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雨下的厉害。

    三楼的门突然响起,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边敲一边叫:“翠芳,开开门!”

    陈翠芳披上外衫往门口走,睡眼婆娑地嘀咕:“这咋大半夜淋着雨回来了?”

    “夜里下雨,训练停了,会长让我们都回去。”胡志刚走进屋子,滴了一地的雨水。

    陈翠芳打了个哈欠,轻声道:“嗯,那你动静小点,思思睡了。”

    胡志刚把身上湿透的衣服一脱:“行。”

    陈翠芳这会早没了睡意,便去炉灶旁把带回来的包子热了热,把盘子往胡志刚跟前一放:“这是铺子今天剩的包子,给你热了几个。”

    胡志刚吃了一口桌上放的热包子,一口一口嚼着说:“味道不错,一吃就是你包的。”

    “那可不,快吃吧。”陈翠芳听了心里一甜,那对颜色宛若炭笔的柳眉扬起。

    吃完包子后,夫妻两人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躺在床上。

    “志刚,思思说她想上学。”陈翠芳头往过一扭。

    “要上学?”暗处传来一声疑惑。

    “对,现在不是都是什么新式教育,我心想着让思思去学学,没啥坏处,你问问你们团会里的人,看有没有门路?”

    胡志刚道:“行,我明天去了打听打听。”

    “嗯。”

    早上,父母都各忙各的事走了

    胡思思则和往常一样,做着锻炼,无所事事地楼上楼下跑着。

    一直到中午,她才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

    因为昨天和陈翠芳应下今天的饭她管了,所以胡思思掌勺做起了饭。

    她做的饭菜很简单,就是热了几个包子,再炒了一盘青菜。

    等陈翠芳回来了,她惊讶地吃了一口:“味道不错啊。”

    胡思思嘴巴一抿,嘟囔:“娘,家里只有一点盐了,我都放完了。”

    陈翠芳听后笑道:“知道了,下午就去买,顺便把家里缺的东西都给一买。”

    “那得花不少钱吧?”胡思思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铺子离家不远,就在城东偏南那块地,下午娘回来接你,一起去转转。”陈翠芳说。

    胡思思自从进了城,一直没怎么出去过,主要是她害怕外面的世界,怕被人贩子盯上卖了什么的,所以当陈翠芳提出要带她出去转后,她变得极其兴奋:“可以出去?太好了!”

    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陈翠芳对下午的打算也期待了起来。

    到了下午,铺子没人,陈翠芳就早早收拾好东西。

    “翠芳,今天走的这么早?”女的和陈翠芳一样,也是包包子的,见陈翠芳走的急,就问。

    陈翠芳点了下头笑道:“是啊,打算早早回去接我闺女出来转转。”

    “还是小闺女好,哪像我家那臭小子,一天天净是不着边。”罗氏把手里的抹布一放。

    “那我先走了,罗姐。”陈翠芳急着走,赶忙道。

    罗氏嗯了声:“快去吧。”

    胡思思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无所事事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偶尔进去一两个,胡思思便笑着问:“大娘,忙着呢?”或是“大叔回来了,在外面累不?”

    因着她时常上下楼跑,楼里进进去去就那么些人,一来二去胡思思对里面的人熟了不少。

    “思思等谁呢?”一个提菜篮子的大娘问。

    胡思思笑着说:“等我娘回来。”

    正说着,路对面就有个女人朝她招手大喊:“思思!”

    她转头一看,是娘!

    “大娘,我去找我娘了。”胡思思兴冲冲跑到对面。

    “好。”提菜篮子的大娘应了一声,转头笑着走进楼里。

    陈翠芳见胡思思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擦了擦她红彤彤的小脸:“急啥呢?”说完,两个人朝着城东南的方向走去。

    到了热闹的市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令胡思思不仅咋舌。

    这个时期的沿海地区果然发达,和后世县城小镇的规模有的一拼。

    人来人往中,胡思思差点被挤出市场。

    陈翠芳牵着她的手,一路随着人群走,才好了些。

    到了地方,陈翠芳拉着胡思思走进店里,这个店铺是个粮油店,里面卖的都是米面粮油,以及各种调味品。

    “老板,拿两袋盐,一袋辣椒面。”陈翠芳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买什么,所以一进店里,她就把自己想买的通通说出来,能节省不少时间。

