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衣羽裳,环佩叮当,这便是世人皆向往之天神。

    自经天宫道入南天门以来,璎珞便常能见到如此仙官。以云为装,以霓作裳,各色丝绦飘带垂至脚踝,腰间亦坠着多宝流苏绶带。

    他们或着交领长衫,配以围裳、腰裙及蔽膝,优雅飘逸;或着大袖礼服,纹饰多样,华丽繁复,庄严肃穆。手持各式法器、宫灯、幢幡翩然而至。

    她曾在当年的及笄礼上身披这样的华服,那是一件暮山紫色的大袖长衫,绣着翔凤缠枝纹,银色的巫灵蝶环绕周身,曳地的裙尾处落下朵朵浅紫色的花,一步一丁香,一步一相望。

    如今,她已修炼成仙,飞上云霄,正依例于瑶池拜见王母。王母青发戴胜,上首而坐,手持佛盏大碗,透过层层帷幔仔细打量着眉眼低垂的璎珞。

    此时的璎珞莫名一阵刺痛,手指上蓦然出现一道新鲜血痕,随即不动声色地掩藏在宽阔大袖下。

    王母娘娘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随和慈善,只简单叮嘱了几句,便放她离开了。

    “娘娘,这是又想起故人了?”仙侍雪梦掀开幕帘,将托盘上的果露递给王母。

    王母轻轻啜饮,不置可否。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摇摇头笑叹道:“你瞧她方才言行,可真是个鬼灵精。”

    宸霄殿里,太子璨钰从批文中探出头,看了看光洁如初的手,不作他想,将刚才突如其来的刺痛抛之脑后,继续沉浸于浩如烟海的书册。

    “琳琅”巫族长老玥瑄步履匆匆来到独克宗议事大殿,“你可曾收到圣女传讯?”

    偏殿一角,琳琅正独自一人研究着棋局,见玥瑄前来,仍不慌不忙,手持一枚棋子仔细思索。“来得正好。”她抬手示意玥瑄落座。

    透明棋盘上摆放的是道常见的死活题,看似无路可走,实则暗藏生机。“这世间万物,多是祸福相依。”琳琅摆好一子,偏头望向侧方,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正是现任圣女的命星星谱。玥瑄恍然,低头欲落子,惊觉死局已解,方心静而澄明,只谓叹“不知于圣女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

    人界曾有传言,古商时,君王昏庸,天下大乱,人鬼难分。太公姜氏伐纣斩将,持榜封神,救万民于水火。此一战,实况虽与传言大相径庭,却为天界输送数位能人强将。故先玉帝特铸一纪念碑,且分为主、副二座,其主座为圆形,阑干环绕,座上矗立着方形石碑,投射有各种战时影像;副座位于主座右前方,乃一小方台,方台上摆放着传言中的神器——封神榜。

    璎珞驻足于此,被其雄壮巍峨深深震撼。纪念碑正面镌刻着硕大的英雄二字,烙印在每个过路人心中。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无论六界何处,英雄,都是永垂不朽的。璎珞身后,一抹黑金滚边的衣角消失在宫殿深处。

    封神台位于天界西天门旁,与太子居所为两个方向,璎珞意识到自己定是走岔了路,于是立刻施法召出巫灵蝶指引,这本不为天规所容,奈何事急从权,只好出此下策。

    寻迹而往,巫灵蝶撞上一处透明的屏障,遂凭空消散。璎珞站定一瞧,眼前是一条极为古朴的街道。街道两旁均是些寺庙类的建筑,红墙绿瓦,曲径通幽。这便是护国街了,记忆中,依地图所示,出了护国街,便至凌昊宫。

    璎珞径直往前走,不多时,便走出这层层楼宇。前方迷雾朦胧,看不真切,她只得凭着感觉徐趋,待视野开阔时,一道低沉威严又夹杂着些许慵懒的声音娓娓传来,“来者何人?”

