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郭从越并未动怒,眼中的慈爱越来越淡。福宁公主无知无觉,谢篱尽收眼底。

    “曾祖母连元齐殿下送入京的质子都礼遇三分,还说不看重元齐殿下。在元齐殿下面前,沛安算什么!”小姑娘撒起娇来,怎样都不会惹人厌烦。

    郭从越陷入回忆:“阿香生在战乱之地,双亲早丧,连亲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曾祖母不挂念她,谁挂念她。”

    福宁不服:“沛安一点儿都不比她差!”

    郭从越好笑:“不妄自菲薄是好,但也不能不自量力。昔年长安城的郎君、女郎,有一个算一个,捆在一起都不及我的阿香。”

    “在曾祖母心理,沛安就是比不得元齐殿下!”福宁从始至终不明白郭从越对郭从想的感情。

    “真是头倔强的小牛犊。不比别的,阿香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支撑起穆王府,为你祖父谋划奔走。你呢,别说浮光园,自己的嫁妆算明白了吗?人生境遇有高有低,想要尊贵到老,也是需要本事的。”郭从越是位慈爱的长者,对小辈很是宽容。

    福宁心悦诚服:“曾祖母教训的是。”

    “真不想困在内宅,到元齐府当个女官也不错。西境并蒂莲辅佐阿香多年,沛安定能受益匪浅。”郭从越真心为一手养大的孩子考量。

    谁知福宁反应激烈:“沛安堂堂大周公主,才不要到胡姬手底下做事!”

    郭从越被气得不轻:“满口污言秽语,你放肆!”

    福宁完全不怕:“本来就是!胡姬惯会迷人心智,沛安才不会上当!”

    郭从越只问:“你这个公主不想当了是吗?”

    福宁跪地哭诉:“曾祖母果然被胡姬迷惑了。”

    郭从越脸色苍白,木然道:“滚回你的公主府去!”

    福宁反而更加勇敢,控诉道:“不止曾祖母,整个郭家都被胡姬迷了心神!再这样下去,早晚大祸临头!”

    郭从越起身,看向跪地不起的福宁:“来人,福宁公主邪祟入体,幽居抱竹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福宁抬首看向郭从越,坚定道:“启禀太皇太后,福宁要和离。”

    究竟是亲手养大的,不忍苛责。郭从越看着倔强的孩子,问了句:“郭显无论是品行、还是家世,皆为上上之选。阿显年长你几岁,又与你自幼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你自己亲口应允的婚事,阿显和郭家哪里对不起你,要让公主殿下这般羞辱?”

    福宁公主擦干眼泪:“归根结底,在曾祖母心中,郭氏一族比福宁、比父皇、比皇爷爷、比大周江山都重要!”

    谢篱一看这架势,马上遣退宫娥内侍,自己站在门口守着。只求福宁公主脑子清醒些,少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儿子不成器,孙子荒唐、软弱,好在会昌帝有脑子、有魄力、有手腕,勉强让大周这架破烂的马车正常行驶。惊涛骇浪中勉强寻得的一丝安稳,并未让郭从越安心,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挂念大周的将来。

    如今被曾孙女劈头盖脸指责,只剩下浓浓的无力感。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心力耗尽。“说说吧,曾祖母怎么偏心了?”

    福宁气势弱了些:“曾祖母纵容郭氏一族偏袒敦煌!”

    郭从越明白了:“同阿显闹别扭了?”

    福宁公主阴阳怪气道:“可不敢耽误郭九公子的青云路。”

    郭从越终究是疼爱福宁的:“既你执意如此,那便试试吧。不过曾祖母也要提醒你,你空有公主之尊,实则既无父母爱护又无兄弟帮衬。和离一事,无论成与不成,你同阿显、同郭家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将来无论是再嫁,还是自立门户,日子都不会比现在好过。”

    福宁公主一往无前:“曾祖母放心,福宁不是三岁孩子,所有后果悉数承担。”

    郭从越拿出一本账册,直接甩在福宁脸上:“这是你出降以来所有的花费,还不包括修缮公主府的费用。上下牙一碰,这些通通都要打水漂吗?”

    福宁低下高昂的头颅:“沛安让曾祖母操心了。”

    郭从越就事论事:“皇家公主新婚和离,事关皇家脸面。你五叔总要给宗室一个交代。皇叔和皇父终究是不同的,做不到偏袒徇私,顶着压力维护你这个侄女。到时候降爵、降俸,更或是出家为道,可还能在长安抬起头来?”

    福宁盐油不进:“沛安只求和离,请太皇太后成全。”

    郭从越也累了:“谢篱护送公主回抱竹殿,病愈前谁也不准打扰。”

    金花落,尉迟雪莲风风火火回来:“同安商行新送来了一筐甜瓜,还有葡萄酒,姐姐要不要尝尝?”

    姹地莲埋首书案:“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乳酿鸽,赶快趁热吃。”

    尉迟雪莲净手洁面,端碗凑过来:“抱竹殿什么情况,我们这般装聋作哑住下去,不太好吧?”

