得给我补上,单子拟好,打发人送到长乐巷就行。”

    “补什么?”周老爷气得原地直蹦跶:“新婚居的事儿我还没同意呢!你要是敢把房舍另立出去,老子一分钱都不给你!”

    周宴畅怀,乐得看他跳脚:“我是嗣子,父亲若是不给,我便带人凿了库房的锁,亲自来取。”

    “父亲觉得,我该拿多少才够呢?”

    周老爷愣住了,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你、你这个孽障!!”

    就连柳氏也傻眼了,家库攒了多少年,她掌管之后早就视作囊中之物了!

    周宴扯扯唇:“儿子还有一言。我新妇从医,一贯仁心,不喜勾心斗角。我们夫妻两个新户住着,求一个小家安稳。若是这宅子有谁不长眼,犯到我眼前惹得我新妇日子不宁——”

    “记住了,来一个杀一个!”

    堂下死寂,周老爷如被捏嗓,眼珠子瞪得溜圆,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许是周宴归家两载,从不曾在人前崭露锋芒,众人待他,从不将他看做曾经上过战场的人。

    今日一通,众人恍然想起——周家大郎十年征战,万军之中斩过敌军首级无数!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周宴所言绝非玩笑。

    凡是敢冒犯他未来新妇的,绝对没有好下场。

    撂下狠话,满意于众人反应,周宴扬长而去。

    **

    半个时辰后

    清平镇

    孙家医堂

    孙豪瑛正埋头写着医案,忽而察觉肩头被人戳了几下,仰头去看,就见周宴一身尘土,神情沮丧地垂着脑袋。

    逢她看,露出一抹苦生生的笑容:“豪瑛,今日暮食收留我一顿,好吗?”

    孙豪瑛放下毫笔,关切不已:“自然可以。你这是从哪里来,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医堂安静,微风袅袅。

    落葵竖起耳朵听八卦。

    只见未来的二郎婿好大一只,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伤感地揉下脸颊:“从家里来。父亲和母亲说....”到这儿像是有些为难地顿住了。

    落葵险些没忍住,张口就要问‘到底说了什么’。

    孙豪瑛:“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算了。”周宴丧气地止住话头:“左右是不成全我的话,说出来又要让你和我一起难过。”

    孙豪瑛联想一番。

    周家老爷对他并不好,周夫人也好似很严苛,不是慈母做派。

    开办医堂之后自己的名声说不得多好,传到县里必然又得一番波折,想来能让周家双亲为难周宴的,关乎自己。

    “你是后悔了吗?”

    周宴唰得抬头,斩钉截铁地摇头:“绝不后悔!”

    “从县里来你这里的路上,我一想着要见到你,心里欢喜。至于家里,你不用担心,我都料理妥了。”

    孙豪瑛半信半疑,方才还那么伤怀,一会儿就能翻过去?

    本想卖弄一手惨,换的她心疼。哪料到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周宴不想她纠缠,主动提起话头:“听闻镇上今晚有荷宴,你想去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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