    “小仙璎珞,初至天界,误入贵宝地,望帝君恕罪。”璎珞忙跪拜于地,眼前绛紫色的衣摆一闪而过,还未及反应,她便出现在了太子居所凌昊宫前。

    “帝君何必如此严厉?”一身着涧石蓝色长衫灵衣被被的男子笑眯着双狐狸眼出现在银发男子身旁。银发男子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他整了整绛紫色的宽阔大袖,漫不经心地答非所问,“她是巫族新任的圣女。”

    “仙子尚且年幼,可未必能懂得帝君的良苦用心。”司命莞尔“说来,论辈分,她还得唤我声伯伯呢。”

    方才璎珞所处之地,此刻轻烟散去,露出座宫门,门上挂着个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分明是紫炁府。

    时光荏苒,璎珞已居天界数百个年头。于她而言,在太子身边的这份差事还算轻松。每每辰时起,亥时休。太子常于辰时三刻下朝回府,每逢此时,璎珞便会与他共进早膳。晨馔后,寻上一两本天界读物,熟悉天界文明。待太子从成堆公文中脱身,遂唤她同修,时而共练剑术,时而弯弓习射,二仙常相对而坐,冥想入定。得空时,她亦会携三两姐妹研制茶食点心,或拨琴插花,或吟诗作赋。

    初至天界那日,隔着幕帷面帘的那一眼,恰如初春微风,乍暖还寒,没有早一刻,亦无晚一分,一切都是刚刚好。

    是日,璎珞捧着新鲜出炉的芙蓉果子入宸霄殿侧室。宸霄殿乃太子议事阅折之所,凡寻常仙子未经通报不得擅闯,即便贵如圣女,璎珞亦不过常于侧室送些新奇小食,从未贸然踏入正堂。

    正当她如往常般将果子置于侧室桌案上,留下一道传音转身欲走时,太子璨钰恰好从正堂而来,掀帘欲入,四目相对,一触即分。

    “璎珞见过太子殿下。”

    璨钰伸手将正欲行礼的璎珞扶起,牵至桌旁。

    桌上,水晶琉璃盏中,芙蓉果子呈五瓣桃花状,外层晶莹剔透,软糯薄皮下的细腻内馅由芙蓉和百草融汇而成,在保留原味的基础上,增添滋补锻体之功效,食之可缓解疲乏辛劳。馅料透着淡淡的桃色,显得整个果子粉嫩可爱。

    他拈起一枚浅尝,果子入口微甜,回味清凉,竟真神奇般抚平心中的烦躁。

    自天界推行奏折制度以来,文武百官可不经层层批示先行奏闻重要事宜,此举既省时又保密,上达天听已非难事。

    然众卿皆用奏本请阅,渐不分轻重缓急,太子事无巨细,具亲力亲为,这无疑极大地增加了他的工作强度,令其近日来略显力不从心。

    奏折大致分为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和贺折四种,其用纸均为素纸。除逢年过节时的贺折外,以奏事折为重,并以奏安折和谢恩折居多。

    璎珞闻听此事,思及巫界运用奏折制度已久,尚在巫族时亦曾协助琳琅姑姑批阅公文,遂主动提出改良之法。

    譬如,将四种奏折的形式规格作具体规定加以区分:可用白色素纸作奏事折,以确保事实陈述清晰,一目了然,而请安折及谢恩折则可用黄封,并分别用黄底和红底,既能以示尊重,又能彰显不同。

    太子璨钰顿时起了兴趣,特赋其职权协助他处理政事。从此,宸霄殿对璎珞不再设防,她可随意进出,以便行事。

    璎珞办公处居于太子下首。每有奏折上报,需得经璎珞先行审阅,并依情节轻重分类摆放,再呈递给太子批复。久而久之,除奏事折交由太子亲自审批外,请安折和谢恩折均由璎珞直接阅复。除谢恩折和部分涉及重要事宜的奏安折仍需太子亲自过目外,其余奏安折已全权交由璎珞处理。

