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大梦初醒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的灵魂被回忆和梦境一起驱逐,抽离到现实中。

    看着枕头上没干的泪痕,我清楚地记得和白承熹的初遇又一次进入我的梦里。

    我抱着枕头,颓然倒在床上,双眼无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亲爱的白,我们多久没见了?你会不会想起我,在天国某次不经意的回眸?

    我打开窗帘,看着窗外天光大亮,小春日和一片晴明,我却只感到刺痛。就像在地沟呆久的老鼠突然见到了洞外的天光,被光刺痛,无处遁形又无路可退,手足无措。

    “你让我失望透顶。”谭女士的声音穿入我的耳朵。

    “我们努力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步?”不知何时谭女士已经出现在我身后,慢条斯理地扯下白手套。年近五十的谭仪脸上却看不出岁月的沧桑,干练的短发和皮革修身的爱马仕套装。

    “你别让我失望,别让你爸心寒,更别让小白死得毫无价值。你最应该知道这些重量时刻压在你的肩上,颂颂你怎么可以懈怠这一分一秒?”

    果然,只有亲妈才知道把刀戳哪里最痛。

    “方媛说昨天晚上的生日宴你没有去,而去了蘅山别墅给白承熹过祭日。如果是小白的话我不多说什么了,但我希望你--闻氏未来接班人,闻颂月,没有下次。这次闻天强去美国已经确诊是肺癌晚期了,估计活不过明年了。你要是今年还没有在公司立足,闻初景就名正言顺接班了,到时候你可别做梦什么股票套现当甩手掌柜逍遥四海。闻家是不可能把一分利益拱手让人的,哪怕你叫闻颂月,你也会被榨干所有价值最后送到精神病院。”

    我回头看着谭妈,她像捕猎的蛇一样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说:“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记好你的任务,如果你烂泥扶不上墙一样做不到,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别再用小孩子脾气了,做事好好用脑子。”谭妈重重地摔上门离开了。

    谭妈说的完全对,一切血淋淋的字眼背后都有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闻初景的妈妈,凌铃,闻天强的初恋女友和名正言顺的情妇,在我印象里她总是穿着中式旗袍,身姿曼妙,身上有一种浓浓的茉莉花香,说话音调软软的,或许在说什么吴侬软语吧,惹人怜爱。

    她就死在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惜了卿卿性命。

    把闻初景送进闻家认祖归宗后,她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变成别人的孩子,自己仍然是小三,野心开始膨胀,竟然开始盘算闻氏的股权妄想和谭妈分庭抗礼。在多次索要无果之后,开始借思念儿子为由头,频繁出现在闻家的主宅海棠府宣示主权。

    那个时候我刚到闻家,就看见了玲姨亲切和蔼,俨然一副女主人的风范。不过没多久,玲姨就发疯病被送到了精神病院,不久就自杀了。关于她,没有葬礼,没有音讯,没有后续。

    事后谭妈一个人在屋子里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很久,我在门外一直不敢进去。

    我下楼去找吃的,只看见闻初景一个人在厨房烤饼干。

    “你叫,闻颂月?”这个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的哥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他的眼睛里看不见情绪,只是在机械地切着蔓越莓饼干,准备好一盘又一盘,等待放入烤箱。

    “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最曼妙的身体,激情和热情都孤注一掷交给一个富有的男人,却不知道自己从来都是被选项,根本没有选择的空间。她自食恶果,她不负责任,她却是最解脱的那一个。这不公平……这对我们每个人都不公平……”他自顾自地小声说着,我看见他眼睛里有闪闪泪光。

    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宽大白衬衫里包裹着单薄的少年,像一座雕刻精美的中古雕塑,飘逸的布料和美玉凝脂一般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时隐时现。

    十二岁的闻颂月,刚从宓州到观山市的谭可颂,身上还带着一点田园的野性与淳朴。即使已经在观山市拘谨地住了几个月,对周围充满警惕与戒备,却看不得任何人弱小的一面。

    “哥哥,你不要这样想啦。”小闻颂月紧紧抱着充满戾气的闻初景。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嘛,就像一本书,每个篇章都有自己的奇遇。你看颂颂的生活像一本充满冒险的童话书,哥哥也是精彩的,比我好一百万倍吧。哥哥长得很帅,虽然有时候挺高冷吧,但是像王子一样有礼貌,大家都喜欢你……”小闻颂月变成小话唠,搜肠刮肚希望能够安慰到此刻痛苦的哥哥。

    “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要求自己这么完美,情绪是可以释放出来的,哥哥。我很骄傲你是我的哥哥,不管你什么样。”

    闻初景慢慢停止了机械切面团的动作,木木地看着身旁絮絮叨叨的小孩。

    “你有点吵,烦死了。”闻初景长久以来被调教得温文尔雅的面具,在此刻悄无声息地撕裂,他终于把被打压无数次的冷漠恶劣本性释放出来。

    他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也遗传了父亲的狡猾卑劣的性格,但是一切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闭嘴。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彻头彻尾的野种,是家族的羞耻,是不堪回首,是交易与绑架,是牺牲品。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感受为什么还要故作姿态施舍你的怜悯。”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脆弱又阴狠的怪物。

    “上天垂怜你,所以你是谭可颂,也可以从快乐的谭可颂变成高贵的闻家大小姐闻颂。而我会把你拖入地狱。我们会一起下地狱”他拉着我的手露出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狰狞的笑,这是,活脱脱的魔鬼……

    我拼命甩掉这双手,不顾一切跑回楼上,哪怕鞋掉了也往顾不上了,企图得到来自谭妈的庇护。

    我跪在她的房间门口,拼命敲着门,无声的哀求着,绝望地祷告着。

    许是什么愚蠢的心有灵犀,门开了,逆着光我看不清谭仪的脸。

    “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最曼妙的身体,激情和热情都孤注一掷交给一个富有的男人,却不知道自己从来都是被选项,根本没有选择的空间。她自食恶果,她不负责任,她却是最解脱的那一个。这不公平……这对我们每个人都不公平……”无比熟悉的话,再次播放在我的耳边。

    “闻颂月,我不允许你这么自轻自贱,任意而为。你必须成长为最独当一面的接班人。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会同样将你亲手毁掉。”这是命令的语气,谭妈给我下的第一道命令。

    “你没有委屈,你没有资格委屈。想方设法成为强者吧。”门哐的一声被关上了。

    得不到大人安慰的闻颂月,努力忍住哭声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突然,门被打开了,闻初景端着一盘蔓越莓饼干进来。

    他绅士地蹲下帮小闻颂月穿鞋,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找到你了,我的辛迪瑞拉。”

    “可惜,这么美丽的夜晚没有舞会,我不能邀请你一起跳舞了,我的灰,姑,娘。”他静静关上门,在小闻颂月发疯之前消失在她的视野。

    小闻颂月生气地踢掉了所有鞋子,疯了,全疯了,这个房间里的人都疯了。

    这个世界,彻底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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