    到了其他店里也一样,不过在布匹店时,她询问了胡思思,问她喜欢哪块布,好给她做件衣服。

    胡思思摇头,他们一家人初到广州,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父亲,但当兵的钱就一点点,哪能从中取大部分给她做新衣服,所以断言拒绝掉。

    陈翠芳看着女儿,心下一片柔软,这一路走来,饥荒兵祸,他们见了不少,女儿自从那场大病后也懂事了不少,令她感慨半天。

    路上,看着广州城繁华的夜景,母女二人步履轻缓地走在路上。

    胡思思看着这副夜景,心中一片茫然,根据她枯竭的历史水平,她只能知道自己正处于民国年间,并且根据孙先生被迫让位北洋junfa头子袁大头的事来看,历史上有名的北伐东征还未开始。

    想着想着,她转头看了眼母亲的侧颜,回过头低语:“总归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广州城外,一处宽阔的平地上站了不少人。

    这些人身穿灰布军装,一行人里,有上至三十多的,也有下至十来岁的,此时正整装待发站在原地,等待指示。

    一位头戴军帽的中年男人站在这些人的前方,面色肃穆道:“上头下达指令,此次由我们负责今晚接送孙先生来广州,说是接送,实则是保护孙先生,此次任务重大,必须打起精神来。”

    “是!张会长!”众人异口同声!

    等众人散去,张浅生身边一个身穿长褂的男人道:“浅生,陈光明这些日子已经联合粤系桂系准备抓捕孙先生,此去凶险,千万小心。”

    张浅生摇头:“奉英,我张浅生不过芸芸一粟,要是用我张浅生的命换下老师的命,我张浅生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男人不再说话,只是频频叹息。

    队伍里,胡志刚跟在后排,一路向城门出发。

    深夜的广州城门寂静无声。

    此时此刻,一伙人跟在一辆车后正极速前行。

    突然,一声枪响。

    车辆停了下来,一旁跟随的士兵自行乱了阵脚。

    随行的长官呵斥道:“迅速整队!保护孙先生!”

    伴随着呵斥声,士兵们迅速列好队伍,向四周开枪。

    躲在暗处的人听到孙先生,枪攻迅速猛烈起来,车周围的士兵倒了一片,鲜血淋漓,剩下的继续坚守阵地。

    激烈的枪声响起,一伙军队迅速从城南城北两路绕至车两旁。

    “活擒孙演!”

    一声令下,所有人冲上前。

    等控制住外面的人后,为首的打开车门,却没想到里面只有一个司机,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瞬间脸色大变。

    司机战战兢兢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只见对方呵斥道:“人呢?孙演呢?”

    他才结巴着回话:“我……我不……不知道,不……不知道。”

    砰!

    一声枪响,司机应声倒地。

    到了城门,张浅生一看到人群,立马率先冲锋,后面的人随之冲上前。

    为首的头子看到来的人,不禁暗骂:“捉不到孙演,必须要弄死你张浅生!”

    双方开始激战起来。

    一颗子弹打中张浅生的右腿,他却浑然不在意地继续冲向前!后面的士兵看了大为激动,一个一个不要命地往上冲!

    引得暗处的人也跑了出来,参与战斗!

    为首的人见了,骂到:“你们跑出来干什么?”

    枪林弹雨中,胡志刚看着眼前的队友一个一个倒地,鲜血糊了他一脸。

    直到一声枪响,张浅生也倒在了他的面前。

    胡志刚握着手里的抢大喊:“张会长!”

    这时一伙人从后面跑过来,仔细看会发现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这些人见到激战,立马投入战斗!

    等胡志刚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这些人是来帮他们的。

    负责此次作战的头子也看到了,立马让人隐蔽自己去车辆旁边。

    哪知刚到车旁,门还未开,一颗枪子就要了他的命,头子倒地身亡。

    随行的副队长见头子身死,立刻下令撤退:“快!撤退!撤退!”

    一行人狼狈地逃离树林。

    胡志刚和其他民兵一样蹲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杆长枪,朝四周查看有无漏网之鱼。

    车门打开,胡志刚发现上面下来一个眉眼温和的男人,这男人走到张浅生的尸体身旁,瞬间红了眼圈:“浅生!”

    随行的一个长官走到男人身旁,面露哀色:“先生请节哀!”

    第二天,张浅生身死的消息传遍广州城,与此同时也传出了广州政府接到孙先生的消息。

    这些天陈翠芳心里一直不舒服,等到胡志刚回来了才放心。

    “那枪林弹雨的,人就那么活活一个个没了。”胡志刚回想起当时,心头一紧。

    陈翠芳听后也心惊肉跳的,不禁哭道:“还好你安全着,要不然我们娘俩以后指望谁呢?”