    姹地莲点她:“太皇太后要粉饰太平,我们怎好轻举妄动。”

    尉迟雪莲看热闹不嫌事大:“抱竹殿那位,究竟闹的是哪一出呀?这才新婚,周家几代尚公主,连浮光园都给她了,还能慢待她不成?”

    姹地莲觉得:“就是太顺心顺意,遇到半点不如意就跟天塌了似的,全天下都在跟她作对。”

    尉迟雪莲理解不了:“庭州我们也娇惯,也没娇惯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就这脾气,将来非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要不然怎会指婚给郭显。王爷同常乐公主一脉最是亲密,未尝没有托孤的意思。”姹地莲早看出来了。

    尉迟雪莲叹气:“咱们家王爷的亲戚也太多了些。”

    “只可惜,骄纵惯了的小公主完全不知长辈的良苦用心。”姹地莲事不关己道。

    尉迟雪莲不这么觉得:“观福宁公主言行,并非蠢笨之人。怕就怕她明知太皇太后苦心,自尊心受不了。皇家公主要受万人追捧,凭什么!”

    花萼相辉楼,三楼多宝阁。郭显跪在郭从越膝前问安:“孙儿给姑祖母请安,姑祖母近来身体可还安康。”

    郭从越丧夫、丧子、丧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小波折,不足为虑。“来得倒是快!”郭显品行如何,郭从越最清楚不过,要不然也不会将福宁下降给他。

    “姑祖母恕罪,不知公主身体如何,小婿甚为挂念。还请姑祖母通融,让小婿见公主一面。”全然肺腑,绝无虚假。

    郭从越看在眼中:“哦,阿显可知沛安所患何病?”

    郭显只道:“就算是疫病孙儿也不怕。夫妻本就该患难与共,郭显绝不会让公主独自面对。”

    郭从越显然不信一面之词:“依本宫看,就是你这个混小子将我们家沛安给气病的!”

    郭显冤枉:“姑祖母明鉴,尚公主乃郭氏大幸,绝无慢待之理。”

    郭从越依旧半信半疑:“是吗?”

    郭显言真意切:“孙儿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太皇太后明鉴!”

    “即没折辱沛安,沛安为何吵着闹着要和离?还不老实招来,哪里对不起沛安了?”简单粗暴,没有公主不是的道理。

    郭显听得一脸茫然:“公主要和离?为何?”

    这让郭从越有些意外:“阿显不知?”

    郭显再度叩首:“郭氏一族从无怠慢之处,郭显更无欺君之举,公主定是听信谗言,这才与孙儿生了间隙。太皇太后放心,孙儿日后定事事以公主为先,和乐恩爱。还请太皇太后为孙儿转圜。”

    郭从越很满意:“信国公这是不愿和离了?”

    郭显斩钉截铁:“孙儿绝无此意。”

    郭从越累了:“你们小夫妻的事情,你们自己做主。”说完谢篱将福宁公主带了出来。

    郭显见到福宁,欣喜异常,起身关切道:“公主气色不好,可是身子不爽利?病气未愈,怎能出门,下官这就送公主回抱竹殿。”

    福宁直接甩开郭显手臂:“少来假好心,本公主不吃这套!”郭显略微尴尬的收回手臂,退至一旁。

    郭从越暗自摇头,昔年母亲常乐公主同父亲相处,从未有过福宁这般骄横,更别说是在外人面前。长此以往,家宅不宁,吃亏的还是福宁。

    郭显调整好情绪:“公主安康,实乃大幸。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公主凤体贵重,还应小心为上。下官半月后接公主回浮光园可好?”

    福宁下定决心:“不用麻烦了,当着曾祖母的面我们把话讲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郭显并不是没有脾气:“下官从无怠慢,还请公主三思。”

    “郭显本公主最讨厌你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明明心里高兴得要死,还在这装模作样。滚去敦煌,少在长安碍眼!”福宁有些气急败坏,更多的是委屈:“曾祖母有所不知,您的好侄孙早想西去敦煌为郭元齐效力,这才将婚事一拖又拖。谁曾想一旨婚书断送了九公子的青云志。你不想龟缩在长安城当委屈驸马,本公主更不想嫁。若你真有胆量婚前坦白此事,更不会有这场错上加错的婚事!郭显,本公主瞧不上你!”

    郭从越只问:“此事是你一人之思,还是全家之意?”

    郭显再次跪倒:“太皇太后明鉴,不过是孙儿的妄想罢了。”

    郭从越问福宁:“你是恼怒夫婿不愿留在长安,还是不满景国公府倒向敦煌?”福宁低头不语。此时无声胜有声。

    “既然立场不同,那便无需勉强。以免再生事端,牵连一大家子。不过,本宫亲自做主的婚事,不能就这般散了。毕竟本宫也是郭氏女,没有不偏帮娘家的道理。福宁公主思念先帝,夜不能寐。入金华覌为先帝祈福,该封金华公主。驸马都尉郭显该任章陵丞,为先帝守灵,以尽孝道。”郭从越交代道:“三年后再想和离,本宫自会成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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