    在璎珞的帮助下,全新的奏折制度已在天界全面推行实施,处理政事的效率得到极大地提升。

    六月十九乃观音成道日,依祖制,璎珞身为巫族圣女应上朝听训,并协助处理下界祭祀事宜。

    因此,她比往日提早一个时辰起床洗漱,换上了作为巫族圣女正装的交领大袖长衫,青丝半披,珠宝层叠,淡紫色的眉心坠下描摹了朵白色珍珠花钿。

    太子璨钰正携车马座驾候在门外。这是璎珞初次见他着繁重的朝服,虽与他平日最爱的常服同为月白色系,然如今平素只用一根玉簪固定随意披散的乌发也被规规矩矩地束起,这令他看起来稳重些许,仙气却未减半分。

    他们乘鸾而去,仙鹤随行,至朝会殿前方停。

    褪去裹住全身的凝夜紫色斗篷及同款风帽,璎珞同太子璨钰一道步入大殿。

    殿内,诸位大臣皆已就位,因玉帝未到,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身着玄色朝服,贵气十足的男子正立于龙位右下方。听闻,天界众仙皆喜浅色,天界大皇子独好玄衣,盘金绣龙纹。那贵气男子所着与在场其余仙子相比格格不入,想来便是天界大皇子怀翳了。

    璎珞站定后,悄悄探了探脑袋,想瞧瞧自己曾误入的仙境般府邸时遇见的神仙帝君,却未能看到有相像的神仙。可这天界,唯有少许远古神袛从不参与朝事,超然物外,踏破红尘。

    “陛下驾到!”

    不等璎珞多想,玉帝便已落座。他唤璎珞出列,并命仙侍宣读训文。

    璎珞恭敬俯首,并未察觉到玉帝有意探究的眼神。待训文诵完,不见玉帝有令其起身归位,璎珞心中疑惑,正欲开口,就闻玉帝命其昂首。

    璎珞不解地举头,恰落入玉帝关切的目光中。与王母所言相同,璎珞的眉眼之间确与前任巫族圣女琉璃有几分相似之处。念及曾经的挚友,玉帝心中百感交集,摆摆手令她退下。

    这一小插曲似乎未让任何神仙留心,朝事仍在继续,文武百官的争执声听得璎珞昏昏欲睡,再加上腹内饥饿,故而略感不安。

    巫界望月岭,有木,紫色树干,其状如牛,传说是取自窫窳弱水的建木栽种而成。因其可通天人两界,每逢祀时,人族会将自己的祈愿系于树上,由巫族圣女亲闻,并将人类的美好希冀带到天界。

    故巫族于木四周搭建临时祭坛,各长老于祭坛左右两旁严阵以待。

    璎珞已换上身玄紫色的祝舞服,披帛掩肩,□□着的双足足尖轻点,向着祭坛徐步而前。

    待飞至木前,璎珞轻盈起舞,披帛如云雾随着她的动作散落开来,在空中划出条漂亮的线,只见她一跃而起,伴着音乐变换舞姿,绕着树木盘旋而上,缦纱轻拂四周,祭坛中央的大树开出一朵朵妖艳的黑色小花,逐渐幻化成颗颗黄色的果,如此美景,引得巫族众长老沉浸其中。

    随同璎珞一道来巫界的太子璨钰望着祭坛上跳祝祷舞的璎珞,看她踮脚腾飞,旋转拍手,如同一只蝶灵巧地穿梭在大树繁茂的青色枝叶中。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璎珞的样子,如此柔若无骨,如此充满生机。

    舞毕,璎珞于祭坛正前方站定亮相,遂施法从树上取下黄缨,化作承载愿望的竹简安放在那早已做好准备站在一旁的巫族长老手中捧着的托盘上。稍后,会有专人将其送至观音处,再由观音座下童子于这日亲往人间,实现人类的期望,送去来自神明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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