    胡思思听着也为父亲的经历捏紧一把汗。

    胡志刚叹息:“那junfa实在可恨至极。”他想骂,可却不知道怎么说。

    听丈夫提起junfa,陈翠芳又骂个不停,接着道:“要不你别当兵了,包子铺的老板再过几天要去武汉做生意,铺子本来打算卖给和我一起的罗姐来着,但罗姐说她丈夫到时会接她和儿子离开广州,就没要,几个伙计昨天也走了两个,现在就一个上了年纪的烧水师傅和我,我想着要不咱两想办法把铺子租下来,你厨艺好,可以把铺子改做饭馆,虽然小了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咱一家人肯定能过好的。”

    胡志刚开始思考起妻子的建议,胡思思则在一旁听着陈翠芳的话一愣一愣的,叫她来看,自家娘亲这想法简直比她还像新时代女性。

    “我再想想。”胡志刚沉声道。

    陈翠芳赶忙应道:“好。”

    于是最后,胡思思不仅等来了父亲不再当兵的消息,还等来了自己要上学的消息。

    她要上学的地方,是广州政府在孙先生来后开设的新式学堂,男女都可以上,而且学费也不多,一学年也就50个铜钱。

    不过这所新式学堂招收学生的方式并不简单,必须通过学校的考试才可以进去学堂学习。

    陈翠芳看了学校的要求,不禁有些担忧:“思思,要不算了。”

    胡思思当然不会这么算了,这学她肯定是要上的。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试的。

    等到考试的当天,胡思思才发现原来新式学堂女子的考试并不用写字,而是由对面的考官提问,考生回答。

    看着女孩子一个个欢喜地进去,又满脸丧气的出来后,胡思思的额头上冒起了冷汗。

    新式学堂是由一所院校的书斋改建,格局不大,但很整洁美观。

    走进教室,桌前坐着一位身穿长衫,带眼镜的青年先生,见到人后,胡思思有些局促,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先生好。”

    听到女孩的问候,青年明显一怔,接着转而一笑,因为从一开始到刚才,进到教室的姑娘大多都是紧张到不说话的,面前这个小姑娘虽然紧张,但却能问候,可见品性可贵。

    他一边问一边在桌上的纸上书写着什么:“姓甚名谁,可有字,来自哪里,家住何方。”

    “胡思思,没有字,祖上北平,因饥荒逃至广州,家在广州城内。”胡思思的声音干净清亮。

    青年继续问:“何为国,何为家?”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宏大?胡思思明显一顿,接着便道:“家是家庭,如我与父母组成,国是千万家,由像我与父母组成的家庭一样,千万个家庭而组成的,所以救了一个家并不能带来什么,可要是救了一个国那便是救了千万家。”

    闻言,青年抬头看了一眼胡思思,接着又问:“如何看待当下的生活?”

    胡思思结合自己零星的历史知识,以及对这个时代的丝丝了解,缓缓张口:“当下时代,是一个处于大改变的时代,这变化是好是坏,未来如何,所有人都不清楚。可想想当初我还在北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却在这新式学堂回答先生的问题,谁说这变化不是好的呢?”

    接着,青年又问了几个小学生的口算题,胡思思全部答对。

    离开教室后,她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学堂。

    门口的陈翠芳正等着她,见女儿过来便问:“如何?”

    除了口算,胡思思也不知道自己考的怎么样,就对陈翠芳叹了口气:“娘,到时张榜后再说吧。”

    陈翠芳以为女儿没考好,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胡志刚卸任后,领了3块大洋,主要因为他是当时跟随张浅生执行接送孙先生任务的士兵。

    要是他留任团会,可以领到5块大洋,但钱哪有命重要,要是他死了,妻儿怎么办?所以就领着3块大洋回到房子。

    接着,陈翠芳和胡志刚决定找铺子老板打算租下铺子,最后总算以季租三块大洋成交,这还是陈翠芳以她这个月不要工钱换来的。

    夫妻二人收拾完东西,带着女儿住进铺子。

    铺子的烧水师傅年纪大了,被自家儿子也接走了,包包子的罗姐干了几天后也离开了。

    走进小铺子,胡思思好奇地看了看。

    铺子确实不大,共三层,最上面的一层是个阁楼,专门存放东西的,最下面的一层摆了四个小桌子,每个都配了两个小凳子,后厨在铺子后面的院子里,院子也不大,大概能放五六个现代小汽车的样子。

