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第一轮稿子,我开始选择画传统的山水。

    以纸为媒,墨染山河。我奋力描摹梦中的山河阔大辽远,天地一片浩渺,唯有一叶扁舟随水波摇。孤舟寄身于天地四方,与山水和谐,但是更自由坦然。

    这是闻初景出国留学后,十六岁的闻颂月不用再压抑的自由。

    但是怎么都像是古诗配画,太过端庄恬静,这不符合闻颂月的风格,她更自由不羁。

    我转手开始准备二稿油画,愤怒的摇滚乐女孩。

    画中红色短发少女背着巨大的贝斯,愤怒地看向远方。她眼睛里倒映着绚烂的城市霓虹,但神情并不柔和,坚定的愤怒是她最容易理解的情绪。

    她在愤怒什么?或者,我在愤怒什么?

    是叛逆少女在现实世界处处碰壁;是另类声音与主流旋律格格不入;还是对虚假浮夸的彻底宣战?

    想不了这么多了,交给自信勇敢的文学社来伤脑筋吧。

    交换稿子后,我看到受到的文字稿,乐了。

    我交换到一篇别出新意的故事新编,根据杜甫老死孤舟的人生结尾展开的历史新编,历史性与文学性相交织。心怀天下苍生的文学巨人栖身一叶小舟,如同诗家泰山,文学天柱,轰然崩塌却无人问津,不过巨人不需要哭天抢地的虚假来标榜自己的声名威望,没有虚假侮辱于诗圣,这或许是是这场盛大的悲剧带泪的笑。当然,杜甫于孤舟老死,也是李唐王朝落幕的悲鸣。

    不过更让我开心的是我不用再费尽心机地画稿子了,第一版的中国传统山水刚好符合这篇精练的短篇故事新编的意境。

    杜甫老死孤舟,但是作者并没有刻意将杜甫写得凄惨,反而给诗圣的人生结局赋予更宏大的意义。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作者是爱这位心怀天下苍生却时运不济命运多舛的圣人,把自己对杜甫的尊重,敬重,怜爱,悲悯都倾注于笔下。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庆幸的是,我们的哈姆雷特长得差不多。

    过了一周,文学社将文字稿和第一次交换的作品返还给社团。

    两个社团交换稿件后社团内一片嚷闹,有人满意,有人开心,有人失望,更有甚者直接去和“不懂创作的人”对线。

    真正的热闹才刚开始。

    我反复看愤怒的摇滚乐女孩附带的文字稿《愤怒玫瑰》,用诗一样的语言描述一个社会边缘少女旖旎的梦和冰冷现实的碰撞。

    “疯狂的爱尔兰将你刺伤成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我已把我的梦铺在你的脚下,轻些踩啊,因为你踩着的是我的梦。”

    很奇怪,叶芝和狄兰·托马斯的诗句随着阅读流淌进我的脑海。

    梦幻泡影后的刺痛,认清现实后的愤怒,无力改变后的愤怒,还有更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在我的胸腔翻涌着,咆哮着,像魔鬼一样吞噬我的冷静与理智。

    但是作者则赋予少女高出苦难悲惨的品质,坚定的愤怒,是改变的力量,是鲜活的心跳,是逃离麻木的情绪,让文字开出生命的花。

    远离了空洞说教,摆脱无病呻吟,每一个字如同咆哮的火焰,在纸上燃烧跳跃,是摇滚乐少女的愤怒,也是年轻灵魂的自我拯救。

    这篇短篇小说和我的画完美配合。

    我真切感受到文字的力量与震撼。

    苦难之下不屈服的骄傲灵魂,悲剧之下宏大的精神力量,和我收到的故事新编又异曲同工之妙。

    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我飞速跑向文学社希望找到两篇文章的作者,到底是否是同一个人,我要一探究竟。

    十六岁的夏天,是蝉鸣的最后一声,是橘红色的晚霞,是金色的落日余晖,是少女在走廊飞奔摇动的衣摆。

    推开文学社的门,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映入眼帘。

    抱着稿件的少女猝不及防跌入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或许就像失忆的爱丽丝再次掉进兔子洞。

    白衬衫的少年笑着看着少女,认真凝视许久没看见的,亮晶晶的小鹿眼。

    窗外一阵卷着热浪的夏风涌入室内笨拙地翻涌向门口,打断了长久的注视,吹散少年放在桌上的稿件。

    在夏风凌乱中,两个人看着彼此一模一样的稿件与复印件,惊讶与惊喜像烟花一样炸开。

    沉默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把选择交给高鸣不断的心跳。

    此刻仿佛时间凝固。

    燥热的风没有带来夏天的凉爽,却带来两个一样的哈姆雷特灵魂上撞个满怀。

    在日落晚风里,本该重逢的人终于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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