    不好的是,中间那层只有一个大卧室。

    胡思思看了阁楼,里面也没摆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杂物,而且还有窗户,就和陈翠芳说自己要住三楼。

    陈翠芳本来打算找人把二楼改建一下,但女儿据理力争,只能应下来。

    于是,等阁楼收拾好后,胡思思就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住进阁楼。

    过了几天后,有人发现商业街的一家包子铺改名字了,改成胡氏小饭馆。

    胡志刚的厨艺确实不错,自从开业后,一些吃过的老顾客都会再来,这几天胡思思没事也帮忙跑腿。

    一天夜里,胡思思睡不着,就推开窗户看着窗外闪烁的繁星,心里头有些感慨。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两个月了,而且明天就放榜了,要是自己没考上怎么办?

    想到最糟糕的打算,胡思思摇头,不行不行,她一定会考上的。

    等上了学,她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在这个时代找到最好的出路,让他们一家人好好活下去。

    关上窗,她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思回到床上,闭上双眼。

    第二天胡思思去了城南的新式学堂,这里离商业街不远,所以她很快就走到了放榜的地方。

    因为铺子比较忙,陈翠芳没办法陪她过来,可胡思思认得路,就自己走了过来。

    站在人群里,胡思思靠着自己的小个子钻到了前面。

    抬头一看,发现是男生的榜单,然后又朝另一边的榜单挤,眼前的这个才是女生的榜单。

    “第一?”

    胡思思的名字在榜单上的第一个,她兴奋地捏紧拳头,然后又往下数,发现新式学堂竟然一共只有四个女生。

    这第一得的,胡思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突然,她想起当时参加考试的时候只有十来个女生,心道怪不得。

    接着,胡思思按照榜单上的要求,走进学堂的教室。

    依旧是之前考试的教室,里面是一个身穿黑色校服的青年学生,见到胡思思进来,问了下她的名字,就把校服和课本递给了她。

    在胡思思离开后,又进去了两个女生,第四个却一直没有出现,到了点,青年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所以第二天当胡思思坐进教室后,才发现自己上课的地方竟然只有三个同学,令她大为诧异。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安安分分的上起了课。

    接着,第三天人又没了一个。

    胡思思心里纠结起来,趁着下课四下无人,她走到唯二的女生面前:“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答道:“何晴。”

    “你明天还来上课吗?”胡思思接着问。

    何晴不解地看了眼胡思思,奇怪道:“你明天不来了吗?”

    胡思思叹了口气,告诉了何晴自己的担忧。

    何晴是个小圆脸,一笑两个小酒窝清晰可见,看着胡思思苦恼的样子,笑道:“放心吧,我会一直上到毕业的。”

    得到唯二女生的保证,胡思思迅速与何晴组建起友谊。

    从此,新式学堂里,胡思思与何晴成为最亮眼的风景线,因为毕竟是学堂里少有的女生。

    而在新式学堂要求住宿后,两人的友谊更是如火箭般增长坚固起来。

    何晴的父亲是一所学院的老师,为人比较开明,只是家离学堂太远,所以每天基本见不到面。

    反倒是胡思思的母亲每到下午就给女儿送饭,经常见到何晴后,也挺喜欢女儿的这个朋友,周末的时候,胡思思还时常邀请何晴和她一起住在铺子里,两人的闺蜜情更是坚若磐石。

    何晴的父亲知道后,也乐见女儿能有朋友。

    与何晴的接触中,胡思思发现何晴的文学知识非常优秀,因此时常与何晴探讨国文,而何晴也时常在数学英文方面请教胡思思。

    因为女生只有两人,所以两人每次的考试都和男生一起进行,就连排名也是。

    胡思思经过一个月的学习,繁体字已经认识了不少,要是不认识,那就真对不住自己的彻夜苦读,以及何晴的教导了。

    因此,国文考试上,胡思思答得可谓是如鱼得水,更不用说数学和英文了。

    新式学堂是孙先生来后新开的,并不完善,课程也只有国文,数学和英语,所以大多富家子弟并不会送子女进入新式学堂,尤其是女儿,他们只会请一些家教老师专门辅导。

    不过,胡思思并不关心这些,反而是在考完试后,找何晴打算这周末去铺子让她爹做顿大餐给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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